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哈得斯找到另一部手稿 我曾想找一部奥斯汀、特洛罗普、萨克雷、费尔丁或者斯威夫特的手稿。再不 约翰逊、威尔斯或者柯南·道尔的手稿也行。要是笛福的那就更好玩了。想象一下, 当我发觉夏洛蒂‘勃朗特的老宅正在展览她的名著《简·爱》时,我有多么欣喜若 狂。怎么那么机缘凑巧? …… ——哀苛龙·哈得斯的《为享乐和利益而堕落》我们有关保安方面的建议被传 达到了勃朗特博物馆,那天夜里,共有五名武装警卫在那里值勤。他们全是体格魁 梧的约克郡人,由于他们具备强烈的文学自豪感,所以特意挑选他们来执行这项最 为庄严的使命。一名警卫留在房间里保护那份手稿,另一名警卫在整幢博物馆内站 岗,两名警卫在博物馆外头巡逻,第五名警卫待在一间有六台电视显示屏的小房间 里。坐在监控器前面的那名警卫一边吃洋葱夹鸡蛋三明治,一边密切留意显示屏上 的动静。通过监视器,他没发觉有谁玩忽职守,然而,特工九部以下的人对哀苛龙 非同寻常的手段毫无所闻。 破门而人对哈得斯来说根本不是难事;他用一根铁锹硬是撬开了厨房的门锁。 在室内巡逻的那名警卫没有听见哀苛龙进来。 他那毫无生机的尸体后来被人发现插在贝尔法斯特的下水道里。 哀苛龙小心翼翼地拾级而上,来到楼上,竭力不弄出一丁点声响。 实际上,他想弄出多大动静都行。他清楚警卫的点三八毫米口径的手枪伤害不 到他,不过,就这么未经允许自己走进来有什么好玩的? 他蹑手蹑脚地慢慢穿过走 道,来到展览手稿的那问屋子外头,朝里窥伺。房间内空无一人。出于某种原因, 警卫没在值勤。 他来到屋里那个装着警报器的玻璃盒附近,径直把他的手放到那本手稿上。他 平坦的手掌下的玻璃渐渐软化,形成了一道道波纹;没隔多久,玻璃就软得可以让 哈得斯的手指头戳进去,抓到手稿。等那部手稿完全被他拿出来以后,那块被破坏 了固体结构而扭曲变形的玻璃,跟一块橡皮似的拉长了,旋即又迅速恢复成原先的 固体状态;玻璃的分子结构被重新调整过的惟一痕迹就是表面上留下了一点点小斑 点。哈得斯念手稿第一页的时候,唇上浮起一丝得意的笑。 简·爱 柯勒·贝尔自传 1847年11月 哀苛龙本想直接把手稿拿走,可他一直喜欢这个故事。他不由自主地开始念起 书来。 书稿打开的那一页,正停在简·爱躺在床上、听见卧室外响起一阵魔鬼的笑声 ——低沉、压抑。她暗自庆幸那笑声并不是从卧室里传来的,她从床上坐起来,使 劲扣上门闩,大声问道:“谁在那儿? ” 回答她的是一个咕咕响着、呻吟着的声音,随即是脚步撤回去和一记关门的响 声。简在肩膀上裹一块披肩,手慢慢拉开门闩,把门开了一道细缝,警觉地觑视一 眼外边。在过道的地席上,她瞅见一支点燃的蜡烛,并发觉走道里空气朦朦胧胧, 仿佛弥漫着烟雾。罗切斯特先生房间微开着的门缝引起了她的注意,随即她发现门 里透出了微弱的火光。简马上开始行动,顾不得多想,就冲进罗切斯特先生起火的 卧室,试图喊醒床上那个睡得不省人事的人:“快醒醒! 快醒醒! ” 罗切斯特一动不动,简发觉床上的被单已经泛黄着火,便益发惊惶。她端起脸 盆和水罐,把水倒在他的身上,又急忙跑回她自己的房间,拿来她的水罐泼洒在帐 子上。经过一阵忙乱,她扑灭了火焰,而罗切斯特先生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水里,就 大声发出奇怪的诅咒。 “发大水了吗? ” “没有,先生,”她回答,“但是刚才失了火。起来吧,快点;你身上的火已 经给扑灭了。我去给你拿支蜡烛来。” 罗切斯特先生没有完全闹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以基督教世界所有精灵的名义,是简·爱吗? ’’他问道。“你把我怎么了, 女巫,巫婆? 除了你,屋里还有谁? 你密谋把我淹死吗? ” “很慢很慢地转过身来。” 最后那一句话是警卫说的,他发出的命令打断了哀苛龙津津有味的阅读。 “我最恨有人打扰我看书! ”他惋惜地说,掉过身来面对着警卫,后者把枪对 准了他,“就在我刚看到精彩的地方! ” “不许动! 把手稿放在地上! ” 哀苛龙按他的吩咐做了。那名警卫没有挂断他的无线电话机,把话筒凑到嘴巴 上。 “我真不该这么做,”哀苛龙轻声轻气地说。 “噢,是吗? ”那位警卫自信地反驳道,“到底为什么不该这么做? ” “因为,”哀苛龙迎住警卫的目光,仿佛看透了他,不急不缓地说道,“你永 远也不知道你老婆为什么要离开你。” 那名警卫放下他的无线电话。 “关于德尼斯你知道些什么? ” 我断断续续地做噩梦。梦里又回到了克里米亚战争的现场:哒哒哒的炮声,军 用搬运车撞击发出的刺耳的金属尖音。我甚至能尝出灰尘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的 无烟火药和阿马图炸药的气味,我那些战友压抑的哭喊,炮火漫无目标的扫射声。 八十八毫米的口径炮靠得那么近,根本就不需要一条发射轨道。你永远听不见向你 飞来的子弹的声音。我待在装甲人员的输送车上,不顾上头的命令,回到了冲突的 现场。我开着装甲车从草地上穿过,一路上尽是先前打的那场仗留下来的尸体或武 器残骸。我发觉某个大东西猛一拉我的装甲车,车顶一下子打开了,一道美得出奇 的阳光穿透尘烟。一只同样看不见的手臂抓起装甲车,把它投‘到空中。装甲车沿 着轨道冲了几步,随后,笔直地朝后面倒去。 发动机仍然开着,操纵杆摸上去依旧完好无损;我继续开着装甲车,忘了车被 砸过一事。只有等我伸手去摸头顶上的无线交换器时候,我才意识到车的顶盖已被 掀去。这一发现让我一下子清醒了,可我没工夫细想。在我的前面,是西撒克斯坦 克冒着硝烟的光荣残骸:轻装甲旅武装运输车。俄国人八十八毫米的口径炮已经熄 了火;这会儿,只听见俄国人和我的战友在用轻型武器相互交火。我驶近最近的那 一伙步行的伤员,并打开装甲车后部的车门。门虽然被压碎了,但这无关紧要;装 甲车的边门连同车顶一起消失,我把二十二名伤员和濒临死亡的战士迅速包扎好, 放在一辆可以输送八位伤员的运输车上。这一切不时被不断的电话铃声打断。我哥 哥摘去他的头盔,面孔上血迹斑斑,正在处理伤病员。他告诉我再开回来接他。等 我驱车从来复枪射击装甲车反弹回来的子弹区里逃开;俄军的步兵团过来了。电话 铃依然响个不停。我在黑暗中摸索着话筒,失手把它摔了,在地上一阵乱抓乱摸, 一边这么做一边咒骂。是鲍登打来的电话。 “你没事吧? ”他问,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头。 “我很好,”我答道,这会儿对看到一切恢复了正常也已觉得习惯了。“有什 么问题吗? ”我抬头去看挂钟。才凌晨三点钟。我低声抱怨。 “又有一部手稿被窃。刚接到电话通知我这个消息。和《马丁·瞿述伟》被盗 发生在同一时间。他们就这么走进去把手稿拿走了。两名警卫死了。其中一名是被 他自己的枪打死的。” “手稿是《简·爱》? ” “真见鬼,你怎么知道的? ” “是罗切斯特先生告诉我的。” “什么? ——” “别去管他。在哈渥斯府? ” “一小时以前。” “二十分钟后我来接你。” 不到一个钟头,我俩就驾着车,朝北边拉格比市的M1基地驶去。夜空晴朗无云, 天气寒冷,公路上少有人烟。车篷已经合上了,空调打到最大的一档,即便如此, 野外的剧风也使劲想从引擎罩上找到一个空隙钻进车内。我一边直打哆嗦,一边暗 想,假如在大冬天也这么开车的话会是什么感觉。到清晨五点钟,我们便能到达拉 格比,再从那里动身,就容易很多了。 “但愿我不会因此而后悔,”鲍登嘴里嘟囔着。‘‘要是布莱克斯通发觉我们 这么干,他可压根高兴不起来呀。,,“无论什么时候,你只要说了‘但愿我不会 后悔,,他们肯定会后悔的。所以,如果这会儿你想让我放你出去,我肯定会。去 他的布莱克斯通,去他的歌利亚财团,去他的杰克·希特。有些事情可比规则条例 要紧多了。政府和时尚变来变去,你方唱罢我登场,《简·爱》却是永恒的。为了 保证这部小说完好无损,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鲍登一言未发。我猜想,和我一起工作,让他有生以来头一次真正开始喜欢当 个文学侦探。我放下速度挡,追上一辆动作慢腾腾的卡车,然后,加速把它甩在后 面。 “我打电话时,你怎么知道被盗的是《简·爱》的手写本? ” 我略一沉吟。如果我不能告诉鲍登为什么,那我就谁也不能告诉了。我从口袋 里抽出罗切斯特先生的那条手帕。 “瞧瞧手绢上的花押字母。” “爱·费·罗? ” “手绢属于爱德华·费尔法克斯·罗切斯特先生。” 鲍登满腹狐疑地瞪着我。 “礼拜四,说话要小心。即使我完全承认我可能不是最权威的勃朗特研究者, 就连我也知道这些人根本是不真实的。” “真实与否且不去管他,我碰到过他好几次。