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史特尔米·阿彻尔和“菲利克斯七号” ……最最完美的犯罪头脑需要最最完美的帮凶来陪伴。 否则,这有什么意义呢? 我常常发现,如果没有入分享着欣赏它们,我就永远 无法将我最疯狂的计划付诸实行。我喜欢这样。非常慷慨大度…… ——哀苛龙·哈得斯的《为享乐和利益而堕落》“那么,我们要去见的那家伙 是谁? ” “一个叫史特尔米·阿彻尔的人,”鲍登回答,这时我把车停到了路边。我们 发觉自己正待在一家小工厂的对面,从工厂的窗口映射出柔和的灯光。 “几年前,克罗梅蒂和我运气特别好,抓了几名企图兜售伪造得很拙劣的柯勒 律治的《古舟子咏》续篇。续篇的题目是《古舟子咏二——水手返乡》,谁也没有 受骗上当。史特尔米由于做了揭发同犯的证人而免受监禁。我掌握着一些他利用《 卡尔登尼奥》搞诈骗的秘密情报。我不想利用这些情报,但是,迫不得已的话,我 也就顾不得许多了。” “你怎么会想到他和克罗梅蒂的死有牵连? ” “没有特别的原因,”鲍登坦率地回答。“他是黑名单上的第二个。” 我们穿过渐渐浓重的暮色。街灯也蓦地亮了起来,星星也开始出现在光线柔和 的天上。再过半个钟头,就将是夜晚了。 鲍登本想敲门的,却懒得动手。他悄没声儿地把门打开,我们悄悄溜了进去。 史特尔米·阿彻尔是个外表软弱的人,在学院里待的时间太长,不会好好照顾 自己。如果不给他规定洗澡时间,他就不洗澡,不给他固定的吃饭时间,他就会挨 饿。他戴着一副度数很深的眼镜,穿着不搭配的服装,他的脸犹如点缀着粉刺疤痕 的月球。这些日子以来,他靠雕刻著名作家的熟石膏像糊口,不过,他有太多的案 底,很难改过自新。别的罪犯威胁他做他们的帮凶,史特尔米本来就是一个软弱之 辈,无力与他们抗争。一点也不奇怪,综观他四十六岁的一生,他只有二十年是自 由的。 我们走进工场间,迎面看见一个很大的工作台,工作台上摆着五百个一英尺高 的威廉·莎士比亚雕像,形态各异,都已经完工。用光的熟石膏大桶就放在一只搁 物架上,旁边摆着二十个橡皮雕像;看起来史特尔米接了很多订单。 阿彻尔此刻站在工场间的后方,正沉湎于他的第二项专业:修理莎士比亚独白 自动售货机。我们悄悄溜到他身后的时候,他正把手伸向一台奥赛罗独白售货机的 后面。 史特尔米做了一些轻微的调整,那具人体玩偶粗鲁的喉咙就叽里咕噜地说开了 :只是为了这一个原因,只是为了这一个原因,( 咔哒) 可是我不愿溅她的血,( 咔哒) 也不愿毁伤她那比白雪更皎洁…… “你好,史特尔米,”鲍登向他打招呼。 史特尔米吓了一跳,马上关掉奥赛罗独自售货机的电源。那个玩偶睁大眼睛, 倒下来以前,发出一声恐惧的叫喊:雪花石膏! 史特尔米怒冲冲地盯着鲍登。 “凯布尔先生,夜间强行闯入? 这可不像一名文学侦探干的事,对吗? ” 鲍登微微一笑。 “不妨这样说,我重新发现了做调查工作的乐趣。这位是我的新搭档礼拜四· 耐克斯特。” 阿彻尔疑惑地对我颔首致意。鲍登接着又说:“史特尔米,你听说了杰姆·克 罗梅蒂的事吗? ” “我听说了,”阿彻尔回答,装出一副很难过的样子。 “我在纳闷,你有没有什么情况想要透露给我们? ” “我? ” 他指着那些威廉·莎士比亚的石膏雕像。 “瞧瞧这些。每一个的批发价是五英镑,一家日本公司需要一万个这样的。在 横滨附近,日本人按七比八的比率,原样复制出一座埃文河上的斯特拉特福德镇, 他们喜欢所有这些不值钱的东西。五万英镑啊,凯布尔,那就是和我能够扯得上关 系的文学了。” “那么,那部《马丁·瞿述伟》的手稿呢? ”我问道。“你又是怎么和它扯上 关系的? ” 我说话的时候,他显然吓了一大跳。 “我没有,”史特尔米很心虚地耸了耸肩膀。 “听着,史特尔米,”鲍登说道,他早已习惯了阿彻尔的神经质,“我不得不 再跟你提提那件《卡尔登尼奥》骗局的事,对此,我真的、真的感到非常抱歉! ” 阿彻尔的下唇抖了一下;他飞快地看看他,再看看我,非常焦急的样子。 “凯布尔先生,我什么也不知道,”他幽怨地说道。“再说,你们不知道他会 怎么对付我。” “史特尔米,谁会对付你? ” 然后,我听见我们背后传来一个轻微的响动。我把鲍登推到我前面;他一趔趄, 倒在了史特尔米的身上,后者很轻地叫了一声,这阵喊声被一把近距离发射的猎枪 的震响给盖住了。我们很走运;这一枪打中了我们刚才站过的那个地方的后面的墙 壁。我让鲍登继续保持蹲伏姿势,我躲在工作台后面猫着腰猛冲了一段,试着在我 自己和那位攻击者之间制造一点距离。等来到房间的另一边,我眼睛一抬,只见一 个男人穿了件很厚的黑大衣,手里举着一把自动对焦的猎枪。他朝我瞄准了,我连 忙蹲下;此时,砰的一声枪响,打碎一尊莎士比亚雕像,溅了我一身熟石膏碎屑。 猎枪的震响发动了一个罗密欧人形玩偶,他拖长声音哀求:没有受过伤的才会 讥笑别人身上的创痕。轻声! 那边窗子里亮起来的是什么光? ……后来,猎枪发出 的第二声枪响让他安静下来。 我瞟了鲍登一眼,他抖去头发里的熟石膏碎屑,拔出了他的手枪。 我奔向墙的另一头,趁袭击者再次开枪时连忙躲闪,子弹又一次把阿彻尔精心 着色的石膏雕像击得粉碎。我听见鲍登的手枪响了两下。我直起身体,向那个袭击 者射击,那家伙已经偷偷躲进一间办公室;我的子弹除了打碎门框上的木头之外, 毫无收获。 鲍登又开了一枪,那发子弹从铸铁的螺旋型楼梯上反弹回来,打中了一台麦克 白勋爵和麦克白夫人的独白自动售货机;他们就开始冲着对方耳语那段关于谋杀国 王的至理名言。我蓦地瞥见一个男人从屋里跑出来朝我们俩包抄过来。他停下来的 时候,我把他看得很清楚,可就在他这么做的时候,史特尔米站到了我们中间,挡 住了我的射击。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菲利克斯七号’! ”阿彻尔不顾一切地嚷道。“你一定要帮助我! 穆勒博 士说过……” 可悲的是,阿彻尔完全误会了“菲利克斯七号”的意思,却连吃后悔药的时间 也没有,那位袭击我们的人在近距离迅速把他给处决了,随即转过身去,准备溜之 大吉。鲍登和我非得立刻开枪不可;“菲利克斯七号”才走了三步路,就中了我们 的子弹,然后,重重地倒在几个货物箱上。 “鲍登! ”我大喊一声。“你没事吧? ” 他答应了一声,嗓音略有些颤抖。我慢慢靠近那个倒在地上的人,他正急促地 直喘气,始终以一种令人惊惶的镇定神情望着我。我一脚踢飞那把手枪,一手摸向 他的外套,一边把我的枪移到离他的脑袋几英寸的地方。我在他的肩带上找到一把 自动手枪,又在他的内衣口袋里找到一把沃尔特PPK 型的武器。我在他的另一只衣 服口袋里搜到一把十二英寸的小刀和一把大口径短筒迪林格小手枪。鲍登来到我身 边。 “阿彻尔怎么样? ”我问他。 “已经死了。” “他认识这个小丑。他叫他‘菲利克斯七号’,又提到某个叫穆勒博士的人。” 我取出“菲利克斯七号”的皮夹子,他冲我微微一笑。 “詹姆斯·克罗梅蒂的钱包! ”鲍登质问他。“是你杀了他? ” “我杀过的人多了,”“菲利克斯七号”低声说。“我不记得都有谁了。” “你朝他脸上连开了六枪。” 那个垂死之人又微微一笑。 “那个我倒没忘记。” “连开六枪! 为什么? ” “菲利克斯七号”双眉紧皱,打起了哆嗦。 “我一共有六发子弹,”他回答得很干脆。 鲍登在距“菲利克斯七号”的头部两英寸的地方扣动了手枪扳机。幸运的是, 手枪的撞针只是落到了一个用光的弹夹后面,没有造成任何伤害。他把枪扔到一边, 一把揪住那个奄奄一息的家伙的衣领猛摇。 “你一是一谁? ”他喝道。 “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是谁,”“菲利克斯七号”不慌不忙地说。 “我想,我结过一次婚;我还有一部蓝色的车子。我出生的那幢房子旁边种着 一棵苹果树,我想我还有个叫汤姆的兄弟。我的记忆模模糊糊,一片混沌。我什么 也不怕,因为我什么也不相信。阿彻尔已经死了。我的任务也完成了。我为我的主 人服务;除此之外,一切都不算重要。” 他面无血色地挤出一丝微笑。 “哈得斯说得对。” “关于什么? ” “关于你啊,耐克斯特小姐。你是一个可敬的对手。” “慢点死,”我对他说。“哈得斯在哪儿? ” 他最后一次微笑,缓缓地摇头。他躺在那里等死的时候,我曾设法替他止血, 可已没有什么用了。他的呼吸越发急促,终于完全停止了。 “见鬼! ” “耐克斯特,现在跟你讲话的是希特先生! ”从背后传来一个声音。我们转过 身去,看见了另一个我最不喜欢的人与他的两位手下。他似乎情绪不佳。我偷偷用 脚把“菲利克斯七号”的皮夹踢到一张工作台的底下,随即站了起来。 “从那里出来,去另一边。” 我们照他说的做了。希特的一位手下蹲下身子,找到了“菲利克斯七号”的皮 夹。他抬头看了看希特,摇摇头。 “有没有证件? ” 那名手下开始搜他的身。 “你把这里的一切统统搞糟了,耐克斯特,”希特强忍怒火说。 “我得到的唯一的一条线索已经断了。等我和你了解了所有的事以后,你将很 幸运地在四号公路得到一份做冰淇淋蛋筒的工作。” 我根据一系列事实进行推理。 “你知道我们两个人在这儿,对吧? ” 他对我怒目而视。 “那个人可以带我们找到元凶,他掌握着我们需要的东西,” 希特声称。 “是哈得斯吗? ” “哈得斯已经死了,耐克斯特小姐。” “胡扯,希特。你和我一样清楚地知道,哈得斯还活着,活得好好的。哈得斯 掌握着我舅舅的研究成果。如果我发现了我舅舅的去向,他马上会一下子毁掉一切, 那么歌利亚财团就买不到我舅舅的研究成果了。” “歌利亚财团不会花钱购买,耐克斯特。他们是拨款研究。 如果你舅舅发明了一台有助于保卫他祖国的机器,那么,他有责任让他的祖国 分享这种研究成果。” “为此两名警官牺牲了生命,这难道也值得吗? ” “那是当然。天天都有特工组织的警官无谓牺牲。如果可能,我们应该尽量不 让他们白白牺牲。” “如果麦克劳夫特死于你的玩忽职守,我向上帝发誓……” 杰克·希特无动于衷。 “你根本不知道是在和谁说话,对不对,耐克斯特? ” “我正在和一个良心被野心扼杀了的人讲话。” “你错了,你正在和歌利亚财团讲话。这个财团将英格兰的福利与安宁放在了 首位,你看到的周围的每一样东西,都是歌利亚财团慷慨捐助给这个国家的。如果 我们财团希望得到一点点感激作为回报,那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 “如果歌利亚财团正如你所说的那么大公无私,希特先生,那么他们不应该希 望得到任何东西作为回报。” “说得好,耐克斯特小姐,然而,在良心策略上起决定作用的往往是金钱。倘 使没有商业和贪欲的动力,我们将一事无成。” 我听见警笛越来越近。希特和他的两名手下迅速撤离了,留下我们跟“菲利克 斯七号”以及阿彻尔的尸体待在一起。鲍登转过身来对着我。 “很高兴他已经死了,很高兴我是那个扣动扳机的人。我本来觉得这大概会很 难,可我丝毫没有犹豫。” 他似乎在说这是一次有趣的经历,不过如此;似乎他刚在奥尔顿塔上玩过了滑 坡铁轨游戏,正在向他的一位友人描述前后经过。 “听上去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他又追问。 “没有,”我向他保证。“根本没有。除非有人制止他,否则他还会继续杀人。 不必多伤脑筋了。” 