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给点水喝吧。” 黑川主说这话的时候,正是烈日当空。 他依旧被捆在上次那棵树上。 从太阳初升时起,黑川主就吐着舌头,开始气喘了。 他依然是一身黑衣。 头顶上,夏日阳光明媚。 闲待着也觉得热,更何况一身黑衣,还被捆绑着,黑川主更吃不消了。 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黑川主的皮肤已经干皱起来。 “要水———吗?”晴明说道。 “是。给点吧。” “如果给你水,你会说出弄醒绫子的方法吗?” 晴明身穿一件宽松轻薄的白衣,坐在树阴下,美滋滋地喝着沁凉的水,望着黑 川主。 “当然会说。” 黑川主立刻答道。 “好吧。” 见晴明这么说,忠辅再度搬来大水桶,放在黑川主跟前。 用小桶从沟里打水,再一一倒进大桶。 不一会儿,大桶已经装满水。 “好吧,我喝水前就告诉你。请到这边来。” 黑川主说道。 “这样子就行。说吧,我听得见。” “让别人听去是不行的。” “我从来不介意别人听见。” 晴明淡淡地说。他津津有味地喝了一口竹筒里的水,喉头美妙地“咕嘟”一声。 “你不过来我就不说。” “不说你就在那里说吧。” 晴明自在得很。 水就在眼前,黑川主眼睛发亮,眼神里甚至带有疯狂的味道。 “哎哟哟,水啊水!让我到水里去吧!……” 黑川主呻吟起来。 “不必客气呀。” 晴明应道。 黑川主终于屈服了。 “我原想咬烂你的喉咙。” 他张开血红的大口,悻悻地说道。 接着,他突然一头栽进水里。 水花四溅。 水面上只漂浮着黑川主的黑衣和绳子。 “这是怎么回事?” 博雅冲到水桶边。 他从水里捞起绳子和水淋淋的黑衣。 “他不见了。” “他还在。只是改变了形态而已。” 说着,晴明来到博雅身旁。 “他还在这里面。” “真的?” “我用头发圈定了界限,就是为了不让他变身逃走。所以他还在这里面。” 晴明把目光转向一旁呆呆地看着他们两人的忠辅。 “能拿条香鱼来吗?” 他问忠辅,然后又简短地说道: “鱼,还有细绳子。” 忠辅按照吩咐送了上来。 香鱼还在小桶中游动。 晴明把小绳子绑在大水桶上方的树枝上,一端垂下活的香鱼。香鱼被吊在空中, 挣扎着。 香鱼下方就是黑川主跃入其中、不见了踪影的大水桶。 “这是要干什么,晴明?” 博雅不解地问。 “等。” 晴明说着,盘腿而坐。 “请多预备些香鱼,好吗?” 晴明对忠辅说。 忠辅用小桶装了十余尾香鱼送来。 博雅和晴明隔着黑川主隐身的水桶,相对而坐。 水桶上方悬吊的香鱼不动弹了,晒干了。 “再来一尾。” 晴明说着,解开小绳子捆着的香鱼,换成另一条。这条刚换上的香鱼在水桶的 上方扭动、挣扎着。 晴明用手指破开刚解下来的香鱼的腹部,让一滴滴鱼血滴落在水桶中。血滴落 水的瞬间,水面骤起泡沫,随即消逝如旧。 “哎,晴明,刚才的情况看到了吗?” 博雅问道。 “那当然。” 晴明微笑着。 “很快就好了。它忍不了多久的。” 晴明咕哝道。 时间在流逝,太阳开始斜照。 博雅有些不耐烦了,他探望着桶里。 晴明站起来,垂下第七尾香鱼。 香鱼在水面上方扭动着,在阳光下鳞光闪闪。 就在此时,桶里的水开始涌动。水面缓缓出现了旋涡。 “快看!” 博雅喊道。 旋涡中心本应是凹陷状,此时却相反,鼓凸起来。 不一会儿,涌起的水变得黑浊起来。 “出来啦。” 晴明低声道。 黑浊的水更显浓重,突然,从中跃出一只黑色的动物。 就在那动物咬住悬吊着的香鱼的瞬间,晴明伸出了右手,一下子捏住了兽头。 “吱吱!” 那动物咬着香鱼不放,一边尖叫着。 原来是一条经岁的水獭。 “这就是黑川主的真身啦。” 晴明轻松地说道。 “啊!” 忠辅惊叫起来。 水獭看见忠辅,丢下嘴里的香鱼,哭叫道: “吱吱!” “吱吱!” “你对这家伙有印象吗?” 晴明转向忠辅问道。 “我记得它。” 忠辅点点头。 “是怎么回事?” “很早以前,有一家子水獭来糟蹋我沟里的鱼,让我很伤脑筋。约两个月前, 我偶然在河里发现了水獭的窝,就把那里面的一只雌水獭、两只小水獭杀掉了……” “噢。” “这应该是当时幸存的一只吧。” 忠辅喃喃道。 “还真有这事。” 晴明叹息般。 “好啦,剩下的就是一直沉睡不醒的绫子姑娘了……” 晴明拎起水獭,举起到和自己对视的高度,问道: “姑娘腹中之子,可是你的?” 水獭的脑袋耷拉下来。 “你也心疼自己的孩子吧?” 水獭又点点头。 “怎么才能让姑娘醒过来?” 晴明注视着水獭问道。 水獭在晴明面前不停地动着嘴巴,像在诉说着什么。 “原来如此———是那女童吗?” 晴明又问道。 所谓“女童”,就是昨晚作为黑川主的随从跟来的女孩子。 “女童怎么了?” 博雅问道。 “它说让绫子姑娘服食女童的胆囊就行了。” “啊?” “带女童过来,博雅。” 屋子里还关着昨晚和黑川主一起抓住的女童。 博雅把女童带了过来。 “让她浸一下水。” 晴明对博雅说道。 博雅抱起女童,从脚尖开始浸水。水刚过脚腕,女童便悄然溶在水中。 水里游动着一条大杜父鱼。 “哎呀,现在要忙得不得了啦!” “有什么不得了,晴明?不是吃下这鱼的胆就可以了吗?” “不是指这个。是孩子的问题。” “什么?!” “怀上水獭的孩子,应该在六十天左右就会生产。” 此时,屋内传出女子的呻吟声。 忠辅飞奔入屋,马上又跑回来。 “绫子怕是要生产了。” “鱼胆稍后再剖。绫子姑娘睡着时生产更好。” 晴明松开了按着水獭脑袋的手。 但是,被放在地上的水獭也没有要逃走的意思。 晴明边向屋子走,边回顾博雅。 “过来吗,博雅?” “用得着我吗?” “没有没有。想看就过来。” “不看。” 博雅答道。 “也好。” 晴明独自进了屋。 水獭也跟进屋里。 不一会儿,晴明便出来了。 “行啦。” 他只说了这样一句。 “结束了?” “生下来后,我就把它们放到屋后的河里去了。运气好的话,应该会长大。” “黑川主呢?” “和它的孩子一起走了。” “可是,人怎么可以生下小水獭?” “也是有可能的吧。” “为什么?” “我们昨晚不是谈论过咒的问题吗?我说过,基本上都是一样的……” “……” “人的因果也好,动物的因果也好,从根本上说是一样的。一般地说,人和动 物的因果不发生关系,因为加在其上的咒不同。” “噢。” “但是,如果对那因果施以同样的咒,就有可能出现那种情况。” “真是不可思议。” 博雅心悦诚服地点着头。 “不过,那也好,博雅。” 晴明说道。 “什么也好?” “你没看那回事。” “哪回事?” “就是人的因果和动物的因果相交生下的孩子嘛。” 晴明说着,皱了一下眉头。 “嗯。” 博雅老老实实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