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贝尼塔·塞尔比给旧金山的杰罗尔德·特里普里特写了封短信,给在威斯康星州的 贝洛伊特的母亲写了封长信,写完之后,仍坐布里阿斯妇女联合会二楼走廊的书桌前, 盘算着下一步该干什么。既然现在时间尚早还不到清扫书桌的时候,她便决定将她这次 在加利福尼亚旅程的最后一天记下来。 贝尼塔·塞尔比费了点工夫才把日记本从她的手提包中找出来。放在书桌上打开, 慢慢地一页一页掀过去,一边欣赏着这些劳动成果,最后掀到剩下不多的空白部分的第 一页。 她握着笔,在6月6日,星期六页码下写起来:“呐,吹响喇叭,最后的审判日到了。 因为对最后一周的安排做了些删减,不出所料,今天是已经简化了会见日。查普曼博士、 霍勒斯和保罗各安排4次会见,时间从早上10点3O分到下午5点3O分。这样在布里阿斯全 部为187人次,14个月中在全国进行了3294人的会见,就基础工作而言,已婚妇女的调 查就算结束了。卡斯身体仍然不好,昨天整个一天他都很痛苦,今天一早,他又驱车去 看医生了。查普曼博士现正在会议室工作。 为明天上午到电视联播节目中鲍顿·布什的‘热门话题’作准备。他在这个现场播 映的节目中被邀为贵宾,与另外三位专家讨论他所从事的调查工作,联播网说特里迪克 斯期望该节目将赢得今年度上午收看的最多观众。查普曼博士对我说,‘贝尼塔,这个 节目很重要。’他打算将一切和盘托出。我们其他人明天就放假了,可以自行打点行装 或干别的事情。到晚上7点15分,将乘快车离开联邦车站,我还要为妈妈、麦卡逊太太 买礼物,她对我们的帮忙很大。另外,还有上学的姑娘们也要买礼物……”走廊地板上 皮鞋后跟的声音使贝尼塔停止了书写。她抬起头,看见保罗·拉德福特走过来,他的手 臂上搭着外衣,身上看起来很热,而且一门心思地在考虑着什么事。贝尼塔快速地合上 日记本,将它塞进手提包里。 “保罗,早上好,天气好热呵!” “热煞人。” “不过,与东部比起来,至少不那么湿热。我倒喜欢生活在这儿,总有一天——或 者北方也可以,像旧金山——你呢?” “我倒没有考虑过,我是第一个上班的吧?” “查普曼博士已经在会议室了。卡斯看医生去了,还有——呢,保罗,有人在等 你。” 他已经朝会议室走过去,但听她这么一说,便转回书桌前,显得有点吃惊。 “等我?是谁?” “鲍拉德太太。” 他把衣服搭到另一只胳膊上。“她在哪儿?” “我把她安顿在你的办公室里,半小时内你不会用它。” 保罗朝它的办公室走去。“她来这儿很长时间了吧?” “10分,或15分钟。” “看看别有什么打搅的事情。” 他继续朝办公室走过去。他原想她会坐在椅子里,可她竟倚墙而立,双腿交叉,双 臂叠搭着放在胸前。夹在她那只纤巧的手指之间的香烟发出一缕烟。他走进去时,凯思 琳正在凝视着那棕色的折叠式屏风的一面,她见他进来表示致意,但脸上却没有笑容。 “凯思琳——” “早上好,保罗。” 她穿着一件无袖的洋红丝绸上衣,一时间,见到她楚楚动人的倩影,他原谅了她把 本来好端端的生活搞得乱七八糟。然而,尽管她主动来到他面前,他还是不能忘却昨夜 她那不可思议的回避举止。他尽力去捕获这出现的一线希望。他彻夜未眠,黎明时分, 保罗几乎对前途做出了判断,他肯定还需继续孤单单地过下去。他不再允许自己抱另一 轮幻想,他不愿忍受再次陷入寂寞的苦恼。 “如果我知道你要来这里——”他说。 “我打过电话给旅馆,你出去了。” “我出去散步。” “后来我给塞尔比小姐打了个电话,接着便过来了。” 他指了指椅子,注意到陶瓷烟灰缸中已经有两个烟头。 “为什么不坐下,凯思琳?” 她从他面前走过去,眼睛看着那架棕色的屏风,最后,她坐下来。“你们为什么要 用一堵屏风?” “查普曼博士在单身汉的调查中,起初并没有用屏风,但是最后他认为,面对面的 会见来谈论这个题目太受约束。他认为这个办法比较好。” “我不这样看。也许,如果我们之间原先不设这堵屏风的话——”她犹豫了一下, “那也许更自在些。” “你难道不会感到很难堪吗?” “起初,是有点。不过,当一个人看你时,那会——”她停顿了一下,抽了两口烟。 “那会什么,凯思琳?”他问道。 她抬起头望着他。“我想向你做出解释,保罗——有些事异常重要——我竭力想体 面地把这话引出来。”她耸耸肩。“我想这很重要。” “你要说的事情与你昨夜的态度有关吗?” “不错,完全有关。” “当今天早上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我以为你只稍稍需要我,还未到达,还未到达永 远需要我的地步。我的占有欲达到顶点,凯思琳。我想你可能已经猜出。那种需要必需 是永远的才行。” “一个人如何会事先知道呢?