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布衣英雄 又名:赫泽基亚·海洛夫特的奋斗史 “你能给我一份活干吗?” 泥水匠工头从脚手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在下面说话的那个人。那小伙子仰着的 脸上的某种东西引起了他的兴趣。他操起一块砖头朝小伙子砸去。 这小伙子名叫赫泽基亚·海洛夫特。他穿着一身家织布衣服,每只手都提着一 个毡制旅行袋。他到纽约这个残酷的城市来,为的是找一份工作。 赫泽基亚继续往前走。不久,他在一个警察面前停了下来。 “先生,”他说,“您能告诉我去——” 没等他说完,那个警察已在他的一边脑袋上狠狠地勾了一老拳。 “我得教教你才是,”警察说,“竟问这种该死的蠢问题——” 赫泽基亚又继续往前走。过了一会儿,他遇到一个戴黑礼帽、穿黑背心、系白 领带的男人,一眼便可看出此公是一个神父。 “好心的先生,”赫泽基亚说,“你能告诉我——” 随着一声土狼似的嗥叫,那神父一把抓住他,并把他的耳朵咬下一块来。没错, 读者朋友,他真那么干了。一个神父在光天化日之下咬一个孩子,你想象一下!不 过这种事在纽约是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的。 这就是那个残酷的大都市,想象一下在其中找工作是何种滋味!整天都在想方 设法逃避工作的你我之辈,料想是没法明白那到底意味着什么的。想想看,孤零零 一个人呆在纽约,周围没有一个朋友或熟人,谁也不认识你,谁也不在乎你做什么, 那真是要命! 有那么一会儿,赫泽基亚站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他茫然地四周张望。他把目 光投向大都会塔顶部。那儿没活可干。他的目光在马丁逊广场那边的摩天大楼群搜 寻,可那儿同样没活可干。他头点地倒立着向上看那座烫斗形建筑。还是没发现可 供他干的活儿。 那一整天以及接下来的那一天赫泽基亚都在找工作。 华尔街的一家公司登广告征招一名速记员。 “你会速记吗?”他们问道。 “不会,”穿布衣的小伙子说,“不过我可以试一试。” 他们把他从电梯扔了下去。 赫泽基亚没有气馁。那一天他求了十四次职。 沃尔多夫·艾斯托里亚酒店需聘一名厨师。赫泽基亚冲着这一职位去了。 “你会烹调吗?”他们问。 “不会,”赫泽基亚说,“不过,噢,先生,给我一次试的机会,给我一个蛋 让我试一试吧——我会尽力而为的,”大滴大滴的眼泪从小伙子脸上滚了下来。 他们把他从办公室推到了走廊里。 接下来他又去求电报员职位。他对电报一无所知,这成了他被拒之门外的基本 理由。 黄昏的时候赫泽基亚·海洛夫特饿了。他再一次走进沃尔多夫·艾斯托里亚酒 店的门廊。门廊里站着一个穿制服的高高的男子。 “老板,”小伙子说,“您能信得过我,让我赊账吃一顿饱饭吗?” 他们放出狗来咬他。 读者朋友,这就是那个伟大都市的艰难与苦辛。 赫泽基亚·海洛夫特找工作找了十四个星期。有那么一两次他找到了临时的工 作,可很快又失去了。 有几天他在一家信托公司当会计员。他之所以被解雇,是因为他不愿说谎。他 在一家银行当出纳员当了约一个星期。他们解雇他是因为他拒绝伪造支票。还有三 天他在百老汇大街的地面电车上当售票员。这回他被解雇是因为他一分钱都不愿偷。 读者朋友,这便是纽约生意场上的可怕堕落。