第五部分 第十二节 “该死的,我杀了你,杀了你!” 突然,阿幸像个男人般大叫起来,并向我猛扑过来。如果不是茂树拉住了她, 我想自己真的可能会被她杀掉。而我呢,虽然阿幸的反应超过了我的预想,令我畏 缩,可是我依然注视着她的脸为了这一天,我花了整整十五年的时间啊! 该满足了吧,我想。 “电视上说,叶山幸是在自己的公寓里死的。发现她时,她趴在浴缸里已经死 了。” 看完电视,里美斜着眼看着我说。 “我还想呢,怎么都看不到她在电视里出现,没想到突然死了。她还很年轻吧?” “昭和十二年出生的,今年四十八岁。” 我以为自己老早忘记了,其实我仍然能清楚地说出阿幸出生的年份。 阿幸很多年没出唱片,也从舞台上消失了。我几乎不知道阿幸这几年是怎么过 来的。电视中的照片应该正是和我分别时的样子。我还记得那件镶着金银线的黑色 礼服,裙摆很长,走路时可以看得到脚,这是阿幸最喜欢的一套衣服。 “妈妈,还是去参加葬礼吧。” 我没有回答这个愚蠢的问题。 “虽说发生了很多事,可是怎么说也是姐妹啊。不是说,人死的时候一切都付 诸于流水,然后去参加葬礼吗?” 里美唠叨个不停,像是在解释一个大道理。曾经去过监狱的她按理说应该不会 如此幼稚的,可是岁月并没有让她成熟起来,反而越来越糊涂了。真是个蠢女人! 虽说心里骂着里美,但泪水却已经滑落下来。我无法相信阿幸已经死了。 正治一直担心媒体会来打扰我,其实没有人来。 五年前,我们从正治的公司造的房子里搬到琦玉县边上的一个公寓,这里是人 流密集的地方,要想找出一个老太婆无异于从地上找一只蚂蚁。 可是,每天不断播放的《田纳西华尔兹》却令正治无可奈何。虽说他们看到播 放有关阿幸的话题便马上关掉电视,可是在我去医院看神经痛的出租车里、在商业 街的喇叭里……到处都能听到这首歌。 追悼节目也一个接着一个,杂志里充斥了阿幸的专辑。里美也买来了几册周刊 杂志,我忍不住拿来看,想知道阿幸最后的生活,可是立刻就后悔了。因为照杂志 上所写,晚年的阿幸用酒麻醉自己,不愿正视现实。 有杂志介绍说“叶山幸没有酒就活不下去,身体已经酒精中毒。” 杂志上还说,阿幸和已婚男人同居了一段时间,然后又分开了。说到工作,也 就是在小地方的聚会上唱唱歌。 “经纪人熊井直子小姐用后备钥匙打开门,发现叶山幸已在浴室里死亡。餐厅 的桌子上放着一个空的威士忌酒瓶,由此认定叶山幸是饮用大量的酒之后入浴,导 致心脏麻痹,失去意识而溺死。” 我胡乱地合上了杂志,埋怨杂志不该将如此悲惨的场面描写得那么细致。阿幸 死了之后,很多事令我生气。真纪知鹤以“好友”的身份到处露面谈论阿幸,这令 我很不愉快。退出演艺圈后,知鹤在六本木开了一家俱乐部,而且非常成功,现在 一副女强人的派头。 “小幸好可怜啊……” 知鹤擦着眼泪,手上的大钻石戒指闪闪发光。可是,在我看来,婚姻接连失败, 也没有孩子的她不是也很可怜吗? 石井的照片也出现了几次。他被称为“原杂志记者”,看来已经不在出版社做 记者了吧。没打领带的石井看起来苍老了许多。 阿幸的葬礼那天,我带着美加和研一去放风筝。这两个孩子已经闹了好几次要 去放风筝了。 北风还很强劲。不过,孩子们放的风筝只要飞三四米高就可以了。 “哇!奶奶,快看呀!” 像他的父亲一样爱撒娇的研一开心地笑着,露出了黑黑的蛀牙。里美也真是的, 做母亲的应该稍微留意一下孩子的牙齿,让孩子好好保护才是。 突然,我停住了脚步。《田纳西华尔兹》的歌声顺风飘来。我定神一看,是从 一位在堤坝钓鱼的老人带来的半导体收音机中传来的。歌曲结束后,一个年轻女孩 大声说: “这首歌是前几天去世的叶山幸小姐的得意之作,不会再出现像她这么优秀的 歌手了吧?” 这么出色的歌手竟然孤独地在浴室里死去,想到这儿,泪水又涌上了眼眶。 是啊,我不应该太心急。 即使我不拼命去逼她,人早晚有一天都会面临不幸的。我不用“帮助”阿幸的, 就让阿幸自然地生活下去,到了五十岁的时候,她肯定会体会到人生的酸甜苦辣的。 我为什么一心认为只有阿幸的生活快乐得不得了呢?人从出生到死亡,注定了有段 时间是快乐的,有段时间是痛苦的,有圆就有缺,这才是真正的人生。 刚与阿幸相认时,是她深受上天的眷顾、最为风光的时期。我只不过是稍微提 前结束了她的黄金时期而已。 “奶奶,这次我来跑,你来拿风筝吧。” 美加叫着,小脸红红的。 “好的,等一下。” 我转身走向美加。 “哎呀!奶奶好像哭了呢。” 六岁的研一盯着我的脸。 “奶奶没哭。风太大,流鼻涕了。” 我一抽鼻涕,研一放心地笑了,蛀牙又露了出来。 今后我也许就在这种简单的幸福中度过一生吧。 虽说现在有些伤感,可随着年华的逝去,一生中的伤痛在心中也只是留下淡淡 的痕迹。 (全文完)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