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整个晚上的其余时间里,我都在拨查乔的手机。每次都是录音的声音,我又重 新按键。我拨了几回,每回都拨五六次。在间隔的时间里,我继续坐在写字台前, 写着报告,不远处放着一杯伏特加。 我不时停下来,再拨电话。 经过几番努力,我再次习惯性地按了键,忽然,查乔的声音出现了,旁边是萨 尔萨的音乐声。 “我一直在给你打电话,知道吗? ” “什么事? 我听不清。” “你在哪儿? ” “我在马克西姆。” “哪儿? ” “就这儿,滨海大道的一个迪斯科舞厅。” “我得马上跟你谈谈。” “行,行,不过你明天给我打电话吧。” “可就是一分钟的事。听见了吗? ”我开始喊起来,声音要超过音乐声。“告 诉我你在哪儿,我要见你一会儿。” “可我不是一个人,还有个女孩,知道吗? ” “好吧,可是你离开她一会儿,咱们说说话,然后我就走。” 晚班保安走进办公室,“您的夫人正打电话来,博士。” “我待会儿给她打,你告诉她。” “不过最好明天。” “我现在就去,查乔。我马上过去,你等着我。” 音乐震耳欲聋。 “行,你愿意来就来吧。” 迪斯科舞厅是座黄色水泥殿堂,金色柱子,几只聚光灯照着飞扬的尘埃。 我走进舞池,从三四对无精打采的舞伴旁经过,站住脚,透过飞舞的绚丽灯光 看着舞池中央。在舞池的一端,查乔正和一个鬈发女孩在_ 一起。我走过去。 “我现在得和你谈谈,查乔。” “你等这支曲子完了,别捣乱。” “不行,”我说道。“我得马上走,咱们谈谈,我就走,你接着玩儿。” “实在对不起,小姐,你先跟着节拍跳吧。” “行,去吧,我的查乔,”鬈发女孩说。 “到底什么事,你干吗来烦我,阿德里安。你怎么了,听见了吗? ” “没什么,”我说,“我没什么要紧事。” 我们坐在一座大窗户旁的几个塑料垫上。一束龌龊的灯光散落在玻璃上。 “你什么时候开始给阿古尔托家送钱的? ”我问。 “什么? ”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往阿古尔托家送钱的,笨蛋? ” 他低下头,蓝红色的灯光在地上散开了花。 “你说什么?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查乔。他们跟我说了。我和比尔马·阿古尔托夫人谈过。你现在告 诉我,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母亲让你给那家人付钱的? ” 他用手摸着后颈。 “不知道。” “告诉我,查乔,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去送钱的,告诉我。 你要是不说,我就控告你,把你投入监狱。明天你呆在号子里就舒服了,明白 吗? ” 音乐突然变了。是一首沉闷而甜蜜的叙事曲,嘶哑的声音拉长了声,有几对舞 伴已经出来跳舞了。,鬈发女孩交叉着双臂,站在附近看着我们。 他的嘴在慢慢颤抖。手又向嘴唇抹去。 “有一次你妈妈给我打电话。她让我给她帮忙……” “她给他们钱有多长时间了? ” “妈的,我不知道大概有多长时间了,真的。大概有三四年了吧。她让我不要 对任何人讲。我把钱给他们送过去,就这样。” “每月一千美元。” “是的。他们给你打电话了? ” “他们跟我也要这个数,让你送去。” “他妈的。你妈妈什么都不想让你知道,明白吗? ” “行了。可是现在他们要我给他们钱。” 一个影子现身了,是那个鬈发女孩。 “宝贝查乔,你要和这位先生呆到什么时候? 我自己都等烦了。” “再等一会儿。去吧。你去给我买瓶啤酒,你自己也来一瓶。