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横越地球者 流星有各种大小,小到一个人的拳头,大到一座山。它们是太阳系里的微尘, 是一些清洁工来过又走后遗留的垃圾。今天的流星大多数占领了火星和木星之间的 空间位置。 这样的流星有上百万个,然而,它们集中在一起形成的团块只是地球的几分之 一。时常会有一颗流星的轨道与地球的轨道吻合在一起。这颗流星就是一位横越地 球者。对横越地球协会来说,每当一颗流星来到一颗行星之上,便是一个遗孤的回 归,一位回头浪子。其中自有一种因果关系在。 ——摘自S .A .奥尔比特先生的《横越地球者》 李丁顿山俯瞰着英国皇家空军以及后来若顿的纳粹德国空军的基地。这座低矮 的山头还是一座铁器时代古堡的发祥地,许多集市以马尔波罗和浪博恩的鸭绒闻名 于世,它就是其中之一。 然而,吸引横越地球者的,并不是这座古堡的遗址。他们来自世界各地各个角 落,以一种相当随意的方式,接受召唤去聆听非同寻常的预言。他们总是照常规办 事:定下地点的名字,为了防止外人的干预,替那地方的业主做许多好事。为了抵 制外人的渗透,他们比本地保安人员或更多这个团体的新会员提早一个月进入现场。 也许正是因为这种严守秘密的态度,才令这个天性好斗的天文协会当真做到了绝对 保密。对穆勒博士来说,这儿似乎是一个绝佳的藏身地,五十年代初,他和当时名 噪一时的电视天文学家塞缪尔·奥尔比特一起共同创立了这家协会。 维克多停好他的汽车,若无其事地朝两个虎背熊腰的壮汉那里走去,此刻,他 们正站在一部多用途越野吉普车旁边。维克多环顾左右,每隔三百码就有一群配着 无线电话机、牵着狗的武装保安人员密切注意着是否有人擅自闯入。想不被察觉地 溜进去压根没可能。要想进到某个禁止人内的地方,顶好的办法就是直接从前门进, 好像你就是这个地方的主人。 “下午好啊,”维克多招呼着,想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进到门里。 一名壮汉跨出一步,挡住他的去路,将一只巨掌搁到他的肩膀上。 “下午好,先生。天气真不错呢。我能看看你的通信证吗? ,,“当然了,” 维克多说道,一边摸索他的衣服口袋。他出示那张插在钱包业已磨损的透明塑料膜 后面的通行证。倘若那位壮汉把通行证抽出来,便会发觉那只是张影印照片,那么 一切全完了。 “先生,以前我怎么从没见你来过呢,”另一名壮汉满腹狐疑地问。 “是没有啊,”维克多不动声色地回答,“看下我的证件,你就能知道了,我 是特威德河上游贝里克郡螺旋海湾一带的。” 第一个壮汉把钱包递到同伴手里。 “我们一直因为有人企图打入我们内部而头疼,是不是啊,欧罗巴先生? ” 第二名壮汉嘟囔一声,然后,把钱包还给了维克多。 “姓名? ”第一个人取出一块写字板,又问。 “我大概不在名单上,”维克多慢吞吞地说,“我是一名新手。 昨天晚上我给穆勒博士打过电话。” “随便哪个叫穆勒博士的人我都不认识,”第一个人眯起双眼望着维克多,从 牙缝问吞吸着冷空气嘶声说道,“不过,如果你当真是横越地球者协会的成员,告 诉我哪颗行星密度最大对你来讲应该是不在话下的。” 维克多望望这个人,再望望那个人,随即,纵声大笑。他们也和他一起哈哈大 笑。 “那是自然啦。” 他跨上前一步,然而,两位大汉脸上的笑意霎时间收敛了。 其中的一个伸出另一只巨掌来制止他。 “那么是哪颗呢? ” “简直岂有此理! ”维克多愤愤不平地说道,“早在三十年前我就是一名横越 地球者了,以前我从未受到过这种待遇。” “我们可不欢迎奸细呀,”第一个汉子又发话了,“他们想败坏我们的名声。 你想不想知道我们是如何对付那些假冒横越地球者的会员的? 现在,我再问你一遍, 哪一颗行星密度最大? ” 维克多瞪着那两个家伙,他们以一种威胁的眼神回敬他。 “是地球。