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哀苛龙·哈得斯 “讨人厌,惹人嫌,如此行事有没有最好的理由? ——还是让我们来面对现实 吧。我一直在琢磨这一领域里的高手具备的某些品质——他们这么做,是纯为自娱。 金钱上的获益自然是再好不过,但是,它把作恶的乐趣降到一个比较低的档次,谁 都可以通过肆无忌惮的纵欲贪婪去得到金钱。真正的、没来由的恶,却跟最最纯粹 的善同样难得——况且,我们大伙都知道这有多么难得……” ——哀苛龙·哈得斯的《为享乐和利益而堕落》坦姆沃思那星期没给我电话, 后来那个星期也没打。在第三周的头几天,我本想给他去个电话的,后来却像一个 训练有素的否定主义者那样,干脆拒不承认有坦姆沃思和特工五部的存在。 我把时间全花在读书、理档案、修汽车这类事上,靠这些让自己不脱离现实一 一由于最近制定的那条新法规——我重新把匹克威克登记注册为一头宠物,而不再 是一只野生鸵鸵鸟。我把它带到市镇厅,在那儿,一名兽医警官很仔细地检查着这 种一度绝种的鸟。匹克威克可怜巴巴孤苦无助地回望他,因为跟大多数宠物一样, 他也不太喜欢这名兽医。 “普洛克一普洛克,’邵名兽医熟练地夹紧匹克威克脚踝上铜环的当儿,匹克 威克慌里慌张地连叫了两声。 “没长翅膀? ”那警官盯着匹克威克略有些古怪的体形,好奇地问道。 “它是l. 2版的,”我解释道。“是最古老的那一版的产物。 他们没有把基因链给弄完整,直到1.7 版才有了改进。” “肯定年纪相当大了。” “到今年十月,他整整十二岁了。” “我有一只早期袋狼,”那位警官愁眉苦脸地说道。“2.1 版的。我们把它从 仪器里弄出来的时候,它没有耳朵。聋得一塌糊涂。没有质量保证书,什么也没有。 生而自由,我这么叫它。有没有读过《新拼凑》这本书啊? ” 我不得不承认我没读过。 “上星期,他们排好了一头史黛拉海牛的基因链。我怎么才能打入内部弄到一 头? ” “走后门? ”我提议。“端盘海藻给它瞧瞧? ” 可是,那警官没在认真听;他把注意力转到下一只鸵鸵鸟身上,那是只长颈、 略带粉红的家伙。接触到我的目光,鸟主人羞答答地一笑。 “多出来的一脉基因,是用了火烈鸟来替代的,”他向我解释。 “我本该用鸽子的。” “2.9 版的吗? ” “准确地说,是2. 9.1版的。种有点杂,不过对我们来说,它就是切斯特。我 们怎么也不会把它给淹死的。” 那警官一直在细细检查切斯特的身份证明文件。 “很抱歉,”他终于挺勉为其难地说,“2. 9.1版被归到新规定的怪物一类里。” “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 “不是所有的鸵鸵鸟都可以当鸵鸵鸟。沿着走廊到七号房间去。跟在它主人的 后边,不过得小心。今天早上,我把一只用夸克技术造出来的野兽送到了那里。” 我听任切斯特的主人和那位警官做最后的抗争,把匹克威克带到外头广场上去 遛个弯儿。我松开它的脚环,它先是追逐几只鸽子,然后和池塘里几只正在给脚冲 凉的野生鸵鸵鸟交上了朋友。它们兴奋地溅起阵阵水花,你对我,我对你,发出普 洛克一普洛克的呢喃,在回家以前,一直难分难舍。 两天后,我已经耍尽了百宝,无聊到把家具搬来搬去,幸而这个时候,坦姆沃 思给我打来了电话。他告诉我他正在外头的一个监视点里,需要我也加入。我急急 忙忙记下地址,那地方在伦敦东区,开车去花不了四十分钟。