拿着。” 他拿出钱,交给她。鬈发女孩走了。 “那个女人还对你说什么了,阿德里安? ” “什么都没再说。她让你明天过去把钱给她。” “她让你看照片了? ” “是的。” “行了。” 我看着舞池,然后向他转过身来,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 “你管送钱,那你拿多少,查乔? ” “我? ” 鬈发女孩拿着一瓶啤酒走过来。 “查乔,咱们走吧? ” “当然要拿,多少? ” “妈的,你怎么这么讨厌,伙计。你这样问我有多讨厌。 真烦人! 阿德里安,好吧,你知道什么,笨蛋? 我走了,离开这儿,反正,我 们已经谈过了。我和我的姑娘走,伙计。” “咱们走吧,离开这位先生。”女孩说。 她挽着他的胳膊。 查乔茫然地看着我。他的胳膊弯成钩状,好像要打我。 “你妈妈什么也不想让你知道。她仅仅感谢我,为这个活给我小费。你妈妈是 伟大的贵妇人,知道吗,一位贵妇人。” “你觉得我们能在哪儿找到那个女人,找到米丽娅姆? ” “好吧,你要不走,我自己走了。我自己去跳。” “行了,住嘴。你不会找到米丽娅姆的,伙计。你找不到她。” 他把手举向头,又把手落到前额上。然后双臂交叉,像是在说你奈何不了他。 “她跑的时候真怀孕了? ” “谁跟你说的? ” “我觉得瓜约或你有一天说过这事。你说的。” “妈的,我不知道。” “难道不是你说的吗? ” “我不记得了。” “你当时在不在? ” “不知道! ”他喊起来。 有几张脸向转们转讨来。 “得了,查乔,够了,甭管他,走吧,跟我走,走,咱们跳舞去。” “你甚至不知道她姓什么吗? ” “好,我走,查乔,我等够了,听见了吗? 你跟他怎么有那么多话? ” 女孩消失在舞池里。 查乔又喝了口啤酒。他把酒瓶举到眼前。 “米丽娅姆很多年前就死了,这我也是听说的。关于她的事,其他的我都不知 道了。” 他消失在舞池的烟雾里。更多的人进了舞厅。一会儿查乔又跳着舞出现了,他 在灯光中笑着。 记得刚出来时,我几乎找不到自己的车了。我打开车门,坐在方向盘前,一动 不动。挡风玻璃上有一种骚动不安的寂静,一束聚光灯柱在玻璃上掠过。 我曾一度想回去找他。 我能对他说什么呢? 我发动了汽车。路对我显得特别长。 迪斯科舞厅的声音还回响在泥洼路上。开了一会儿后,我才缓过神来。已经到 了哈维尔·普拉多大街,马上就要到家了。 我进了客厅。我觉得这是个丑陋的地方,迪斯科的声响继续在轰鸣。一切都悄 然无声。还不是太晚,可克劳迪娅一直是十一点躺下,以便第二天早晨精神抖擞地 去上她的健身课。 我坐下来。母亲那徐缓的令人敬重的大座钟占据着客厅的主要位置。它似乎正 在通过它的大眼睛评判着刚刚发生的事情。我把大座钟搬到我家来,它是家里一个 高大稳固的象征,近似于家庭祭坛,一个在门口旁边迎接和告别我们的物件。 去事务所或大学前,早餐上,我总是看着那些数字圆圈、那些条状图案、那些 带有轻度黄斑的白色底盘。 母亲也是每天看几次大座钟。她看着那尖尖的表针,包在罗马数字底盘上的暗 淡皮革,硬邦邦的十二点和六点刻度。她看钟的时候,也许是还想着预定的时间, 查乔该按门铃的时间,而她应该打开门,把该交给阿古尔托夫人的装有一千美元的 信封给他。 大座钟对我来说就像个揣测过去的玻璃球,一个勾勒各类人物的圆圈。母亲从 银行回来后,打开门,一张一张地数钞票,把它放到查乔肮脏的手指上。每张钞票 都经过她的肌肤,然后又进入了一个由她封口的信封。母亲慈祥坚毅的面孔,几个 晚上曾给我以安慰的嗓音,这个面孔和嗓音就是那个女人的,她每月去银行取钱, 然后就用曾经抱过我的双手拿着信封,而阿古尔托夫人看见这个信封会绽出微笑的。 然而……她形象上刚刚启开的裂缝并没有影响她的风采。