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凯琳心想,一定是莫莉今天早上把咖啡煮得太浓了,否则香味怎么会浓得好像 渗进她的枕头里。她仰起头,深深地品尝这股香味,或许再晚一些,她也要起床煮 咖啡了……「懒骨头。起床了!」她听到有个男人的声音在唤她,她清醒了些,原 来现在不在自己的公寓里。 她睁开双眼,依稀见到有个闪亮的马克杯在她鼻尖,她眨了眨眼再看一次。原 来是斯提穿著绿毛衣,拿著马克杯坐在她床边:「看来我这个自动煮咖啡机,比闹 钟更能叫醒你,我还以为你是叫不醒了。」「是你要我好好地睡一觉。」她从床上 坐起来,伸伸懒腰。 「但我可没说要你睡一整天啊!都快中午了。别急著坐起来,先尝尝烤面包。」 他撕下一块烤面包放进她嘴里。 「是谁煮的早餐?莫莉吗?」她含糊地问。 他摇摇头。「我有个朋友是妇产科医生,如果你没有私人医生,或许可以顺便 ……「我没有。」「那么我希望你能见见茱莉。」原来他朋友是个女医生,她想想, 其实也不值得大惊小怪,他本来就认识很多上流社会的名媛,「茱莉人很好吗?」 「我不很确定她人好不好,但别人都说她真的不错。」他喝了一大口咖啡。 「那不是给我喝的咖啡吗?」「吃完你的吐司,我再送另一份早餐给你。」她 没有提出异议,一等到他进了厨房,她就用力拍打枕头,并用手拨理头发。虽然她 看不到自己的样子,但可以想见自己满头乱发,一定就像乱成一团的彩球:她还来 不及梳妆,整个人看来必定狼狙极了。可是她又告诉自己,其实这也不算什么,反 正他早已见过她熟睡的样子,或许连她的鼾声都听过了。其实她也不必冀望自己会 有什么好形象,从他昨天晚上的举动中,她应该明白斯提对她不过是短暂的迷恋而 已。 他再回到房里时,又拿了一个蓝色的马克杯,她小心地坐起身,伸手去接,他 则坐在床的另一边,「觉得好多了吗?」「我虽然不是铁打的,但今天却觉得特别 好,不过我看来一定累垮了。」他慢慢地打量著她她不知道他的用意何在,莫非在 数她的雀斑? 「嗯,你的气色的确好多了。」他帮她盖好毯子。 她这才知道毯子已经滑落到地下,还好她穿的是普通的法兰绒睡衣,她到现在 还不习惯在他面前展现自己。 「我还是赶快起床,不要再让你陪我坐一整天。」「慢慢来。茱莉说你起身前 要先坐三十分钟,我下去拿报纸。」他离开房间,随手关上门后,她又再躺回床上 懊恼了几分钟,什么也没做,什么也不去想,只是气自己像个傻子,竟会要他走; 她一点都不气他转身离开,只觉得自己真是无聊,他至少可以陪陪她,而且往后这 种日子还多著呢……「我想回家。」她的声音小而无助,因为她想到自己早已无家 可归了。在莫莉的监督之下,她的东西可能早已打包、搬走。结婚是她心甘情愿的。 这怪不得斯提。 所以她只有尽最大的努力。来实践昨天才宣誓过的婚姻誓约,尽力维持良好的 婚姻生活,要常面带笑容、少抱怨,因为她和斯提都同意为了孩子的幸福而结合。 如果他们真的只有朋友的缘分,那也比走上劳燕分飞要好多了,不是吗? 她洗完澡,走向厨房,对他堆起满脸笑意。「你想散步吗?」「你是当真的吗?」 他放下报纸看著她。 「我虽然爬不上高山顶,但如果有什么平坦的山径……」「我想也是。」他笑 著回答。 尽管山径并不平坦,但他们慢慢走过蜿蜒在松林间的路,而山里清新的空气令 她精神振奋,所以回去之后,她的胃口大开。 「明天同时间再去走走吗?」他看到她把盘中食物很快地一扫而空,便笑著问 她。 她点头同意。 以后几天,他们都会一起散步,而且还走了好几条不同的山径,有时也会在外 面就地野餐,或骑租来的脚踏车,但大半仍是步行。她发现他们之间话题相投,就 算要避开敏感话题,也并不如想像中困难。 星期一的黄昏他们仍像以往一同散步,但这天是婚假的最后一天了。她跨过一 株倒在地上的树干,却不小心滑倒了,她伸手想找支撑物,却没抓到,就一股脑儿 跌在斯提怀里。 那时斯提正想回头扶她,她却不期然地倒向他,尽力保持平衡而不跌倒,紧闭 著眼抓著斯提。昏沈沈地以为两人都会跌倒。等到她敬张开双眼,才发现自己正靠 在他胸口,但她只稍稍移动了头,就又再度闭上双眼,因为靠在他怀里是如此温暖。 