人们怎样能够肯定呢?” “当你像我一样已经等待得那么久的话,你会说肯定。” “这话你可不现实,保罗。我结过婚。有一阵子,我也不现实,不过后来我变得现 实了,这存在巨大的区别。有一段时间,你认为某人不错,你就说永远之类的话,不过 后来,永远变成了——变成了什么?——变成了鼾梦不醒,早晨有讨厌的气息,还有腹 泻、经痛、为钱争吵,吮牙齿,卷头发,床上老是那个令人厌倦的人,一点不完美,老 说那相同的话,总是做出那相同的反应动作……永远。这也是一种永远。” “我不是什么孩子,凯思琳。我结识过许多女人——”“不是像那样——决不会是 永远。” “我刚刚听完她们3000人中有好大一部分。” “你所提出的问题不总是得到……全面的回答。” “我心里是令人惊奇地亮堂,凯思琳。我可以把简洁的回答归结成最终的事实上去 ——”“归结到最终的幻灭中去吗?” “它决不会发生在我们身上,即便热恋变成习惯、互相尊敬和爱慕。让我们说,随 着岁月的演变,它可以会是自然发展成的东西。长久的亲密难道不是完全的亲密,不是 足够的基础吗?” “是吗?我不知道。” “你为什么来这儿,凯思琳?” “昨夜你向我求婚,我并没有说不字。如果我真的拒绝了的话,我就不会来这里 了。” “然而,你也没说同意。婚姻要求双方完全的认可。” “我很难说我这力面有没有可能,我怀疑不会是,我想这是……这是那些你所遇到 的,抱一点幻想并一厢情愿认定的其中一个。因为你决不会知道要遇见什么,而且,天 性并不具备为你所遇见的人做好准备,这并不是命运的安排,恰如精子错过了卵细胞那 样。” “你这么认为吗?” “至于我本人——我不是说你——我感到你是有备而来的。 不配的是我。” 他没有说什么。 凯思琳生气地将烟蒂伸进烟灰缸中掐死。“见鬼——我总是绕圈子。我来这儿是因 为,真该死,我必须告诉你。” 嵌玻璃门上响起了一阵犹犹豫豫的敲门声。保罗低声诅咒了一下,跨步走到门口, 猛一拉把门敞开。 贝尼塔·塞尔比畏畏缩缩地说:“我……我真抱歉。不过,查普曼博士想要立即见 到你。我说你有客,可他仍坚持。他为了什么事简直怒不可遏。他说非打断你们不可。” “你不能告诉他稍等一分钟吗?” “这由你告诉他,而不是我。” 保罗有些生气,说道:“好吧,我这就去。”他让门开着,转身返回房内。“凯思 琳——”“我听见了,你去吧。” “你能等我吗?我想知道。” “我等你,我一直待在这儿。” 保罗感激地点点头,然后匆忙走进走廊。 会议室内,查普曼博土正在桌子远处一端的周围来回踱步,神态十分焦虑。保罗关 死门,向他走过去。 “卡斯到哪里去啦?”查普曼博士问,“你见到他没有?” “他去看医生了。” “他这么说。三天前,我送他到了个内科医生皮罗维兹那里去,此人是我的朋友, 在威尔雪利以外祝卡斯说他去过了,而且今天早上他又离开到那位医生那里去了。” 保罗等待着,查普曼博士气愤地继续下去。“我整个上午都在为他担心——明天我 们就要离开——因此我给旅馆挂了个电话。旅馆里的人说他仍未回来。所以我又给皮罗 维兹挂了个电话,问问是否病情很严重。你猜皮罗维兹对我怎么说?” 保罗一点也摸不着头脑。 “他从来没有看见或者听说过卡斯·米勒这个人。你明白吗,保罗?卡斯一直在欺 骗我们,他从来没有去看过医生。我开始怀疑,他甚至根本就没有生病”“那总得有个 逻辑上解释得通的理由。” “你说得完全对,最好有。这正是我们眼下要找到的。你和我——我们要外出追踪 卡斯。假若我找到他,他最好能讲出个原因来,这原因最好能讲得通。要不,就打发掉 他,现在,今天,打发掉他。” 保罗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18分钟后我们还有会见。” “贝尼塔可以安排她们等一等。我想立即解决卡斯的问题。” “我们从哪里入手?” “别管它,我想先询问一下旅馆的职员,和他开走道奇的那个加油站的工作人员。” 查普曼博士向门口走去,保罗紧跟着他走进走廊。“博士,您确实需要我吗?” 查普曼博士并没有掩饰他的焦虑。“保罗,你瞧,我想这事很重要,非要亲自调查 不可。肯定地说,这不是一个项目的头头所期望去干的,在这种事情上,我从来没有把 卡斯,或者你,或者霍勒斯看作下级或雇员。我们是合伙人。我们创立人中有一位玩忽 职守的话,就会影响并牵扯到大家。”他缓了口气。“我当然需要你。我怎么知道他究 竟发生了什么事?抑或喝醉了。那就需要我们俩个人。” 这次轮到保罗感到烦闷了,他认为犯不上为此进行惩罚。 “好吧,”他粗鲁地说,“让我去取外衣。” 保罗走进了他的办公室。凯思琳坐在椅子里一直没有动,她坐在那里凝视着屏风, 吸着烟,在他拿起外衣时她把目光转向他。 “凯思琳,真对不起,有件不大的急事。查普曼博士需要我跟他一起去执行一项任 务。然后,又有会见——”“这没什么,不过,我很想今天跟你谈谈。”她犹豫了一下, 并且看上去突然有些疲倦和恍惚不定的样子。“如果你也想的话。” “我想,我这里大约5点叨分就结束了。不,现在看还要晚些。也许更接近6点。我 能不能直接去你那儿?” “可以。”她举起香烟,“我能吸完这支烟再走吗?” “你慢慢抽。这间办公室还有半小时或更长一点时间空着。” 他弯下腰,在她前额上擦吻了一下,然后急匆匆地走出去加入到查普曼博士那里。 ※ ※ ※ 时过10点,萨拉·戈德史密斯依然坐在古式斜面桌前,书写着便条的最后草稿。 孩子们离开去学校,萨姆拖着沉重的脚步去参加波莫纳的一个会之后,萨拉快速地 打点了下那只配色协调的乘机用灰色皮箱,收拾好后放在前门里面。给照看孩子机构的 电话打过了,有人会用放在橡皮垫子下的面钥匙以便迎接孩子们,剩下的所有要做的事 情,就是写好这个留条。萨拉已经写了三遍了,摒弃了三遍。这是最后一次重写,因为 去墨西哥城的飞机两小时后就起飞,而且去机场要开好长一段时间的车。 留条写好了,现在她正读着。 “萨姆。在一起生活了12年之后,写这种信是很困难的。 不过,你知道,最近几年,我们一直很不幸福,这用不着对我自己撒谎,我觉得很 苦恼。这与你关系不大,主要是对我。我所以与你生活到现在,竭力去整理房间,调整 家庭生活,主要是因为我们的孩子,不过现在没有用了。无论如何。我不认为每个人只 要结了婚就意味厮守一辈子。所以,我已做出决定,停止这段婚姻,趁我们还年轻,各 自走自己的路,奔自己的前程。我为此深感遗憾,不过环境如此,我不得不为自己着想, 做出改变,所以,我做出了决断,立即了结一切。尽管我极不愿意伤害你,可为了帮助 你理解,我已经受L另一个男人,一位好绅士。我们相爱有一段时间了。现在仍爱着。 我今天上午就离开到某一外国去,加人他那里。最终,我们希望能结婚。 我知道,这会使你和家庭震惊,不过,这就是生活。你可告诉家庭和这里的人任何 你想说的话——说你把我踢出去了,或者说我不好,或者我们两人都认为分开比较好, 任何诸如此类的话均可,不要对杰里和戴贝说我的坏话,因为我还是他们的母亲,是我 生育了他们。请好好照料他俩,多花点时间,告诉他俩我很快就来看他们。等我到达之 后,我会给你写信,让你知道给我写信用什么地址。我会让律师作出安排。我从存款中 抽出了我的钱,并且吊销了帐号。请像男子汉那样看待这件事,萨姆,不要太恨我。我 不得不这样做。也许你以后过得更好。 深表遗憾的,萨拉……另,立即给孩子们找一位护士,或者,最好送给你堂妹伯莎, 她过单身,可以照顾你以及杰里和戴贝,再见。” 再没有什么可写的了,她满意地用吸墨水纸吸干留条上的字,从上面的抽斗中找到 一个长长的普通信封。然后她在上面写上了“给萨姆,绝密,重要——萨拉。”然后把 留条叠了叠,塞进了信封中去,在信封后面舔了一下,将它封住,她向四周张望了一下, 在房内找一处惹人注目的地方,这个地方要萨姆一眼就看得见而杰里又够不到方可,最 后,她走进厨房,撕了一片又薄又粘的胶带,拿着信封走进大洗澡间,用胶带把它粘贴 在药橱的镜子上。 她在镜前停留了一会儿,端详了一下自己的映像。那映像一部分被信封遮住了。她 想好好观看一下,因为弗雷德很快在墨西哥会看到这映像。她举起手腕凑近窗子光亮处, 察看手表的小表盘,得知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不过,穿衣用不过5分钟。她已经做过发 型,脸也化妆过,宽便服下面她也穿好了吊袜带和透明尼龙长简袜。她解开开那短棉花 宽便服,朝卧室走去,打算换上乳罩、衬衣和华达呢外衣。 在去卧室的半道上,她听到前门门铃响起来。这定是邮差来了,萨拉这样想,走路 的方向改成朝起居室走来。她一边走一边将带系上,萨姆的亲戚写信总欠邮资。她嫌费 劲懒得从门上的内窥孔中向外看,她白天往往不这样做,就径自旋钮了门钮,将门完全 打开。 她一看之下,不免吃了一惊,因为来人并不是身穿制服身背装满信件邮袋的邮差, 她根本不认识门口这个面色发黑的神情紧张的年轻人。 “戈德史密斯太太。”他礼貌地说,口气不像是询问她是否是她,而是直截了当地 指名道姓,仿佛刚办完了什么事情似的。 接着,恐惧攫住了萨拉的心,她越过他的肩头,望见了停靠在对面街上的那辆熟悉 的道奇。她不由得将她与过去一周不断出现的害怕现象联系在一起,她本想将门猛一带 关上。但这种意识来得太慢,接着,这个来人的大胆行径简直把她吓呆了。他此时竟已 来到起居室里。她如果将门关上,不啻将安全隔在门外而将恐怖留在房内。 “你想干什么?”萨拉气乎乎地问。 “我是卡斯·米勒,”他耷拉着面孔说,“我同查普曼博士在一起工作。” 一霎那间,她竟记不起查普曼博士这个人了,不过,很快她回忆起那次会见来,害 怕心理随之放松下来。在她脑海里的这个侦探,作为弗雷德和她本人的敌人,早就清晰 地形成了,而他真实身份的亮相倒真是令人高兴。 “呢,”她说,“我能为你干什么?我正有急事去——”“这用不了多久。”她发 现,听他的声音很困难,它像是被扼住后发出来的声音。而面对他的并不看着自己的眼 光的神态,她很感不自在。“我一直在注视你。”他说。 萨拉的手臂上升起了鸡皮疙瘩。“我知道。你把我吓坏了。 这难道也是调查的一部分或者别的什么?” “我了解你和塔帕尔先生的关系。”他说。 一阵不祥的无情的沉闷之后他又开了腔。“你为什么欺骗你的丈夫?” “怎么,我希望你的神经——” “不要向我撒谎,我什么都知道。”他像吟诵祷文似地念道,“3个月,平均每周4 次,丈夫不怀疑。性交半小时,极度兴奋,不错,40分,50分,仰面。已婚,有两个孩 子。“突然,他的眼睛盯在了,瞳孔突出。他的脸部扭曲了。“妓女!” 萨拉踉跄后退,手臂举到嘴前,恐惧扼住了她的喉咙。 他推上门,顺手关上,然后走向萨拉。“妓女,”他重复说,“妓女,我阅读过你 的调查表。我看见你去那里。欺骗,每天都在欺骗。” “滚出去!”她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再喊,我就杀了你。” 萨拉见他那疯狂的眼睛的逼视,喘气也痉挛起来,她站在那里,呼呼直喘,生怕抬 高声音。 “你,”她梗塞地说,“你为什么……为什么要来这里?” “我喜欢妓女。我非常喜欢她们。我想要你正在分泌出来的东西。” “你疯了。” “把它给我,就像你给他那样——40分钟,——相同的时间,然后我会走掉,如果 你不同意,我要告诉你丈夫——现在就告诉——我现在就告诉他。” “我已经告诉他了——他知道!”向他讲理。“再没有什么秘密了。也没有什么不 对的地方。” 他不听她说,他连听都不听:“把你的头发放下来——放下来——”他伸手抓她的 头发,萨拉尖叫着挥挡着他的手臂,猛转身,撞倒了一把椅子。她踉踉跄跄地靠在墙上, 接着奔向厨房和后门。 萨拉冲进厨房,险些摔倒。她扑向门,疯狂地扳动旋钮。 过了一会她才意识到,她早先已从里面锁上了。萨拉去摸上面的门栓,扭动着,这 时她听见他的声音,她转过身。 卡斯抓住她的双肩,想抑制这张惊坏了的脸。可是,萨拉突然低下身子,躲闪他那 正抓着的手指,当她抓住洗涤槽边缘以防摔倒时,这时他的手指撕裂了萨拉宽短衣的肩 部。她见走投无路,便挺起身面对着他。 他犹豫了一会,注视着那宽衣撕开口子的地方,注视着那一起一伏的母亲的乳房, 注视着母亲那上身、下身以及尼龙裤下面的涨满的肌肉。他就像森林中一头受了致命伤 的野兽那样喘着粗气,拖着脚步向她逼近。 她直盯盯地像被催了眠似的无望地看着他。出现了一幅不可思议的静止画面:那个 发了疯的强奸犯,抽搐着脸,病得不可救药;而这个家庭主妇,孤立无援,你在早上的 报纸中常常会读到,总会读到。这种事早都在那昏暗的街道上,街名甚至难以发音,在 某条萧条的边远地区,在那贫困地带,不幸的人们中间、妓女中间,在布里阿斯住不起 昂贵房屋,门上安不起高价锁,厨房中买不起高档餐具,既无像样的衣着,也没有朋友, 喊不起警察,没有身价的人中间经常读到。这种事总是在那些无名的社会渣滓中间发生。 然而,她是萨拉·戈德史密斯,是从纽约来的,带着角边眼镜(它们在哪儿?你不能伤 害带眼镜的人),还有服装店,在锋太教堂中占有席位,又是联合会的成员,在美国的 邮电通讯中又有股份。 不? 萨拉使出吃奶的劲,挣脱掉他那伸出来摸索着的手。她感到一只压力像棍棒似的手 臂压在她的前胸骨上,接着是获得了令人欣喜的空间,接着她的脚从她下面朝上一滑, 地板和炉子在升高,只见天地都在奇幻地转动。 她的头脑的一边猛地撞到炉子角上,她的身体摔在地板上。她样子看上去很怪诞, 奇形怪状。然后她毫无生气地滚了一下,仰面躺着。卡斯蹒跚着走近她。立即跪下坐着。 “甭想跑,”他说,“甭想,甭想。” 她在下面松软地、像面团那样无力地躺着,四肢伸展开,终于屈从了。他用两只手 抬起她那双早就熟悉的、多肌肉的大腿,他强奸了她,惩罚、惩罚。 在整个的充满仇恨的锤打过程中,他是动作者,她连一动也没动,除非他使她动, 即便在后来,她也静躺在那里,呆板地、休眠似地既不生气,也不高兴。拿手指摸了一 下她的冰冷的面颊、嘴唇、及脉搏之后,他这才意识到,这整个过程她已经死去了。被 杀死了,脖子断了,是摔倒时撞在炉子上断的。 “呵,妈妈,”他呜呜咽咽地说,“妈妈,”卡斯想得到妈妈的膨胀乳房的舒适, 可他知道,它们对他永远是无生命的…… ※ ※ ※ 卡斯·米勒回到维拉·尼普利斯之后,把道奇停在客人停车处,他拿了一张上面印有该 旅馆空中摄影照片的信纸(“宾至如归”),站在服务台的边角上,用歪斜字写下了他 历史中的备忘录。 后来,重回到车上,从旅馆向西拐弯,他停在第一个加油站的油泵旁边。让发动机 空转着,对最近一个服务员喊叫着,询问近处最好的山道。他将方向印在脑袋里,最终 的方向是朝塔潘加·坎扬。 其后,卡斯沿着上升的铺路山道的外缘行驶着,他平稳地爬上了这座山脉的蓝色山 丘。有一次,透过外面的窗子,他看见,在很远很远的下面,以假乱真的造景树丛中, 有几幢刷白玩具房屋,这令他回忆起安放在盛大宴会中圣诞松下面的电动火车。有一次, 他想起身着淡紫色浴衣的贝尼塔·塞尔比,以及她那没有吸引力的屁股,然后又想起从 东圣路易斯火车来。 的金发碧眼女郎,不,压根儿就不是,后来,不知怎地,想起了那位身着白色玻璃 纱夜礼服的可爱的波兰姑娘来。他曾带她去参加中学的舞会。还有一会儿,他想起伟人 的死来。毫无疑义,在迫不得已离世时,肯定都会感到上当受骗。他们有如此复杂的经 历,都会留下悲壮的遗言。尼禄说“值此仙逝时刻,他是一个多么了不起的艺术家呵!” 欧·亨利则说“拉开窗帷,我不想在黑暗中回家。”亨利·沃德·毕彻说“神秘终于降 临了。”有的人则说“上帝会原谅我,这是他的职责。”看似豪言壮语,实则一派谎言。 他看见道路已经变窄,路旁只有一道脆弱金属护栏防止人们掉到几千英尺的山下。 不过,卡斯在想,他真希望在那张条子上别具文彩地加上一笔,也许可用艾加、爱 伦·坡的几行诗:“热病呼唤‘生命’,最终被征服。” 然后,卡斯发现,沿着山边行驶着两辆车,一辆轿车,一辆卡车,在靠内的车道上 驶过来。然后,他又看见,很快临近的金属护栏。将会有见证人了,他想,于是猛踩油 门踏板。护栏临近,影像很大,比他计划的来得快,然后,他没有想,也来不及改变他 的想法了,将方向盘猛然向右转,全速转向,快如飞箭地撞向金属栏杆。 当金属、木头与车上的车架、车篷、水箱一起爆炸时,卡斯身下的巨大的机器被高 高地抛起来,将他从坐垫椅上扔进弯曲了的方向盘中。卡斯尚能意识到,悬在上部的蓝 天和下部的绿树中间的奇怪感觉,也还意识到,那无边无际的空间和咆哮着的大风,拿 不准他此时此地该想什么。最后一句话,几句话,男子汉的尊严,对,视死如归,不错。 他身下的坐椅正在离开地板。这真荒唐,他感到遗憾,这是部租来的车,接着,猛烈掷 出的石棺颤抖了,微粒在他面前散开来,不知什么又扁又黑的东西朝他脸上抛过来,他 的脖颈被钉进去,死死地一动也不能动,他考虑那最后、最后的一句。几句话,一段话: 记住我,使我永垂不朽,记下它,贝尼塔,告别词,墓志铭,“他妈的,全部一切。” ※ ※ ※ 差5分6点,天依然明亮、闷热。保罗引导出租汽车司机,来到凯思琳的车道,付给 他车钱后便跨出了出租汽车。 整个上午,搜寻卡斯的工作一无所获。他和查普曼博士能够知道的一切,就只有卡 斯一大早驾道奇车去什么地方了。查普曼博士驾着福特车转向妇女联合会大楼,一路上 怒不可遏。 走进大楼之后,因为比计划的时间晚了,查普曼博士和他,便立即着手进行会见, 整个午餐时间也没有停止,仅仅抽空喝了两杯咖啡。保罗于5时半结束了他的最后一次 会见。等那些妇女离开后,他在走廊里遇上了霍勒斯,两人都颇感吃惊,竟发现贝尼塔 已经走了。那迹象显然走得十分匆忙,因为她的办公桌上乱糟糟的,查普曼博士也不知 去向。更加使人迷惑不解的是,那辆福特轿车在惯常停放的地方也不见了。保罗和霍勒 斯简短地讨论了一会,准备给维拉·尼普利斯打个电话,核实一下查普曼博士在不在那 儿,不过,这么做似乎没有什么意义,尤其是因为他们每个人都急切地要去赴约。保罗 和霍维斯一起步行来到绿色村庄,找到出租汽车,霍勒斯乘车去内奥米那里接护士的班, 保罗告诉出租汽车司机凯思琳的住址。 此时,保罗步行进车道,看得见凯思琳的那辆墨西迪斯就停在半圆弧车道的那边, 走近大门口时,保罗按了下门铃,阿尔贝蒂领着戴利达丽立即出现了。 “你好,阿尔贝蒂。”他把双手放在戴利达丽长着卷曲汗毛的手臂下面,把她抱起 来。“今天我最喜欢的章鱼好吗?”上次,当他喊这个孩子的名字向她打招呼时,她曾 纠正他,告诉他说她是“一条章鱼,”。这时戴利达丽被保罗抱着,“我不是章鱼,” 她带着小大人的口气郑重其事地说,“我就是我,你想和我们一起吃饭吗?” “呐,我倒喜欢”,保罗说,“不过——”戴利达丽扭了下身子,面对那位管家。 “行不行,贝蒂?” 阿尔贝蒂耸了耸肩。“那只意味着多开一听罐头。” 然而此刻,戴利达丽的思路早已转到更迫切的乐趣中去了。“像往常那样,让我坐 一会火箭吧。”她对保罗说。 