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斯蒂温开着那辆哗啦直响的吉普车向前驶去,波德莱尔家三个孤儿步履艰难地 跟在后面,辣根的气味在鼻翼间缭绕,受挫折的痛苦折磨着他们的心。被人家证明 你是错误的,那种感觉真不好受。不知所措,心慌意乱。尤其证明你错误的那个人 明明错了,而恰恰又是他指着鼻子说你错了,那真是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我不知道他是怎样抹掉那只眼睛的。”克劳斯对坡先生说。坡先生用手帕捂 着嘴咳嗽。“可是这个人千真万确就是奥拉夫伯爵。” “克劳斯,”坡先生说,好不容易停止咳嗽。“你总是没完没了说这事儿,真 让人心烦。我们已经看过斯蒂温没有瑕疵的脚脖子。‘没有瑕疵’的意思止”我们 知道‘没有瑕疵’是什么意思。“克劳斯说,看见斯蒂温从蒙泰叔叔的吉普车里下 来,快步走进那幢房子。”就算没有眼睛,他也是奥拉夫伯爵。你为什么看不出来 呢? “ “我所看到的,”坡先生说,“就是站在我面前的那个人。我看见一个没有眉 毛、留着胡子、脚脖子上没有眼睛的人。这个人不是奥拉夫伯爵。不管怎么说,即 使这位斯蒂温想加害于你们,你们也没有必要害怕。蒙哥马利博士不幸去世,当然 是一大损失,可是我们绝。 对不会把你们和你们的财产交给他的助手。怎么会呢? 这个人连我姓什么都记 不住! “ 克劳斯看了一眼姐姐妹妹,叹了一口气。三个孩子都认识到,坡先生一旦认定 一件事情,再想让他改变,比登天还难。维奥莉正想和他再理论一次,背后传来汽 车喇叭声。波德莱尔家的孩子们和坡先生都站到路边,给汽车让路。一辆很小的、 灰颜色的汽车从他们身边驶过。开车的人非常瘦。汽车在房子前面停下,那个瘦骨 嶙峋的人走了出来。他个子很高,穿一件白大褂。 “能为你做点什么吗? ”坡先生说。和孩子们一起迎上前去。 “我是卢卡方特医生。”高个子男人说,用一只很大的、看起来很别扭的手指 了指自己。“我接到一个电话,说你们这儿出了事故,有人被蛇咬了? ” “你是不是一直在这儿? ”坡先生问,“斯蒂温大概还没来得及给你打电话吧。 更别说,你开车来这儿还得一段时间。” “我认为,速度是处理紧急情况的第一要素,你说呢? ”卢卡方特医生说,“ 如果需要验尸,就得马上开始。” “当然,当然,”坡先生连忙说,“我只是有点儿奇怪。” “尸体在哪儿? ”卢卡方特医生一边问,一边向门口走去。 “斯蒂温可以告诉你。”坡先生说,推开房门。斯蒂温在门廊站着,手里拿着 咖啡壶。 “我准备煮点咖啡,”他说,“谁还想喝? ” “给我来一杯,”卢卡方特医生说,“开始一天的工作之前,没有什么比喝一 杯咖啡更让人心清气爽的了。” 坡先生皱了皱眉头。“你不先去看看蒙哥马利博士的尸体吗? ” “对,卢卡方特医生,”斯蒂温说,“速度是处理紧急情况的第一要素嘛,你 说呢? ” “是的,是的,我想你是对的。”卢卡方特医生说。 “可怜的蒙哥马利博士在蛇屋里躺着。? 斯蒂温说,朝波德莱尔家三个孩子的 监护人还躺着的地方指了指。”先全面检查一下;再喝咖啡。“ “你是老板,听你的,”卢卡方特医生说,用那只特别僵硬的手推开蛇屋拘门。 斯蒂温把坡先生领到厨房,波德莱尔家的孩子们闷闷不乐地跟在后面。如果你觉得 自己没有用处,帮不上忙,可以用“觉得像第五个轮子”这个短语。因为,马车也 好,汽车也罢,有四个轮子就可以了,根本用不着第五个轮子。