他冰冷的手指抚摸著她的颈背,尽管她的太阳穴靠著的是他冰冷的双唇,但她 却觉得很舒服。她叹口气,稍稍移动了脸颊。 「你在装死,如果再装下去,我会以为你是故意要绊倒在我身上呢!」他以愉 快的口吻说。 她这才不再靠著他,并发现原来自己正踩在他的靴子上,立刻羞愧地后退一步。 「我弄痛了你,是不是?」「其实我宁愿自己受伤。」他坐在那棵倒地的树干上, 推拿著自己的脚。 「你的脚受伤了吗?」她站著一动也不动地说。 「我看还好,只是有点瘀伤。」「我想,我们大概要起火吓走山里的熊,但这 个法子总是撑不了多久,我们是不是会饿死在荒郊野外?」「也不完全对,我们不 过才离现代文明几百公尺而已,休闲区就在转角处。」他试著再站起身来。 「欧斯提,难道你没有半点冒险心吗?我不过是夸大情况,想让你暂时不去想 你的脚痛罢了。」她深吸了一口气。 「下回好吗?如果你喜欢,我会偷偷潜到你背后,伪装成嗥叫的野狼。」「那 样的确会让我更容易歇斯底里。」「你对原野大自然的狂热,跑去哪里去了呢?」 他牵起她的手,笑著问。 其实这并不是他们第一次手牵著手走路,但在此时此景下,似乎这样更能分享 彼此的感觉,互相温暖对方。 她发现自己不断地疑惑,如果她真的回答自己是故意绊倒的,他会有什么反应 呢? 但那并不是事实,如果承认了,就是在说谎。 凯琳走向阳台,刻意不关上阳台门,这样她方可以听到他搬行李上车的声音。 时间还早,山谷那方已有微光,但尚未日出。昨晚她已拨好闹钟,所以今天早上他 迭早餐进来时,她已醒了三十分钟。他那位医生朋友的建议的确有用,她似乎也愈 来愈等不及见到茉莉,再询问她一些更有用的建议。 斯提很驾讶她早已醒了,在确定她不是一夜未眠后。才放下心中一块石头。她 估算他们回到丹佛的时间还早,她笑她迫不及待,然后又转身再去收拾行李,但其 实她并不很想回到丹佛。 突然,她看到一只小松鼠跳出来,她向它去了几颗花生,而它先看了看花生, 再用鼻子闻了闻。但并不直接吃。「你看,我早说我们会用完花生的,事实上,我 们剩下的东西并不多。」他不疾不徐地说。 「你知道自己烤面包很费时,如果不是你每天都要我出去走好几个小时……」 「我很庆幸强迫你每天出去走走,你的气色红润多了,比上星期看来更健康。」他 轻拍她的脸。 她很高兴他注意到她的变化,而镜中的自己的确有了好气色。她假装颤抖地说: 「我可能是被冻红的。」「我看你弄错了吧,冻伤只会让你更苍白。行李都已装上 车了,你准备好了吗?我们可以出发了吗?」她紧抓著阳台的栏杆,心里不断在说 不,我还没准备好,我们虽然已经开始变成朋友了,但回到现实社会后……回到丹 佛时,正是西区的上班尖室时刻,所以车速稍微耽搁了一下。她一直刻意将话题围 绕在公事上,却没注意到他直接将车开回家。 面对她的好奇,他解释:「我还以为你一心想先回家安顿一下,搬家公司应该 已经把你的东西都搬到我那里了,今天管家会去,正好可以帮你整理。」他的公寓 就在瑞福家附近,他住的那栋大楼年代较久,而且比较朴实。房子并不如她想像中 的大,她甚至讶异房子不比她以前住的大多少,甚且还比温特公园那间小得多。很 明显,搬来的东西已经把前廊堆得满满了。 「我终于了解你为什么想先回家安顿,我还真没想到我的东西有这么多!」她 沮丧地看看四周, 的确没有多余的空间了, 「我到底要怎么处理这些东西呢?」 「如果你不想现在整理,你可以打电话给大楼管理员,叫他把这些东西和家具一起 放进贮藏室。」 「天啊!我几乎忘了我的家具!」如果这屋里没有她的东西,她会觉得自己只 是个过客,可是强要搬走他的东西似乎也说不过去。「都堆在贮藏室也不是长久之 计,我还不如真个大垃圾桶来装。」「别著急,反正我们一找到新房子,你就可以 好好整理你的东西了。」这个计画听来毫无瑕疵,她似乎该心满意足了,但她却很 讨厌斯提那种理所当然的说话语气,好像一点都不在意生活中突然多了她,这让她 极不自在。 「我去叫艾太太过来。」他说完就转身离去。 「斯提,我虽然曾说过希望住在郊区,有一间粉蓝色的育婴室,但我不想勉强 你。 」「我当然不会勉强自己,你也看到了,这里只有两间卧室,不够我们住,我 们还是得再找房子的。」