这也许能在某种程度 上有损于她。我要是她,也会这样做,而且也只能这样做,即使这让我愤怒,让我 悲伤,我也不能埋怨她向我隐瞒了这件事。我的生活在一条已经完美铺就的道路上 进展,而它正是由于父亲的被遗忘才完美。 她设计、施工和保养了这条路。现在我发现了这件事,我觉得她正回来做解释。 我必须理解。我又能怎样呢,孩子? 那个女人威胁说要把你爸爸的事传出去。你说, 还有别的选择吗? 我只能接受。 表针沿线移动,忽然又发出一声轻轻的钟响,一个三音符的音乐声,是凌晨三 点,这个时候我都在家,在睡觉。十点,母亲给我最后一个吻。我与母亲已经一起 做祈祷。得保护你爸爸,保护你们。我也没有办法,你应该理解我。 我庆幸我能只身一人在此,几乎置身在黑暗里。空气中湿气黏稠。往事在目, 在静谧的客厅里,她坐在沙发上,紧闭着嘴,我只能拿钱,还能怎么样呢,这对于 阿德里安是件很丢人的事,我还有什么办法吗,除了他,最好对谁也别说。我数好 钱,把钱放到信封里,那个小伙子来,直到下个月之前,我都忘记这件事。就是这 样。是这样吗? 我躺在克劳迪娅身边,摸摸她的肩,吻了她。 我被窗外的声音惊醒了。早晨九点,都这个点了,这对于我这个有早起生活规 律的人可不光彩。我看到了克劳迪娅的纸条。“早晨好,瞌睡虫! 去完健身房后, 我去我妈妈家。女儿们在学校。” 我穿着睡衣,坐在床上,我还是坐在这边。起床,淋浴,穿好衣服,跳一跳, 活动一下筋骨。这是我每天的业绩。先绷紧肌腱,然后站起来,待会儿穿衣服,再 跳一跳。淋浴就是道关卡,是创造业绩的机器,一个人进去时蓬头垢面,出来就成 了绅十.在车上,我接了几个手机电话。收音机里播放着议员和部长们的声音。 一到办公室,我迅速见了一位客户,就叫过珍妮来。 “昨天怎么回事? ” 她睁大了眼睛听我说着。 “我不能相信。”她一再说。 “我想认识那个姑娘,认识米丽娅姆。” “不过不是说她死了吗? ” “不知道,我觉得查乔不过是说说。” “可他对你说过她死了。” “谁知道。他说他也是听说的,可是我不相信。” “可你为什么要找她? ” “我想看看她的脸。” 这时候电话铃响了。 珍妮拿起了话筒,用的是她办公室里用的轻柔嗓音。 “是查乔·奥索里奥先生。”她捂着话筒说。 “噢,行,你告诉他,可以十二点来。” “好的。” 她挂了电话,看着我。她的头倚在一只手掌上,手指甲向前。 “好吧,我想我就把钱给他,不知道还会有什么事情。” “你有把握? ” “不,我没把握。可是现在得拿出一千美元,交给他。 然后我再看看如何拿回那些照片。现在我们只能靠这个争取时间。” 珍妮站起来,靠在办公桌上。 “关于那件事,我有个问题不明白,阿德里安。” “什么? ” “可以设想那个姑娘,那个米丽娅姆,好吧,可以设想她因为军营里发生的事, 因为被关押和那里发生的一切而受到了伤害,对吧? ” “对。” “那么她被关押的时候,为什么要留着那些照片,又把它交给她婶婶呢? 姑娘 的头脑这么冷静? 这个我不明白,知道吗,一个正派女人不会保留如此丑恶的记忆 的,你不这样认为吗? ” “你为什么设想她是个正派女人? ”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设想。尽管我不认识她……” 我正面看着她。我坐了下来。 “你冷不防也说出了道理。” “不管怎样,让内尔松盯住那个奥索里奥先生,还有那个女人。” 我叫内尔松来。 “是的,博士。” “有个家伙要来取个信封,”我对他说,“珍妮会告诉你是谁。我想让你跟着 他,告诉我他去哪儿了,听明白了吗? 你能跟到什么时候就跟到什么时候。告诉我 他做的所有事情。别让他看见你。” 他的眼睛里放出了光。 “行,博士。” 