那个监视点位置在一 条破破烂烂的街道上,整条街尽是些改建过的仓库,早在二十年前,就该用爆破弹 把它们给炸了。我熄掉灯,来到外面,把每样重要物品藏到隐蔽处,然后非常仔细 地锁好汽车。那辆锈迹斑斑的庞蒂亚克已是年久失修,不堪入眼,在如此肮脏凌乱 的环境中,丝毫不会引起别人怀疑。我四下看了看。仓房的砌砖四分五裂,墙上原 本安装落水管的地方,如今爬满厚厚一层污秽青苔。窗户玻璃大部分裂开,积满灰 尘,地基附近的砖墙,由于最近的一次失火,交替染上乱涂乱画或乌黑煤烟的污迹。 一条报废的防火梯弯弯曲曲地爬到阴森森的楼顶上,在一条坑坑洼洼的路面和几部 烧焦的汽车上投下一片不连贯的阴影。根据坦姆沃思的指令,我从边门进入。 仓房的内部,四壁上裂缝纵横,潮湿腐烂的气息同杰耶液以及底楼一家咖喱屋 发出的味道混合在一起。一盏霓虹灯有节奏地一亮一灭,我发现几个穿紧身裙的女 人在光线幽暗的门道附近徘徊。住这里的居民鱼龙混杂;伦敦城内以及郊区的廉价 公寓吸引着各色人等:本地人、落魄之辈、自由职业者……无所不包,无奇不有。 从维持法治的角度看,这也没什么大不了,不过,特工组织的密探在这里进进出出, 倒是不大容易引起别人的猜疑。 我爬到八楼,两三个亨利·菲尔丁的崇拜者,正在那里忙着交换泡泡糖卡。 “我拿一张‘阿米莉娅’跟你换‘索菲娅’。” “放屁! ”他朋友没好气地回答。“如果你想要‘索菲娅’,你非得给我一张 “艾尔华西’,再加一张‘汤姆·琼斯’,也可以再加一张‘阿米莉娅’! ” 意识到“索菲娅”的稀缺,他朋友不大情愿地答应了。交易做成了,他们奔到 楼下,去找自以为是的人。我对了一下坦姆沃思给我的地址上的门牌号,轻扣一扇 油漆剥落的桃色房门。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头警惕地开了门。他用满是皱纹的手捂住 半边脸瞧着我,我给他看了我的警徽。 “你准是耐克斯特,’他兴冲冲地说道,口气和年龄极不相称。 我没理会这个老掉牙的笑话,自顾自走到里头。坦姆沃思正对牢一架双筒望远 镜,监视对面大楼的一个房间。他朝我挥下手算打招呼,连头也没有抬。我又瞅着 那个老头子,朝他笑笑。 “叫我礼拜四好了。” 他仿佛挺满意的样子,跟我拉了拉手。 “我叫史奴德,你可以叫我小史奴德。” “史奴德? ”我重复一遍。“跟费尔伯特沾点亲? ” 那老头儿点点头。 “费尔伯特,噢,是啊! ”他口中叨咕着。“既是他父亲的铁哥们儿,又是他 父亲的孝顺儿子! ” 自打我十年前离开兰登以后,费尔伯特·史奴德是唯一的一个即使在远方也能 使我产生兴趣的人。史奴德曾是时间警察部里的人,他因为去修克斯贝尔(英格兰 中西部自治城市,位于赛文河七,在格罗西斯特东北偏北。)执行一项任务而离开 此地,从此再也没有回来。我接到过他的指挥官打来的一个电话,说他不可避免地 耽搁在那里了。这被我理解成他又碰到了一位心仪的姑娘。 我当时是有点伤心,不过我并没爱上他。这一点我知道得很清楚,因为我爱的 人是兰登。事情到了那种程度的时候,你自然也就明白了,这就像看见特纳警官去 爱尔兰西海岸散步那么明白。 ‘哪么,你是他父亲? ” 史奴德朝厨房走去,不过,我可不想就此罢休。 “那么他还好吗? 这阵子他住在哪儿呢? ” 老头儿摸索着茶壶。 “我觉得跟费尔伯特有关的事不大好说,”末了他终于开口,一边用一条手帕 轻轻擦拭嘴角。