我还有他的外套呢。” “慢着——夸佛雷从书里逃出来这事我理解,可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你是指书 中人物可以随心所欲地从小说的书页间蹦出来? ” “我完全同意正有一些怪事在发生;正有一些我不可能解释的怪事在发生。那 层隔在我和罗切斯特先生之间的屏障已经软化了。事情也不是单单他从书中蹦出来 那么简单;在我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有一次我进到了书里。我在简和罗切斯特先 生相逢的那个时刻出现在书中。那段情节你还记不记得? ” 鲍登似乎有点发窘;掉头去看车窗外的一个公路汽油站。 “那么便宜的无铅汽油! ” 我猜到了原因。 “你从没看过《简·爱》,对不对? ” “呃……”他嗫嚅道,“那只是因为,呃……” 我哈哈大笑。 “哎呀呀,哎呀呀,有哪个文学侦探没读过《简·爱》啊? ” “好啦,好啦,别老抓着别人的短儿不放。我倒是对《呼啸山庄》和《维莱特 》很有研究。我本想把全副精力都集中到这本书上,然而,跟许多事一样,我准是 一时疏忽把它给忘了。” “我最好还是把故事情节简单跟你说一下。” “你最好跟我讲讲,”鲍登极不耐烦地表示同意。 接下来的一个钟头,我把《简·爱》的内容大致和他讲了讲,故事的开头先说 简刚生下来就成了孤儿,她从小和里德舅妈、表哥表姐一起生活,她在劳渥德过的 那种悲惨生活,劳渥德是一所可怕的慈善学校,管理学校的是一位冷酷伪善的福音 传道者;接着,劳渥德爆发了斑疹伤寒病,简最好的朋友海伦·彭斯因病而死;这 之后,简发奋用功,先是当上模范学生,最终成为校长谭波尔小姐手下的一名实习 教师。 “简离开了劳渥德,搬到了桑菲尔德,那里有个叫阿黛勒的小孩,罗切斯特是 她的监护人,需要她去教课。” “监护人? ”鲍登问道,“那是什么东西? ” “唔,”我回答,“据我看,监护人是一种委婉的说法,暗指阿黛勒是罗切斯 特先前和别人私通的产物。要是罗切斯特先生活到今天,《蛤蟆新闻报》的头版会 把阿黛勒渲染成他的一个‘私生子’。” “可是他做了一件正当的事,不是吗? ” “噢,是啊,随你怎么说吧。桑菲尔德本是个适宜居住的地方,若不是它有点 奇怪的话——简相信那里正发生着一些事,只不过大家心照不宣罢了。罗切斯特在 离家三个月后回到家中,简发觉桑菲尔德府的主人是一位抑郁寡欢、爱发号施令的 人,不过,罗切斯特先生的卧室发生了一次神秘的起火,简救了他一命,那以后, 简的刚毅勇敢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简爱上了罗切斯特,却亲眼看到他向布兰奇· 英格拉姆小姐,一位十九世纪的荡妇求爱。简离开桑菲尔德,去照料奄奄一息的里 德舅妈,等她去世以后简回到桑菲尔德,罗切斯特求她嫁给他,简不在时,罗切斯 特先生意识到,简具备的品质令英格拉姆小姐之流望尘莫及,尽管她们的社会地位 有天壤之别。” “到目前为止,一切还不错。” “别高兴得太早了。一个月以后,简和罗切斯特在教堂结婚的时候,有位律师 打断了婚礼的进行,他宣称罗切斯特先生早就结过婚,他的前妻——伯莎——尚在 人世。他指责罗切斯特犯了重婚罪,事实证明他没说假话。罗切斯特的疯妻子伯莎 住在桑菲尔德顶楼的一间密室里,由怪人格莱思·普尔负责照料。好几个月之前, 企图放火把罗切斯特烧死在床上的正是伯莎。简大为震惊——这个你也想象得出来 ——而罗切斯特试图为自己的行为辩解,声称他对简的爱是真实的。他请求她作为 他的情妇和他一起离开,简却拒绝了。虽说简依然爱着罗切斯特,她只能不辞而别。 路上她晕倒了,醒来后发觉自己待在一户姓里弗斯的人的家里,这家人共有一个哥 哥两个妹妹,后来证实,他们是简的堂兄妹。” “这种事不大可能发生吧? ” “嘘,别插嘴。简的舅舅,当然也是里弗斯兄妹的舅舅,刚刚去世,把全部的 遗产都留给了简。她把这份遗产平分给她的堂兄妹,自己找了个住处安顿下来。她 的堂哥圣约翰·里弗斯,打算去印度当传教士,希望简能嫁给他,为教会服务。简 很乐意为他效劳,却不愿意嫁给他。她认为婚姻是爱与互相尊重的结合,而不是承 担某种义务。他们二人经历了长时间的思想斗争,最终,她答应作为他的助手和他 一起前往印度。