保罗将她高高地举过自己的头顶,就在阿尔贝蒂向后退了一下的当口,他便飞快地 将她转起来。转过之后,保罗将她放在地毯上,“好啦,”他说,“我们来到月亮上 了。”他直起身,面对着阿尔贝蒂。“鲍拉德太太在里面吗?” “两小时前她急急忙忙去到戈德史密斯夫人那里去了,说是让你也去那儿。看样子 异常焦急,真像要大哭一场的样子。” “我怎么去那儿?” “戈德史密斯家吗?向左走两条街,再向左转,进入海斯车道,接着,从角上数第 三条街,再向左,信箱上就写着名字。” “谢谢你,阿尔贝蒂……一会儿见月亮侍女。” 保罗朝南走向宽阔的大道,他紧挨路边行走,避开偶而驶来的车辆,心里一直在打 着问号,按阿尔贝蒂所说的,凯思琳怎么那么激动?她今天早上到办公室去想对他说什 么? 成千上万朵鲜花所发出的混合在一起的香气湮没了保罗。 他透过那一排排的枝树、围篱、花木丛和蕨类植物和栅格门,看见了一处巨大的天 竺葵花床,然后是桔子树、粉红色的木槿。在一株香蕉树旁边,还有白色矮牵牛花围起 来的正在盛开的紫菀花。 保罗在想,这个理想境界的外部环境,与居住在内的人们,特别是他过去两周中所 会见的那些女人,与这些幽雅的别墅中的特殊的女主人,实在令人难以谐调。瞧瞧这番 景致,保罗想,他凝视着前草坪、花园和富丽堂皇的别墅,这里每一样东西都管理得井 井有条,从美学角度看是迷人的。浓密的簇叶,绿得不能再绿了,那住房是大得不能再 大了。车库里塞满了耀眼放光的车辆,还有那沐浴着阳光的孩子、雇佣着的女仆。你可 以这么说,这里是人间的天堂,宁静、融洽、快乐;里面的这些哺乳动物,宁静、融洽、 快乐——你会如此说,但你一进去就发现不是这样了,因为他已经进到里面来。他、霍 勒斯、卡斯和查普曼博士已经进到里面来,在那优雅的外表背后,他们又发现了些什么 呢?匍伏着的生灵正在与侵扰的人类的瘟疫作斗争,不仅只是这里,到处都一样,思想 的停滞与干枯、心地的饥荒、窒息得濒于死亡的灵魂,何处不是?保罗极力想法去捕捉 会见中的片断,那些被温暖的强烈爱情、真挚的亲密感情所加固的人们,那些完完全全 结合在一起的人们。有一些这类人,但很少,极少。至于说到其它的……那么凯思琳算 哪一类? 正当他走近海滩车道时,他看见凯思琳绕过拐角向他走来。她肩上披着褐色的羊毛 背心,穿着衬衣和裙子,脚上穿着低跟鞋。保罗挥挥手,等待着,她没有向保罗回答致 意。 凯思琳走近身边时,保罗注意到她面部的紧张的表情。 “凯思琳,我正要去找你。” “你有香烟吗?我的抽光了。” “没有。”他歉意地说,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他的烟斗。 “没关系。”她的双手没着没落的样子。“刚刚发生了件可怕的事情。你听说过没 有?” “什么事?” 她继续朝自己的房屋走去,保罗在她身边跟上去。 “萨拉·戈德史密斯,”她说,“她死了。” “谁?” “萨拉——你见过她,保罗,昨晚上,就在昨晚上。她就是那长着黑头发,在脑后 挽一个发髻,样子像西班牙舞蹈家玛塔·哈丽的那一位。” 保罗立即回想起她来。他记起了那张拉丁人的脸,而这个希伯来人的名字似乎不属 于这张脸。他还记起了她穿着的紧身衣,用珠子装饰的披巾和浑圆的大腿。 “不错,”保罗说,“我想起来了,她出了什么事?” “没有人晓得。警察说她丈夫杀害了她。”回忆那位玛塔·哈丽的丈夫倒是容易得 多了。一位和蔼的衣着皱巴巴的男人,一双表示歉意的眼睛,还有像动物胶似的手。阿 伦?阿贝?萨姆?不错,叫萨姆。 “萨姆·戈德史密斯,”他说,“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断定,这全被混淆了。我是间接听说的。警察和救护车走后,她的邻居皮德逊 太大打电话告诉我的。皮德逊太太从萨拉的私人电话簿中发现了我的名字。我是她最近 的邻居,所以她打电话给我,她有孩子需要照料,而看孩子的人又非常不安,呆不下去, 所以孩子们从学校回来后,我便过去帮帮忙。” “他们逮捕萨姆了?” “是,我想是这样。不,他们把他带进去审问。就这样。 他们在浴室里发现了一张便条。她的行李都打好了。很明显。 她今天早上想离开萨姆——去与另一个男人会面——她一直在干这种风流事——在 所有人中竟有萨拉,我敢打赌,我简直不能相信。” “可它发生了。”保罗轻淡地说。 凯思琳望着保罗,眼神十分不安。”不错,我相信你经常听说过这种事。可是萨拉 ——”“我以为,警察猜想萨姆听说了这种事,并想极力阻止她,是吗?” “一点不假。他们说萨姆回到家里——今早他不在商店。 结果是——发现她要出走,也许是看见了那张留条,所以他便极力阻止她。他们进 行了一场搏斗。他将她杀死了。我不相信这话,尽管处在那种环境下我也不相信。