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出城之后,这一段路经过雾港,进人泰迪亚城。这条路也许是世界上最糟糕的 路。它的名字倒是“名副其实”,叫做“肮脏路”。“肮脏路”穿过灰蒙蒙的田野, 田野上长着几棵矮小的苹果树。树上结的果子非常酸,看一眼都会让你倒牙。“肮 脏路”越过“无情河”。这条河十分之九的河水是泥浆,浑浊的河水里游动着让人 看了就紧张不安的鱼。“无情河”环绕着一座专门生产辣根的工厂。所以,这一带 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辣味和苦味。 真抱歉,我给你讲的这个故事一开头就让你心里难受——波德莱尔家三个孩子 居然在这样一条路上颠簸。而且,从现在起,这个故事越往后,越让你心酸。在这 个世界所有不幸的人里——我相信,连你也知道,这样的人不在少数——波德莱尔 家的孩子真是“登峰造极”了。“登峰造极”是个成语,这儿它的意思是:这三个 孩子受的苦难比任何人都要多。一场大火毁了他们幸福的家园,烧死他们亲爱的爸 爸妈妈,这痛苦已经让人终身难忘。可是对于这三个孩子而言,苦难才刚刚开始。 大火之后,他们被送到一个名叫奥拉夫伯爵的远亲家。奥拉夫伯爵是一个可怕的、 十分贪婪的人。三个孩子的父母给他们留下巨额的财产,这笔财产必须在姐姐维奥 莉成年之后才能动用。奥拉夫伯爵一心想得到这笔财产,想出一个非常恶毒的计划。 这个计划我至今想起来,还觉得是一场噩梦。他虽然被当场抓获,但是又巧妙脱逃, 而且发誓一定要把波德莱尔家的财产弄到手。维奥莉、克劳斯和萨妮想起奥拉夫伯 爵那双亮闪闪的眼睛,那条一生气就上下乱动的眉毛,尤其是脚脖子上那只眼睛, 还心有余悸。“心有余悸”在这儿的意思是“还非常害怕”。波德莱尔家的孩子们 觉得,不管走到哪儿,那只眼睛都盯着他们。 所以,我必须告诉你,如果你以为,从此以后孩子们就过上了幸福的生活,最 好合上这本书,看别的故事去吧。因为,维奥莉、克劳斯和萨妮挤在小小的汽车里, 凝望着“肮脏路”,正驶向更痛苦的生活。“无情河”和辣根工厂只是一幕幕悲惨 事件的开始,是这些事件发生的背景。一想起那些事,我就眉头紧皱,泪水不由得 迷住我的眼睛。 开车的人是坡先生。他是波德莱尔家的一位朋友,在银行工作,总是咳嗽。他 负责处理孤儿们的事情,所以在奥拉夫伯爵家出事之后,他决定把三个孤儿送到乡 下一位远亲那儿去。 “非常抱歉,你们一定很不舒服,”坡先生说,用一块白手帕捂着嘴咳嗽着。 “这辆新车太小了,坐不下几个人,更装不下多少东西。一两个星期之后,我给你 们把行李送来。” “谢谢。”维奥莉说。她十四岁,是波德莱尔家的老大。凡是了解维奥莉的人 都能看出,她并没有注意坡先生说的话,因为她又用发带把头发束到脑后,以免乱 发挡住眼睛。维奥莉是个“发明家”,她想发明什么东西的时候,总是把头发束在 脑后。这样一来,各种各样的齿轮呀,导线呀,绳子呀,就越发清清楚楚地在她的 脑海里运转起来,发明起东西自然更容易了。 “在城里生活了这么多年,”坡先生继续说,“到乡下换个环境一定很好。 哦,要拐弯儿了,快到了。“ “是的。”克劳斯没精打采地说。他和大多数坐车旅行的人一样,越坐越烦, 而且因为连一本书也没有,心里非常难过。克劳斯喜欢看书。他虽然只有十二岁, 但是读的书比许多人一辈子读的还要多。有时候,他一直读到深夜。 早晨,人们发现已经熟睡的他还戴着眼镜,手里拿着一本书。 “我想,你们会喜欢蒙哥马利博士的,”坡先生说,“他遍游天下,一定会给 你们讲许多故事。听说,他家里摆满了从世界各地买来的东西。” “巴克斯! ”萨妮叫喊着。萨妮是波德莱尔家三个孤儿中最小的一个,刚刚牙 牙学语。