到了印度,简建立起一种新的生活,小说也就到此结束了。” “就那么完了? ”鲍登难以置信地问。 “你有伺见教? ” “唔,结尾似有点虎头蛇尾。我们总是力求令艺术完美,因为我们从来无法在 现实生活中做到完美,夏洛蒂·勃朗特却这么结尾——推测起来,这大概是她受了 她自身经历的影响——在某种程度上,说明她对自己的爱情生活很失望。换了我是 夏洛蒂·勃朗特,我肯定会让罗切斯特和简·爱破镜重圆——如果可能,让他们结 婚。” “别只管问我呀,”我说道,“书又不是我写的。”停了一会儿,我又说, “当然啦,你说得对,”我嘟囔着,“结尾真是一个败笔。当一切进展得非常顺利 的时候,结局却辜负了读者的期望,这到底是为什么? 就连那些《简·爱》的纯粹 派学者(主张在艺术和语言方面严格遵循传统规范。)也认为最好是让他们缔结良 缘。” “怎么办? 伯莎不是还活着吗? ” “我不知道;可以让她死去,再不让她出点别的事。难就难在这里,对吗? ” “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鲍登问。 “《简·爱》一直是我最最喜爱的一本书。当我被子弹打中的时候,我的上衣 口袋里正好藏着一本简装本的《简·爱》。它挡住了那颗子弹。不久以后,罗切斯 特就出现了,他把手压在我胳膊受伤的地方,直到救护车开来为止。他和这本书救 了我的命。” 鲍登瞟一眼他的手表。 “离约克郡还有好几英里远。我们不可以抓他们,直到——喂,这是怎么啦? ” 前头的汽车高速公路上,似乎出了事故。在我们前面,停着二十来部汽车,过 了一两分钟,这些汽车丝毫没有动一下的意思,我把车使劲从硬质路肩(汽车道旁 供车辆在紧急情况下离开车道停车用的轨道。)上开过去,缓缓地开到队伍的前面。 一位交通警示意我们停车,怀疑地望着我那辆跑车油漆过的表面上的弹孔,接着说 :“小姐,很抱歉,我不能让你过去……” 鲍登和我交换一下眼色,从跑车里钻出来。在我们身后,是一群被一条警方 “严禁进入”的封带挡在外头的好奇的旁观者。 他们一言不发地瞧着展现在他们面前的奇观。三辆警车和一辆救护车已经来到 了事发现场;两名急救队员在照料一名新生婴儿,他被裹在一条毯子里,痛苦地哇 哇大哭。见我来了,警察们全都松了一口气——那里军衔最高的人是中士,他们乐 得把责任推到另一个人身上,而某个来自特工五部的人,是他们目前为止见过的级 别最高的特工人员。 我借来一副望远镜,遥望着空荡荡的汽车高速公路。大约五百码之外,公路与 星光灿烂的夜空盘旋成一个漩涡漏斗状的物体,令那道刺穿气旋的光线发生了扭曲 变形。我叹了一口气。我父亲告诉过我时间变形的事,可我从没亲眼见过。漩涡的 正中央,那道折射回来的光线已被搅成乱七八糟的图案,那里有一个漆黑的洞眼, 似乎没有深度,没有颜色,只有形状:滚圆的葡萄柚形状。高速公路对面的那些车 辆也被警察喊停了,闪烁的蓝色灯光在透过大黑洞边缘之后逐渐变成了红色,让底 下的汽车公路也变了形,犹如一罐果酱的瓶口发生的屈光现象。气旋的前方,是一 辆蓝色的大申牌车,汽车引擎顶盖在接近发生变形的地方的时候,已经开始拉长。 汽车后面是一辆摩托车,摩托车的后面和我们距离最近的是一辆绿色的私家轿车。 我留神地看了一两分钟,柏油碎石路面上的全部车辆都一动不动。那位摩托车手, 他的摩托车以及汽车里的全体乘客,如雕像一般凝滞不动。 “该死! ”我瞄一眼手表,压低嗓门轻声说,“这个洞敞开多久了? ” “大概一个钟头了,”那位中士回答。“有一辆艾科斯欧马系统机动车发生了 事故。出事儿可真会挑时候,我正好要跟别人换班呢。” 他拇指一伸,朝担架上婴儿那方向指了指,那婴儿正把几个手指头含到嘴里, 停止了哭叫。“那个是司机。出事以前,他三十一岁。当我们赶到这里时,他是八 岁——几分钟以后,他就只是毯子上一些潮湿的小斑点了。” “你们有没有给时间警察打过电话? ” “我给他们打了,”他顺从地回答,“在韦勒姆(美国马萨诸塞东南部城市, 位于新贝德福德东北的巴泽兹湾口.)的一家特易购附近,有段糟糕的时间黑洞打 开了。他们起码要过四个钟头才能赶到这里来。” 我飞快想了一下。 “到目前为止,失踪的人数有多少? ” “长官,”一位警官说着指了指公路,“我想你最好瞧瞧这个! ” 大伙定睛观看,那辆蓝色的大申牌车慢慢地拉长变形,交叠收缩,渐渐被吸到 了洞里。一眨眼工夫,它就彻底消失了踪影,大小给压扁了一亿倍,被发射到别处 去了。 