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在利马的那段时间里,我几乎天天见到他。我们一起看遗嘱,每人平均分到一 份。我们同律师谈,又去了公证处。我们把家里的一些东西进行了分配。同时,我 还得自己去办理安葬手续。耐心地接听吊唁电话,忍受失眠,以泪缓悲,阅读报纸 上的告示,逐渐承认她的离去,清理空缺的位置,还有那些写着她名字的信件和明 信片源源不断地到来。 一天晚上,在姨妈弗洛拉家里的晚餐上,我坐在鲁文旁边。挨着他那么近,我 又发现了我们之间的距离:我穿灰色三件套,留着短发,而他的油光散发洒落在带 皮护肘的外衣上;我的声音认真柔和,而他沙哑的话语里不时夹杂着粗话。 他有点发福了。鲁文最近的发福使他的缺点更加明显。他以自我为中心,奔走 于世界。腰间和面颊的赘肉,形成一个环,凸出了他血管上结实的脂肪,粗糙的脸 上是稀疏的眉毛和小牡犊般的眼睛,他到处奔走,不过他的体形可真对不起社会。 他沙哑的声音就是他身体肥厚的一种释放。 看着他这样,我觉得有点想笑,也许还有点儿厌恶,不过从另一方面讲,我又 觉得在某种方式上,我又是同他联在一起的。母亲每次想起鲁文时,思念之情总是 充溢着她湿润的眼睛。这当然不是指责他很少给母亲写信或者疏于掏钱为母亲治病 的时候。“最好就这样,我比他大,就该如此,”我几次对母亲这样说。 安葬后的一个星期,鲁文要回新泽西了,我们一起吃午饭。我们商定在他住的 饭店里会合,这是最合适的( 克劳迪娅看不上他,所以我把她解脱出来,免得她还 得忍受他在我家里吃午饭;说实话,我也不想让我的女儿们多看见他) 。 两点,这是约好的时间,就要到塞萨尔饭店了。我走进一个广场,又沿着迭斯 ·坎塞科大街走了几个街区。 不知为什么,那天我注意到了人行道的路况,以前我倒没怎么注意:水泥开裂, 高低不平,地砖重叠。一种潮气的味道仿佛从裂缝和小土洞里冒出来。 我碰到了鲁文,他正从出租车上下来。他身上背着一包礼品( 我认识个外国妞 儿,我想把这些羊驼毛做的小东西带给她,挺精致的,会打动她的) 。我让他把东 西放到房间去,我在餐厅里等他。 我一边喝咖啡、看报纸,一边等他。一会儿他进来了,头发湿漉漉的,牡犊般 的眼睛放着光。他坐在我面前,向侍者招招手。“酸皮斯科酒,要双份的,赶紧点 儿,先生。” 我也要了同样的一份酒。我相信喝口酒会有助于我面对这次谈话。 饭店的餐厅里都是黄头发的游客,这就造成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在这个由金色 人组成的空间里,鲁文和我就像是昏暗柜台里的布娃娃。游客们看着我们,像是在 微笑,也许他们想把我们俩人包起来,当玩具带走。 喝完酸皮斯科酒,我同意要份鸭饭,这是侍者推荐的,他把食指和大拇指合在 一起,上下摇动着手说:“很好吃,先生。”可是我没有接受鲁文叫的菜豆,那上 面有个煎鸡蛋。 鲁文问起我的家庭,我说“很幸福”,然后就不说话了,好像刚向他透露了个 秘密似的。他说他本来想去看看我的女儿们。 “下次吧,”我回答说。“她们在学校里事儿挺多,马上就要考试了……” “好吧,那咱们再来杯酸皮斯科酒,再来两杯,先生,你不要? 最好别要了, 我已经喝了一杯了,下午我还得工作,妈的,可是,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大 胖蛋? ” “我也不知道。听着,可是我给你写信,你没有回,你是有很多麻烦事,有工 作上的,也有妈妈的。你知道,你要是给我写了信,要是给我回了信,我就得给你 打电话了,你还记得吗? ” “是的,我记得。” “好吧,行了,咱们把那些烦心事忘了吧,我还得要份玉米饼。