他是 个最温柔的男人。” “有什么人干的这事,凯思琳。” “也许是个偶然事故吧?” “这事如何发现的?”保罗问。 “保姆得到个口信,要她中午赶到那儿照看孩子。门上的钥匙便放在垫子底下,等 孩子们回家时用。她到达得稍稍晚一点,房内看不到有人的迹象。她便走进厨房——萨 拉就在那里,躺在地板上。警察说她的脖子被弄断了。” 他们俩到达了前门。 “我想你大概没有心情让我进去吧。”保罗说。 “这倒不是,我答应回来,彼得逊太太和我要去照料孩子,直到萨姆家有人到来, 他的律师打电话告诉在芝加哥的一位亲戚,她正在飞行途中,我想她大约早上一点钟赶 到。”凯思琳打开门锁。“我只想回来几分钟,看看戴利达丽是不是喂好饭了,我还要 取件衣服。你想吃点三明治吗,保罗?” “不,我就去叫出租汽车。” “用我的车好啦,今夜或明天我都不用。”她给他汽车钥匙。“请吧。” “好吧,我将在旅馆里用快餐。然后我得打点行装。”他挥动了一下钥匙。“这是 否意味着明天我可以来看你?” 凯思琳凝视着保罗。“希望能见到你,如果你想我的话。” “按计划我和他们一起明天晚上离开,只有一件事能使我留下。这不是再为谈论这 件事的时候,不过——”“我也不能现在说,保罗。我真的不能。不要生气。” “你爱一个人或者不爱,不要考虑什么呢?” “保罗,求你,要努力——” “好吧,明天,什么时候?” “如果萨拉——如果萨姆的堂妹来到这里——整天我都有空,任何时间都行。” “我上午排得满满的,查普曼要上电视,霍勒斯、卡斯和我受命必须观看。不过, 午餐后——午餐后的什么时间,可以吗?” “我将等着。” 保罗疲倦地笑了笑。“我也等着。” ※ ※ ※ 保罗走进维拉·尼普利斯用作门厅的那间小小的很雅致的房间时,接待处没有任何 人。保罗绕过柜台走到信槽处,找到他的钥匙,随之注意到在他自己信槽的深处有块白 色的东西,他伸进手去,掏出一个信封。信封上用笔写着他的名字,那歪斜的书写笔迹 很令他眼熟。 这倒奇了,保罗在返回门厅时撕开了那个信封。他抽出一信封,展开它,注意到信 纸用的是旅馆的信笺。他向下瞥了一下署名。慢慢地,他开始读起来,不久,他很快就 读完了。 读完之后,他意识他那只拿着信纸的手在抖动。他五脏六腑中所形成的麻木通过他 的整个系统,现在像雨伞一样打开了。 “喂,拉德福特先生——” 保罗向身后瞥过去,只见那个值夜班的职员回来了。这人的相貌,样子像吉瓦罗的 畏缩脑袋,一副老奸商的神色。 “我正在告诉记者——他们都在酒吧间等候——查普曼博士和警察仍在外未回,我 肯定对此深感惋惜,拉德福特先生。 这肯定是个很严重的打击,那位米勒先生肯定是位蛮不错的绅士。不过,人们不熟 悉这些山路就不应该在上面行驶。我敢打赌,那处地段每隔几个月至少发生三起车祸。 他们真应该采取点措施。我猜想,你肯定感到非常震惊。” “不错。”保罗说。 “像我刚说过的,我感到十分难过。” “谢谢。”保罗说。 这个职员开亮庭院里的灯,然后就忙着去算分类帐。保罗向门口走过去,在顶灯的 光照下,重又拿起这封信,又读起来。 亲爱的保罗: 我刚做了件发狂的事,我不得不为此付出代价。在我上周会见的妇女中,有一个妇 女使我大力气恼。她是个有罪的人。 她已有孩子。我一直在密切注视着她。今天早上,我见到了她,我想对她做爱,可 她不干。她每天都在跟另一个男人睡觉。我盯着她。我记不起具体细节了。我强迫她做 爱。她跌倒并死去了,这是个事故。不过,我能证明是出于事故的机会很校这个女人的 名字叫萨拉·戈德史密斯。我要驾着道奇到什么地方去,找一个最简便的方法或驶下桥, 或驶下悬崖。这是最好的结局。我感到高兴。那个上帝可以从我的军人保险金偿还这辆 车。我从来就不喜欢他,也不在乎是否因我的事将这个项目送进地狱去,因为,对性的 这些所有的强调作法一点好处都没有。让他们将我火化。一年后很快就会与你们见面。 卡斯·米勒 六月七日 保罗小心翼翼地将信折叠好,拿在手中,继续站在门口,凝视着外面的游泳池。起 初,卡斯最后遗言全部含意的严重性,并未渗到他的脑海里。他的注意力是在卡斯自杀 身亡的这一事实上,它的突如其来令人难以接受。然而,事实确已存在,刚才已经被旅 馆的前台职员所证实,在这个城市的某一个地方,查普曼博士认领了一篮子骨头和碎肉。 保罗记得,卡斯活着时他一点也不喜欢他。不过现在,卡斯已经不存在了,对死去 的人只能讲好的,只能想他好的一面。这只是文明游戏中的组成部分。他想,你会喜欢 每个已经死去的人,因为你活着,因此就有优越感,你喜欢他们,道理就像你喜欢穷人, 残废人、少数民族和年纪很大的人一样,因为你高高在上,而他们却在下。公理就是公 理,可怜、痛苦、迫不得已的卡斯。然而,遗言的严重性最终产生了震惊。可惨、痛苦、 被强迫的萨拉,可怜的萨姆。 