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瑞福的阁楼座落在丹佛市中心的一座大楼,凯琳曾在耶诞舞会时去过,但她从 来没有看过阁楼像今晚般华丽耀眼。 当然,耶诞舞会多半是为安全之家的员工举行的,而今晚只有雪莉的朋友参加, 她很可能把真正的好东西摆设出来」」水晶高脚杯、精致的纯银器及亚麻布。 一个男总管僵硬地鞠了躬,引领凯琳到客厅,客厅里弦乐四重奏的乐音正柔和 地流泻著,恰好与屋内的谈话声相互交织。 撑过这个宴会。她提醒自己。只要今晚就好。 阁楼被宽敞的大阳台围绕著,在这温暖的七月夜晚,所有的落地窗都开著,把 户外的鲜活空气都带进来。天气很好,象牙色的丝质帷幕在微风中轻轻飘动,而蜡 烛的火焰也摇曳著。从拱门状的大门口一路走来,天花板上吊著银器和水晶做成的 吊灯,深色高雅的地毯与帷幕的精美奢华相辉映,让阁楼看起来像座宫殿。 她发现瑞福在客厅里,而且他今晚的穿著无可挑剔,完美剪裁的晚宴服,恰恰 配合他结实的骨架,而他浓密的灰发也梳得很好。凯琳打赌,他胸前的口袋一定藏 了支雪茄」」虽然不是在他手裹燃著。 他对她例嘴而笑,同经过身边的侍者拿了两杯香槟,端著它们走过客厅。 为崔维斯的订婚敬酒吗?凯琳差点呛到,但她不能在瑞福面前把酒扔掉,只好 啜饮一口,以保持风度。 「好酒,不是吗?」瑞福说。 凯琳点点头。「喝太多我会忘了自己为什么在这里。」「噢,我改变主意了, 你只要尽兴享受这个宴会就好了。」凯琳扬起眉毛。 「我和酒席承办人说好了。」瑞福承认。「而且我也已经付了一大笔钱。但坦 白说,我还是宁愿不知道侍者是把酒端给客人,还是用它来洗盘子。对了,如果你 要打个招呼的话,雪莉在饭厅,崔维斯好像在阳台。」「他们两人不在一起吗?」 「雪莉决定要让大家惊喜。 」瑞福的目光移向入口处,又到了一批客人,「失陪一下,我要去作些礼貌性 的招呼。」真正的好戏还没开锣,宣布订婚仪式还没有到,凯琳真想看看雪莉会如 何公布这个消息」」一定不会只是拿出两枝订婚戒指或蛋糕那样单调。或许那蛋糕 会装饰得像个超大股票,凯琳警告自己不要尖酸刻薄,那只会增加她的痛苦,以及 让别人注意她是多么地沮丧。 就在此时,崔维斯出现在落地窗前,并走向客厅」」而且几乎是直接走向凯琳。 她的呼吸加快,快得可以感觉到全身流动的血液,但她并没有避开,她有权待 在那里,而且他没有什么好跟她说的」」事实上也没有,至少他不会选在大众面前 说。 崔维斯他经过她时并没有乱了步伐,但却谨慎地看著她。为何她从来没有注意 到那封冰冷的蓝眼,是多么狡滑啊? 一位侍者经过她身边,她把空杯换成满满的一杯,然后慢慢走向阳台。虽然她 不是想找个地方躲起来,但待在他们中间实在很愚蠢;一个昏暗、安静的角落似乎 要适合她,反正没有人会注意到。 凯琳悄悄走到在卧室外狭小的阳台。不会有太多人到这里。 她斜倚著栏杆,手上端著香槟酒杯,从二十层楼高的地方往下看,隔著遥远的 距离,交通的吵杂声也变柔和了。 尽管今夜似乎很温暖,混凝土的挡墙仍是冰冷的,那坚固的半墙高及腰部,竟 得足以坐在上面。 她几乎能想像」」爬上那不安稳的高处,然后失去控制掉下去!凯琳正想得出 神时,手中细长的香槟酒杯差点滑落,她赶忙胡乱地握紧它。从这种高度落下,即 使是一个水晶杯,都可能变成致命的凶器。从二十层楼掉下去的念头,使她头晕目 眩。 「凯琳!」一双强有力的双手搭在她肩上,摇了她一下。「你还好吗?」她抬 眼注视著那双关怀的棕色眼睛。「笨问题!」斯提嘀咕著:「你当然不好,过来坐 下。」「我很好,真的。」她勉强地说:「只是有一点晕。」斯提的嘴角抽挡了一 下,「那就不要站在边缘往下看。」她不由得笑了出来,这就是斯提」」冷静、切 合实际,而且一针见血。 他放在她肩上的手松了下来。「嗯,那只是常识,如果你对高度感到紧张」」」 「我不会,我的意思是,平常我不会。