再来一杯酸皮 斯科酒和一份玉米饼,先生。” “真的,真的,美国是个伟大的国家,”他说,“可是那些外国佬还是没学会 做咱们这样的甜食。都是面粉,都是水果甜食,没有什么能比得了玉米饼,听着。” 我点了一支烟。 没想到和他在一起,我能如此平静。我们舒舒服服地坐在座位上。侍者们争着 要为我们服务,我们吃得不错。 那天真痛快! 鲁文狼吞虎咽地吃着玉米饼。他一连串给我讲了三个黄段子,还 不时拍着我的胳膊。他谈起了他的前妻,谈起了他去的高档妓院,谈到他一晚上能 花多少钱,谈到他称之为生活哲学的东西:“该操就得操,老兄。你看妈,”他又 补充道。“我认为她从来没有快乐过,从来没有。她本来可以更多地去旅行,可以 到新泽西来看我,谁知道呢? ”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消遣方式,’’我回答说。 “什么叫自己的方式? 有些人,他们的消遣就是不怎么出门。他们愿意自己听 音乐,或者在家里看书或看电影。 对于一些人,这也挺惬意的。妈的,你说什么傻话呢。兄弟。” 我们继续谈妈妈,他问我她最后几个月的情况,我说她总是祈祷,还听音乐, 同女友们一起喝茶,有时候还打听他的情况。终于,我把我原来想到的都告诉了他。 “我觉得她最好的事情就是同爸爸分手了。” 鲁文紧闭嘴唇,抬起一个手指,把它从一侧摇到另一侧。 “为什么? ”他问。“爸爸挺精神的,妈妈也很漂亮,可她不是他要的女人。” “当然不是。” “另外,她总是在心里看不起他,像他这样在社会上有脸面的人,又能怎么样 呢,这不是对母亲失礼,不,这不是。 我漂亮的妈妈就在我这里,”他抓着自己的胸脯,“谁要是说她的坏话,我把 他的屎抠出来,可是爸爸也挺精神,是个好人,一个正常人,他有他的事情,可他 还是个好人,人就是这样,男人就是这样,你明白吗,我不同意你的说法,听见了 吗? ” “不知道,我觉得他们是两个很不同的人。爸爸总是挺大男子主义的。” 鲁文咬了咬牙,喝了口酸皮斯科酒,看着我。忽然闪出一丝凝滞的眼神。 “他并不是那么大男子主义。”鲁文停了一下,看着窗户,捶了下桌子。“你 想让我告诉你一件事吗? 你知道吗,一天晚上我看见他在那儿哭起来,爸爸搂着我, 对我说他没钱了,像这样的穷兵,他常这样对我说,连买衣服的钱都没有了,将将 够付水电费,再剩点吃饭用,可我挺住了,他拍打着自己,捶自己,为了我的国家, 为了打击恐怖分子,我挺住了,他举起手指,可是很幸运,我有我的孩子,这就够 了。我有俩儿子,他重复着,一边还拍打着自己的胸脯。” “妈妈与爸爸结婚,大概是因为她音乐听多了,爱情小说看多了,产生了浪漫 思想,同他结婚也是个天真行为。我觉得是爸爸的军装使她爱恋,爱上了他的形象, 而不是这个人。后来,了解了这个人,她就开始失望了。” 鲁文用餐巾纸擦擦嘴。突然他又一次举起食指,从一边摇到另一边。 “我不信,”他说。 “不信? ” 他喝干了酸皮斯科酒,又要了一杯。 “你知道,我每年都请他去纽约。最后一次他是和几个朋友一起去。他同两个 朋友一起去了。” 得知他同鲁文在美国呆的时间比和我在利马呆的时间还要长,我心里感到一丝 不悦。然而,事情是完全可以解释的。爸爸同弟弟在一起要比跟我在一起感觉好得 多,意识到这点就不会动怒了。 “你们在那儿干什么了? ” “我带他和他的狗腿子去了x 窑子,”他补充道。“鸨母开的妓院。那儿的窑 姐,你一进门,就像看见一泓泉水,” 他张开双臂,“刚进门,就出来个极靓的妞儿,‘你好,家伙们,跟你们干真 来劲! ’她这么对你说,还请你喝一杯,那是老鸨的地方,我们一块儿把她干了。 当然是我请大家,因为他们是秘鲁穷光蛋。可他妈的老头子目瞪口呆。外国佬在妓 女方面比我们技高一筹,她们训练有素,会伺候你,有的贵妇人愿意的话也可以当 婊子。” 侍者送来酸皮斯科酒,他一饮而尽。他又要了一杯啤酒、一杯咖啡,还往牙缝 中塞了根牙签。 “你看老头子在那儿怎么样? ”我问。 我觉得有些奇怪。只是现在,母亲去世了,我才允许自己对父亲有点好感。 “好。老人挺好。是的,他已经不太行了,有点吓着了。 他想可能有人会打探阿亚库乔和战争的蠢事。他已经被记者吓得差不多了,他 这样对我说。” “什么? ” “这老头儿还真有点儿倒霉,妈的,他也有他的事。” 伙计送来啤酒和咖啡。 “请慢用,先生们,”他嘟囔着说。 我喝了口水。 “有点儿倒霉? 为什么? ” 他拿起杯,像是在嚼啤酒,接着说。 “你知道爸爸当时干什么吗? ”他一边说一边用牙签剔牙。“你知道他在那儿 有一次,或者就是他在万塔的时候,或者说他在军营做的事吗? ” “好吧,他在与恐怖分子战斗。就像其他许多人一样。 这应该挺招人嫌的。” “妈的,老头子真有点混蛋。” 他拿出牙签,端起咖啡杯,定睛看着咖啡晃动。那是杯卡布其诺浓咖啡。他的 嘴唇上沾着白沫。侍者站在我们旁边,双手叠放在一起。 “先生们还用点儿什么吗? ” 鲁文要了杯白兰地,并命令我陪他喝一口。他每次说点什么时,都要晃晃头。 “那么来杯矿泉水,先生? ” “是的,一杯矿泉水。” 他盯着我。两眼冷酷。 “妈的,你倒是喝点儿呀。” “我下午还得工作。” “妈的,你倒是喝点儿呀。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笨蛋? ” “这倒是,可是我在这儿,听着。我没走,是的,可你告诉我,关于爸爸刚才 你要说什么? ” 他深深呼出一口气,摊开双手。 “妈的,是的,你也该知道了,因为,老东西有时候必须杀恐怖坏蛋。可他不 是杀了就完了。男人他派去干活…… 是为了让他们说……而女人呢,那就,有时候就干女人,而后有时候还把她们 交给部队,让他们干,最后给她们一枪,他就干这事儿。” 伙计送来白兰地和矿泉水。鲁文长长地呷了一口。 我默默无言,好像麻痹了似的。看着泡沫在杯子里上升,我觉得有点奇怪。 “先干了她们,又把她们交给部队? ”声音从我这儿发出来,是要证实我刚刚 听到的话。“你怎么知道的? ” “他的一个军官对我说的。” “谁? ” “一个军官,马丁内斯上尉。他和爸爸一起去新泽西的时候我认识了他。瓜约 ·马丁内斯。昨天晚上我在我朋友查乔。奥索里奥家里碰到了他。你还记得查乔吗 ?我们在他家喝了几杯。他告诉我老头子干了那些事。有几次先干一个女恐怖分子, 然后再把她交给部队,让他们排着队干,最后在她脑袋上打一枪完事。他们总是对 她说事后就放了她,这样对她干什么她都得接受。他们告诉我,这样她们也会忘记 了害怕。” 我向一旁望去。游客们已经走了,一个小伙子绷着脸在收拾桌子。我感到一种 茫然。难道事情就像他说的这么简单? 窗户上映射出一层暗淡的光线,将将能够照 清排列的桌子。有几辆车向另一侧驶去。一辆黑色三轮摩托车上装着空瓶子。一个 男人不慌不忙地踩动着脚踏板。 “你相信这些吗? ”我试探道。 “相信,他们是这样对我说的。” “我不知道,不过有很多故事都是编出来的,还夸大其词。”我议论着。 一只苍蝇飞进餐厅,在鲁文头上飞舞。他几次把手抬起来又放下。 “可是,有件事你知道吗? ”他两臂交叉在胸前,微笑着补充道。“有一个女 的跑了,听着。有一次有一个跑了。” “有一个跑了? ” “他们这样对我说的,是这个意思。是的,那么,就像有人说的,再好的猎人, 也有失手的时候。老头子也不总是对的。一个女囚犯从他那儿跑了,那是因为他爱 上了她。你得知道。” “他跟你说过什么吗? ” “没有,一点儿都没提。他能对我说什么呢? 是瓜约告诉我的。好吧,不过也 应该理解老头子……我敢肯定是战争让这个可怜的老头子成了半个疯子。他们说你 身处战争就是这样,让你变得这么坏,就是这样。