我蹲下去捡起“菲利克斯七号”的钱包。我们检查了里面的东西。我们要找的 东西,钱包里都有,比如钞票、邮票、收据和信用卡,可它们只是一些普通的白纸 ;信用卡只是一张很简单的塑料卡,上面通常写数字的地方写着好几个零。 “哈得斯真有幽默感。” “瞧瞧这玩意儿,”鲍登指着一个“菲利克斯七号”的指尖套说。“用酸擦干 净了。瞧瞧这个,瞧瞧这条隐藏在发际线底下的伤疤。” “是啊,”我同意他的意见,“说不定这根本就不是他本人的脸。” 楼下传来一阵尖利的轮胎擦地声。为了免得引起误会,我们放下手中的武器, 掏出徽章举到空中。值勤警察名叫弗兰克林,一个不苟言笑的人,爱在小卖部里听 人讲新来的文学侦探的闲话。 “你准是礼拜四·耐克斯特。听人说起过你。你是文学侦探,对吧? 好像被特 工五部降了职,对吧? ” “至少,我是第一个和特工五部讲和的人。” 弗兰克林含糊地嘟囔了一句,看着那两具尸体。 “死了? ” “没救了。” “你们这些家伙越来越会来事了。我都不记得上一回哪个文学侦探一时气愤开 枪杀人是在什么时候了。别让开枪成为家常便饭,行吗? 我们可不想让斯温顿变成 一个屠宰场。如果你愿意听听我的劝告,别跟希特过不去。我们听说这人心理变态。” “弗兰克林,感谢你的忠告,”我说道。“我倒从来没注意到呢。” 直到九点钟以后,值勤警察才允许我们离开。维克多也露面了,悄悄问了我们 几个问题,没让那些警察听见。 “到底是怎么搞的? ”他问道,“布莱克斯通在电话里冲我吼了整整半个钟头 ;能把他从年度高尔夫俱乐部里弄出来的一定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他希望明天一 大早他的办公桌上就摆着一份关于这件事的完整报告。” “是哈得斯指使的,”我说道,“杰克·希特来这儿,是为了跟踪哀苛龙的一 名杀手,他奉命要杀死我们两个人。” 维克多看了我一会儿,正想发表一通议论,忽然,从无线电话那里传来一个警 官的求救信号。显然,那是史派克的声音。我正要过去端起话筒,维克多却以迅雷 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抓住我的手腕。他神色严厉地望着我。 “不,礼拜四。别跟史派克讲话……” “不过这是一位警察的求救电话呀? ——” “别卷进去。史派克总是独立行动,那样最好了。” 我看着鲍登,他点头表示赞同,说道:“耐克斯特小姐,黑暗的威力不是给每 个人准备的。我认为这个道理史派克也懂。我们不时会听到他的求救信号,可是第 二天早晨,我肯定又会在小卖部见到他,这就跟上发条一样准。他清楚自己在干什 么。” 无线电话机信号不响了;这是一条公开的线路,约莫有六七十来个警察接到了 这个信号,没有一个人去接。 史派克的声音又从话筒里传过来。 “看在老天的份上,务必救救我! ……” 鲍登想过去切断电话,我阻止了他。我钻进我的车里,接上了麦克风。 “史派克,我是礼拜四。你在哪儿? ” 维克多连连摇头。 “很高兴接电话的是你,耐克斯特小姐。” 我生气地瞪着他们俩,驾车驶入黑夜。 鲍登走到维克多的近旁。 “这姑娘不简单,”维克多喃喃自语。 “我会跟她结婚的,”鲍登一本正经地回答。 维克多蹙起双眉望着他。 “爱情如氧气一般不可或缺,鲍登。几时办喜事啊? ” “噢,她还不知道呢,”鲍登说着,叹了一口气。“她具备着女人应有的一切 美德:健康结实,足智多谋,忠心耿耿,聪明伶俐。” 维克多挑起一边眉毛。 “你打算什么时候向她求婚? ” 鲍登目视着我汽车的尾灯。 “不知道。如果史派克遇到了我认为他遇到的那种麻烦,也许,我永远都不可 能向她求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