那位中士把帽舌推到脑勺后面,深深叹了一口气。他无能为力。 我又重复一遍我的提问。 “多少人? ” “噢,那辆敞篷货车已经走了,整整一辆载着流动图书馆的车、十二辆汽车以 及一辆摩托车。大概二十几个吧。” “那事情可就大了,”我厉声说,“要是等时间警察赶来,那这块时间变形区 都有可能扩展到一个足球场那么大了。” 那中士耸了耸肩膀。他从没接到过如何处理“时间不稳定” 的指令。我转身对鲍登说:“快点。” “怎么呢? ” “有点小事需要我们去处理。” “你不会疯了吧! ” “没准。” “我们等时间警察来不行吗? ” “他们绝不会及时赶来这里。很好办。就连做过脑叶切开手术的猴子也办得到。” “已经这么晚了,我们上哪儿去找一只做过脑叶切开手术的猴子? ” “鲍登,难道你怕了? ” “没错。知不知道要是我们失了手,会出什么事? ” “我们不会失手的。这件事实在太容易了。我爸曾是一名时间警察;这种事怎 么处理他一五一十都告诉过我。解决这个问题的关键就在于用球体。四小时之内, 就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我们会看到一场大范围的全球性灾难。时间会裂开一个巨 大的破口,使我们无法确定‘此时此地’会不会是‘彼时彼地’。如我们所知,文 明社会即将崩溃,街道上发生恐慌,世界末日来临。嘿,小家伙! ……” 我看见一个小孩子在公路上拍篮球。那男孩不情不愿地把球交给我,我又把它 递到鲍登手中,他正心神不定地待在跑车旁边。我们放下引擎罩,鲍登坐到客位上, 攥紧篮球,神色严峻。 “一只篮球? ” “它是球体,不是吗? ”我答道,回想起我爹当年给我的忠告。 “你准备好了吗? ” “准备好了,”鲍登说道,声音略有点抖。 我发动了跑车,缓缓朝那个吓得丧魂落魄的交通警察站的地方开去。 “你肯定知道你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吗? ”那位年轻警官问我。 “知道一点,”我非常诚实地告诉他,“谁有一只旧货手表? ” 那位年轻的交通警察摘下他的手表,交到我手中。我记下了正确的时间——上 午五点半——随后,把腕上的手表调到十二点钟。我把那只旧货表绑到跑车的后视 镜上。 我们发动跑车的时候,那名中士说了声“祝你们好运”,尽管他心里想的却是 一句诗里的句子“不久轮到你”。 在我们周围,天光放亮,拂晓渐渐来临;而在那些交通车辆的旁边,依然是夜 色笼罩。对那些被截留的车辆来说,时间已然停滞不前,然而,这只是对那些在外 观望的人而言,才是如此。对那些车里的乘客说来,除非他们朝身后看会亲眼看到 黎明迅速降临,否则,则样样跟平时一样。 对鲍登和我来说,起初的五十码路似乎挺平常,可是,等我们开近一些以后, 那几辆汽车和摩托车仿佛加快了速度,等到我们的车开到与那辆绿色汽车平行的位 置时,我们都已达到了每小时六十英里的速度。我瞟了一眼绑在跑车后视镜上的那 块手表,发觉刚好过去了三分钟。 鲍登一直在扭头看我们背后发生了些什么。在他和我朝那个时间不稳定区域驶 去的当口,那些警察的动作频率似乎加快了,最后,他们变成了一团模糊的影像。 那些堵住马路的汽车已掉转头去,以一种迅捷的速度,飞快地返回到硬质路肩上。 鲍登还注意到太阳在我们身后迅速地升起,暗自纳闷,他究竟为什么要让自己进到 这个鬼地方来。 那辆绿色家用厢式小客车里有两名乘客:一男一女。女的已经睡着了,而那个 男司机正望着横在他们前方的那个敞开的黑洞。我大声疾呼,请他马上停下来。他 摇下窗玻璃,我也不由自主地重复着他的动作,又加喊了一句“我们是特工”,一 边使劲挥动我的证件。他言听计从地踩下刹车,汽车尾部的刹车灯随即亮了,灯光 刺穿了黑暗。从我们开始这趟旅程以来,已经过去了三分二十六秒钟。 从时间警察目前所站的位置,他们刚好可以看到:在那条受事故影响而出现的 黑洞洞的隧道内,绿色家用厢式小客车的尾部有气无力地亮着刹车灯。在以后的十 分钟里,他们注视着那辆绿色家用厢式客车继续前进,它几乎是难以察觉地转了个 弯,朝硬质路肩开去。这时将近上午十点,而一组时间警察的先头部队正径直从韦 勒姆赶来。他们的机器设备以及特工人员正由特工十二部的一架运输直升机空运过 来,而拉图尔上校已抢先一步飞过来看看要做些什么。见两名普通警官已经自告奋 勇承担了这项危险任务,他感到非常吃惊,等听见谁也不能告诉他鲍登和我的真实 身份时,他就更吃惊了。