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我们这本书的故事已接近尾声 我肆意篡改了《筒·爱》;我在简的窗口大呼“简! 简! 简”,永远改变了这 部小说的结局。这样做违背了我所接受的训练,违背了我发誓要遵守的一切规章。 我只不过把它视作一种纯粹的顿悟的行为,因为我认为我该为罗切斯特的受伤和桑 菲尔德的起火负责。我将我的怜悯心,而不是责任感,付之于行动;有时候,这么 做并不坏。 ——摘自《礼拜四·耐克斯特的私人日记》五点零三分,我在我们的圣母龙虾 教堂的门外,刺拉一下刹了车,见已经有摄影师和一位开着西班牙一苏伊扎大房车 的司机停在那里,准备迎接新人,我大大吃了一惊。我深吸一口气,停下来清理思 绪,略有点发着抖,走上通往教堂大门的台阶。管风琴的乐声如洪钟一般演奏着, 而我之前始终是飞奔的脚步,也突然慢了一下,因为我已经泄了气。。我到底在搞 什么名堂? 难道我认为自己真的有机会,可以在十年后从不知哪个地方冒出来,并 寄希望于那个一度和我谈过恋爱的男人,光是为了和我结婚就抛弃一切吗? “噢, 是啊,”一个女人从我身边经过时,对她的女伴说,“兰登和黛茜那么要好! ” 当我发觉自己巴不得迟迟不赶到,从而可以让自己摆脱抉择的沉重负担时,我 的步子简直变得跟蜗牛一样慢了。教堂里人已经坐满了,我悄没声儿地溜进最后一 排位子,就在龙虾形的圣水盆旁边坐下了。只见兰登和黛茜立在前方,被几个男女 傧相侍候着。有许多穿军服的客人待在小教堂里,那是兰登在克里米亚打仗时的军 队战友。只见某个我认作黛茜母亲的人,正用手绢擦鼻涕抹眼泪,她的父亲则很不 耐烦地看看手表。兰登的那一边,只有他母亲一个人出席。 “我要求并责令你们两人,”牧师这样说着,“如果你们当中有一个知道有什 么障碍使你们不能合法地成为夫妇,务必现在就讲出来。” 他停了下来,有些客人变了一下姿势。穆特勒先生——他那缺了一角的下巴颏 儿已经被颈子上越来越厚的脂肪大大地补偿了——显得局促不安,神经质地环顾教 堂左右。那位牧师转向兰登,张开嘴巴准备说话,可是,就在他这么做的时候,一 个清晰响亮的声音突然在教堂后面说:“婚礼不能继续进行:我宣布存在着障碍! ” 一百五十颗脑袋转过去看说话那人是谁。兰登的一位战友大声笑出来;显然他 认为有人在搞恶作剧。然而,从说话那人的表情看,他似乎并没有要刻意制造任何 幽默效果的企图。黛茜的父亲可没有一丝幽默感。兰登是他女儿钓到的一条大鱼, 不允许一个小小的煞风景的玩笑去耽误她的婚礼进程。 “继续进行! ”他说道,勃然变色。 那位牧师张口结舌地望着说话那人,然后看了看黛茜和兰登,最后,看了看穆 特勒太太。 “不先调查一下刚才提出的事,证明它是真是假,我就不能继续进行。”他苦 着脸说道,因为这种事他以前从没碰到过。 穆特勒先生面色转成一种不健康的猪肝色,如果够得着的话,他很有可能冲上 去把说话那人狠揍一顿。 “谁在胡言乱语? ”他只能这么喊,教堂里传出一阵窃窃私语。 “我没在胡言乱语,先生,”说话那人清晰地回答,“我想,先生,重婚罪可 不是胡乱能说的呀。” 我定睛瞧着兰登,形势变成这样都把他给弄糊涂了。他是否算是已经结过婚了 呢? 我简直不敢相信。我掉过头去看说话的那个人。我的心脏停止了跳动。是布里 格斯先生,我上次在桑菲尔德的教堂里见过的那位律师! 附近响起一阵衣物摩擦的 沙沙声,我转过头去,只见中岛太太就站在我旁边。