“那已经是老早以前的事了! ” “他死了吗? ”我问道。 “噢,没有,”老头儿喃喃自语。“他没有死。想来,别人告诉过你他不可避 免地耽搁在那里了,对不对? ” “是的。我还以为他找到了别的什么姑娘,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呢。” “我们觉得你会理解的。你父亲曾经是,也可以说现在还是,我意思是时间警 察部的人,我们使用某种——让我想想看——委婉的说法。” 他那对湛蓝的眼珠透过沉甸甸的眼皮目不转睛地望着我。 我的心怦怦直跳。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追问道。 老头儿本想换个话题,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来。沉默了一阵,他拖着脚步回到主 卧室里,给录像带贴标签去了。肯定不会是给修克斯贝尔的一个姑娘绊住了那么简 单,可是时光已经同我擦身而过。我放弃了这个话题。 这就给了我时间仔细端详这问屋子。有张三角桌靠在一面潮湿的墙壁上,上头 堆满了各种监视设备。一盘雷伏克斯牌线轴录音机的磁带,慢慢转进一个混响器里。 坦姆沃思从双筒望远镜上抬起头。 “欢迎你,礼拜四。过来瞧瞧吧! ” 我紧盯着望远镜镜头。在公寓对面隔开不到三十码的距离,有个约莫五十来岁、 衣装笔挺的男人。他愁眉苦脸,神情专注。 他像是在打电话。 ‘哪个人不是他。” 坦姆沃思微微一笑。 “我知道,那是他弟弟斯逖苛司(这名字意思是“围绕地狱的冥河”。),我 们今天早上发现了他。 特工十四部原来打算把他给抓起来,可我们要找的是一条更大的鱼。我给特工 一部打了电话,他们为了我部的利益出面干预。斯逖苛司眼下归我们负责。你听听 吧。” 他递给我一副耳机,我又直瞅着望远镜的镜头。哈得斯的弟弟坐在一张大胡桃 木写字台前,正在翻阅一册《伦敦地区汽车贸易》。在我监视的时候,他放下手中 的杂志,端起电话听筒拨了一个号码。 “喂? ”斯逖苛司冲着听筒说道。 “喂,”接电话的人是一名中年妇女。 “你是否有辆一九七六年的雪佛兰轿车要出售? ” “要买一辆轿车? ’我问坦姆沃思。 “接下去听。每星期的同一时间,明摆着。跟上发条一样准。” “刻度盘上只有八万二千英里的记录,”那个女的接下去说道。“跑得很快。 车检费用和牌照上税也缴到了今年年底。” “听上去妙极了,”斯逖苛司回答。“我愿意支付现金。能不能替我留着? 我 一个钟头后再打电话给你。你是在克拉彭(英国伦敦西南部一地区),对吧? ” 那女的表示肯定,报出了一个地址,斯逖苛司却懒得记下来。 他又重申一遍有兴趣买车,接着挂断了电话,随后又拨了另一个号码,询问另 一辆在汉斯罗的汽车。我放下耳机,抽出插在头上的耳机塞孔,这样一来,我们就 能从扬声器里听见斯逖苛司瓮声瓮气的沙嗓门了。 ‘他这么干有多长时间了? ” “根据特工十四部的记录,他直到干腻了,才会罢休。大概六个钟头吧,有时 候八个钟头。这么干的也不光他一个。每个在电话上和斯逖苛司这号人做汽车买卖 的,起码要干一回这种事。这玩意儿是给你的。” 他递给我一个装着爆破弹的武器匣,专为在身体内部造成致命的伤害而造。 “这是用来做什么的? 打水牛吗? ” 然而,坦姆沃思并不觉得好笑。 “礼拜四,我们这会儿面对的可不是个一般人。