密度最小的行星是冥王星,行了吧? ” “先生,这太小儿科了。土星的一个周末有多长? ” 两英里之外的鲍登的汽车里,鲍登和我正心急火燎地计算答案。并通过一根线 路把答案传送到维克多的耳机里。这部汽车里塞满了应有尽有的天文学参考书;我 们但求他们提的问题不要太偏门了。 “二十小时,”鲍登通过线路告诉维克多。 “约莫二十个小时,”维克多对那两个人说。 “水星的轨道速度是多少? ” “你是说远日点(在天体运行轨道上距离太阳最远的点。)还是近日点(行星 或彗星运行轨道上最接近太阳的点。)的轨道速度? ” “伙计,别抖什么机灵了。平均数就可以了。” “让我算算看。取两个数之和再——啊,我的天哪,那不是一只系有金属腿环 的苍头燕雀吗? ” 两个家伙没有掉过头去看。 “那到底多少? ” “它是,呃,每个小时十点六万英里。” “天王星有哪些卫星? ” “天王星? ”维克多答道,停顿片刻以争取时间。“它们改变了原来的发音, 你们不觉得这挺好玩吗? ” “先生,说说卫星吧! ” “没问题。奥伯龙,泰坦尼娅,恩伯……” “且慢! 一位真正的横越地球者往往会先报最近的卫星! ” 维克多叹一口气,鲍登通过无线电波又把答案颠倒了一下顺序告诉他。 “柯尔黛利雅,奥菲利娅,比安卡,克瑞西妲,苔丝德蒙娜,朱丽叶特,鲍西 雅,罗莎琳达,普科,米兰达,阿里尔,恩伯利尔,泰坦尼娅以及奥伯龙(以上均 为莎士比亚戏剧人物的名字。)。” 两位汉子盯着维克多,频频点头,然后,后退一步放他进去,他们的态度突然 一下子变得彬彬有礼起来了。 “谢谢你,先生。我为刚才的事道歉,不过,相信你也已经意识到,有许许多 多的人希望看见我们出洋相。我敢说你一定理解的。” “那是自然,先生们,允许我为你们的一丝不苟向你们表示祝贺,日安! ” 正当维克多经过时,他们又拦住了他。 “先生,你是否忘了点什么东西了? ” 维克多掉转身去。我心想该不是某种口令暗号吧,如果他们想要的是这个,这 下我们肯定完蛋了。维克多决定这回让他们先出牌。 “把它忘在车里了吧,先生? ”第一个人停顿一下又说,“把我的先借你吧。” 那位保镖伸手去摸皮夹克里面,掏出一个东西来,不是维克多猜想的一把手枪, 而是一只用来接棒球的手套。他笑了笑,把它递到他手中。 “我敢说我不可能在今天这个日子里耍花招。” 维克多用拳头垂了一下自己的脑门。 “我的脑子里千头万绪。我一定是把它忘在家里了。想想看,来参加地球横越 者的年会却忘了带我的棒球手套! ” 他俩陪着他一起呵呵笑,态度毕恭毕敬;第一个警卫说道:“祝你过得愉快, 先生。‘撞地球’十四点三十二分发生。” 他谢过他们俩,趁他们没改主意,单脚跳进等在一旁的多用途越野吉普车。他 忐忑不安地看着那只棒球手套。他们到底要拿它搞什么鬼? 那辆多用途越野吉普车 放他在小山要塞的东门下了车。他能看见有五十来个人正在那里转来转去,头上一 律戴着钢盔。要塞的中心支起了一个巨大的帐篷,那上面竖着密密麻麻的天线和一 个巨大的圆盘卫星电视天线。山上更远的地方,有个雷达扫描装置,正速度缓慢地 旋转着。他本来希望可以看见一个大望远镜或诸如此类的东西,不过,似乎并没有 安排放置这类机械设备。 “姓名? ” 维克多掉过头去,看见一个矮个子男人仰头望着自己。他拿着一块书写板,头 戴一顶钢盔,仿佛正在充分利用他那点极有限的权威。 维克多想要虚张声势。 “我的名字在那上面,”他一边说,一边指点着名单末尾的一个名字。 “‘接看看反面’先生,那是你吗? ” “那名字上面那个,”维克多反驳道。 “特洛茨威尔先生? ” “啊呃,不是的。塞雷斯,奥古斯特斯·塞雷斯。” 矮个子男人仔细研究了一会儿名单,用一支钢制圆珠笔扫过那排名字。 “这上头没有这个名字,”他慢吞吞地说,疑心地盯着维克多。 “我是特威德河上游贝里克郡的,”维克多解释说,“入会比较晚。我想这个 消息还没有透露呢。穆勒博士说我随时可以来拜访。” 小个子男人叱责说:“穆勒? 