你一点儿都不懂。” “我不懂,可是我不能相信,” “你不能相信什么? ” “所有这些。” “你为什么不能相信? ” “不知道。” “战争从来都是臭狗屎,好兄弟。所有战争。” “这我想到了。” 鲁文喝完了杯里的酒。 “妈的,.真好喝。你陪我再喝一杯,大笨蛋。” “行。不过我想再要一杯酸皮斯科酒。” 侍者说马上就给我拿来。 “好吧,那咱们就为老头子的健康干一杯。也为了老太太的健康。” 我们沉默了一阵。侍者终于拿来了酸皮斯科酒。它像糖浆那么黏,酒吧侍者柠 檬放得太多了。我喝了它。我们又聊了一会儿。 我看看手表,对他说我得走了。他耸耸肩。 我站起来,他也跟着站起来。我拥抱了他一下,表示告别。忽然我们交换起电 子邮件地址来( 他说他有不止一个地址) 。他用他的胖手指告诉我哪个是他天天看 的地址。 在那一瞬间,我已下决心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不再见到他。 我上了车,打开收音机。“有一次有一个跑了,一个女囚犯从他那儿跑了。那 是因为他爱上了她。你得知道。我敢肯定是战争让老头子疯了。” 红灯亮了,我停在奥瓦洛·德尔·帕西菲科路口。 我坐在写字台前,审阅着卡诺先生的合同,突然我看到了父亲的脸。他两腮下 垂,眼睛有些发炎,宽宽的牙齿,以他沙哑的声音一再对我说,“不是这样,孩子, 不像鲁文说的那样。” 他站在写字台前,面对着我,把头伸到合同这边来,带着一种知错者的隐约微 笑,可向我微笑,是让我审判他。我看见他伸出手来想与我握手。他有几个手关节 很粗,像螺母。现在父亲正看着我,他坐着,已经意识到我刚刚知道了那件事,而 且全部都表现在脸上,坚硬的皮肤,石头般的嘴唇,眼睛湿润,我觉得我是第一次 看见他穿军服。黑色和绿色的斑形图案混合在一起,还有军帽,宽宽的绶带,一身 行伍披挂…… 有一次父亲命令我去学习美国法律。“这适合于你,听着,别当个大笨蛋,孩 子。” 这是他最喜欢发布的命令之一。还有其他命令。我还在学校上学的时候,他常 常叫我给他几个将军朋友的儿子们打电话,和他们一起出行。“妈的,给萨尔瓦铁 拉将军的儿子打电话,那儿有号码,看看要不要给他打电话,混蛋。 蒂托和卡乔是阔少爷,他们会邀请你去他们的俱乐部,让你玩球。” 他的影子消失了。 他命令我去国外继续学习或去找他将军朋友的儿子的刺耳嗓音,和他命令杀死 他刚刚糟蹋过的女人的声音是一样的。杀死她们之前,他也许用他粗粗的、没有毛 的指关节打过她们。他的指关节我还记得。 公园里,一切好像陡然变得荒凉和凄惨。花朵在草地上组成了小块的长方形。 石头雕像。树木。黄斑块状的草。一个穿蓝制服的警卫在土路上漫步。 突然,珍妮的声音吓了我一跳。 电话铃刚刚响起。 “卡诺先生到了,阿德里安。” “好吧。请他进来。” 在家里,克劳迪娅问起我那天的工作,又问起同鲁文的聚会。我回答说一切都 正常。我不想再见到他了。 可那天晚上,克劳迪娅睡了以后,我又往饭店打电话。 可房间里是电话录音。我留了言。 我躺下,在惊恐中入睡。 第二天早晨,我出去散步。 街道向前延伸。几个建筑物,一些树,一条黑色水泥公路。 在办公室里,我再次拨通了鲁文饭店的电话。 我听到了他沙哑的声音。 “你不想让我送你去机场吗? ”我对他说。 “你别担心,我已经叫了出租车。”那个声音说完打了个哈欠。 “但我可以送你去,老兄,”我说。“另外在路上咱们还可以说说话。” “那好吧,”他说。“我应该十二点到达机场,不过也可以一点到。你提前半 小时来。” 我十二点半在饭店门口与他碰头。他带着狡诈的微笑欢迎我,随手将一张钞票 扔给为他推箱子的小伙子。他给了十美元。“去买汽水吧。”他对小伙子微笑着说。 车刚一发动,他得意地松了一口气,向我承认说,“我正在逃离一个此前一天晚上 一直缠着我的女孩子。那女孩儿一听说我有绿卡,立刻就贴上了我。