求求这些大口径的家伙保佑你 吧,最好永远没有使用它们的机会,不过,万一碰到要用的时候,你也别犹豫。我 们的人绝对不给敌人第二次机会。” 我从我的那把自动枪械里褪下子弹夹,把这些子弹重新填人弹夹,又把多出来 的放到身上,留下一颗标准型号的子弹,以防特工一部的人抽样调查。在对面那层 楼上,斯逖苛司又朝瑞思利普地区拨了一个电话。 “喂? ”电话线另一头的那个倒霉的车主应道。 “噢,我在今天的《生意人》里看见了你登的一辆格兰纳达型福特汽车的广告。” 斯逖苛司接着说。“它还没卖掉吗? ” 斯逖苛司从车主人那里问到电话,答应十分钟后再给他打,接着,放下话筒, 兴奋得摩拳擦掌,跟个小孩子似的,淘气地笑了。 他在广告上划了一条线,而后,再去打下一个电话。 “他连交易执照都拿不出来,”坦姆沃思在房间的另一头说道。“他把其余时 间都花在偷圆珠笔上,或者在电器用品担保期终止后弄坏电路,再不然在唱片店里 刮花唱片。” “有点幼稚,不是吗? ” “我得说,”扭姆沃思答道。“他是有点儿爱捣乱,却丝毫不像他哥哥。” “那么,斯逖苛司和《马丁·瞿述伟》的手稿有什么关系? ” “我们怀疑手稿可能就在他手中。根据特工十四部的监视记录,在盗贼非法闯 入盖茨海尔的那天傍晚,他带进去一个包裹。 我必须承认他这么做冒着很大风险,不过从另一方面来看,这也证实了这三年 来他人躲到哪儿了,眼下,他也该从隐藏的地方现身了。” “他有没有敲诈博物馆,让他们支付手稿的赎金? ”我问道。 “没有,可时间还没到呢。事情可能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我们的人多 数智商高达一百八十,简单的敲诈勒索对他来说可能太便当了。” 史奴德踱到屋子里,在望远镜跟前坐下,身体略有些发颤。 他戴上双耳式样的耳机,插上塞孔。啮姆沃思从地上捡起他的钥匙,随后,把 一本书递到我手里。 “我必须和我在特工四部的那个对手碰下头。我会在一个钟头以后回来。有什 么事情的话,尽管呼我。我的号码就存在重拨键里。要是觉得无聊了,你就翻翻这 本书吧。” 我瞟了一眼他递给我的那册小开本的书,那是夏洛蒂·勃朗特的《简·爱》, 用厚实的皮革精装。 “这是谁告诉你的? ”我急切地问。 “谁告诉我什么? ’,姐姆沃思答道,着实吃了一惊。 “只是……这本书我念过好多遍,那个时候我年纪还小。我很了解这本小说。” “那你喜欢它的结尾吗? ” 我考虑了一下。和整部书比起来,结尾部分的高潮确实是白玉上的一点微瑕, 那是因为夏洛蒂·勃朗特屡遭丧亲之痛。大家一致公认,若是简·爱可以重新回到 桑菲尔德府,最终与罗切斯特先生喜结良缘,此书的价值大概会远远超过现有这个 版本。 “坦姆沃思,大家都不喜欢那个结尾。可是,除这个结尾以外,书里的败笔不 止一个。” “因而,重读一遍确实很有益处,不是吗? ” 有人敲了一下门,坦姆沃思答一声“请进”,便有一个宽肩细颈的男人走了进 来。 “来得正好! ”坦姆沃思看着表说道。“这位是礼拜四·耐克斯特,这位是伯 基特。在我没找到正式人选之前,他暂时代替一下。” 他微微一笑,随后便告辞了。 伯基特和我握手寒喧。他有气无力地笑了笑,那种笑法,就像是他并不特别喜 欢这份工作似的。他对我客套地说了一句“幸会”,然后话锋一转,和史奴德聊起 赛马结果来。 我用指尖轻轻敲打坦姆沃思给我的那本《简·爱》,接着,把书放到胸前口袋 里。