这里没人叫这个名字。你准是指卡西俄帕亚博士。” 他眨巴一下眼睛,咧嘴笑。“哦,好吧,”他补充说,研究着他的名单,环顾 要塞四周,“我们这一区域的外围有些薄弱。你可以占用B3那个位置。你有棒球手 套吗? 好吧。有钢盔吗? 没关系。给你,用我的吧;我再去店里买一顶。撞地球十 四点三十二分发生,日安! ” 维克多接过那顶钢盔,信步朝小个子男人指点的方向走去。 “听见没有,礼拜四? ”他哑着嗓子轻声说,“卡西俄帕亚博士。” “我听见了,”我回答,“我们在看从他身上能查到什么。” 鲍登已经在联络费尼斯泰尔了,他已经回到文学侦探组的办公室里,就是为了 等待这样一个电话。 维克多在他的欧石楠烟斗里装满烟草,随后朝B3那个地点走去,这时候,一个 穿巴伯牌皮夹克的男人险些一头撞在他身上。 他见过嫌疑犯的照片,马上认出那就是穆勒博。l 士。维克多举了举帽子,道 声歉,继续走路。 “慢着! ”穆勒喊道。维克多掉过头去。穆勒抬起一边眉毛,目不转睛地瞪着 他。 “我不会是在哪儿见过你吧? ” “没有,我脑子里也时常冒出这种念头,”维克多答道,试图缓和目前的情形。 维克多继续朝烟斗里装烟草时,穆勒只是木无表情地盯着他。 “以前我在什么地方见过你,”穆勒接着又说,但是,维克多可不是那么轻易 就能动摇的。 “我不这么想,”他大声说道,一边伸出他的一只手。“塞雷斯,”他补充说, “特威德河上游贝里克郡螺旋湾的。” “特威德河上游贝里克郡,嗯? ”穆勒说道,“那你认识我的好友和同事巴恩 斯教授了? ” “从没听说过他,”维克多嚷道,心想穆勒起疑了。穆勒笑了笑,看着他的手 表。“还有七分钟就发生‘撞地球’,塞雷斯先生,也许你最好回到你的位置上去。” 维克多点燃他的烟斗,微微一笑,朝先前指点他的那个方向走去。地上有根树 桩标有B3的记号,他站到它旁边,觉得有点傻。所有其他的横越地球者都戴上了钢 盔,细细观测着西边的天空。维克多环顾四周,撞见一位和他年龄差不多的迷人女 子的眼神,她在六步开外B2那个位置上。 “你好! ”他快活地打了声招呼,举了举钢盔。 那女人端庄地眨了下睫毛。 “全看见了吗? ”她问。 “棒极了! ”维克多姿态文雅地回过头去,接着,马上又补充说,“说真格的, 不是这样。这是我第一次看。” 那位女士朝他笑了笑,挥了挥那只棒球手套。 “没什么了不起的,身体离远点,眼睛尖着点。我们可能会有发现,也可能毫 无所获,要是当真逮到一个,一定要立刻把它放到草地上。不再加速穿越地球大气 层以后,它们往往有点发热。” 维克多凝视她。 “你是说,我们的目的是要抓到流星? ” 那位女士爽朗地哈哈大笑。 “不不不,你真傻! ——它们是叫陨星。流星是那些在地球大气层里燃烧的物 体。自从六四年起,我就一直参加这些可疑的撞地球活动,总共参加了十七次。七 一年,我一度在南美洲南端的火地岛逮到过一颗。当然啦,”她更加慢条斯理地补 充说,“那还是在我亲爱的乔治还活着的时候……” 她迎住了他的视线,嫣然一笑。维克多也回了她一笑。她又继续说:“如果我 们今天能亲眼目睹一回撞地球现象,那将是欧洲有史以来第一次成功地预测了撞地 球。想象一下抓到一颗陨星! 四十五亿年前宇宙刚刚诞生的时候形成的碎石! 这就 如同一名被遗弃的浪子终于回到了家里! ” “太……富有诗情画意了,”维克多慢条斯理地回答,此时,我正通过线路在 他的耳边悄声说话。 “随便哪份名单上都找不到有人自称是卡西俄帕亚博士,”我告诉他。“看在 老天爷的份上,别让他走出你的视线! ” “我绝不会,”维克多回答,四下瞧了瞧,寻找穆勒博士。 “你说啥? ”B2位置上那个女士问,刚才她压根没朝天上看,眼睛一直在他身 上偷偷打转。 “我绝不会,呃,要是我找到了一颗,我绝不会放过它的,”他连声回答。 扩音器宣布两分钟内便会发生“撞地球”现象。翘首以盼的人群中发出一阵窃 窃私语。 “祝您有好运气! ”那位女士说道,使劲朝他挤了下眼睛,抬头仰望着无云的 天空。 维克多背后很近的地方响起一个声音。 “我确实见过你。” 他转过身去,只见穆勒博士那张极不受欢迎的脸正盯着他。 不远处,杵着一名人高马大的保镖,他那只手正要伸进他胸口的衣兜里。 “你是一名特工人员,文学侦查部的。你是维克多·阿奈勒奇,不是吗? ” “不对,我的名字是奥古斯特斯·塞雷斯,特威德河上游贝里克郡的。”维克 多神经质地笑了,随即又补充说,“维克多·阿奈勒奇是谁? ” 穆勒向一名心腹招下手,后者拔出手枪朝维克多走来。他仿佛是那号不用枪手 会痒痒的人。 “朋友,对不住了,”穆勒博士和颜悦色地说,“情况不妙。假如你真是阿奈 勒奇,那你的确太爱管闲事了。否则,假如结果证明你确实是来自特威德河上游贝 里克郡的塞雷斯博士,就请你接受我最诚挚的道歉。” “且慢! ——”维克多正要说话,却被穆勒博士打断了。 “我会告诉你家里去哪儿找你的尸体,”他故作慷慨地说。 维克多扫了一眼周围,看有没有人可以帮他,然而,其他的横越地球者这会儿 都仰望着天空。 “打死他。” 那名爪牙微微一笑,手指头勾紧了扳机。维克多连忙往后一闪,一阵刺耳的尖 响划过了夜空,一颗偶然降落的陨星敲碎了那个爪牙的钢盔。他就跟一袋土豆似的 轰然倒地。手枪走了火,在维克多的棒球手套上留下一个整齐的洞眼。猛然间,空 气中满是炽热的陨星,呼啸着降落到地球上,犹如在某个固定地点下了一阵急雨。 突如其来的冲力令那一群横越地球者们陷入混乱,拿不定主意到底是该躲避陨星还 是去把它们接住。穆勒摸索夹克衫的口袋去掏他自己的手枪,这时候,某个近在眼 前的人大喊一声“是你的! ”他们俩同时转过身去,接住那颗小陨星的却是维克多。 陨星有一颗棒球的大小,兀自闪烁着炽热的红光;维克多把它朝穆勒掷去,后 者不由自主地接住了它。可惜的是,他并没有戴着棒球手套。他撕心裂肺地惨叫一 声,把它丢在地上,维克多不愧是一名七十五岁的老特工,他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 机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他的下巴颏儿上狠揍一拳。穆勒如九柱地滚球中的 一柱那般,直坠而下。维克多一跃而起,踩住那把落地的手枪。他把枪顶在穆勒脖 子上,把他从地上拽起来,想把他径直拉到这座要塞的外面去。等他歇手不干时, 那一阵陨星雨已经停止了,我通过耳机告诉他不用惊惶。 “你是阿奈勒奇,对吧? ”穆勒问。 “对。特工二十部的,你已经被捕了。” 等布莱克斯通和希特意识到我们逮到了谁,维克多、鲍登和我早已把穆勒博士 带到第三审讯室里了。维克多还来不及让穆勒确认他的名字,审讯室的门就被撞开 了。希特在两个特工九部的特工的掩护下进来了。他们当中似乎谁也不具备一丝幽 默感。 “我的囚犯,阿奈勒奇。” “我想,是我的囚犯,希特先生,”维克多回答得毫不含糊。 “这是我的嫌疑犯,在我的管辖区域内;我正要就《马丁·瞿述伟》被盗一案 审讯穆勒博士。” 杰克。希特望着希克斯指挥官,此刻他正站在杰克的身后。 希克斯指挥官叹口气,清了清喉咙说道:“维克多,很遗憾这么说,不过歌利 亚财团和他们的代表一致认为他们有管辖斯温顿市特工二十七部和特工九部的权力。 你们如若扣押材料不给特工组织部的代理指挥官知道,可能会因隐瞒与目前正在着 手调查的相关重要情报而导致一场对你们的刑事指控。你们知道这将意味着什么吗 ?,’“这就意味着希特可以为所欲为,”维克多反驳道。 “还是把你的嫌疑犯交给我吧,维克多。歌利亚财团有优先权。” 维克多对他怒目而视,随即,从这间审讯室里冲了出去。 “我倒想留下来,”我提出要求。 “不可能,”希特说道,“不允许进行特工二十七部的忠诚度调查。” “那么,最好还是让我留下来,”我回答,“因为我手上依然握有特工五部的 徽章。” 