她微微一笑,举起一根手指头 按在唇上。我皱起眉头,那位牧师又说话了。 “究竟是什么性质的障碍? 或许是可以排除——解释清楚的吧? ” “未必,”那人回答说。“我方才说过不可逾越,我的话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它就在于先前已存在着一桩婚姻。” 兰登和黛茜严厉地相互对视。 “你究竟是谁? ”穆特勒先生问那个不速之客,他似乎是惟一的那个被激得跳 出来的人。 “我姓布里格斯,伦敦某某街的一名律师。” “那好,布里格斯先生,劳你给我说说帕克一莱恩先生先前那段婚姻的情况, 好让我们大家都知道这个男人胆怯到了何种地步。” 布里格斯先生看了看穆特勒先生,接着,看了看祭坛上那对新人。 “我掌握的情况跟帕克一莱恩先生无关;我指的是穆特勒小姐,换言之,也就 是婚后被称为黛茜·泼许的那个女人! 现场的人群里响起一个喘息声。兰登望着黛 茜,她把花环扔到了地上。有个女傧相开始哭起来,穆特勒先生三步并作两步地走 到前面,抓住黛茜的胳膊。 “一九八一年十一月二十日,穆特勒小姐和莫莱先生结为夫妇,”布里格斯先 生高喊,声音压过了人群的窃窃私语,“结婚典礼是在南沃尔克举行的。并没有离 婚申请的记录。” 对大家来说这就足够了。穆特勒一家从教堂里仓皇而逃,人群出现了轻微的骚 动。兰登在穆特勒一家刚腾出来的教堂靠背长椅上求之不得地坐了下来,教区牧师 并不专门针对哪个人做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祷告。背后不知什么人吼了一声“淘金女 !”穆特勒一家在随之而来的咒骂声里加快了步伐,多数这种咒骂本不该在教堂被人 听见的。某一个新娘的侍童想去亲吻一位处于混乱状态的伴娘,她掴了这个轻薄之 徒一记耳光。我把身子往后一倒,靠在教堂冰冷的石头上,擦去眼眶里的泪水。我 知道这么做不对,可我还是哈哈大笑了。布里格斯跨前一步,从争论不休的客人堆 里出来,来到我们这里,毕恭毕敬地举了举他的帽子。 “下午好,耐克斯特小姐! ” “这真是个美丽的下午,布里格斯先生! 你怎么会来到这儿的? ” “是罗切斯特派我来的。” “可我刚刚三小时之前才从书里出来! ” 中岛太太插进来说:“你是在离结尾不到十二页的地方走掉的。从这里一直到 结尾,桑菲尔德差不多过去了十来年;这段时间用来出谋划策绰绰有余! ” “桑菲尔德? ” “是啊,又重建过了。在我丈夫退休以后,最近由他和我来掌管这所宅子。他 和我的名字书里都没有提及,罗切斯特有意想这样。这比在大阪居住开心多了,也 比从事旅游业更赚钱。” 我简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简·罗切斯特太太请中岛太太把我带到这儿帮把手,”布里格斯先生坦率地 说,“她和罗切斯特先生急于帮助你,正像你急于帮助他们一样。他们祝福你在未 来的岁月中永远幸福健康,并感谢你及时的干预。” 我莞尔一笑。 “他们怎么样? ” “噢,他们很好,小姐,”布里格斯愉快地回答说,“他们的头生子已经五岁 了;那是个健康强壮的男孩,长得酷似他父亲。今年春天刚刚过去,简又生下一个 美丽的女儿。他们给女儿取名为海伦·礼拜四·罗切斯特。” 我回头去看兰登,他正站在教堂的门口,想跟他的姨妈埃塞尔解释究竟出了什 么事。 “我得跟他谈谈去。” 不过,我这是在对自己说话。