一时间,他意识到,自己倒成了“上帝”。在一个陈尸所里,躺着卡斯·米斯;在 另一个,或者在同一个陈尸所里,躺着萨拉·戈德史密斯。在单人牢房的铁棂子后面, 有一个很快像他们一样死去的叫萨姆的肥胖生意人,然而在这儿,高高地站在那花花绿 绿的山丘上的却是他,保罗·拉德福特,作家、科学家,手里握着有一张纸,一张可以 将一个被判定死刑的心身已碎的人,释放到活人的、优越人的世界上来。 起初,保罗没有注意驶向陡峭公路上来的那辆轿车。只是后来,当它转向贵宾停车 处时,他才认出,这是辆黑白两色的洛杉矶警察的警备车,他看见查普曼博士出现了, 他激烈地说着话,打着手势。那个坐在驾驶盘后面的人仍然没有动。不过,在后座上的 另一个人,一个穿着便服的人,走出来和查普曼博士一起朝庭院走去。 当他们走得更近时,保罗的手指捏紧了那封信,他作为“上帝”宣布了他的最后的 圣旨:不错,我,保罗·拉德福特,手持这神圣的文件,郑重宣判:你,萨姆·戈德史 密斯,可以获得一份生还的礼品,正因为这样,那么你,乔治·G·查普曼,必须接受 这块死亡的头巾。以牙还牙,正是这无情的希伯来人的宣言。躺在厨房地板的萨拉将用 查普曼博士报告的死尸在天平上维持平衡。 他们从保罗前走过却没有看见他,查普曼博士谛听着那个大肩头的侦探在说话,保 罗听到了一些片断。 “……有关轿车的报告表明,没有内件损坏或者传动装置失灵的现象。不过,那些 见证人坚持说那辆车突然急转弯。你能肯定他没有喝酒吗?” “只是在社交场合,社交场合下。他戒酒走到了极端。进行酒精试验,你就会——” “试验那些残存的部分吗?” 他们走出保罗的视线,不过,他们显然停在走廊楼梯的下面。 “呐,你必须记住我的话,”查普曼博士说,“米勒先生没有喝酒。” “你有没有什么理由相信他感到失望?” “恰恰相反,当我昨夜见到的他时,他非常快活。他正盼着回家去——到学校去, 就是这样。” “呐,这倒把我难住了。没有刹车的痕迹,所以我不能说他是否失去控制或者甚至 超速行车。我认为这是场车祸。” “我肯定这点。” “那是些危险的道路。有时候一只金花鼠或者一只草原犬鼠一下子窜出来,你本能 地要避开它,而这时又没有路、没有余地,无处可去只有摔下去,好啦,查普曼博士, 谢谢你。问你这些问题实在对不起。这是工作,你是理解的,例行公事嘛。你非常合 作。” “我应该对米勒先生负责。” “真的,太糟啦,不过,就是这么回事。我要把事故报告打出来,明天送一份过 来。” “谢谢,先生。” 保罗仍然没有移步,注视着那个侦探慢慢地又从他前面走过去,顺原路走向警备车, 并审视了一下手中的便笺。保罗抖抖身子,走进院子,查普曼博士走到楼梯的中途,保 罗向着他喊。“博士——”“你来啦,保罗。”他快速地走下楼梯。“我一直在想法找 到你。你听说过了,是不是?” 保罗点点头。“听说了。卡斯告诉了我。” “什么?” “那不是事故。” 他把那封信递给查普曼博士,查普曼博士连看也没看一眼便接了过去,他的眼睛一 直在观察保罗脸上的表情。他不慌不忙地打开卡斯的留言,扫视了一下,接着,亦如保 罗所做过的那样,他又慢慢地重读了一遍。当他抬起来望着保罗时,脸上的表情十分灰 暗。 “我不相信它。”他说。 “这是事实,”保罗说,“有个名叫萨拉·戈德史密斯的今天早上被人杀死了。你 可问问警察。” “那并不表明是卡斯干的。他有过精神病史,我们都叫以证实这点。他可能是听说 过——就像那些逼供一样——便决定他想当个声名狼藉的人。” “为了自杀后去欣赏吗?” “他没有自杀。他是我们中的一员——”“博士,他一直很健康,就在这儿,与我 们肩并肩地一起工作了这些月。我想,警察会把他的坦白看做事实。” 查普曼紧紧地盯着保罗,带着某种渐渐增大的恐怖感。 “警察——” “我怕会是这样。还有另一个人的生命会被牵连在内。警察正在将卡斯犯的罪定在 戈德史密斯太太的丈夫身上,他们正在监禁着他。” 查普曼博士无言地点点头。 “这张留言将会使他获得自由。”保罗说。 查普曼博士又点了点头。“我会将它处置妥当——”保罗伸出手,从查普曼博士的 手中将那封信抽回来。“这封信是写给我的。我想,还是我来保管它为好。” “你打算怎么干,保罗?” 保罗向着贵宾停车处望过去,查普曼博士也顺着他的视线向那边望。那个侦探已走 到警备车前,正在敞开车的前门。 “我打算把信移交给他们,”保罗说。 “保罗,等一等——让我们不要——让我们考虑一下——”可是保罗已经迈着大步, 飞速地走掉了。他急忙拦住警备车,连头也没回一下,他知道,盔甲中终于有了裂缝, 他并不想看,现在不想看,永远不想看。 书 路 扫描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