杰克·希特恨恨地骂了句粗话,却什么也没说。鲍登被勒令离开审讯室,两名 特工九部的特工人员站到了那扇门的两边;希特和希克斯在桌边坐下,穆勒在桌子 后面若无其事地抽着一支烟。我倚靠在墙壁上,不动声色地看着审讯进行。 “要晓得,他会弄我出去的,”穆勒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慢悠悠地说道。 “我不这么认为,”希特发表他的意见,“这一个月以来,斯温顿市的特工组 织部来了更多特工九部和特种战争装甲运输队的人,多得你都来不及数了。就连那 个疯子哈得斯也别想混进来。” 穆勒唇上的笑意冻结了。 “特工九部是这个地球上最优秀的反恐怖别动队,”希特接下去说道,“要知 道,我们会逮住他的。这只是一个时间问题。要是你愿意帮助我们,在法庭上情况 会对你更有利。” 穆勒丝毫不为之所动。 “要是你们特工九部果然是地球上最最优秀的,后来逮住我的怎么反而会是一 个年届七十五的老文学侦探呢? ” 这个问题杰克·希特想不出怎么回答。穆勒掉过头来,面对着我。 “要是特工九部真的那么厉害,这位年轻姑娘怎么那么运气,竟然把哈得斯逼 到走投无路的地步? ” “主要是我运气好,”我回答,接着又补充说,“马丁·瞿述伟怎么没被杀害 呢? 哀苛龙不像是光会进行无谓恐吓的那种人。” “压根不是这样,”穆勒回答,“压根不是这样。” “回答问题,穆勒,”希特厉声喝道,“我可以让你很不好受。” 穆勒冲他笑了笑。 “再不好受也及不上哀苛龙的一半。在那本《何为犯罪》里,他把列死亡名单、 严刑拷打、送鲜花作为他的一种嗜好。” “那你是想吃点苦头喽? ”希克斯问道,他也不想被排除在审讯之外。“瞧你 这副德性,你正在考虑要过五重生活。再不然,你在一两分钟里就可以自由出入。 你想要哪一种? ” “长官,随便你们怎么办。你们休想从我嘴里问出什么来。 不管怎么着,哈得斯都会救我出去的。” 穆勒抱住两条胳膊,人往后一仰倒在椅子上。出现了一阵沉默。希特欠身关掉 了磁带录音机。他从口袋里抽出一条手绢,用它遮住审讯室角落里的那架摄像机镜 头。希克斯和我面面相觑,忐忑不安。穆勒看着他这么做,却没有显得过分惊惶。 “让我们再试一下,”希特说道,拔出他的手枪,对准穆勒的胳膊。“哈得斯 在哪儿? ” 穆勒望着他。 “现在你可以杀了我,否则,一旦哈得斯以后发觉我供出了他,他也会把我杀 了。我怎么着都是个死,而且,比起哈得斯的死法来,你们的大概不至于太痛苦。 我亲眼见过他怎么动手。你们不会相信他将干出什么来。” “我会相信的。”我缓缓说道。 希特松开了枪上的保险栓。“我数到三。” “我不能告诉你! ……” “一! ” “他会杀了我。” “二! ” 我接受了给我的暗示。“我们可以提供你保护性的监禁。” “防住他吗? ”穆勒反问道。“你们难道全都疯了? ” “三! ” 穆勒紧闭双眼,发起抖来。希特放下他的枪。这么做不管用。我忽然想出一个 主意来。 “他手里不再握有那部手稿,不是吗? ” 穆勒睁开一只眼,望着我。这正是我一直在寻找的记号。 “麦克劳夫特毁了它,对不对? ”我接着又说,推测舅舅很有可能这么做—— 也确实这么做了。 “事实就是如此对吗? ”杰克·希特问道。穆勒一言未发。 “他会想再找一个牺牲品,”希克斯推测道。 “肯定有成千上万部手稿流落在外,”希特喃喃说道,“我们没办法把它们统 统保护起来。他想弄哪一部? ” “这我可不能告诉你,”穆勒结结巴巴地说,他的决心开始动摇了。“他会杀 死我的。” “当他知道你告诉我们麦克劳夫特销毁了《马丁·瞿述伟》的手稿,他是会杀 了你的,”我平静地回答。 “可是我并没有啊! ……” “他不会知道的。我们会保护你的,穆勒,可是我们必须抓住哈得斯。他在哪 儿? ” 穆勒轮流看着我们三人。 “保护性的监禁? ”他打着嗝愣说,“那得派一小支部队来。” “这个我可以提供,”希特向他保证,他没说假话,正是那种强有力的经济后 盾才令他那么出名的。