中午,查乔来了。他穿着黑色西服上衣,里面的粉色衬衣上系着灰领带。他头 发梳理过,冲我微笑。 “我想请你原谅,”他对我说,“昨天晚上的事。原谅我,真的。我和那个姑 娘在一起,又喝了点酒,不知怎么回事,如果我表现不好,原谅我,阿德里安。还 有那天和瓜约在一起时的事。我不知道那个魔鬼怎么了。” “行了,你不用担心。不过我想让你告诉我,关于米丽娅姆,你知道什么? ” “那个印第安姑娘? 我一点儿也不知道。” “你对我说过,她已经死了。” “不,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说这个,我什么都不知道,真的。” 他交叉着双腿,坐在我面前。 “我感谢你做了这项工作。”我说。 “不,别感谢我,别感谢我。我只是想帮个忙。” “你当这个差使,要从我这儿收多少钱? ” “不,是的,别生气,听见了吗? 不要,不要,我一点儿都不要。我做这个只 是为了保护你爸爸,纪念你爸爸。我想成为你的朋友,阿德里安。你知道我是如何 尊敬你的父亲大人。” 我给他信封。他接了过去。 “你最好数一下。”我说。 他用手指捋了每一张钞票。他手指上的细细脂肪就像肉虫在一个聚会上跳舞。 他站起来,向我伸出胳膊。 “你滚吧,”我对他说,“直到下个月之前,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他报之以微笑。 我关上了门。 珍妮望着我,眼里闪着光。 “这人真丑陋! ” “现在首先要做的就是去公共注册处,得看看是哪些人买了五月二日大街的那 些地方。” “为什么查那儿? ” “瓜约说他看见米丽娅姆在一个小店里卖东西,在十四街区一带。那块儿是维 塞银行的地方。” “一个小店? ” “对,不过现在已经没有小店了,只有楼房。所以得去看看谁是老业主,是不 是他们把地皮卖了或者在那儿盖了楼房。看看是不是会有某个老业主能够告诉我们 她在哪儿。” “你这么想找到她? ” “是的。” “为什么? ” “不知道。” 珍妮看着我。她低下了头,盯着显示屏。 “行.吃午饭店时候,我去公共注册处。” 我回家吃午饭。下了车,我看到门前的灌木枝叶茂密。 我想把这一切都告诉克劳迪娅。 见到她时,她正打电话。她抬起一只手。女儿们已经吃过午饭了,正坐在自己 的电脑前。 我去跟她们打了招呼,吻了她们,问她们当天学校里的事。“我真受够了,” 阿莉西亚叹了口气,“明年就要考大学了。” 我坐在桌前,克劳迪娅挂了电话,坐在我旁边。她开始谈论她表妹马里塔和波 查之间的矛盾。我心不在焉地听着她们的事情。 克劳迪娅讲得明确又流畅,就像是在给孩子们上课。 “波查的爸爸总是给她最好的礼物。从她们小时候开始。 好在马里塔从不记仇。直到有一天……”手机在我衣兜里震动起来。 我掏出手机,样子就像拿着个护身符,我听到了内尔松的声音。 “那个混账查乔和那个女人吃午饭,博士,是我刚刚看见的。他是那个女人的 好朋友,博士,是这样。我拍了两张照片,他们没发现。我眼看着她给了他几张钞 票,我亲眼看到她给了他钱。” “我马上过去。”我说。 克劳迪娅不说了,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说我会尽早打电话告诉她。她跟着我 一直到门口。 我感到了车轮箍的吱嘎声。 汽车一辆辆地落在了我后面。 克劳迪娅把电话打到了我的手机上。 “你怎么了,”她问我。 “他们骗了我,我以后再跟你说。” 我挂了电话,又拨通了内尔松的手机。他告诉我,查乔刚刚离开拉维多利亚。 他和那个女人是摞在一起的,博士。 我亲眼看见她给了那个恶棍一笔钱。就当着我的面给的。 我装着进去买汽水。他们马上把钱都收起来了。