我将咖啡纸杯揉成一团,拿着它来到隔壁厨房里,扔到那只开裂的珐琅质水槽 里。伯基特在门口出现了。 “坦姆沃思讲你是个文学侦探。” “坦姆沃思没讲错。” “我以前曾经想当一名文学侦探。” “真的吗? ”我反问,一边在冰箱里面搜索,看看有没有剩下保质期没超过一 年的东西。 “是啊。可他们说,你非得先精读个一两本书不可。” “这有好处。” 有人敲门。伯基特本能地去摸他的手枪。他比我本来以为的更加紧张。 “别慌啊,伯基特。我来对付。” 他和我一起来到门口,给手枪上了保险栓。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转过身点 头作答。 “谁在那儿? ”我问道,没去开门。 “你好! ”一个声音回答。“我叫‘爱德蒙·科皮勒瑞,。那些精彩绝伦的剧 本,是否确实是莎士比亚所写,这个难道你从没怀疑过? ” 我们俩都松了一口气,伯基特把自动手枪的保险栓推回原处,哑着喉咙嘀咕着 :“他妈的培根写剧主义者(主张莎士比亚的作品实际上全是培根所写的人。)! ” “悠着点吧。’我对他说。“这可不算违法! ” “那才更可悲呢! ” “嘘,别出声! ” 我打开门,却没松开门上的保险链,看见一个穿一身松松垮垮灯芯绒套装的小 个子男人。他正举着一本四角卷页的身份证给我检查,随后客气地抬了抬帽子,尴 尬地冲我微笑着。培根写剧主义者确实都是狂热分子,不过大多数情况下,危害性 倒不大。 他们一生的梦想就是企图证明,用英语写出那些伟大剧本的那个人其实是弗朗 西斯·培根(弗朗西斯培根(1561 1626) ,英国哲学家、散文家、朝臣、法理学家 和政治家。著有《论科学的价值和发展》(1605 年) 、《新工具论》(1620 年) , 提出了以观察和实验为基础的科学认识理论。),而不是威廉·莎士比亚。他们确 信,培根没有得到他本该得到的重视;为了纠正这个所谓的不公正,他们一直在不 屈不挠地斗争。 ‘你好啊! 那个培根写剧主义分子满面春风地说。“可否稍许占用一下您宝贵 的时间? ” 我一字一顿地回答:“如果你指望我会相信是一名律师写了《仲夏夜之梦》, 那我肯定比外表看上去的还蠢呢。” 那个培根写剧主义者不想就这么给打发了,显然还想跟我再狡辩一番;在现实 生活里,他十有八九是个专门负责人身事故诉讼的出庭律师。 “这也不会比相信是一个几乎没受过多少教育的沃里克郡学童写出了不单属于 一个时代而且属于所有时代的想法蠢多少。” “说他没受过正规教育那可是缺乏证据呀,”我平心静气地反驳他,忽然间觉 得挺佩服自己的。伯基特示意我赶快把他赶走,我故意装作没看见。 “这点我同意,”培根写剧主义者不依不饶,“可我想声明的是,那个在斯拉 特福德的莎士比亚和那个在伦敦的莎士比亚并不是同一个人。” 这个说法倒很新鲜。我愣了一下,这位爱德蒙·科皮勒瑞乘机反扑。他眼皮眨 也不眨,马上就把那套背过不知多少遍的台词搬了出来:“住在斯拉特福德的那个 莎士比亚是个有钱的粮商,他大肆购置房产的时候,那个住伦敦的莎士比亚因为付 不出几个小钱,正被收税官逼得东躲西藏。收税官曾追踪他来到苏塞克斯郡,这事 儿发生在一六oo年;如此说来,干吗不在斯拉特福德就把他捉拿归案呢? ” “这我哪儿知道啊! ” 这会子他倒又打赢了一仗。 “至于说莎士比亚取得过文学上的成就,斯拉特福德的人好像谁也没有这种印 象。