“在这类事上,歌利亚财团向来乐得大方。” “那好……我就告诉你们吧。” 他盯着我们大家,擦了一下脑门,这会儿,他突然出起汗来。 “这里似乎有点热? ”他问。 “没有,”希特回答。“哈得斯在哪儿? ” “呃,他是在……呃……” 他蓦地住了口,恐惧扭曲了他的五官,后背上突然一阵剧痛,疼得大叫起来。 “快点告诉我们! ”希特叫着跳起来,揪住那位病人的衣领。 “潘一德尔琳! ……”他尖叫着,“他在! ……” “多告诉我们一点! ”希特咆哮道。“肯定有成千上万个潘德尔琳! ” “你猜! ”穆勒尖声说,“你一猜……呀……! ” “我可不会猜谜语! ”希特喊道,使劲摇撼那个人,“告诉我,否则这会儿我 赤手空拳地就把你杀死! ” 然而,穆勒已经失去了理智,希特的恐吓对他也不起作用。 他不停扭动身体,跌倒在地板上,挣扎着打滚。 “医生快来! ”我疾呼,坐到地板上那个不停抽搐的穆勒旁边。 他转动眼珠,直翻白眼,张大的嘴巴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叫。一阵布料烧焦的气 味直往我鼻孔里钻。穆勒的后背上燃起一团晃眼的橘红色火焰,我蹭地朝后面跳了 一步。火焰烧着他身体的其余部分,不到十分钟,一阵烈焰就把穆勒烧成了灰烬, 我们大家不得不立即后退。 “他妈的! ”等刺鼻难闻的浓烟散尽以后,希特连声抱怨。穆勒已经成了地板 上的一堆灰烬。甚至没留下足够的东西用来辨认他。 “哈得斯! ”我喃喃地说,“某种内置式保险装置。一旦穆勒开始泄露秘密… …就完蛋了。手法干净利落! ” “耐克斯特小姐,听上去你简直对他怀有敬意了,”希特议论道。 “我这是情不自禁。”我耸了耸肩膀。“犹如一条鲨鱼,哀苛龙曾参与过最最 完美的猎食行动。我从没有追捕过大猎物,而且永远也不可能了,不过其中的乐趣 我完全可以理解。我们的当务之急,”我接着往下说,不去看先前曾是穆勒博士的 那堆灰烬,“是在藏着手稿的地点增派三倍的警卫。其次,我们想开始着手调查所 有叫潘德尔琳的地方! ” “我去做准备,”希克斯说道,他一直想找到一个争取时间的理由。 “耐克斯特小姐,看上去我们像是自己人了。” “很可惜啊,”我轻蔑地回答,“你想把散文之门搞到手。我想营救我舅舅。 不管我们谁先达到目的,之前都必须歼灭哀苛龙。 在那个时候之前,我们只能一起工作。” “一次愉快而有益的合作,”希特嘴巴上这么说,心里压根高兴不起来。 我把一根指头按在他的领带上。 “请你理解这一点,希特先生,也许你的屁股口袋里也握有特权,而我也有我 自己的权利。我将不惜任何代价保护我的家庭,相信我可不是随口说说的。你明白 吗? ” 希特冷冷地看着我。 “耐克斯特小姐,别想要挟我。我可以把你调到勒威克的文学侦察办公室去, 而你连‘斯威夫特’都来不及喊一声。你之所以在这儿,完全是因为你干得很出色。 我来这里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我们两个人很相像,超过了你的想象。耐克斯特小 姐,再见! ” 经过一番迅速侦察,我们发觉在威尔士有八十四个城镇和乡村都叫潘德尔琳。 至于街道叫这个名字的有两倍之多,小酒馆、俱乐部、协会以此命名的也有这个数 字。有如此多的潘德尔琳也是不足为奇的;一八三一年梅德威暴动期间,狄克·潘 德尔琳因为刺伤一名士兵而被判处死刑——他完全是无辜的,因此,他成了威尔士 起义的第一位烈士,也成了为了共和国而斗争的一位有名无实的领袖。即便歌利亚 财团的势力范围可以渗透到威尔士,他们也无法知道该从哪一个潘德尔琳人手。显 然,这需要花点时间。 我累得筋疲力尽,就离开办公室回家去。我在车库找到我的跑车,修车工已设 法在那个新的发动机引擎里换了前车轴和活塞,并修补好跑车表面被子弹打穿的洞 眼,有几个洞险些接近跑车的要害。