事实上,除了用四个尖尖的小牙咬东西之外,萨妮最大的乐趣就是咿咿呀 呀学说话。你很难弄清她到底说些什么。眼下,她的意思也许是:“我心里很紧张, 真怕见这个新亲戚。”是的,三个孩子现在心里都很紧张。 “这位蒙哥马利博士究竟和我们是什么关系? ”克劳斯问。 “蒙哥马利博士……让我想一想,是你们已故父亲的堂兄的妻子的弟弟。对, 我想是这样。他也算个科学家。政府每年都给他很多钱。”作为“银行家”,坡先 生总是对钱很感兴趣。 “我们管他叫什么? ”克劳斯问。 “叫他蒙哥马利博士就行了,”坡先生回答道,“除非他自己让你们叫他蒙哥 马利。他的姓和名都是蒙哥马利。所以,怎么叫都没关系。” “这么说,他的全称就是蒙哥马利·蒙哥马利? ”克劳斯笑着说。 “是的。我相信,他对这事儿一定很敏感。你们不要拿名字取笑他,”坡先生 说,又用手帕捂着嘴咳嗽起来,“‘取笑’的意思就是拿别人寻开心。” 克劳斯叹了一口气。“我知道‘取笑’的意思。”他说。他还想说,他当然知 道,不应该拿别人的名字开玩笑,但是忍了忍没有说出口。有时候,人们以为孤儿 不幸,连智力也变得低下了。 维奥莉也叹了口气,解下发带。她一直在心里琢磨,如何才能发明一样东西, 把辣根刺鼻的气味排除在外。但是一想起马上要见蒙哥马利博士,她心里就紧张, 无法集中精力搞她的“发明创造”。“你知道他是哪方面的科学家吗? ”她问道, 心里想,蒙哥马利博士一定有实验室。要是那样,或许可以让她用一用。 “不大清楚,”坡先生说,“我一直忙着安排你们三个孩子的事情,没有时间 闲聊。哦,前面就是汽车道。我们到了。” 坡先生的汽车驶上一条很陡的沙砾车道。这条车道直通一座巨大的石头房子。 房子前面是两扇方方正正的、黑颜色的木头大门。还有几根柱子,表明那是门廊。 大门两边有两盏火炬形的壁灯。虽然阳光明媚,那灯还亮着。前门上方是一排排正 方形的窗户。大部分窗户都敞开着,让微风穿堂而过。但是这幢房子的真正不同凡 响之处,是门前那块宽阔的、修剪得十分整齐的草地。草地上点缀着细长的灌木丛。 这些灌木丛的形状奇特,看起来就像一条条蛇。事实上,每一道树篱就是一条“蛇”。 有的长,有的短,有的伸出舌头,有的张着大嘴,露出可怕的、绿色的牙齿,那样 子怪异而神秘。维奥莉、克劳斯和萨妮从它们身边走过去的时候,犹犹豫豫,不知 如何是好。 坡先生在前面带路,似乎根本就没有看见这些造型奇特的树篱。也许因为他正 忙着教导孩子们应该如何为人处事。“克劳斯,你不要总是没完没了提问题。维奥 莉,你的发带哪儿去了? 我觉得你系上发带特别漂亮。萨妮,不要咬蒙哥马利博士, 要给他留个好印象。” 坡先生走到门前,按响门铃。门铃的声音特别大,孩子们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 大的门铃声。过了一会儿,传来渐渐走近的脚步声。维奥莉,克劳斯和萨妮你看看 我,我看看你,全然不知,更大的不幸,正等待着他们这几个可怜的孩子。他们只 是非常不自在。蒙哥马利博士是一个和蔼可亲的人吗? 他们在心里想。他至少能比 奥拉夫伯爵好一点吧,或者比他更糟? 两扇大门吱吱呀呀慢慢地打开了。波德莱尔 家三个孤儿屏着呼吸,紧张地向黑洞洞的门廊里面张望。他们看见地板上铺着紫红 色的地毯,天花板上吊着一盏脏兮兮的电灯。他们还看见墙上挂着一幅油画,上面 画着两条缠结在一起的大蛇。蒙哥马利博士在哪儿呢? “哈罗! ”坡先生大声喊道, “哈罗? ” “哈罗! 哈罗! 哈罗! ”黑暗中响起闷雷般的声音。门廊里走出一个又矮又胖 的人,红润润的圆脸盘儿显得很健康。“我是你们的蒙泰叔叔。你们来得正好! 我 刚刚做好椰子奶油蛋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