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简·爱》 一八四七年,英国出版了一本署名为柯勒·贝尔撰写的长篇小说:《简·爱》。 柯勒·贝尔这个相当中性的名字,掩盖了夏洛蒂·勃朗特的女性身份。此书的出版 是一次巨大的成功;威廉·萨克雷夸赞这本小说是“一部伟大的天才的杰作”,这 并不是说这部小说就没有遭遇过评论家的批评:乔·亨·刘易斯认为夏洛蒂·勃朗 特应该多研究奥斯汀的作品,并“根据那位艺术大师的笔法来改正她自身的缺点”。 夏洛蒂·勃朗特却这么回答:奥斯汀小姐的作品只是——根据她自己的需要而 写的——归根结底,那只是一部小说而已。她把奥斯汀的小说比作“一片看不到乡 村风景的精心培育的花园”。孰是孰非,至今没有定论。 ——选自W .H .H .F .雷努夫的《勃朗特一家》 在相对显得比较陌生的罗切斯特家桑菲尔德府的过道里,霍布斯摇了摇他的头。 时值深夜,整幢房子里笼罩着死一般的寂静。过道里黑黢黢的,他就伸手去摸那把 手电筒。他沿着楼上的走廊慢吞吞地朝前走,一道橘红色的黯淡光线刺破了黑暗。 他能看到前方有扇门略微敞开,有微弱的烛光从里面照出来。 他在门口停下脚步,窥视墙角附近。只见里头有个身穿破衣烂衫、满头乱发的 女人,正把手中举着的一盏灯里的油朝罗切斯特睡着的床单上倒。霍布斯认清了自 己所在的位置;他知道很快简·爱会走进这问屋子灭火,却没法知道她会从哪一扇 房门进来。他返身回到过道里,当他和一个结结实实、面色红润的女人撞个满怀时, 差点没吓出一身鸡皮疙瘩来。她浑身透着酒气,一脸不好惹的样子,带着一丝轻蔑 瞪着他。他俩就那么站着,面面相觑地看着对方,看了好大一会儿,霍布斯暗忖下 一步该怎么做,那女的略有点踌躇,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他。霍布斯慌神了,伸手 去摸手枪,而那女的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下抓住他的胳膊,死死掐着不放,逼 得他只能手一松,发出痛苦的叫喊。 “你到这儿来做什么? ”她竖起一边眉毛,咬牙切齿地问。 “看在上帝的分上,你到底是谁呀? ”霍布斯问。 她狠狠扇了他一记耳光;他踉跄了一下,这才站稳了。 “我叫格莱思·普尔,”格莱思·普尔说,“正在履行自己的职责,你却不应 该无缘无故地喊出上帝的名字来。从你这身装束,可以看出你并不属于这里。你想 干什么? ” “我嘛,呃,是和梅森先生一起的,”他结结巴巴地说。 “瞎胡扯,”她回答说,恶狠狠地瞪着他,眼露凶光。 “我想要简·爱,”他吞吞吐吐地说。 “罗切斯特先生也想要她,”她不带感情地回答,“不过,他始终没亲过她的 嘴,一直到书的第一百八十一页以后,这种情况才有所变化。” 霍布斯瞄了一眼里屋。这会儿,火苗在罗切斯特的床上越蹿越高,那个疯女人 一边兜着圈子翩翩起舞,一边咕咕大笑。 “要是她不马上来的话,压根就不会有第一百八十一页了。” 格莱思·普尔再度攫住了他的视线,不怀好意地望着他。 “她会救他的命,正如她以前已经救过他成千上万次,以后还会救他成千上万 次。我们这里就是这种规矩。” “真的吗? ”霍布斯答道,“不过呢,世事可能会发生变化。” 话音刚落,那个疯女人从里屋奔到走廊里,五指张开着朝霍布斯冲过来。