她一点来找我, 赶快走! ” 路上,他对美国社会的未来做了一系列的预测。“美国社会完全是物欲横流,” 他说,“人们想的唯一的事情就是钱,钱都叫人谈厌了,什么都是钱,那儿就是这 样,所以有那么一天,我带着成捆的钞票,住在卢林这儿的一个小农场里,你会看 到的,我来养鸡和羊,有个小菜园,里面有些小动物,在这儿喝啤酒,看电视。让 外国妞儿见鬼去吧,我要找个当地好女人照顾我,为我做饭,所以我想到这里来。” “你想什么时候来? ”我问他。 “嗨,妈的,这还得等几年。” 午间的灰色笼罩在树上。鲁文粗俗的声音。缓缓的肮脏交通。 我终于通过了信号灯,进入阿尔默·法塞特大街。看到了机场的旗帜,正带着 一种邪恶的绝望摆动。 我们全速前进。差不多快一点半了。 通过了大门的检查,我向警察行了一个滑稽的军礼,向他出示了我的证件,帮 我弟弟卸下行李。然后我说服警卫让我同鲁文一起排队。 排上队,我们推着行李向前走,我第一次沉默了,这倒与他向我提到的有关一 个外国妞儿“贼美的”大腿无关。我终于提出了已经埋藏了几小时的问题:“喂, 你昨天说的,关于爸爸的事,是真的吗? ” “什么事? ” “他在阿亚库乔的事,跟女恐怖分子。” “跟女恐怖分子? ” “就是强奸她们,又下令把她们杀掉,是真的? ” 他看着我。队伍向前走,他把行李推了一步。他已经到了安检员旁边了。 “啊,是真的,是的。他们这样对我说的。怎么了? ” “他们具体跟你说什么了? ” “就是我对你说的,就那些。把那些女俘干了,我不知道她们是不是恐怖分子, 这个我不知道。不过有时候干完她们,又把她们交给部队。不过只是有时候。” 他把手提箱的背带放在肩上。一个小伙子走到我们身旁,向我们问好。“你好, 鲁文,”他说。“你们不记得我了? ” 他对我们说。“我是你们的邻居。我们在公园里踢过足球,你们不记得了? 我 是乌戈。” “对了,小乌戈,”鲁文说。“没错。” 那家伙终于走了。 “还有一个女的从那老头儿那儿跑了。”我说。 “啊,是的,有一个跑了。他们对我说过。” “告诉我,关于这个女的,他们具体说了些什么? ” “妈的,笨蛋,我已经对你说过了。有个妞,老头子喜欢上了她,没把她交给 部队,自己留下了,没别的。或者说,老东西也浪漫了。” 鲁文笑起来。他走到了安检员那儿,回答他的问题。 “他留下了? ”我问。 “什么? ” “那个女的,他留下了? ” “他留下了。一天晚上,那妞跑了。他们这样告诉我的。” “谁对你说的? ” “谁? 瓜约·马丁内斯,我告诉过你。” 我们已经到了服务台前。 “你在哪儿见到他的? ” “我得向前走了。” “可是你在哪儿见到瓜约- 马丁内斯的? ” “我跟你说过,是在一次聚会上,就这样。” “可在哪儿聚的会? ” “在查乔·奥索里奥家,我对你说过。妈的,你怎么这么多问题,嗨。” “你别生气,我只是想知道一下,我在哪儿能找到查乔·奥索里奥呢? ” “我怎么知道。我也几年没见到那个伙计了。” “那你在哪儿碰到他的? ” “妈的,你怎么了,笨蛋? ” “没什么,没关系。告诉我,那个查乔在哪儿住? ” “妈的,我现在不能给你掏手机,笨蛋。另外,你为什么想知道? 我不想让你 搀和我的事,听着。你想给他打电话,或者你要干什么? ” “不知道。万一有什么问题呢? 可能也有人会问我这件麻烦事。” “最好别提它了,呃。别再说这个了。” “行。别担心……那就再见,鲁文。你马上就到服务台了。” 我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咱们再联系,噢,一路顺风,” 我又说。我试图再拍他一下。随即我迅速离开。然而,还没到玻璃门,我就又 向他转过身来,向他抬了一下手,以示告别。我感到了一丝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