斯蒂温给大人们煮 咖啡的时候,三个孩子坐在厨房餐桌旁边,心里非常难过。不久前,他们还坐在这 儿,和蒙泰叔叔一起吃椰蓉蛋糕。可是现在,维奥莉,克劳斯,萨妮觉得自己就像 第五个、第六个、第七个轮子,跟着一辆汽车,向错误的方向行驶——雾港,即将 起锚的“普洛斯彼罗号”。 “我和卢卡方特医生通电话的时候,”斯蒂温说,“把你的汽车撞坏的事情告 诉了他。验完尸,你可以搭他的车到城里找个修车师傅来。我和孤儿们在这儿呆着。” “不! ”克劳斯坚定地说,“我们一分钟也不和你一起单独呆着。” 斯蒂温给他倒咖啡的时候,坡先生脸上露出微笑。然后,十分严厉地看着克劳 斯,说:“克劳斯,我明白,你受了很大的刺激。可是,这不应该成为你对斯蒂温 先生态度如此恶劣的理由。请你马上向他道歉。” “不! ”克劳斯大声说。 “没关系,没关系,姚先生,”斯蒂温假惺惺地说,“孩子们因为蒙哥马利博 士被谋杀,受了很大的刺激,我不指望他们表现出色。” “谋杀? ”维奥莉说。她转过脸看着斯蒂温,故意做出一副吃惊而不是愤怒的 样子。“你怎么说他是‘被谋杀’? 斯蒂温。” 斯蒂温沉下脸,紧紧捏着一双拳头,巴不得把维奥莉的眼珠抠出来。“我说错 了。”他终于说。 “当然是说错了,”坡先生说,呷了一口咖啡,“不过孩子们如果呆在这儿心 里不好受的话,可以跟我和卢卡方特医生一起走。” “这可不合适,”斯蒂温说,一双眼睛亮光闪闪。“那辆车太小。如果孤儿们 愿意的话,可以和我坐吉普车,跟在你和卢卡方特医生后面,一起去找修车师傅。” 三个孩子相互看了一眼,仔细想这件事情。他们眼下好像进行一场比赛。只是 这场比赛的“赌注”押得非常之高。他们的目标是,不能和斯蒂温单独呆在一起。 因为一旦和他单独留下,他就会把他们弄上“普洛斯彼罗号”,驶往秘鲁。和这个 凶残、贪婪的家伙到了遥远的秘鲁会发生什么事情,孩子们想都不敢想。他们只是 想,决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说来简直让人难以置信,他们的命运居然取决于一场 和谁合伙坐车的谈话。但是生活中常常发生这样的事情,一个很小的细节演变为一 件大事成败的关键。 “为什么我们不可以和卢卡方特医生坐同一辆车,”维奥莉小心翼翼地说,“ 坡先生和斯蒂温坐另外一辆呢? ” “为什么? ”坡先生问。 “我一直想看看医生的汽车里面是个什么样子,”维奥莉说,心里明白,这个 理由根本就站不住脚。 “啊,我也想看看,”克劳斯说,“我们能坐卢卡方特医生的车吗? ” “恐怕不行,”卢卡方特医生在门廊里说,把大伙儿都吓了一跳。“至少三个 孩子不能都坐在我的车里。我还得放蒙哥马利博士的尸体。这样一来,只能再坐两 个人了。” “你已经验完尸了? ”坡先生问。 “我先初步检验了一下,”卢卡方特医生说,“还得把尸体拉走,再做详细检 查。不过根据现在的情况看,博士的确是被蛇咬死的。还有咖啡给我喝吗? ” “当然有。”斯蒂温一边说,一边给他倒了一杯。 “你怎么能断定? ”维奥莉问医生。 “什么意思? ”卢卡方特医生故作惊讶,怪声怪气地问,“我能断定,是因为 我看见那儿放着一壶咖啡。” “我想,维奥莉的意思是,”坡先生说,“你怎么断定蒙哥马利博士是被蛇咬 死的? ” “我发现他的血管里有曼巴树眼镜蛇毒液。这是世界上最毒的毒蛇。” “你的意思是不是,这幢房子里有毒蛇乱蹿呢? ”坡先生问。 “不,不,”卢卡方特医生说,“那条曼巴树眼镜蛇还好好地在笼子里呆着呢。 一定是它自己跑出来,咬死蒙哥马利博士之后,又钻进去,把笼子锁好的。” “什么? ”维奥莉问,“简直是奇谈怪论。蛇是不可能把自己锁到笼子里的。” “也许是别的蛇帮了它的忙,”卢卡方特医生不慌不忙地说,喝了一口咖啡。 “有什么可吃的吗? 我连早饭也没吃,就匆匆忙忙跑来了。” “你的故事是有点儿荒唐。”坡先生说,迷惑不解地看着卢卡方特医生。 卢卡方特医生正打开放食品的橱柜,往里看。 “我发现,凡是可怕的事故,都有点荒唐。”他回答道。 “不会是事故,”维奥莉说,“蒙泰叔叔是……”她停了一下。“曾经是世界 上最受尊敬的爬行动物学家之一。他决不会养一条自己能打开笼子的毒蛇。” “如果不是事故的话,”卢卡方特医生说,“就是有人故意害死他的。你们三 个孩子显然不会谋害他。那么这屋子里惟一的嫌疑人就是斯蒂温了。” “我,”斯蒂温连忙说,“对蛇几乎一无所知。我才来了两天。还没来得及学 什么东西呢。” “当然是事故,”坡先生说,“真遗憾,蒙哥马利博士看起来是一个很称职的 监护人。” “不仅如此,”维奥莉静静地说,“他比任何一个称职的监护人都要好得多, 好得多!” “别吃蒙泰叔叔的东西! ”克劳斯突然大叫起来,一张脸被痛苦的扭曲着。他 指着卢卡方特医生。那家伙正从食品橱里拿出一个罐头。“别吃他的东西! ” “我只是想吃几个桃。”卢卡方特医生说,一只古怪的、看起来十分僵硬的手 举起蒙泰叔叔昨天才买回来的一个桃罐头。 “请你原谅,”坡先生对卢卡方特医生悄悄地说,“孩子们受的刺激太厉害了。 相信你能理解他们这种情绪。维奥莉,克劳斯,萨妮,为什么不出去玩一会儿呢? 我们还有许多事情要讨论。你们显然没有必要参加。好了,卢卡方特医生:我们好 好商量一下这件事情。你的车还能坐下三个人,包括蒙哥马利博士的尸体。你,斯 蒂温,你的车也能坐下三个人。” “所以事情很简单,”斯蒂温说,“你和那具尸体坐卢卡方特医生那辆车。 我带三个孩子,跟在你们后面。“ “不! ”克劳斯非常坚定地说。 “孩子们,”坡先生厉声说,“你们三个能不能出去一会儿? ” “浮扑! ”萨妮尖叫着。意思也许是:“不! ” “我们当然可以出去。”维奥莉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弟弟妹妹,然后挽起 他们的手连拉带拖,走出厨房。克劳斯和萨妮看着姐姐,发现她身上发生了某种变 化。她脸上的表情不再痛苦忧伤,而是显得十分刚毅。她快步走着,好像生怕耽误 了什么事情。 你当然还记得,好多年以后,克劳斯躺在床上睡不着觉的时候,还一个劲儿地 后悔,当初那辆出租车把斯蒂温送来的时候,自己没有马上采取行动把他赶出去。 在这个问题上,维奥莉比弟弟幸运。因为克劳斯认出斯蒂温的时候,只犹豫了一刹, 便错过了避免一场灾难的机会,而维奥莉看到大人们没完没了谈如何坐车的时候, 确信行动的机会就在眼前,并且当机立断,领着弟弟妹妹离开厨房。我相信,许多 年后,当维奥莉回首往事的时候,一定会为自己的果断而骄傲。 “你要干什么? ”克劳斯问,“我们上哪儿去? ”萨妮也用疑问的目光望着姐 姐。维奥莉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领着他们向蛇屋快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