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然后呢? ” 晴明问博雅。 “成平此刻躺在家里发烧哩。” 博雅抱着胳膊说。 “应该是中了瘴气了。” “瘴气?!” “对。跟犬麻吕中瘴气死掉是一回事。” “成平也会死吗? ” “不,他应该不会死。犬麻吕不是刚杀了两个人,身上还溅上了鲜血吗? ” “嗯。” “那时犬麻吕处于特别容易中瘴气的状态,而成平并不是那样的。他躺上五天 的话.应该就会好。” 晴明说着,自己往空了的酒杯斟酒。 “那女人说了‘要去大内’吧? ” “对。” “说是花上七天去? ” 晴明自言自语似的,把酒杯端到唇边。 “有意思。” “只是有意思吗? 我正为这事烦恼呢。” “你烦它什么? ” “是不是要向圣上报告这件事呢。” “那倒也是。这件事如果传到圣上耳朵里.我这里也不免有点事吧。之所以还 没有事,应该是还没有跟圣上说吧。” “对。” “原来是这样。” “昨天,我被成平叫去,告诉我刚才的事情。他问我这事怎么办。所以,现在 知道此事的,只有我一个人。” “你想怎么办? ” “所以我来和你商量嘛。那盗贼说的梦话,可能已经传到圣上的耳朵里了。之 所以还没有召你去,是圣上还不很在意吧。但是,如果圣上知道一位朝臣也遇见了 同样的事情,而且有一个随从被吃掉了,圣上也要不安吧。” “为什么还没有对圣上说呢? ” “不.其实是这样——我不是说了成平好女色吗? ” “没错。” “成平这家伙,那个晚上是向圣上撒了谎,跑出去会女人的。” “什么?!” “那个晚上是望月之夜。据我所知,是要在清凉殿上边赏月边赛和歌的……” “噢。” “如果看不见月亮,就在看不见的情况下,作看不见月亮的和歌。成平本来预 定要出席这次和歌比赛。” “原来是这样。” “成平那家伙,把这件事完全忘掉了,和女人定下了幽会之期。” “挑选了女人嘛……” “成平那家伙,只好派了一个人到清凉殿报告,说自己得急病卧床不起,出席 不了和歌比赛,还附上新作的一两首和歌,和比作月亮的镜子……” “哈哈哈。” “那和歌的内容是——今晚因云出月隐,不能进行和歌比赛。于是自己特地到 云上去取月。因为久临天风,不胜其寒突然发起烧来。自己虽然出席不了,特送上 此月以明心志。” “于是,他就去见女人,撞见鬼了? ” “所以嘛,你知道的,晴明,如果报告了鬼的事,他撒谎的事就暴露了。于是, 成平才找我去商量。” “原来如此……” “哎,晴明,这事情应该怎么办? ” “嗯,如果我不能亲眼看看那辆牛车的话,现在还说不上什么。” “亲眼看看那辆牛车? ” “明天晚上怎么样? ” “明天晚上就能看到? ” “也许在朱雀大路和三条大道的路口,在亥刻时分可以看见吧。” “你怎么能预料得到? ” “这个嘛,那女人不是说,花七天时间去大内吗? ” “对呀。” “第一天晚上出现在八条大道,接下来的晚上是七条大道.对吧? ” “……” “我是说那牛车消失的地方。” “对对。” “这期间,牛车是从朱雀大路向大内方向走的。” “嗯。” “这样一来,如果不是有人碰巧看见的话,还不能十分肯定,不过可以据此说, 第三天是六条大道,第四天是五条大道。第五天就是今晚,应该是四条大道了。” “有道理,的确如此。但是,晴明,这样的话,为什么那牛车不在一天之内由 朱雀大路,一口气经罗城门直入大内的朱雀门呢? ” “哦,可能对方也有它自己的安排吧。” “如此一来,如果我们不管它的话,后天——也就是说,在第七天的晚上,那 牛车就要走到大内的朱雀门前面啦。” “应该是这样吧。” 听了晴明的回答,博雅更加用力地抱着胳膊,凝望着庭院。 “这事情麻烦了。” 博雅望着暮色渐浓的庭院嘟哝道。 “所以,明天去看看吧。” “看牛车? ” “在亥刻之前,等在朱雀大路和三条大道的交口处就行了。” “能行吗,这事情? ” “看了再说。