中岛太太和那位律师已经走了;返回到书中的桑 菲尔德府,向简和爱德华报告他们已经出色地完成了任务。 我走近的时候,兰登正坐在教堂的台阶上,从衣兜里取出那朵康乃馨,凑到鼻 子上心不在焉地嗅着。 “你好,兰登。” 兰登一抬头,冲我眨了下眼睛。 “哎呀,”他说,“是礼拜四。我本该知道的。” “我可以坐下来吗? ” “荣幸之至。” 我在他身边温暖的石灰岩台阶上坐下。他直勾勾地望着前方。 “这都是你干的? ”他终于问。 “不瞒你说,不是,”我回答说,“我得承认我上这儿来是为了阻止婚礼举行, 可我的勇气一下子消失了。” 他定睛瞧着我。 “为什么呢? ” “为什么? 呃,因为……因为我觉得,比起黛茜,我当帕克一莱恩太太会更好 些,我猜想。” “这我知道,”兰登嚷道,“我打心眼里同意你的说法。我想知道的是,你的 勇气怎么会消失了。再怎么说吧,你捉拿要犯;对充满危险的特工部工作乐此不疲 ;为了挽救战友的性命,欣然违抗上级命令,顶着敌方猛烈的炮火,然而……” “我是走到了这一步。我不知道。也许,这类有关是与非、生与死的决定不难 去做,因为它们是那么黑白分明。我可以很好地处理,这是因为,这做起来非常容 易。而人的感情,呃……它们却是难以衡量、界限不明的,在把握灰色地带这方面, 我做得不太好。” “礼拜四,过去的这十年里,我就是生活在那片灰色地带里。” “这个我也知道,我感到很抱歉。我是该对你的感情低头呢,还是该相信我亲 眼所见的你背叛了安东的事实呢。这真是一场艰难的感情上的拔河,而我就是那块 小手帕,绑在绳子的中央,动弹不得。” “礼拜四,我也爱他的。他跟我情同手足。但是我不能一直紧抓着绳子的一头 不放呀。” “我把我的一些东西留在了克里米亚半岛,”我喃喃地说,“不过,我想我又 把它给找到了。还有没有时间可以让我再试试,让一切从头再来? ” “快十一点钟了,对吗? ”他咧嘴笑着说。 “不,”我回答说,“似乎还有三秒钟就到午夜了! ” 他温柔地吻在我的唇上。我心里一热,感到心满意足,仿佛在雨中走了一段长 路后回到家中燃烧着原木的熊熊炉火旁。我泪如泉涌,头枕在他的衣领上,低声啜 泣,他紧紧地搂着我。 “对不起,”那位牧师说,他早就趁我们’不备偷偷来到我们的近旁,“我很 抱歉不得不打断一下,可我在三点半还要主持一个婚礼。” 我们吞吞吐吐地道过歉,然后,站了起来。前来参加婚礼的客人们仍然等待着 我们做出某种决定。他们中差不多人人都知道兰登和我的事,只有少数几个,如果 真的有的话,认为黛茜更配得上兰登。 “你愿意吗? ”兰登附在我耳边问。 “我愿意什么? ”我反问,扑哧一笑。 “傻瓜! 你愿意嫁给我吗? ” “嗯,”我回答说,心怦怦直跳,好似克里米亚战争中隆隆的炮火声,“我得 仔细想想! ……” 兰登挖苦地竖起一边眉毛。 “是! 是! 是! 我愿意,我愿意,全心全意地愿意! ” “终于! ”兰登叹了很长的一口气,“我总算走完那段长路,得到了我所爱的 女人! ……” 我们又互相亲吻,不过,这一回吻的时间要更长一些;吻得那么长,弄得那个 仍在看表的牧师,不得不在兰登的肩上拍了一下。 “感谢你替我们排练,”兰登说,热情地摇着牧师的手,“一个月后我们会再 来正式举行结婚仪式! ” 那牧师耸了耸肩膀。这是他从事这个职业以来碰到的最迅速也最滑稽可笑的一 场婚礼。 “朋友们,”兰登向留下的那些客人宣布,“我想对大家宣布,我和这位在特 别行动组织工作的可爱的女探员订婚的消息,她名叫礼拜四·耐克斯特。