其实再加上小孩,他们的确需要三间房,他似乎很想维持 以前的关系。 她握紧双手这根本是一场错误的婚姻,当初真不该答应,难道她真的害怕独力 扶养孩子?难道她不清楚这个大错是很难弥补的吗? 她一滴眼泪滴在箱子上,这箱子上写著小心轻放。她打开箱子,搜寻里面有什 么贵重的东西,原来是她父亲的照片。她捧著照片,心中觉得舒坦多了。相框的玻 璃上有她的指印,她用手帕把它擦拭乾净,此时,斯提恰好走了进来。 「凯琳,这位是管家艾太太」」」他一眼就瞄到她手上的照片,「你在哭!搬 家过程中弄坏它了吗? 」 「没有,只是有点脏。你看,擦亮后不是好多了吗?」 「你把原来的照片放在其他地方吗?」「没有,就放在箱子里。」「为什么不放进 公司的保险箱? 」「噢,我从来没想过,」凯琳从箱子里拿出一个白色的小信封,检查里面的 小照片。 「你愿意帮我放进保险箱吗?」他立刻接过信封,放进风衣的口袋里。「没问 题。」他轻轻地物她一下,就又走开了。 她用手指按著嘴唇,心想:别骗自己了,那只是他做给艾太太看的,并非真心。 她第一眼就很喜欢斯提的女医生朋友,而茱莉的确检查得很细心,又很有效率, 似乎对病人良好。虽然年纪不大,但却有祖母般安详的仪态,令人安心。检查先后, 茉莉和她回到办公室。 「这里有一分饮食表,你要多做运动,记得不要喝酒、喝咖啡,并远离瘾君子 ……」茱莉推开办公室的门,「嗨,斯提,你来了。」「我只是过来看看凯琳。」 他放下手边的杂志。 「他是等不及要知道结果!」茱莉毫不避讳地对凯琳说:「放心,她一切情况 良好,所以你可以期待一个健康宝宝的诞生,预产期是在四月二号和六号之间,你 不妨事先空出这个礼拜。」茉莉对他做了鬼脸后,回身抽出一个档案,「这些基本 资料对你会有帮助,下个月再来做检查,这之间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打电话 给我。」他们离开诊所后,凯琳对他说:「谢谢你,我真的非常喜欢茉莉。」「别 客气,我要去波德尔的工厂。」他若有所思地说。 「你今天下午,好像跟人有约。」她努力回想著他的行程,只模糊记得一些日 子。 「我会赶回来的,凯琳,很高兴你状况良好。」他没说边送她上车。 她坐在车子里,有点期待他会一边拥抱她,一边对她说些关心的话。其实原本 一切就都很好,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好期盼的呢?他为了陪她做检查,今天早上已 丢开正事,她至少该为此感到欣慰……但她又告诉自己,不要自欺欺人了,如果不 是他刚好要去波德尔,或许就不会陪她来了。还好最近公司很忙,她根本没有时间 去想其他的事情,一切只有顺其自然了。 她回到办公室时,瑞福正坐在她最爱的椅子上,穿著磨破的球鞋,双腿横在书 桌上,手上拿著未点的雪茄,身穿牛仔裤和套头毛衣,看起来很像办公室小弟。她 敢保证,他指甲缝里一定满是油渍,彷佛才动手修理过车子的引擎。 她一进门,他就说:「小家伙怎么样呢?」这是他第一次承认他已知道她怀孕 的事,他的问题直接,而且似乎是咬牙切齿地问。她有些害怕,没有立刻回答。她 走过办公桌坐下,「你并不期待这孩子,是吗?」「它的确不在我意料之中,但那 不是重点所在。孩子长大了,就有权做他们喜欢的事,尽管他们的决定不完全正确, 我也不能插手。 」他低头看著手里的雪茄。 「我很抱歉。」「像雪莉就不承认她的生活糟透了。」她心想,瑞福真可爱, 竟然牺牲自己的女儿,来掩饰他说漏了嘴。 「凯琳,是我毁了雪莉!她现在只希望逛一天街是一天。我也有些忠告要顺便 告诉你,或许也是我的请求吧!」她专心聆听。 「你生孩子时,一定要让斯提在身边陪你,千万别让他因此遗憾终身!」「这 是你的经验之谈吗?」她深受感动地问。 「当然是呀!我太太生斯提和雪莉时,我都在医院陪她。在当时,那是很不寻 常的举动,连医生都不知道要如何对待我。相信我,这对你、斯提和孩子都相当重 要。」此时,有人在敲凯琳的门,「我不会再妨碍你办公,或许我会绕到工程室, 去贡献我的经验。」他出去后,黛安走了进来。「维斯派我来跟你要新机器的手册, 什么时候会印好?」