滑雪时山上的吊椅或是阶梯,都不会困扰我。」 她看著手中的杯子,然后又仰头看著斯提。 「你不必留在这里守著我,」她温柔地说:「我会很好的,真的。」他放开她, 手在她肩上停留了几秒钟,好像期待她站不住脚似的,但凯琳紧靠著栏杆,稳住了 自己。 斯提并没有留她一个人在那里,他斜倚在她身边的栏杆上,往下凝望著这个城 市。 她仔细环顾四周,有点期待柯拉蕊会突然穿过落地窗来找他,但又忽然想到, 如果不是斯提早就看到她,那么他就不会从阁楼里走出来。而当她走过这角落,他 必定早已坐在幽暗处。她看了看露天餐桌旁的几张椅子,却没有看见柯拉蕊的身影。 「你出来外面做什么?」她假装漠不关心地问。 「只是透透气。」他听起来似乎有点伤心。 伤心?斯提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从不会失去他的幽默感。「想些什么?」她温 柔地问:「有什么人在里头等你吗?」斯提很快地转过头来,淡淡笑了一下,「没 有,我在想,丹佛艺术馆看起来像是核废料的贮藏所,多么丢脸啊!」凯琳笑得喘 不过气来,但却也从他温暖且带有笑意的棕色眼眸看到了悲哀。 突然间,她冲动地把手放在他的手臂上。「斯提,有什么事困扰著你?是雪莉 的订婚吗?」凯琳脱口而出,才惊觉这个问题有点私人,而且也暗示了她对这个订 婚有所保留,但她假装不在意地贷耸肩,「雪莉还很年轻。」「雪莉二十三岁了。」 他仔细端详著她。「凯琳,并不比你年轻很多。」凯琳知道这个藉口有点牵强,她 早该知道斯提立刻会看出破绽。 她凝望著黝黑的地平线,像在试著记住落矶山脉模糊的轮廓。「差二岁,那就 有很多不同点了。」「你是说,你不会像雪莉一样被宠爱和悉心照料吗?」「我不 是这个意思。」她咬著唇,「我确实没有权利评论雪莉。」「噢,别道歉,我正好 有同感。雪莉不成熟又天真,但她幼稚地坚决以自己的方式行事,不过,没什么好 担心的。不是吗? 凯琳……」他停了一会,「我从没听过任何人称呼你凯琳以外的名字,对吗?」 只有崔维斯,她屏息痛苦地想著。 「你在发抖,」他说:「我们进去吧!」凯琳摇摇头。「不,我宁愿待在这襄。」 这里的昏暗,可以让她不必去面对那么多人。「我父亲从前叫我凯蒂,」她差 点被自己的话吓到,「我几乎都忘记了。」「忘记了?你怎么可能忘记父亲对你的 昵称呢?」「他去世的时候,我只是个刚学步的小孩,」她若有所思地咬著手指,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记得,但我确定母亲不喜欢提起这件事。」他沈默了 一会儿,才怀疑地问:「你母亲告诉你有关父亲的回忆,好让你记得他吗?」凯琳 迷失在记忆的迷雾中,有一瞬间几乎不晓得自己身在哪里。「她再婚,」她最后说 「那个婚姻」」那个婚姻并不好。」她抬眼望著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热泪盈眶。她 快速地转过头去,多么愚蠢啊!她受了伤,还要同时承受旧伤口的煎熬:「古老的 往事了,」她喃喃地说:「斯提,我不该打扰你的。」「如果你在担心柯拉蕊会突 然到这里,然后谴责你试图占有我的话,那是多余的。」他的声音听起来粗嘎沙哑。 凯琳强迫自己笑一笑。「她若以为我有那种企图的话,就太愚蠢了,对吗?」 「对的,」他冷冷地说:「你没什么好担心的,因为我并没有邀请她来参加这个宴 会。 凯琳从皮包里摸索著一条手帕,偷偷擦去泪痕。「为什么不邀请她来呢?」他 以怀疑的眼光朝她一瞥。「凯琳,用用你的大脑,一个男人邀请女人到他妹妹的订 婚宴会来,简直是自找麻烦。」「我明白了,你想她可能会因为雪莉和崔维斯已经 安定下来,而急著考虑你们的事。」「差不多是那样。」凯琳把手帕塞进皮包里。 「噢,我想你会没事的,因为柯拉蕊不是傻瓜。」她没有看著「我希望她不是。」 