即便他查了我的汽车牌照,他还是摸不着头脑,因为牌照 上表明它仍然属于我购车的那个汽车场。 整桩糟心之事惟一让他略感欣慰的是,他注意到那位乘客好像正拿着一个球状 物体。假如黑洞继续变大,时间接着变得愈加缓慢,即使他们使用最最迅速的交通 工具,他们仍需花两个月的时间才能找到我们。他放下望远镜,叹了声气。这真是 一桩恶心透顶、讨厌至极、冷清寂寞的工作。以标准地球时间来算,他干时间警察 这一行差不多都有五十个年头了。以一成不变的工作时间来算,他已经有二百零九 岁了。以他自己私人的生理时间算来,他才二十八岁。他的孩子都比他年纪大,他 的妻子都已经在养老院里了。他曾想优厚的薪水能补偿他一切的损失,事实却不是 这样。 那辆绿色家用厢式客车在我们背后迅速消失,这时,鲍登再次回望了一眼,只 见太阳上升得更高更快了。眨眼之间,一架带有时间警察醒目的“CG”标志的直升 机已经抵达。在我们前方,只剩下摩托车手和摩托车上的乘客了,他们离那个呼呼 打着旋的黑洞似乎只有一丁点的距离了。他穿着一身红色皮装,开着一辆顶级的胜 利牌摩托车,很讽刺的是,假如他知道出了什么毛病,只有那辆自行车才有可能逃 过被漩涡吞噬的结局。我们又花了六分钟才追上他,我们靠近的时候,一个呼呼作 响的声音开始盖过了嘈杂的风声;这是那种台风呼啸着从你头顶上经过发出的尖啸。 我们仅仅落后十英尺的距离,却发觉要追上他真是难上加难。我们呼啸着奔驰而过, 那辆保时捷跑车里程表上的指针已经接近九十里。我按了一下喇叭,喇叭声却被刺 耳的尖啸淹没了。 “准备好了吗? ”我冲鲍登喊道,此刻,大风把我们的头发吹得四处飞扬,呼 呼作响的气流拖曳着我们的衣服。我再一次朝那辆摩托车闪了一下车灯,终于令他 发现了我们。他掉过头来,朝我们挥了挥手;可是他误解了我们的意图,还以为我 们这是要和他比赛看谁跑得快。他又放下一格汽车排挡,加速超过我们。眨眼之间, 漩涡就吸住了他,他飞也似的飘向那个时间不稳定区域,身子似乎被伸直拉长,绕 了一圈,翻了个底朝天;似乎也就是一秒钟工夫,他就走得无影无踪了。等到我认 为我们不能再接近漩涡,我就猛踩一下刹车,呼哧一声:“停! ” 我们的跑车在柏油碎石跑道上左冲右突,车轮胎里喷出一阵烟雾;鲍登把篮球 随手一掷,那只球似乎一下子膨胀到黑洞的大小,变得如圆盘一样扁平,黑洞舒展 成一条直线。我们眼看着那只篮球击中了黑洞,一度反弹回来让我们穿过。在我们 将车身前倾进入那个无底洞的当口,我瞟了一眼后视镜上的手表,我们向外面的世 界投去了最后一瞥,视线最终被那只篮球挡住了,我们渐渐落到了另一个世界里。 整件事从头至尾,总共用去了二十分钟四十一秒。而外面的世界,却已经过去了将 近七个钟头的时间。 “摩托车已经走了,”拉图尔上校议论说。他的第二个副指挥含糊不清地嘀咕 了一句作为回答。他很不赞成非时间警察的特工人员参与任务的完成。这五十多年 来,他们设法掌握了这项职业的机密,并获得了与之相符的工资;一旦有力挽狂澜、 勇于挑担的英雄人物出现了,起到的作用只能是削弱长期以来公众对他们的信任。 这份工作不怎么难做;只不过需要花很长的时间。他已经在韦不里奇市政公园内花 卉时钟和露天音乐台之间的某个地方,租用了一段长度与之相等的时空作为补偿。 这件工作本身花去了他十分钟;他只是走进去,用一只网球粘住黑洞缺口,与此同 时,在外边的世界,七个月已经飞逝而过——那就是领七个月的双份工资以及特殊 待遇,真是谢天谢地了! 时间警察部的特工人员安装了一个面朝里的大时钟,因此, 随便哪个受到那个区域影响的特工就能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直升飞机的背部同样也装着一个时钟,它能让外面世界的警察一目了然地知 道里面的世界时间过得究竟有多慢。 在那辆摩托车消失之后,他们又等了半个小时,看看后面会发生什么。他们看 着鲍登缓缓直起身子,扔下一只貌似篮球的东西。 “太晚了,”拉图尔上校喃喃自语,他以前也见过此类事情的发生。他命令手 下立即开始行动,他们这才开始启动了直升飞机的水平旋翼,此时,时空缺口周遭 的黑暗已经消失了。夜晚悄无声息地溜走了,一条清晰的道路横亘在他们的面前。 他们可以看到,那部绿色家用厢式客车里的乘客从黑洞里出来,见黑夜立时变成了 白天,就东张张西望望,啧啧称奇。