「要到下星期才会好。不过我这里有份草稿。」她转身去找草 稿时,黛安看著她手上的钻戒说:「我早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什么东西?那份 新手册?」「不是,我是指你一直不受斯提的吸引。 没有人能够和他工作一年后,还能不被他深深吸引!我早猜测到你们之间有不 寻常的关系,现在看来,你好像是现代版的灰姑娘!」她几乎要告诉黛安」」事实 并非如此,但还是没说出口,只把找到的草稿交给她,并且庆幸维斯没有自己找上 门来。 「维斯忙到没有时间自己来拿吗?」「他很少待在办公室,他似乎想在最短的 时间内, 访遍密西西比河以西的业务代表。 」凯琳想起雪莉在婚礼上说过的话。 「他正在激励他的业务人员,如果他做到了,我们今年会有许多奖金可拿。」黛安 离开后,她拿起咖啡杯,提醒自己要记得请艾琳帮她买一些低咖啡因的咖啡,因为 她并不打算遵照茉莉的建议,完全不喝咖啡」」除非她不上班了。她想想怀孕初期 荷尔蒙的变化,的确令她有奇怪的反应。说来好笑,但现在喝低咖啡因的这件事, 是要比维斯是否在新职位胜任愉快还重要斯提进来时,她才吃完午饭回来,而和他 下午有约的一位厂商已在等他。 「我等一下会很忙,你有没有什么要告诉我的?」「没什么急事,杰克已经在 等你了。 他有事要和你谈。」「我一有空,就会立刻打电话给他。艾琳回来后,请她今 晚在平园订两个位子。」她有些惊讶,但又想到大概是要和厂商应酬。「当然没问 题,什么时间呢?」「大概七点左右。你现在都把大小事纪录下来吗?」他好奇地 问。 「自从上次的大购物之后,我的脑袋一想到吃的东西,就控制不住了。」「胡 说,我们采购的东西不是刚好吗?」「我知道,只有酵母没用上。」「我可没提喔!」 他笑著说。 「还有这份是上星期的测试报告。」「你已经弄好了?」他翻了其中几页。 「你不是急著想知道结果?」「可是我告诉过你别急著做。」「我会很小心的。」 他看著她办公桌上的文件,发现她竟然不到一星期,就已埋首于工作堆中,不 禁皱著眉问:「你吃过午餐了吗?」「吃过了,杰克带我去快乐屋。要我报告中午 吃些什么吗? 」「不必,但如果你有空,不妨先研究一下工厂的育婴室该放在哪里?」「为 什么?」 她看看他。 「因为这样你方可以在生产后,再回来上班,我的工作不能没有你。」他说完, 才和厂商到他办公室里谈生意。 她放下笔,揉揉太阳穴,被人看重的感觉真好,即使他只满意她的工作而已。 或许她今天下午可以早点下班,去艺术馆看看新画展,因为斯提今天要忙公事, 没有空陪她。 她安稳地工作了一小时后,出去买零嘴吃,回来时却很讶异地看到柯拉蕊坐在 艾琳的办公室里。 柯拉蕊一如往常,头发梳得一丝不紊,身上的名牌蓝色洋装,衬得她双眼更蓝。 她眼神冷漠,就像以前一样,一看到她就有些不屑地转过头去。 之后,斯提办公室的门打开。厂商走了出来,他们在门口握手告别。 斯提看见柯拉蕊,似乎也有些讶异,但他只淡淡地说:「拉蕊。进来吧。」然 后帮她开门。 凯琳这才了解其实他并不惊讶拉蕊会来,因为艾琳说他不准有人打扰,所以这 段时间他不会接到任何电话。这也表示,他应该知道拉蕊会来找他。如果,今晚他 不是和那个厂商共进晚餐,难道打算和柯拉蕊一起去平园吗? 她一想到此,就觉得呼吸急促、心口疼痛,其实她更恨自己竟会心生嫉妒:她 只不过是他名义上的妻子、孩子的母亲,他带别的女人去吃晚饭,也没什么好大惊 小怪的。 况且,他不是答应了要照顾她?他是个守信的人,一定不会随便背弃彼此的誓 约。 但她不得不承认,事实上,这些承诺都不足以令她安心。她还要拥有他,而不 仅是当他名义上的太太和肚子里孩子的母亲,她渴望成为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就 像他在她心目中的份量一样」」她要拥有他的爱。 她不清楚从何时开始,除了喜欢他、尊敬他、喜欢和他在一起之外,她竟然任 由自己爱上了他。 ------------ 转自书香门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