一会儿后,晚宴服的悉萃声,使她警觉到有人来到阳台。果然,崔维斯愤怒地说: 「原来你在这里,毫无疑问地在讨论公事。」凯琳耸耸肩。「事实上,我并不打算 把最后一小时的晚宴,排在我的工作时刻表上。」她以甜蜜的笑容面对他,然后把 手中的香槟喝完。 崔维斯神情紧张,「斯提,雪莉要见你,宣布的时候到了。」斯提甚至没瞧他 一眼。「我们很快就过去。」崔维斯嘀咕了几句,然后转身离开。 「斯提,我真的不想」」」凯琳极不愿出现在宴会上,却又找不出任何藉口。 「我的意思是,我不属于……」她几乎不顾一切地继续说:「我并不是你们家族的。」 「是谁说我打算在那对快乐的新人身边徘徊?我要待在人少的角落,那么我就不必 为了摄影而显得紧张了。」他非常坚决地抓住她的手肘,拉著她走向落地窗。「来 吧!你应该站到某个地方。」在餐厅里。斯提又帮她斟满另一杯酒,凯琳和缓地接 过酒杯,试图想像任何可能发生的麻烦。 在丰盛的自助餐餐桌旁,雪莉跟她父亲站在一起,这是凯琳今晚第一次看见雪 莉,而她的想像也变成眼前的事实了。雪莉身著深红色、珠串镶边的衣服,那些珠 串在灯光下闪闪发光,而极度的低胸也吸引了所有目光到她丰腴的曲线。 瑞福举起酒杯,房里的噪音在他开始说话时消失了。凯琳专注地保持脸上的冷 静,仰著头装成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 「现在好戏上场了。」斯提在她身边喃喃地说。此时,瑞福说完开场白,把房 间后方的崔维斯召唤来。他环抱著他的末婚妻,献上热情的一吻,群众突然爆发出 兴奋的叫声,冲向雪莉和崔维斯,他们被人群围绕著,并且快乐地例嘴而笑。 「我们确实让大家吃一惊,不是吗?」雪莉得意洋洋地笑著。 凯琳对自己说。电视上那些得奖的演员没什么值得庆贺的,因为她有许多证据 足以证明,崔维斯才是最佳男主角。 她什么也不能做,除了加入敬酒。她想,至少值得安慰的是,那香槟确实是非 常好的酒,而既然这宴会的重大事件已宣布了,她当然可以就此离去。 当雪莉和崔维斯走向舞池。大多数的群众跟随在后,凯琳跨出这一团乱的人群, 然后打了个呵欠。 斯提好奇地看著她。 「我大概是昨晚工作得太晚了,」她喃喃地说:「雪莉不会注意到我离开了, 对吧?」「就算半个世界的人都消失了,她也不会察觉到,只要她的意中人不包括 在内。」 他开门见山地问:「你喝了多少香槟?」凯琳的背脊一挺。「如果你担心我开 车,那么可以替我叫一辆计程车,我正打算坐计程车回家。」他喝完自己的香槟。 「既然好戏已经结束了,我也要走了,我送你。」她开口想回绝,却又闭口。她并 不想把他拉出宴会,但可以确定的是,他终于抓到藉口可以逃离,而她也可以受惠。 于是她耸耸肩,「如果有人要开全新的保时捷送我一程,我是不会坚持搭计程车的。」 从豪华的大楼到凯琳朴素的公寓有好几公里路,她坐在柔软的皮椅中,看著斯提一 手悠闲地握住方向盘,另一手握著手排档。一路上很安静,使她几乎听不见其他声 音,而他根本没想到跟她说话。 他的沈默使她有点困扰,其实她了解,她从没认真地回答过他的问题,他得到 的结论可能大都是模糊不清的。 「我没有喝太多,」她带著阴郁的口气说:「而且,我也不想喝醉,我搭计程 车只是因为我不喜欢天黑后,从停车场一路走回公寓。」在她公寓正前方恰好有一 个空停车位,凯琳喃喃地说:「真是的。现在我看来倒像个说谎的人。」斯提咧嘴 对她笑笑。然后动作俐落地把保时捷停进去。他看到她惊讶的神情。平静地说「我 陪你进去,太晚了。」她忘了告诉他,她每天回家都很晚,所以已经习惯独来独往。 但她今天真的不想一个人走进去,因为,她知道在回到工作岗位前,她还有很长的 时间必须度过。 她有点头晕,也许斯提终究是对的,她喝了太多香槟,但是三杯确实不足以引 起如此的反应,除非」」她突然记起自己根本没吃完三明治,而且甚至也没碰自助 餐一下,难怪酒精的反应如此强烈。 