我驾车来到菲尼斯饭店,此刻,一艘流线型的 飞艇正慢腾腾地在我头顶上隆隆飞过。扬起的灰尘刚刚平息,这艘巨型飞艇两边的 夜航灯在傍晚的夜空里有气无力地眨眼睛。此情此景,无比风雅,那十扇螺旋桨的 叶片有节奏地呼扇着,发出嗡嗡声;每逢大白天,一艘飞艇可以使得太阳黯然失色。 我跨进饭店。 弥尔顿年会已经结束,这会儿,女接待员丽丝没有把我当作一名客人而是当作 一位朋友那样欢迎我。 “晚上好,耐克斯特小姐。你还好吗? ” “不是最好,”我笑道,“可还得谢谢你的关心。” “今天早上,你的鸵鸵鸟来了,”丽丝向我报告喜讯,“它这会儿待在五号窝 棚里。消息传得很快;斯温顿市的鸵鸵鸟爱好者也已经知道了。据他们说,它是非 常珍稀的第一版之类的品种——他们希望你给他们打个电话去。” “它是1 .2 版的,”我心不在焉地嘀咕道。此刻,鸵鸵鸟并不是我最关注的 对象。我停顿片刻,丽丝注意到我的犹豫不决。 “我能帮你什么忙吗? ” “呃,帕克一莱恩先生有没有打来电话? ” “没有。你正在等他的电话? ” “不,倒也不是。要是他打电话来,我不在我的房间就在‘咧嘴笑的柴郡猫’ 那里。假如你没有找到我,你能请他半个钟头以后再打过来吗? ” “干吗不让我派一辆车去把他接来? ” “噢,上帝啊,那不会做得太露骨吗? ” 丽丝点点头。 “他快要结婚了。” “但不是跟你结? ” “不是。” “很遗憾听你这么说。” “我也是。有没有谁求你嫁给他? ” “当然啦。” “你怎么说的? ” “我说:‘等你离开之前,再向我求次婚。” “他有没有这样做呢? ” “他没有。” 我去接匹克威克,它似乎安顿得挺好。一看到我,它就激动地“普洛克、普洛 克”叫了两声。与专家们的理论恰恰相反,鸵鸵鸟实际上绝顶聪明、头脑非常灵活 ——民间传说中这种鸟无比丑陋完全是讹传。我给了它几颗花生,把它藏在我的大 衣里偷偷带到房间里。那倒并非因为窝棚不干净怎么的;我只是不想让它孤零零的。 我在浴室里铺上它最喜欢的垫子让它有个歇脚的地方,又摊开几张纸,我告诉它第 二天我会把它送到我母亲家去,然后,留下它去看窗户外面停车场里的汽车。 “小姐,晚上好! ”“柴郡猫”里的酒保向我打招呼,“为什么乌鸦会像一张 写字台? ” “因为这两样东西爱伦·坡的诗歌里都有。” “很好。给你来半杯沃宝特调酒,对吗? ” “你准在开玩笑。金酒掺奎宁水,双份的。” 他微微一笑,掉过头去拿量杯。 “是警察? ” “是特工人员。” “文学侦探? ” “不错。” 我接过我那杯酒。 “我接受过当文学侦探的训练,”他很留恋地说,“并取得了军校学员的资格。” “后来怎么啦? ” “我的女朋友是个马洛派激进分子。她把莎士比亚独白自动售货机里台词换成 了《帖木儿大帝》里的话,她被逮捕以后,我也受到了牵连。事情就是这样。就连 军队也不愿接受我。” “你叫什么名字? ” “柯里斯。” “我是礼拜四。” 我们俩握了握手。 “我只能谈谈自己的个人体会,柯里斯。我参过军,当过文学探员,你真得好 好谢谢你的女朋友。” “是得感谢她,”柯里斯连忙说,“我每天都感谢她。现在我们已经成婚,有 了两个孩子。我每天夜里来这里当酒保,大白天我负责基特·马洛斯温顿分会的工 作。我们已经有四千多名会员。 不会比伊丽莎白一世时代的造假的、杀人犯、赌徒和无神论者过得更差。” “有些人说可能是他写了通常归到莎士比亚名下的那些剧本。” 柯里斯大吃一惊。他也疑心重重。 “我吃不准是不是应当和一名文学探员探讨这个话题。” “并没有一条禁止探讨的法律啊,柯里斯。你以为我们是谁,思想警察吗? ” “不,那是特工二部的管辖范围,不是吗? ” “不过,牵涉到马洛……? ” 柯里斯压低了声音。 “那好吧。我认为马洛有可能写了那些剧本。他无疑是一位才华横溢的剧作家, 我可以举出《浮士德》、《帖木儿大帝》、《爱德华二世》这些例子。他是他那个 时代惟一有能力写作剧本的那个人。