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而海洛夫特还是没找到工作。他省下的钱用光了。他 再也没有别的钱了。他吃中央公园的草充饥,喝“虐兽号”马槽的水解渴。 渐渐地小伙子发生了改变,他的脸变得冷峻严酷了,伟大的纽约城已开始在他 身上打下印记。 一天晚上赫泽基亚站在人行道上。 很晚了,已远远超过十点。 空寂的街上只是偶尔有行人经过。 “老天作证!”赫泽基亚说道,同时向那残酷之城的华灯挥舞拳头,“我已穷 尽所有正直的活法,现在我要来邪门的了!我要去乞讨。海洛夫特还从没干过讨饭 这一行哩,”他苦笑了一下,“不过我要干它一干。” 一个穿着得体的男人从旁边走过。 赫泽基亚一把掐住他的脖子。 “你想要什么?”那个男人受到意外袭击,惊恐万分。“别找我要工作。老实 告诉你,我没法给你提供工作。” “我不想要工作,”赫泽基亚阴森森地说,“我是个乞丐。” “噢!这就好,”那个男人松了一口气,说,“给,这是十块钱,拿去买点喝 的吧。” 钱!钱!还有随之而来的一种新的力量感,它像麻醉剂一样涌向赫泽基亚的大 脑。 “喝的,”他用沙哑的声音咕哝道,“对,喝的。” “给我一瓶加蛋磷酸汽水。”他说着把钱往柜台上一扔。他将汽水一瓶接一瓶 往肚里灌,一直喝到头晕脑胀。饮料的冲劲令他心旷意狂,他摇晃着在饮料店走来 走去,目中无人地在自动体重机上称了三四回体重,还从自动售货机里扯出了口香 糖和一盒盒火柴,最后他踉踉跄跄地走到了街上,十三瓶磷酸汽水和一瓶撒尔沙根 苏打水的冲劲令他飘然欲狂。 “犯罪,”他嘶嘶地说道,“犯罪,犯罪,这正是我想要的。” 他注意到现在行人们毕恭毕敬地为他让路了。街道的那个角落站着一个警察。 赫泽基亚捡起一个卵石,打将过去,刚好打在那警察的耳朵上。 那警察淘气地朝他微微一笑,然后轻轻摇了摇手指表示斥责。十四个星期前为 问路的事打他的正是这个警察。 赫泽基亚继续往前走,满脑子还是他那犯罪的念头。前面街上有一家奇货店, 它的橱窗里陈列着各种新年礼物。 “卖一支左轮手枪给我。”他说。 “好的,先生,”售货员说,“你想要晚上外出佩的那种,还是一般家用的那 种?我这儿的左轮枪应有尽有,你想要屋顶花圆型左轮吗?” 赫泽基亚选了一支左轮枪,然后就走出了奇货店。 “现在好了,”他咕哝道,“我要找座屋子偷他一偷,搞点钱来。” 穿过第四十大街的时候,他相中了最好的住宅中的一座,他走过去按了按门铃。 一个穿制服的男子出现在灯火通明的大厅里。 “你的主人在哪儿?”赫泽基亚说着亮出了他的左轮手枪。 “他在楼上,先生,在数钱,”那人回答说,“不过他不喜欢别人打扰他。” “带我去找他,”赫泽基亚说,“我想杀了他,把他的钱拿走。” “太好了,先生,”那人恭顺地说,“你在二楼能找到他。” 赫泽基亚转过身来连开两枪,子弹穿透制服射进了侍者身上,然后他就上了楼。 在楼上的一间房里,一个男人正坐在桌边的台灯下。他的面前放着一大堆金币。 这是一个老头,他长着一张愚蠢却慈善的脸。 “你在干什么?”赫泽基亚问道。 “在数我的钱。”那个老头说。 “你是干什么的?”赫泽基亚厉声问道。 “我是一个慈善家,”那人说,“我把钱赠给当之无愧的人。我为英雄们颁发 奖章,我奖励跳入海中的船长们,还有冒着生命危险把别人从楼上扔下去的消防队 员;我送美国传教士到中国,送中国传教士到印度,还送印度传教士到芝加哥。我 捐钱使大学教授免于饿死,尽管他们都该死。” “住嘴!”