她让他开门,在门锁发出喀答声后,她才吞吞吐吐地说:「你要咖啡吗?」她 没有看他,但可以感觉到他的惊讶。 「只是喝杯咖啡,」她深深吸口气,试著阻止自己脸红。「我是说」」」她不 希望他会错意了,否则多么尴尬啊! 但他静静地说:「我知道。」凯琳松了一口气。 她在厨房烧开水、把咖啡倒进杯里的这段时间,他待在小小的客厅里。后来, 凯琳觉得不该只有即溶咖啡,所以到处翻找饼乾和义大利蒜味香肠,然后把它们排 放在浅盘中。就她所知,斯提在晚宴上也没吃东西。 凯琳端著盘子走进客厅,斯提正注视著放在壁炉上的照片。「家人的照片吗?」 她摇摇头。「大部份是朋友。」「难怪我看不出有什么相似之处。」他拿起金框的 照片。 「除了这张吧。」凯琳瞥了一眼,那是张相当模糊的照片,一个穿著军服的年 轻人。「那是我父亲。 」「从下巴看得出来。」斯提很自信地说。 「我很驾讶你能看出相似之处,那张照片是经过特殊处理的。」她看斯提好像 有些不解的样子,「我母亲去世后,我在她的遗物中发现被撕碎的照片。」「噢, 凯琳……」他在她身旁焦躁不安地坐著,好像准备要离开一样。 她告诉自己,说出这件事多么愚蠢啊!连崔维斯都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脱口 而出呢? 「我很抱歉,」她说:「我通常不会把这段故事告诉别人,那和你绝对没有关 系。 」她伸手去拿咖啡杯,心想或许该是换个话题的时候。 如果她没有直视著他的眼睛,看见那隐藏在深遽棕色眼里的同情、怜悯与敏感, 她可以换个话题的,但是……她紧握著手,指尖刺进手掌,「请你……」她低语著。 他没有问她是什么意思,幸好没有,因为她不能告诉他。然而在他的唇温柔地、 轻轻地、善解人意地碰到她的那一刻,她知道,这是治愈伤口的碰触,也是她所需 要的。 她的手慢慢地轻抚著他的脸。斯提的手臂蒙住她的肩膀,使她的背能轻松地靠 向沙发上柔软的坐垫。 他似乎了解她多么强烈地需要被拥抱及爱抚,而他也回应了她的祈求。每个爱 抚、每个吻,都像枯枝被扔进闪烁的火焰中,他的吻似乎有种神秘的力量。奇怪的 是,她完全不想压抑自己,本来她会抗拒的」」但现在却没有。 他捧著她的脸,以她几乎无法辨认的声音说:「我该走了。」「不,」她低语 著: 「不要。 」「你知道如果我留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她用舌尖舔湿双唇。 「我知道。 」他又亲了亲她:「你说过,只是喝咖啡。」「一个女人有权利改变她的主意, 对吧? 」「只要在过程中她不会后悔。」她没有考虑他话中的含意,只想抱紧他。 「凯琳,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他的声音粗哑,像张磨损的唱片。 「知道!」那是个不顾后果的谎言,她晓得,但她不再在乎了。崔维斯说过她 太冷血无情,不会冲动行事,但她不是这样。 而她也开始了解到,冲动行事的感觉很好……她醒时天几乎亮了,觉得有点冷。 她伸手想拿一件毯子,却在驾吓中完全清醒了!有只手臂环绕著她的身体,他的肌 肉因运动的训练而显得结实、完美。 她睁大眼睛盯著他看,此时他半卷由地躺在她身边,很明显地一点也不觉得冷。 她记起昨晚的疯狂,红晕隐隐爬上她的面颊。昨晚,她失去控制」」但她真的像个 荡妇般跟他做爱吗? 没错,一定是这样,而且她甚至没有任何藉口,比如是喝太多才醉的,比如是 香槟的错……她的记忆很模糊,然而她却记得每个吻、每个爱抚、每个感性的呢喃 ……而且她永远不会忘记满足欲望的那一刹那。 凯琳靠在枕头上沈思,斯提醒来后。她到底该怎么做?老天,她竟明确、冷静 且非常成功地诱惑了她的老板。 ------------ 转自书香门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