还是别去管培根和牛津伯爵吧;马洛有一半以 上的胜算。” “然而,马洛在一五九三年就被人杀害了,”我慢吞吞地回答,“大多数剧本 都是在那以后写成的。” 柯里斯瞟了我一眼,随即,压低了嗓门。 “当然啦。假如他在酒吧发生争执的那天被杀死的话。” “你在说什么呀? ” “他的死很有可能是伪造的。” “为什么? ” 柯里斯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个话题于他并不陌生。 “记得伊丽莎白是位主张新教的女王,任何与无神论或者罗马天主教有关的东 西,都将损害到新教教派和女王作为领袖的权威。” “叛国罪,”我喃喃地说,“罪当处死。” “一点不错。在一五九三年四月,枢密院逮捕了某个叫托马斯·基德(托马斯 ·基德(1558 1594) ,英国戏剧家。他写的《西班牙悲剧》(1584 年) ,被认为促 成了莎士比亚的《提图斯·安德罗尼古斯》和《亨利六世》的写作,他可能还写了 《哈姆雷特》的一种版本。)的人,他涉嫌撰写了一些反对政府的小册子。通过搜 查他的房间,他们发现了一些宣扬无神论的作品。” “后来怎么样? ” “基德告发了马洛。说这些文字是马洛在两年前他们同屋时写下的。马洛遭到 逮捕,并在一五九三年五月十八日那天接受审讯;他被保释获得了自由,大概缺乏 足够的指控他的证据。” “他和沃尔辛翰的友谊到底是怎么回事? ” “我正要讲到这个呢。沃尔辛翰在特务机关里位高权重;他们早在好些年前就 相互认识了。每一天都会有更多不利于马洛的证据出现,逮捕他似乎势所难免。然 而到了五月三十日那天清晨,马洛在一次酒吧的争执中被人杀害了,显然是因为一 张没有付讫的账单。” “很容易说通。” “确实。我相信是沃尔辛翰捏造了他朋友的死。酒馆里另外三个人都收了他的 钱。他贿赂了验尸官,马洛就以莎士比亚这个名字作为掩护。威廉,一名穷困潦倒 的演员,在肖第奇剧院演戏时就认识马洛,可能欣然接受了这个挣点钱的机会;马 洛一蹶不振的时候,他的事业似乎蒸蒸日上。” “这种说法很有意思。不过,《维纳斯和安东尼斯》一剧难道不是在马洛死前 几个月就完成的吗? 甚至比基德入狱时间还早。” 柯里斯连连咳嗽。 “有道理。我只能这样说,故事情节在那段时间以前肯定早就酝酿好了;或者 是因为那是一个敷衍了事的记录。” 他停顿片刻,瞅了瞅四周,把声音压得更低了。 “千万别告诉其他马洛的崇拜者,还另有其他的事实证明假死一说不能成立。” “我正洗耳恭听呢。” “马洛被杀死是在女王验尸官的权利范围之内。有六十名陪审员亲眼看见了那 具假定被调换过的尸体,说验尸官接受过贿赂也不见得靠得住。假如我是沃尔辛翰, 我会去地处偏僻的郊区伪造马洛的死亡,那里的验尸官更容易被收买。他甚至可以 做得更彻底,用某种方法毁掉尸体的面貌,让人无从辨认。” “你在说什么呀? ” “在说另一个同样也能成立的理论:为了灭口,沃尔辛翰亲自动手杀死了马洛。 人要是接受严刑拷打,就口无遮拦什么都会招认的,极有可能马洛说了许许多多诽 谤污蔑沃尔辛翰的话。” “后来又怎样? ”我追问,“你如何来解释莎士比亚的生平缺乏任何确凿的证 据? 如何来说明他奇特的双重生活? 如何说明斯特拉福德的人似乎谁也不知道他从 事文学创作的那个事实? ,,柯里斯耸了耸肩膀。 “我不知道,礼拜四。如果不是马洛,在伊丽莎白时代的伦敦,甚至没有人具 有写作剧本的能力。” “有什么论据吗? ” “一点也没有。不过伊丽莎白一世时代的人是一班有趣的家伙。法庭阴谋、特 务机构…- ” “许多事情都发生了变化……” “这只是我个人的观点。干杯! ” 我们碰了杯,柯里斯走开去接待其他顾客。回房间上床以前,我弹了半小时钢 琴。我去丽丝那里问了问,不过,兰登没有打过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