一阵 歇斯底里的大笑,差点震聋了他的耳朵。她突然扑到他身上,没有剪过的粗粝指甲 死死戳入他的颧骨。他疼得嗷嗷大叫,格莱思·普尔用一个单臂扼颈的动作制服了 罗切斯特太太,令她双手抱头,然后把她押到了阁楼上。靠近门口的时候,格莱思 掉过头来,又对霍布斯说:“可别忘了:我们这儿就是这规矩。” “难道你不想阻止我吗? ”霍布斯迷惑不解地问。 “现在,我把可怜的罗切斯特太太带到楼上去,”她回答说,“书里这么写的。” 门在她身后关上了,一个声音随即响了起来:“醒醒! 醒醒! ” 霍布斯的注意力又转到那间起火的屋子上。只见穿着睡衣的简·爱,正把一个 罐子里的水泼到罗切斯特一动不动的身体上。 霍布斯一直等到火给扑灭,这才跨进屋里,一边拔出了他的手枪。 简和罗切斯特同时抬起头来,那句“以基督教世界所有精灵的名义”的台词, 被罗切斯特生生咽回肚子里。 “你是谁? ”他们异口同声地问。 “相信我,就是告诉你们,你们也不会明白。” 霍布斯一把拽住简·爱的胳膊,把她朝过道里拉。 “爱德华! 我的爱德华! ”简央求说,张开双臂向罗切斯特求救,“亲爱的, 我决不离开你! ” “慢着,”霍布斯一边说,一边往后退,“你们这些小家伙这会儿还没爱上对 方呢! ” “你这么说可就大错特错了,”罗切斯特先生嘴里嘀咕着,从枕头底下抽出一 把撞击式手枪(流行于19世纪中叶的步枪枪机设计,用撞击式的雷帽来取代燧石和 药锅。 在枪膛内装填子弹和火药后,放一个雷帽套在枪机的引火嘴上,扣引扳机时释 放机锤,藉弹簧之力打在雷帽上,雷帽内的雷汞因撞击摩擦而引发,火焰透过引火 嘴上的引火孔进入枪膛,引燃火药。)。“好久以前我就揣测这类事有可能发生。” 他瞄准霍布斯,干脆利落地开了一枪。他没有打中目标,那枚硕大的铅弹径自在门 框上烧了起来。霍布斯回了一枪以示警告;哈得斯曾明确表示小说中随便哪个人物 都不可以受到伤害。罗切斯特打过第一枪又准备打第二枪,扣上了枪的扳机。 “放开她! ”他大声喝道,下巴颏儿一沉,乌黑的头发飘进了眼睛里。 霍布斯把简拖到身前做掩护。 “别犯傻啦,罗切斯特! 要是一切顺利,简马上能回到你身边;你甚至不会知 道她曾经离开过! ” 霍布斯转身朝过道尽头走去,正如他说过的,散文之门本该开在那个方向。罗 切斯特紧跟其后,手中举着那把枪,他感到心情非常压抑,因为这个世界上他惟一 珍爱的人,就要被人如此粗暴无礼地从小说中拉到那个地方——另一个世界——去, 在那里,他和简永远不能像在桑菲尔德那样享受生活的乐趣。霍布斯和简·爱穿过 散文之门,消失了踪影,门旋即在他们身后关上。 罗切斯特苦着一张脸,放下手里的枪。 不一会儿,霍布斯就和那位稀里糊涂的简·爱从那扇散文之门里退出来,来到 潘德尔琳饭店烟雾呛人、破败不堪的休息室里。 哀苛龙跨前一步,帮助简·爱登上台阶。他奉上自己的大衣给她避寒。和桑菲 尔德府的大厅相比,这里的通风情况显然好了许多。 “爱小姐! ……”哈得斯和颜悦色地招呼简,“我叫哈得斯,哀苛龙·哈得斯。 你是我尊贵的客人;请坐吧,让自己喘口气吧。” “爱德华呢? ……” “他很好,我的小朋友。来吧,让我带你到这家饭店更暖和的地方去。” “我还能再见到我的爱德华吗? ” 哈得斯微微一笑。 “这主要得看你在人们心目中占据何等宝贵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