正像你们 大家知道的,在过去她和我之间存有分歧,不过,这些都已经被我们忘光了,在我 家的院子里,已经布置好一顶大帐篷,里面摆着食物和饮料,据我所知,霍尔罗伊 德。威尔森会从六点钟开始表演。如果把这一切都毁了,简直是在作孽,所以,我 提议我们只消改变一下庆祝的理由! ” 客人们纷纷为自己打点搭乘的交通工具,从他们当中传出一阵兴奋的叫喊。兰 登和我钻进我的跑车里,但我们开车时兜了很大的一个圈子。我们有许许多多的话 要说,至于宴会么……嗯,暂时没有我们也照样可以举行。 订婚宴一直持续到凌晨四点方才结束。我喝了太多的酒,喊了一辆出租车准备 回饭店。兰登竭力想劝我留下过夜,我娇滴滴地对他说,等举行过婚礼才可以这样。 我隐约记得自己回到了饭店的房间,别的就都不清楚了;我睡得昏天黑地,直到次 日早晨九点钟电话铃响才把我吵醒。我发觉我的衣服只脱了一半,匹克威克正在看 清晨那档电视节目,我的头隐隐作痛,像要爆炸似的。 电话是维克多打来的。听上去他的心情一点也不好,不过,温文有礼是他身上 的一个显著的优点。他问我觉得怎么样。 我看了看闹钟,此刻,我的脑子像是给榔头敲了一记。 “我已经好些了,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 “不怎么样,”维克多回答说,口气略有点克制。“歌利亚财团想找你聊聊杰 克·希特的事,由于《简·爱》给改得面目全非,勃朗特协会快要气疯了。非要把 桑菲尔德府烧得精光吗? ” “那是哈得斯……” “那么罗切斯特呢? 双目失明、一只手粉碎性骨折,看起来这也是哈得斯干的 好事喽? ” “噢,正是这样。” “这就是那一团混乱的根源吗,礼拜四。你最好过来一下,对那些勃朗特的狂 热爱好者们解释清楚你的用意。这会儿,他们特别执行委员会的人正和我在一起, 他们来可不是为了在你的胸口上别一枚奖章的。” 有人敲门。我告诉维克多我马上就过去,随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是谁啊? ”我大声问。 “客房服务! ”门外有个声音答道,“有位帕克一莱恩先生打电话让我给你送 杯咖啡来! ” “等一下! ”我一边说,一边发嘘声示意匹克威克躲回浴室去。 这家饭店对怎么管理宠物有着严格的制度。异乎寻常的是,它似乎有点好斗; 要是它生了翅膀之类的东西,它一准会气愤地使劲鼓动的。 “现在……当害人精……可不是……时候! ”我一边埋怨,一边把那只拒不服 从的鸟推进浴室,然后,锁上浴室的门。 鸵鸵鸟拼命把腿乱蹬一气的时候,我屏息敛气地听了一会儿,接着,给自己套 上一件晨衣,然后,把房门打开。我犯了一个大错。门外站着一名侍者,可他不是 单独一人。房门刚刚完全敞开,另有两个穿黑衣的男子一下子冲进屋里,把我按在 墙壁上,并用一把手枪顶住我的脑门。 “要是你们想和我一道喝咖啡,你们还需要再拿两只杯子过来,”我含糊不清 地嘟囔着。 “说得真妙! ”那个一身侍者装束的男人说道。 “歌利亚财团的? ” “是一家人。” 他把左轮手枪的扳机往后一拉。 “不跟你开玩笑,耐克斯特。希特是一个重要人物,我们必须知道他人在哪儿。 这关系到国家的安全以及克里米亚战争的成败。当你展望伟大前景的时候,一名恶 心的探员的生命根本是微不足道的。” “我这就带你们去找他,”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想给自己一点喘息的机会, “从城里过去还有一点路。” 