可是我已经用照相机把他们照 下来了,博士。 在去查乔家的路上,整个故事逐渐成型了。每到一个红绿灯,都会有一个我认 为已经发生的情节补充进来。 这是建立在一系列可以证实的场面基础上的。第一个场面,父亲喝醉了的时候, 向他的朋友们炫耀他和那个印第安姑娘玩的花样。第二个场面,查乔在我父亲的房 间里找到了那些照片,也许是在父亲去世后。第三个场面,查乔随便找了个女人, 来向我母亲讹诈。最后一个场面,他说服那个女人给我打电话,继续他的生意。是 不是这么回事? 我脚下带着声,猛踩在油门上。我想要是能在查乔家里找到他,首 先要做的就是把他拿的那份要回来。 到了圣博尔哈的里茨大街。还没下车,我就看到了他。 他也刚到。他把车停在我的车旁,带着洋洋自得的微笑下了车。 机不可失。 我接近他,用尽全身力气推着他,叫喊着,“你刚才和那个女人一起讹诈我, 你每年都讹诈我母亲,混蛋,我肯定那些照片是你在我父亲去世后从他那儿拿走的。 你真是个臭王八蛋! ” 我真是异想天开,因为刚一开始打他,我就意识到了我的劣势。他的胳膊像两 把锤子,我感觉到他先打了我几下,接着就是长长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我的脸碰到 了水泥地上。我站起来,扑向他。我终于把他扑倒在花园里,听到了他的一连串咒 骂。我刚看见他站起来,就感到他一拳把我的颌骨打得够呛。我眼前一片漆黑,惊 骇不已,两只手抓着地,被血腥味呛得喘不过气来。我站起来,可又摇晃着栽倒在 一块草皮上。他正冲我叫喊着什么。 当我再次站起来时,查乔已经进了他的家。我吐了吐嘴里的血。满是尘土的衬 衣沾上了污渍,浑身汗水淋淋。 我走到门前,开始踹门,还捡起几块石头,砸碎了他家所有的玻璃。我不时地 再次抓起石头,继续抛掷,直到没有一块完整的玻璃。所有的玻璃都碎了,可我还 是继续扔石头。 我倒下了。我揩干眼泪,终于坐到了车座上。胳膊在抽动,可我还是把汽车发 动起来了。我一边开车,一边抽泣,还不时擦去泪水。 街道在我面前迟缓地展开。 我终于把车停到了家门前。 用人胡斯蒂娜看见了我,她把手捂嘴上,“夫人,夫人,” 她喊着。 克劳迪娅出来了。 “哎哟,我的天啊,你怎么了,”她问。 她跟着我上了楼梯。 我进了浴室,脱掉衣服,把它扔在衣筐里。 克劳迪娅还在敲门。 “没什么事,我洗一下,”我说。我打开喷头。我让克劳迪娅帮我拿新衣服来。 出了浴室,疼痛使我蜷缩在床上。 “你怎么了? ”她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我去叫救护车? ”她坐在了我身边。 “不,谁也别叫。” “你能不能一股脑儿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阿德里安? ” “我跟一个混账打了一架。” “跟谁? ” “一个过去和我爸爸在一起的人。” 知道了全部事情经过后,克劳迪娅咬紧了嘴唇,她说最好别让任何人知道这件 事,还要看看我的淤斑和抓痕。我们得叫我表兄恩里克来,他是医生。我说我觉得 伤得并不那么严重,如果哪儿断了,我就不能开车回来了,现在也不能在这儿说话 了。克劳迪娅去浴室,拿来药膏、纱布和橡皮膏。 我打了电话,躺下来。克劳迪娅坐在我身边。 内尔松终于来接我了。“您干吗不告诉我,博士? 否则,我本来可以叫一帮人 去找那个混蛋! ”他坚持说道。 我不顾克劳迪娅的请求出了家门。我向她保证马上回来。我冒着汗。一种罪恶 的复仇欲支撑着我的身体,使我上了楼梯,摆脱了胃部和头部的刺痛。 我走进办公室时,珍妮正拿着内尔松拍的那些照片。 “你怎么了? ”她问。 “没什么,我打了场架。” “你去看过大夫吗? ” “我只是有些淤伤,让我看看照片,”我执拗着。 其中一张照片上可以看到阿古尔托正把钱交给查乔。 其他几张里,他们正在喝啤酒。我也不知道以前我为什么没有想到这点。我让 珍妮去取一百美元来,并把照片放在衣兜里。“你好些了吗,”她问我。 “是的,我好多了。我去看看医生,马上回来。” 阿古尔托夫人见我进了她的居所,显出了惊诧。看来,查乔并没有把我们会面 的事告诉她。 我在她身边坐下,内尔松站在我身旁。我让她看了她和查乔的照片,告诉她这 些证据就足以让她在监狱里度过余生。 “你知道吗,”我接着说,“跟你说实话吧。拉维多利亚市的市长是我的朋友, 我一天就可以关掉你的破饭馆,包括你的黑板、酒柜和你里面的那个穿黑运动衫的 白痴。可是我太好了,我准备现在给你一百美元,换回所有照片的原件。” 她呆若木鸡地看着我。想说话,可嘴都快张不开了。 “你要是这么做,我就控告你,”她回答说。 “可是你没想到电视频道的人是我的朋友,报纸的人也是我的朋友? 你不明白, 我的亲戚们也什么都不说? 你不知道你已经被这件事缠上了? 你要是跟谁提起这件 事,我就会拿出我这儿你敲诈的照片,我很愿意把你送进监狱,判你无期徒刑,因 为另外查乔已经承认了,你好好想想。你是不是想让我现在就把警察叫来? ” 她没有动,用她那褶皱密布的干瘪眼睛看着我。 “明天我带市政警察来。明天我们就关闭这个地方,你就到乔里略斯的监狱去, 那个小男孩到卢里科查去。你觉得怎么样? ” “你怎么能够这么做,奥马切先生? 你不能把我送到监牢去。我要告诉新闻界, 跟你的亲戚我也要讲,我会告诉他们的。” “你大概没听明白我的话,老畜生。你跟谁讲? 你给谁打电话? 你看,我过了 这么长时间终于反应过来,而你又不能把我怎么样。我现在把照片拿到警察那儿, 明天我们关了这个地方。他们会相信谁,信你还是信我? 信谁? ” 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只有车辆来往的声音。她陡然动了一下,突兀地叫道: “佩波,佩波。”男孩回过头来。“你把信封拿来,”她说道。 “什么? ” “把信封拿来,我跟你说了。” 她垂下了眼睛。男孩拿来了信封。那女人命令他把信封交给我。他用他傀儡般 不解的目光望着她,不过后来还是服从了。 里面有照片和底片。我给了她一百美元,把信封装进衣服口袋里,站了起来。 内尔松走在我身旁。在街上,我感到了微风的轻抚。 我全速向前走。我的身体在颤抖。我为我刚刚做的事情感到害怕,又感到有些 羞耻。可我又很高兴,甚至还挺得意。 一到车前,我突然想起来,手套盒里有把剪刀。那是克劳迪娅放在那里的,以 便进人招待会前的最后一分钟采取措施。通常都是用来剪掉来的路上衣服上冒出的 线头。 内尔松发动了汽车。汽车高速疾驶。我拿起了剪子。 我再次看到了照片。 就在那儿,非常清楚,我父亲的脸。缠绵在一起的身体,依稀可见,可又无可 避免地清晰起来。 我感到一阵恶心,可又不明不白地被吸引住了。我现在唯一的兴趣就是粉碎它 们。三张照片,每张都是不同的姿势。父亲的脸要比她的脸近得多,一条龙正在黑 暗中吞噬着它的猎物。我把剪刀架在了那脏兮兮的胶片上。沿着她的脸边,剪出了 三张。 我手里突然有了三张身份证大小的照片,三张米丽娅姆模糊不清的面孑L 。 我用剪刀把其他部分剪成了碎片,特别是我父亲身体那部分。 内尔松已经正在把车驶出伊基托斯大街,进入墨西哥大街,接着又进了桑洪大 街。我打开车窗,把碎片向后面的车流扔去。从车窗望去,碎片被丢弃了,跳跃了 几下,呆在马路上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