再过去一百码距离,那只篮球天衣无缝地镶嵌 在那个时间缺口上,这会儿,篮球悬在半空当中,略微有些颤抖,与此同时,裂缝 后面的气旋吮吸着这只球。不到一分钟时间,那道裂缝就合上了,而那只篮球毫发 未伤地落到沥青路面上,在滚到路边以前,几度弹起来。天气晴朗,没有任何迹象 说明时间和之前有什么分别。不过,说到那辆大申牌车、那个摩托车车手以及那辆 漆成鲜明亮色的跑车,却是连一点影踪都没有了。 我的跑车一刻不停向前进。摩托车已被一大团旋转不止的光与色取代,这团光 与色对鲍登和我都毫无意义。偶尔,黑暗中会浮现出一个摩托车依稀的影子;有好 几次,我们自以为已经回到一个稳定的时空里,却又立即被那个气旋吹回去,台风 在我们耳边嚎叫肆虐。首先出现的一个场景是霍姆郡路边的某个地方。 似乎正值隆冬时节,在我们前方,一部灰绿色奥斯汀客货两用车驶离了高速公 路的交会点。我调转方向,猛踩一下油门,急速超到它前面,气势汹汹地狂按一阵 喇叭。那影子倏地瓦解,兀自分裂成一艘轮船肮脏的货舱。跑车硬生生地插在两个 运货厢中间,离得最近的那只箱子是要运往上海的。气旋的嘶吼虽已减弱,我们却 能听见一种新的呼啸,那是海上暴风雨在咆哮。那艘船在波浪滔天的大海中颠簸行 驶,鲍登和我面面相觑,吃不准我们的旅行是否已经到达了终点。那个阴湿寒冷的 货舱向内一折,随即消失不见了,那个咆哮声却愈加强烈,取而代之的只是一家医 院的白色病房。暴风雨平息了,跑车发动机欢快地怠速转动,惟一有人睡的那张床 上,躺着一位昏昏欲睡、搞不清状况的女人,一根吊索把她的胳膊高高悬起。我知 道这会儿该说句得体的话。 “礼拜四……! ”我无比激动地嚷道。 病床上那个女的眉头一皱。她与鲍登四目相交,后者高高兴兴地朝她挥手致意。 “他没有死! ”我接着说,道出了我目前已经知道的真相。我能听见暴风雨又 开始咆哮。用不了多久,我们又会被风刮走。 “撞车只是障眼法! 哀苛龙那种人不会那么轻易死掉! 来斯温顿搞侦破工作吧 !” 病床上那个女人刚来得及把我最后讲的那句话重复了一遍,天花板和地板就裂 开一道口子,我们又重重落进大漩涡里。一阵令人眼花缭乱、色彩绚丽的噪音与嘈 杂喧闹的光线之后,气旋又悄悄溜走了,被某处摩托车服务站的停车场所代替。暴 风雨势头渐弱,终于停歇。 “这就完了吗? ”鲍登问道。 “我怎么知道。” 现在是夜里,街灯在停车场上投下一层橘黄色的光晕;新近下的一场雨,令路 面闪闪发亮。一辆汽车开到停车场里,停在我们跑车的旁边;这是一辆庞蒂亚克大 房车,里头坐着一家人。妻子正在指责丈夫手握方向盘的时候也会睡着,他们的小 孩正哇哇哭闹。看起来,这辆车侥幸才逃脱了撞车事故。 “对不起! ”我大声说。那个男的摇下了车窗玻璃。 “什么事? ” “现在几月几号? ” “七月八号呀,”男人的妻子回答,气咻咻地白了他和我一眼。 我向她道了声谢,掉头去看鲍登。 “此刻我们是在三周前的过去吗? ”他发出疑问。 “或者五十六周以后的未来。” “或者一百零八个礼拜以后。” “我去查清楚我们究竟身在何方。” 我关闭了点火装置,钻到跑车外边。鲍登和我一起向一家自助餐厅走去。从这 幢房子过去,我们可以看见那条汽车高速公路,再过去一点,是对面的那条汽车高 速公路服务站的交通桥。 几辆背后勾着空车的拖车从我们身旁经过。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 “我看也是,”鲍登回答,“可到底是什么呢? ” 忽然,那家自助餐厅的大门猛地打开了,一个女人夺门而出。 她手中举着一把枪,一边推搡她前面的一个男人。他俩急匆匆地往前走,他跌 跌撞撞地迈动脚步。鲍登忙拉我躲到一辆停着的厢式货运车后面。我警惕地向外窥 视,看见那女人这会儿有了一些不受欢迎的客人;几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大汉, 每个人都带着武器。 “到底……? ”我悄声说道,随即恍然大悟。“那是我呀! ” 一点不错。我看上去老了一些,可那的确就是我。鲍登也注意到了。 “我可不敢说我喜欢你做的那个发型。” “你喜欢我留长头发? ” “那还用说。” 我们看着那三个大汉中的一个命令另一个我放下武器。“那个我”说了几句我 们无法听清的话,然后放下她手里的枪,不再抓住那个男的,三个大汉中另一个汉 子马上粗暴地把他拽了过去。 “接下去会怎么样? ”我问道,不明所以然。 “我们得走了! ”鲍登回答我。 “就这么离开我吗? ” “快看! ” 他指了指那辆汽车。它微微一震,似是被一股小范围的阵风刮了一下。 “我不能在这个千钧一发的时刻离开也即是我的——这个她。” 可是,鲍登拉着我朝跑车走去,这会儿,跑车大幅度地摇来晃去,渐渐开始消 失。 “慢着! ” 我从他手里挣出身来,拔出我的自动手枪,把枪藏到最近的一辆汽车的一个车 轮后面,随后,跟在鲍登后面奔跑,纵身跃入敞篷双座跑车的后座里。我刚巧来得 及。出现了一道耀眼的闪电,响起隆隆的雷声,接着一片寂静。我睁开一只眼睛, 已是白昼。 我望着鲍登,他已设法跳到驾驶座里。那个汽车高速公路服务站的停车场如今 已经杳无影踪,在它原先的位置上,是一条安静的乡村小路。旅程结束了。 “你还好吗? ”我问道。 鲍登发觉自己下巴颏儿上莫名其妙地长出了三天的胡楂。 “我想还行吧。你怎么样? ” “和原先估计的差不多。” 我检查一下腋下的枪套。发现里头是空的。 “可是,我急着想撒尿。我觉得好像都有一个星期没撒过尿了。” 鲍登显出一副痛苦的样子,点了点头。 “我觉得我也想这么说。” 我在一堵墙后蹲下方便。鲍登直僵僵地走到马路对面,在一排树篱里解了手。 “你猜猜我们这是在哪儿? ”我在墙后冲鲍登嚷道,“或者,说得更准确一点, 我们在哪个年代? ” “二十八号车,”无线电话喀啦喀啦作响,“请进来吧。” “谁知道? ”鲍登扭过头来大喊,“不过,你要是还想再这么干一次,就去找 别人好了。” 我们重新在敞篷跑车里会合,这会儿完全放松下来。这是一个晴朗的日子,气 候干燥,十分暖和:空气中弥漫着翻晒干草的气味,我们可以听见,不远处的一台 拖拉机隆隆开过一片田野。 “汽车高速公路服务站那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鲍登问道,“是上一个的礼 拜四,还是下一个的礼拜四? ” 我耸了耸肩膀。 “别让我解释啊。我只想能快点从这些麻烦里摆脱出来。那些家伙看上去可不 像是出外替教堂募捐的人。” “你会查清楚的。” “我也这么想。知道我想保护的那个男的是谁吗? ” “我哪能知道呀。” 我坐到跑车的引擎罩上,架上一副墨镜。鲍登朝一扇大门走去,极目远望。在 山谷的斜坡上,有座灰石搭建而成的小村庄;田野里有一群母牛,神态安详地望着 前方。 鲍登指点着一块他刚发现的里程碑。 “这可是一丝小小的希望。” 那块里程碑令他知道我们离哈渥斯还有六英里之遥。 我没在听他讲话。我正在苦苦思索我在医院病床上看见我自己那件事。要是我 没见到自己,我就不会来斯温顿,要是我没来斯温顿,我就没办法提醒自己到这里 来。这件事多半对我爸爸有意义,可如果让我找出整件事的前因后果,我极有可能 会疯掉。 “二十八号车,”无线电话里说道,“快点进来。” 我停止思考,抬头察看目前太阳在哪个位置。 “现在是正午,我想说。” 鲍登点头称是。 “我们这部车是二十八号吗? ”他问我,眉头一拧。我拿起无线话筒。 “二十八号车,开过来。” “你们终于到了! ”扬声器中响起一个如释重负的声音。“我这儿有位时间警 察部的拉图尔上校想跟你们说话。” 鲍登走上前来,好听得更清楚一些。我们面面相觑,不明白下一步会发生什么 ;是一次惩罚,还是没完没了的祝贺,抑或像后来发生的那样,两样都有。 “礼拜四警官,凯布尔警官,你们听得见我吗? ”无线话筒另一头传来一个低 沉的声音。 “能,长官。” “那好。你们人在哪儿? ” “离哈渥斯六英里的地方。” “一路往北走,对吗? ”他哈哈大笑,“妙极了! ”他清了清喉咙。 我们能感觉马上要开始表扬了。 “我们私底下说说,这是我有生以来碰到的一件最见义勇为的事。你们拯救了 许多条生命,没有让此事发展到后果无法收拾的地步。你们俩都可以为自己的行为 而自豪,我也很荣幸能有像你们俩这么优秀的手下。” “谢谢你,长官,我……” “我还没说完呢! ”他打断我,吓得我们俩都跳了起来,“不过,正式说起来, 你们破坏了特工人员手册里的所有规定。因为你们没有照章办事,我真该把你们俩 的屁股都钉到墙上去。要是你们下回还敢再犯,我肯定会这么干的。听明白了吗? ” “明白,长官。” 我看了一眼鲍登。我们还有一个问题要问。 “我们走了有多久? ” “这会儿是二0 一六年,”拉图尔说道,“你们走了有三十一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