那名歌利亚财团的特工松开了他的手,命我穿上衣服。几分钟后,我们就朝饭 店外面走。我还在头疼,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疼,不过至少,我的思路更清楚了。有 两三个人正走在我的前面。我很高兴地看到那是穆特勒那一家子,他们正准备返回 伦敦。黛茜正和她的父亲争论着什么,她的母亲腻烦地摇着头。 “淘金女! ”我嚷嚷了一声。 黛茜和她的父亲停止了争论,齐齐掉过头来盯着我看,与此同时,歌利亚财团 的人使劲拽着我从他们身边走过去。 “你刚才说啥!?” “你也听见了。我想不出来哪个人更水性杨花些,是你女儿还是你老婆。” 我收到了预期效果。穆特勒先生脸刷地一红,变成奇怪的猪肝色,举起拳头朝 我这里打来。我马上。一蹲身子,那记拳头不偏不倚、结结实实地打在了一名歌利 亚财团特工的下巴颏儿上。我乘机往停车场那里跑去。一粒子弹呼啸着从我肩上飞 过。我闪身躲开,大步流星地来到跑车道上,这时候,一辆军用黑色福特车刺拉一 声,在我面前猛地刹住车。 “进来! ”车上的司机大喊。不用再问第二遍,我马上跳进车里,福特车开足 马力,一溜烟地开走了,车后的挡风玻璃上登时被子弹打出了两个洞眼。福特车尖 叫着转了一个弯,马上开到了射程范围以外。 “谢谢,”我轻声嘟囔,“差一点,我就成了蛆的粮食了。你能放我在特工组 织总部下车吗? ” 那位司机一声也不言语;在我和他之间隔着一块玻璃挡板,我心底里油然生出 一种才出虎穴又入狼群的感觉。 .“你可以随便在哪里放我下去,”我说。他 没有回答。我试着拉了下门把手,已经锁上了。我砰砰敲打着玻璃挡板,但他根本 不理我。我们的车从特工组织大楼旁边经过,直奔老城而去。他也把车开得飞快, 闯了两次红灯,有一次撞到一辆公共汽车;到了路口的拐角,为了避免和一辆运送 啤酒的平板车相撞,他猛地一个急转弯,把我甩到了玻璃挡板上。 “嘿,快把车停下! ”我惊呼,又梆梆地猛敲玻璃挡板。那个司机反而又加快 速度,在一个路口他弯拐得稍微快了些,险些又撞到一辆汽车。 就在我大力去拉门把手,几乎要用我的脚跟去踢玻璃挡板的时候,福特车猛地 刹住了;我的身体从汽车后座上滑下来,瘫倒在乘客伸脚的那块空隙里。那名司机 钻到车外,替我打开车门,对我说:“事情办完了,小妞,我只是不想让你迟到。 这是费尔普斯上校的命令。” “费尔普斯上校? ”我张口结舌地说。那司机微微一笑,动作利落地对我行了 一个礼,一边扔下一枚便士。费尔普斯是说过他会打发一辆车来接我去参加他的演 讲会,他真的这么做了。 我望着窗外。我们的车已经停在了斯温顿市政厅的外头,一大帮人正盯着我看 呢。 “礼拜四,你好! ”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丽狄娅? ”我问道,从一名警卫的手里挣脱出来,因为形势又有了新的变化。 确实如此。但是,在现场的电视新闻记者并不是只有丽狄娅一人;当我伸手伸 脚极不雅观地摊在搁脚空隙的时候,正有六七个电视新闻记者把他们的摄像机镜头 对准了我。我挣扎着坐起,钻到车外。 “我是‘蛤蟆新闻节目’的丽狄娅·斯达特赖特,”丽狄娅以她状态最佳时的 记者语气说道,“我旁边站着的是特别行动组织里的探员,礼拜四·耐克斯特,她 负责找回了《简·爱》的原稿。