如果情况不妙,就向圣上说明原因,事先做好方违,预备特别的 办法。” “那方面是你的本行,全看你的了。其实,晴明,我还有另一件事想跟你商量。” “什么事? ” “有件东西要请你给解读一下。” “解读? ” “其实是女人的来信——我收到了和歌。” “和歌?!你收到女人的和歌,博雅? ” “是,是。但是,收是收到了,我对和歌是一窍不通的。” “不懂和歌? ” “和歌跟你的那些咒一样,太麻烦了。” 晴明只是微笑。 身材魁梧的博雅坐在那里,他表面上粗鲁,对和歌之类显得一筹莫展。但是, 一旦吹起笛子,他又能吹出令人刮目相看的音色。 “和歌的风雅我实在不懂。” 博雅喃喃道。 “什么时候收到的? ” “哦,我倒是记得清楚——是四天前的下午。当时,我手里捧着圣上抄写的《 心经》,正要去东寺。我刚刚离开清凉殿,徒步穿过承明门之时,突然,从紫宸殿 前的樱树阴里.跑出一个七八岁的女童,把信塞到我的手里。晴明.这信上竟然还 别着龙胆花哩……” “呵呵。” 晴明愉快地笑着,看着博雅。博雅似乎意识到晴明的目光。脸上呈现出一副更 加粗线条的表情。 “等我看清信和花,再抬头的时候,那女童已经无影无踪了。” “是这样啊。” “没有理由会有那么一个女童单独在那种地方的,所以应该是某位尊贵的公主 小姐带进大内来的。当时,我打开手上的信一看.上而写的是和歌。” “哎.那就让我看看那首和歌嘛。” 晴明这么一说,博雅便从怀里取出那封信。 信交到了晴明手上。 拉车总是牛(日语“牛”与“忧”谐音,原文用假名( 即拼音) 写,作双关意。) .车何念在此? 和歌是用女式文字( 即假名) 写成的。 “哈哈哈,的确如此。” 晴明边读边点头。 “什么意思呢? 什么事的确如此? ” “你对某位女子薄情寡义了吧……” “薄情? 我不记得有这样的事啊。只有女人对我薄情,没有我对她们薄情的呀。” 博雅涨红着脸说。 “晴明,你告诉我,上面写的是什么? ” “就你看到的这些字。” “就是不懂才问你的嘛。我跟这些东西没缘,用暗喻的和歌往来诉衷情的雅事, 我学不来。喜欢就说喜欢,你拉我的手或者我拉你的手,就很明白了。哎,晴明, 你就别装模作样了,替我解读这首和歌吧……” 博雅的脸越发涨得通红。 晴明兴致盎然地看着他,说:“这个呢,是女人所作的和歌,意思是对薄情男 人心怀怨恨……” “吓我一跳——不过,晴明,你是怎么读出这意思的? ” “这女子对偶尔才来一趟的男子生气了……” “简而言之,要闹别扭的意思? ” “可以这么说吧。” “但是.你是怎么知道这意思的呢? ” “别急,你听我说。男人是乘车到女人那里去的。车也有由人来拉的,但这里 用牛拉,就是牛车了。车子套上牛,牛拉车子。” “然后呢? ” “于是.就借了把牛套上车这件事,对她的男人说:套着我心的,是‘牛’( 与”忧“谐音) 。” “哦……”博雅的声音大了起来。 “这首和歌本身,已经很亲切地提供了与谜底有关的暗示……” “谜底? ” “对呀。她写了‘车何念在此’,到了这里,如果你还不把‘牛’解作‘忧’, 那可就……” 晴明说到这里打住了。 “看不懂这些又会怎样,晴明? ” “没关系。看不懂这些在你博雅是应该的。” “你这是嘲笑我吗? ” “没有。我一向就喜欢这样的你。你这样就很好……” “哦。” 博雅半信半疑地哼哼道。 “哎,博雅,你对这首和歌没有印象? ” “没有。” 博雅很肯定地说。 “不过.我还是想起了一件事。” “什么事? ” “是刚刚在给你解释和歌的时候想起来的。因为你得到这首和歌,是在那辆没 有牛的牛车出现的日子。” “这倒是。” “这里头有没有关联呢? ” “我也不清楚。说不准随信所附的龙胆花,藏着什么隐情。” “龙胆……” “总而言之,明天晚上去看看那牛车。” “要去吗? ” “去! ” “好,去! ”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