赫泽基亚说,“该死的是你。站起来。张开嘴。闭上眼睛。” 那老头站了起来。 一声响亮的枪声。慈善家倒在地上。子弹穿过他的背心,他的吊裤带被打成了 碎片。 赫泽基亚双眼闪烁着犯罪的迷狂之光,他大把大把地往袋里装金币。 下面的街上一片嘈杂与骚乱。 “警察来了!”赫泽基亚咕哝道,“我得放火把屋烧了,趁混乱溜出去。” 他划了一根安全火柴,用它去烧桌子腿。 桌子是防火的,燃不起来。他用火柴烧门。门也是防火的。他用火烧书架。然 后又用它去烧那一本本书。它们都是防火的。所有的东西都是防火的。 他恼羞成怒,扯下自己的赛璐珞衣领,用火把它点燃。他在头顶舞动着它。一 扇扇窗户吐出了巨大的火舌。 “火!火!”他欣喜地叫喊着。 赫泽基亚走到门口,把那燃烧的衣领扔进了电梯通道。一会儿,铁质的电梯, 连同它的钢索,冒出了熊熊烈焰,然后电梯门上的黄铜附件着火了,不一会儿,电 梯的水泥地板上的烈火僻僻啪啪的,已变得势不可挡。巨大的浓烟从屋子里直往外 窜。 “起火了!起火了!”下面围观的人叫道。 读者朋友,你是否在大城市见过起火的壮景呢?那可真是惊心动魄。你会发现, 大城市虽然又大又可怕,可是在这种时候它却变得那么井然有序,体现了人类最完 美的组织能力。 火几乎是刚燃起来,人们就已采取果断措施遏制它的蔓延了。瞧,一队又一队 人在用桶传递水哩。 水被泼向毗邻的屋子正面,在街道上空飞来飞去,在电线杆上炸开,然后大股 大股地溅到激动的人们身上。火场四周的每一个地方都不折不扣地被浇透了。人们 按照统一的意志行动。一台很快在街上竖立起来的起重机升到了十六七英尺的高度。 一个勇敢的男人站在它顶上,通过滑轮提上去一桶又一桶水。他凭着训练有素的消 防队员的沉着与勇敢保持着平衡,在人群上方把一桶桶水朝各个方向泼洒。 火狂烧了一个小时。赫泽基亚站在火焰之中的一扇空窗户上,他迅速把左轮手 枪装满子弹并且朝着人群一射而空。 街上的上百支左轮手枪接连不断地回应着。 对射持续了一个小时。有几个人差点儿被弹雨击中了,若真是击中的话,那肯 定是致命的。 与此同时,火势渐渐减弱,一队警察冲进了那幢被烧毁的建筑。 赫泽基亚把左轮枪扔到一边,张开双臂迎接了他们。 “海洛夫特,”警长说,“我以谋杀、偷盗、纵火和谋反的罪名逮捕你。你挑 起了一场了不起的枪战,伙计,很抱歉我们得履行职责逮捕你。” 海洛夫特露面的时候,下面的人群中爆发出一声巨大的欢呼。真正的勇气总是 能让人打心底里钦佩的。 海洛夫特被押上一辆摩托车,摩托车飞快地向警察局驶去。 在路上警长递给他一个小水壶和一支雪茄。 他们闲扯了一下晚上发生的事情。 海洛夫特意识到一种新的生活向他敞开了。他已不再是原先那个被忽略的流浪 汉。他已跻身于美国的罪犯阶层。 在警察局里,警长把他带到了他的牢房。 “我希望您能喜欢这间房,”警官有点迫不及待地说,“这是今晚我能给您的 最好的房间了。明天我能给您一间带卫生间的,时间的确太仓促了,我相信在这里 委屈一个晚上您不会介意吧。” 他说完“晚安”并关上了门。一会儿他又回来了。 “早饭怎么着?”他说,“您愿在自己房间吃,还是愿和我们一起在餐厅吃? 司法当局盼着见您哩。” 第二天早上,赫泽基亚还没有起床,那个警长就已带着一套新衣服来到他的房 间——一顶丝帽、一件长礼服、一条黑白方格呢裤子和一双带鞋罩的光亮亮的靴子。 “请别介意接受这些东西,海洛夫特先生,司法当局很乐意让您在法庭上穿得 体面一些。” 