首先,耐克斯特小姐,让我向你表示祝贺,为了你 成功地重新复现了小说的结尾。” “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回答道,“我把书的结尾弄得乱七八糟! 我把桑菲尔 德烧成一片瓦砾,把罗切斯特先生弄成了一个半残废! ” 斯达特赖特扑哧一笑。 “最近的一项民意调查显示,有百分之九十九的读者都表示他们偏爱目前这种 结局,这让他们感到很欣慰。简和罗切斯特喜结良缘! 这不是很引人入胜吗? ” “但是勃朗特协会呢……? ” “夏洛蒂又没把书留给他们,耐克斯特小姐,”一个穿亚麻布衬衫、衣领上很 不相称地别着一枚蓝色的夏洛蒂大徽章的男人说道。 “协会里都是一些自命不凡、思想僵化的老顽固。请允许我介绍自己,沃尔特 ·布兰威尔,我是勃朗特协会的分支协会‘人民的勃朗特协会’的主席。” 他伸出一只手给我握,当附近的一些人开始热烈鼓掌的时候,他龇牙咧嘴、眉 开眼笑。一组闪光灯劈劈啪啪地闪起来,这时候,一个姑娘捧了一束鲜花献给我, 另有一名新闻记者问我罗切斯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那个司机抓住我的胳膊,领 着我走进市政厅大厦。 “费尔普斯上校正在等你,耐克斯特小姐,”那个男人以一种殷勤和蔼的语气 轻声说。我被引进一座挤得水泄不通的大会堂里,人群纷纷让出一条路来。我傻头 傻脑地眨了眨眼睛,四下瞧了瞧。传来一阵兴奋的窃窃私语,我穿过那条主甬道的 时候,只听人们低声念叨着我的名字。在老乐池的位置上,临时布置了一个新闻记 者席,许许多多各大媒体的新闻工作者都坐在里面。在斯温顿召开的会议,已经成 了一个反映老百姓对战争的集体情绪的中心;在这里说的话具有举足轻重的意义。 我一路走到舞台上,上面已经摆好了两张桌子。正方和反方已经清楚地分成了两个 阵营。费尔普斯上校正坐在一面宽阔的英国国旗下;他那张桌上装饰着彩旗、飘带、 若干盆栽植物、拍纸簿和一叠叠时刻准备分发的小宣传单。和他坐在一起的,大多 是在克里米亚半岛待过的、穿着海陆空三军制服的军人。他们所有人都吵吵嚷嚷地 巴不得能讲讲克里米亚半岛的重要性。有一名战士甚至背来了一把新型的等离子步 枪。 舞台的另一边是“反方”的讲坛。那里同样也随随便便地坐了几名退伍老兵, 然而,他们谁也没有穿军装。我认出了在飞艇基地碰到的两名学生以及我的表哥乔 斐,他莞尔一笑,嘴巴动了动对我无声地念着“瞧你的了,呆子杜弗斯! ”众人一 下子静下来;他们已经听说了我要来参加演讲会,一直等着我露面。 在摄像机的追随下,我走近上台的阶梯,再若无其事地走到舞台上。费尔普斯 起身迎接我,但我接着往前走,在“反方”的讲坛上,找到一个那名学生替我腾出 来的位子坐下了。费尔普斯大为惊讶,脸涨得通红,可当他看到摄像机镜头正监视 着他的一举一动,就调整了自己的情绪。 丽狄娅·斯达特赖特早已跟着我来到台上。她是这次演讲会的主持人;正是她 和费尔普斯上校一再坚持一定要等我来才能开会。斯达特赖特很高兴自己这么做了, 费尔普斯上校却很后悔。 “女士们,先生们,”丽狄娅神情庄严地宣布,“布达佩斯的谈判桌此刻是空 的,而支持进攻的谎言马上就要开始了。在那片真空地带上,两支百万军队就要迎 面相逢,我们想问这样一个问题:克里米亚半岛的价值到底何在? ” 费尔普斯站起来,准备发言,可我抢在了他的前头。 “我知道这已经是一个很老的笑话了,”我开口说,“不过,只消颠倒一下字 母顺序,‘克里米亚’就成了‘一项罪过’。”我稍一停顿。“这就是我的观点, 任何不以为然的人都会受到我的公然挑战。就连那边的费尔普斯上校也会赞成我, 早该一劳永逸地结束克里米亚争端了。” 费尔普斯上校频频点头。 “上校和我的分歧仅仅在于,我认为俄罗斯人更有权利要求这片领土。” 这是一个很容易引起争议的话题;费尔普斯的支持者们一下子沸腾了,花了十 分钟才恢复了秩序。斯达特赖特喝令他们安静下来,终于设法让我把话说完。 “不到两个月前,就有一个能让所有毫无意义的争论终止的好机会。英格兰和 俄罗斯都坐到了谈判桌边,来讨论英国军队全线撤兵的时间。” 出现了一阵静默。费尔普斯人往后一仰,靠到椅背上,目不转睛地端详起我来。 “接着,等离子步枪又露面了。它的代号:重磅炮。” 我望了一会儿台下。 “这种重磅炮是成败的关键,是一种新型的秘密进攻武器,可能导致战争的重 新启动——感谢上帝——相对而言,在过去的八年里并没有出现真正意义上的交战。 不过,却有一个问题。进攻建立在口头上;尽管对它有着各式各样的说法和宣传, 等离子武器依然只是个美丽的泡影——重磅炮根本行不通! ” 大堂里响起一阵激动的低语。费尔普斯阴沉着脸怒视我,眉毛不停抽搐。他凑 到一位坐在他旁边的陆军准将耳边嘀咕了几句什么。 “英国军队正在等待一种永远无法研制出来的新型武器。歌利亚财团把英国政 府当一群傻瓜看待;尽管已经投入了一亿英镑的巨资,等离子步枪在克里米亚半岛 起到的作用也就和一把扫帚差不离。” 我坐下来。这一层重要意义丝毫没有逃过在座每个人以及观看现场直播的每位 观众的耳朵;此时此刻,英国的国防大臣伸手去摸他的电话。他想在俄罗斯人做出 轻举妄动( 比如发起进攻) 之前先和他们好好聊聊。 再回头来说斯温顿市政厅的大礼堂,费尔普斯上校霍地站起来。 “我着重声明有人很不幸地得到了不实的情报,”他俨然摆出一副屈尊俯就的 态度,拖长了声音说道,“重磅炮毁灭性的巨大威力我们大家都亲眼领教过,它立 竿见影的威力几乎不是我们这场谈话的初衷。” “验证一下吧,”我回答,“我看见你正背着一把等离子步枪。 把我们领到外面的公共花园里,向我们展示一下。你不妨冲我打上一梭子,如 果你确实这么希望的话。” 费尔普斯略一迟疑,就这么一迟疑的工夫,他便输了他的那场辩论——也输了 那场战争。他看看那个肩负等离子步枪的士兵,后者也忐忑不安地回望他。 费尔普斯和他的人仓皇而逃,把舞台留给喝倒彩的群众。本来大家一直希望, 他可以把他精心排练过的、历时一个钟头的演说用于讲述怀念牺牲了的战友以及同 志间的手足情谊上;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在公共场合发表过演说。 四小时之内,英国就要求停火,这是过去这一百三十一年来的头一遭。四星期 之内,政治家们就坐到了布达佩斯的谈判桌旁。四个月之内,每个奔赴克里米亚半 岛打仗的英国士兵都撤出了这座岛。至于歌利亚财团么,不久就被喊去解释一下他 们的欺诈行为。他们对整个事件装出一副不足以令人信服的无知的样子,并把责任 完全推到了杰克·希特头上。我曾经巴不得歌利亚财团能受到更加严厉的惩罚,最 起码,这件事让我彻底摆脱了歌利亚财团的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