谁也没见他买过一本书,写过一封信,或做过任何一桩越出一个粮食供应商职 责范围以外的事,譬如说提供大袋大袋日用品啦、谷物啦、麦芽啦,等等等等。” 这个小矮子得意非凡。 “即便如此,这一切又和培根拉得上什么关系呀? ’我反问他。 “弗朗西斯·培根是伊丽莎白一世时期的大作家,他家里人硬逼着他去当什么 律师、政治家。既然大家肯定不赞成他混迹于戏院之类的下三烂场所,培根只好求 助于一个叫莎士比亚的穷戏子,请他当掩护——为了让这个实际毫无根据的故事更 加可信,历史故意混淆视听,把两个莎士比亚当成一个人。” “你这样说有证据吗? ” “伊丽莎白王朝时代两位讽刺作家霍尔和马斯顿( 约翰(1576 1634) ,英国戏 剧家、讽刺作家,1604年写了社会讽刺喜剧《愤世者》以及精巧的讽刺喜剧《荷兰 妓女》,曾与Ben Jonson打笔墨官司,和解后合编了剧本《殉情者》。) ,都坚信 培根才是《维纳斯与阿冬尼斯》、《鲁克丽丝受辱记))两部诗集的真正作者。我这 里有本小册子,对这一问题有更深入的探讨。这本每月出一期的小册子能提供许多 这方面的细节。我们先前一直是在市政厅碰头,然而上星期,新马洛派里的激进分 子朝我们扔了燃烧弹。不晓得下一周我们又在哪儿碰头。不过如果能留下你的姓名 和电话,我们还可以保持联系。” 他的神情既庄重又得意;他想当然地认为已经把我抓在手心里了。我决定打出 我的那张王牌。 ‘哪份遗嘱又是怎么回事呢? ” “遗嘱? ”他学舌道,稍稍有些紧张。显然,他巴不得我不提这个碴。 “就是啊,”我接下去说。“如果真有两个莎士比亚,那么住在斯拉特福德的 莎士比亚,又怎会在遗嘱里提到伦敦的那个莎士比亚的演出搭档康代尔、赫明((15567--1630), 英国演员,是莎士比亚戏剧第一对开本的编辑者。)和伯比奇(理查德伯比奇(15677--1619), 英国演员和剧院经理,是当时最负盛名的悲剧演员。他是第一个扮演莎士比亚的《 哈姆雷特》、《李尔王》、《奥赛罗》和《理查三世》的丰角.)的名字呢? ” 那个培根写剧主义者脸一沉。 “我一直巴不得你不会这么问。”他叹口气说,“我这是在浪费时间,对吗? ” “恐怕是吧。” 他轻轻嘟囔了句什么,拔脚就走。把门合上的时候,能听见那个培根写剧主义 者又去敲隔壁那户人家的门。没准隔壁的那一家能让他交上好运。 “耐克斯特,一个文学侦探上这儿来,究竟怎么回事啊? ”我们回到厨房,伯 基特不解地问我。 “之所以我来这儿,”我慢吞吞地回答,“因为我知道他长什么样;我绝不会 永远呆在这儿。一旦我找着那家伙,坦姆沃思马上会把我调回去。” 我把剩下那点变质牛奶倒进水槽,又打开水龙头把水槽冲净。 “说不定这是个好兆头! ” “我可不这么看。你呢? 你怎么和坦姆沃思搅到一块儿的? ” “我一直在特工九部从事反恐怖活动。坦姆沃思招兵买马时遇上点麻烦。他为 我弄到过一把骑兵马刀。我欠他的情。” 他垂下眼睛,整理了一会儿领带。我仔细审视着碗碟橱,想找一块抹布,却发 现了一个挺恶心的东西,就赶紧关上橱门。 伯基特掏出了他的皮夹子,把一张照片递到我跟前。那是个淌口水的婴儿,和 我见过的其他淌口水的宝宝也没啥两样。 “我才结了婚,所以坦姆沃思知道我也待不长的;要知道,一个人的需要是会 发生变化的。” “小家伙相貌挺登样。” “多谢夸奖。’他拿走那张照片。“你成家了吗? ” “我懒得费这个劲儿,”我边答边朝水壶里灌水。伯基特点点头,取出一本《 快马》阅读。 “你曾经赌过马吗? 我有马拉巴尔赌马场的内部情报。” “我不赌马。很抱歉。” 伯基特点点头。话谈到这儿,他实在是没辙了。 几分钟后,我端了一些咖啡进屋。史奴德和伯基特正在讨论那场切尔滕纳姆 (英国英格兰西南部城市。)有奖障碍赛马的结果。 “如此说来,你知道他长什么样喽,耐克斯特小姐? ”上了年纪的史奴德问, 眼睛却没从那架望远镜上移开。 “我上大学那会儿他曾是我的导师。不过,很难形容他长什么模样。” “中等个头? ” “最末一次见他时是这样。” “有多高? ” ‘‘起码六英尺六。” “一头向后梳的黑发,鬓角的地方已经花白。” 伯基特和我面面相觑。 “怎么呢? ——” “耐克斯特,我想他就在那儿。” 我猛地拔出耳机插头。 “--哀苛龙! ’扬声器里传来斯逖苛司的声音。“亲爱的弟弟,真想不到啊 !” 我盯着望远镜镜头,看见哀苛龙和斯逖苛司正在对面的公寓里。他穿了件很大 的灰色风衣。事隔多年,他一点没变,还是那副老样子。似乎他一天也没老过。我 不由得一哆嗦。 “妈的,”我骂了一声。史奴德已经拨了寻呼机号码,向坦姆沃思发出警报。 “蚊子已经叮上了蓝山羊,”他冲话筒念叨着。“你能重复一次,再重新发两 次吗? 谢谢。” 我的心怦怦跳得厉害。哀苛龙也许待不了多久,此刻,我处在一个极其有利的 时机,可以一劳永逸地脱离文学侦查部。抓获哀苛龙这种事任你是谁也无法小瞧。 “我这就过去,”我语气相当随便。 “什么?!” “我说过了,你留在这儿,通知特工十四部派遣武力增援,慢慢逼近,别弄出 声响。告诉他们我们得闯进去包围这幢房子。疑犯带着武器,相当危险。明白吗? ” 史奴德莞尔一笑,神态像极了他的儿子,那种笑我非常喜欢。 随后,他拿起了电话听筒。我转身对伯基特说:“你跟我一道进去? ” 伯基特脸色稍稍变白。 “我……呃……跟你去,”他回答,声音有点抖。 我飞也似的冲到门外,奔下楼梯,来到门厅里。 “耐克斯特! ……” 伯基特开了腔。他已经停住脚,瑟瑟发抖,显然很害怕。 “你怎么啦? ” “我……我……恐怕不行,”他向我声明,一边松开领带摩挲后颈。“我有孩 子! ……你料不到他能做出什么勾当来。耐克斯特,我这人爱赌钱,爱下大赌注。 可要我们去逮住他,那我们两个都死定了。求你了,还是等特工十四部来了再说。” “那时候他还不早溜了。我们只要拖住他一会儿就行了。” 伯基特咬住嘴唇,可这家伙真的怕了。他摇摇脑袋,打起了退堂鼓,没再说什 么。那模样,说得客气点,就是乱了方寸。我真恨不得冲他大吼一声,一想到淌口 水的娃娃照片,也就忍住了。 我拔出自动手枪,推开门来到街上,缓缓穿过马路,来到对面那幢房子跟前。 我这么做的时候,坦姆沃思从他的车里探出身来,似乎不大高兴的样子。 “见鬼,你这是在干什么? ” “跟踪嫌疑犯。” “不,你别这么干。伯基特人在哪儿? ” “在回家的路上。” “这我不怪他。特工十四部已经出来了? ” 我点点头。他住了嘴,抬眼盯着这幢阴沉沉的大楼,随即又盯着我。 “妈的。好吧,你站到后面去,保持警惕。先打一枪,然后提问。特工八部以 下……” “……可凌驾于法律之上。这我记得。” “那好。” 坦姆沃思拔出他的枪。我们小心翼翼挪动脚步进入那幢改建过的库房。斯逖苛 司的公寓在七楼。运气好的话,奇迹会发生在我们警方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