精心地穿戴好并刮好胡子之后,赫泽基亚下了楼。他被介绍给了司法当局的主 要官员们,然后大家抽着雪茄愉快地聊了一个小时,谈的是头天晚上的大小事情。 整个上午,有几个人跑来拜访和祝贺赫泽基亚。 “我想告诉您,先生,”美国一家大报社的那位编辑说,“您昨天晚上干的活 儿会传遍整个美国,成为大家谈论的热门话题。您向那个侍者开枪真是一次非常英 勇的举动,先生,它对于捍卫未成文法大有好处。” “海洛夫特先生,”另一个拜访者说,“真抱歉我以前不认识您。我们这儿的 朋友告诉我说您已在纽约几个月了。先生,我真遗憾我们没认识您。这是我的公司 的名称,海洛夫特先生。我们是本地一流的律师,我们希望能有幸为您辩护。我们 能做到的!谢谢您,先生。现在,离开庭还有一两个小时,我想用我的摩托带您去 我家。我妻子很想请您吃一顿午餐。” 法庭下午开庭。赫泽基亚到庭的时候庭内一片欢呼。 “海洛夫特先生,”法官说,“我准备把本案的审理延期几天。从我所听说的 情况推断,你所经历的神经紧张一定是极其严重的。你的朋友们告诉我,你目前的 心境不适合参加本案的审理,要等得到了充分的休息后您才会对此事有兴致。” 海洛夫特离开法庭的时候,一阵欢呼从听众席中响起,法官也跟着欢呼起来。 接下来的几天赫泽基亚可真是够忙的,不是接待来访者,就是和民权委员会之 类谈话,还要为辩护做准备,其间赫泽基亚所表现出的天赋和才智令律师们倾慕不 已。 报界人士千方百计进行采访。生意发起人们纷纷来拜访赫泽基亚。他被定为几 家一流公司的总裁,而且还有传言说,在他最终无罪获释之后,他将使美国所有的 大型防盗公司合而为一。 审判在一个星期之后举行,并且持续了两个月。赫泽基亚被指控五项罪名—— 纵火罪,因为烧了电梯的钢笼子;行为不检点罪,因为向侍者开枪;偷盗罪,因为 偷了那笔钱;杀婴罪,因为杀了那个慈善家;而向警察开枪未中,则更是罪上加罪 的重罪。 诉讼程序相当复杂——专家证词取自美国的每一个角落。有关专家对慈善家的 大脑作了解剖分析。结果什么也没找到。 陪审团整个儿因有偏见被解散了三次,后来又因无知被解散了两次,而最后则 因蠢到极点而完全被取消了。 诉讼旷日持久地拖着。 与此同时,赫泽基亚生意方面的兴趣越来越浓厚了。 最后,在赫泽基亚本人的提议下,中止案件的审理已成必要。 “先生们,”在法庭的最后一次讲话中,他说,“我很抱歉我再也不能继续参 加这些听证了。以后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我能从生意中抽出一两个小时的时间,我 就会不负众望地来参加听证会。同时,请诸位放心,我会以最大的兴趣按你们的程 序办事的。” 他在三阵欢呼和《友谊地久天长》的歌声中离开了法庭。 自那以后案件的审理从一个阶段到一个阶段无望地拖了下去。 纵火的指控以“原告撤回诉讼”了结了。偷窃的指控以“穷极必反”为由而中 止了。杀害侍从则被宣布为情有可原的一时疯狂。 杀害慈善家的谋杀指控在普遍的赞同声中撤消了。过失造成的损失和海洛夫特 损失的左轮手枪与弹药抵消了。诉讼文件的主体部分因一纸调取令被送到了联邦法 院,并且提交到了美国最高法院。 它至今还放在那里哩。 与此同时,赫泽基亚一直稳坐盗窃安全公司执行总裁的宝座。作为纽约新兴的 一代金融家的代表之一,他被选进美国国会的把握是十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