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嫁作人妇 兰登和我就在克里米亚半岛宣布停战恢复和平的那一日结了婚。兰登对我说这 样可以省下一笔雇佣教堂敲钟人的费用。当牧师讲到那句“现在务必讲出来否则就 永远保持沉默”的时候,我惴惴不安地环顾四周,不过谁也没有跳出来说什么。我 还碰到过勃朗特协会的人,没过多久,他们就习惯了那个新结尾,尤其是当他们意 识到除了他们人人对这个结局都大加赞赏的时候。我对罗切斯特受伤、桑菲尔德化 为废墟感到非常遗憾,不过,我很高兴地看到,在他和简经历了一百多年的不如意 以后,终于找到了真正的安宁和幸福,这完全是他们俩理应享有的。 ----摘自礼拜四·耐克斯特的《特工部生涯》 结婚宴会比我们本来预想的要盛大得多,到十点钟的时候,参加宴会的客人们 分散到了兰登的花园里。鲍斯威尔喝得醉醺醺的,我就把他扔进一辆出租车,把他 送到了菲尼斯饭店。佩琪·特纳跟那个吹萨克斯管的人相处得很融洽——整整一个 钟头,谁也没有见过他们俩。兰登和我正在享受属于我们自己的温馨时光。我捏了 一下他的手,问道:“要是没有布里格斯的干预,你当真会和黛茜结婚吗? ” “我能解决你的那些疑问,心肝儿! ” “爸爸? ” 他穿着一身时间警察部的上校在正式场合穿的那种全套制服。 “我一直在思索你说的话,我还做了一些调查。” “很抱歉,父亲,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 “我们两分钟以前讨论过的,你还记不记得? ” “不记得。” 他皱了皱眉,轮流打量着我俩,接着又看看他的手表。 “好家伙! ”他嚷道,“我准是早到了。这些该死的计时器! ” 他轻扣一下手表的表面,一言不发地猝然离去。 “是你父亲? ”兰登问我,“记得你讲过他正被通缉,不是吗? ” “要知道,他是的,他曾是,他将是。” “心肝儿! ”我父亲又说话了,“看见我又惊又喜吧? ” “某种意义上可以这样讲。” “恭喜恭喜! ” 我扫了一眼四周,结婚宴会正达到高潮。时不我待。要不了多久,时间警察就 会闯进来,把他抓走的。 “让特工十二部见鬼去,礼拜四! ”他说,从一个路过的侍者手里接过一杯酒。 “我想见见我女婿。” 他转身对着兰登,握住他的手,仔细掂起他的份量来。 “我的孩子,你好吗? 你有没有做过输精管切除手术? ” “呃,没有,”兰登回答,略有点窘。 “有没有在玩橄榄球的时候被勾倒过? ” “没有。” “有没有被一匹马踢到了下体? ” “没有。” “有没有让板球打中过睾丸? ” “没有! ” “好。那我们或许能有一些孙子孙女,不至于落到绝子绝孙的可悲下场了。现 在让小礼拜四开花结果正是时候,好过让她野山猪似的到处横冲直撞地疯跑——” 他欲言又止,“你们俩看我的样子怎么那么不对头。” “不到一分钟前你还在这里。” 他皱起一边眉毛,又扬起一边眉毛,鬼鬼祟祟地四下看了看。 “如果刚才来的人是我,而且这会儿我也知道那是我,我准是藏在附近不远的 什么地方了。噢,是啊,快看! 看那儿! ” 他指着花园里的一个角落,园圃的盆栽棚底下的阴影里藏着一条人影。他把眼 睛眯成了一条缝,细想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让我们走着瞧吧。我准是去帮了你们一个忙,完成以后马上再回来,可稍稍 迟了一点;这在我的日常工作中也算不得稀奇。” “我请你帮我的是个什么忙? ”我冒冒失失地问了一句,仍然摸不着头脑,却 又不想继续装糊涂。 “我不知道,”我父亲说,“这些年来大家始终在讨论一个挺棘手的问题,不 过到目前为止,依然悬而未决。” 我考虑了一会儿。 “莎士比亚戏剧究竟出自何人之手? ” 他微微一笑。“问得好。看看我能帮什么忙吧。” 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呃,再次祝你们俩婚姻美满;我得走了。常 言道,时不我待。” 他笑了笑,祝愿我们生活幸福白头偕老,说完,猝然离去。 “你可否解释一下刚才发生了什么? ”兰登这么问我。他感到莫名其妙,倒并 不是因为这件事本身,而是它们发生的先后顺序。 “真的不行。” “我是不是刚才离开过,宝贝儿? ”我父亲问,他刚从盆栽棚底下的藏身处钻 出来。 “是的。” “那好。呃,我找到了你刚才想知道的答案。我回到了一六一。年的伦敦,发 觉莎士比亚只不过是个演员,很可能在业余时间搞点副业,在斯特拉特福做供应日 常生活用品的醉鬼供货商。 难怪他不愿意大肆声张——换了你,也会这样吗? ” 这样的真相实在是怪没趣的。 “那么,那些剧本到底出自谁人之手? 马洛? 还是培根? ” “都不是;有一点小问题。要知道,似乎根本没有一个人听说过那些剧本,更 别提有人写了它们呢。” 我根本不明白。 “你什么意思? 谁也没有写? ” “这实实在在就是我的意思。这些剧本根本不存在。它们从来没有被写出来过。 既不是他,也不是其他任何人所写。” “对不起,”兰登插嘴说,受够了听这一类的谈话,“就在六星期前,我们还 看过《理查三世》哩。” “那是当然喽,”我父亲说道,“往日的美好时光已经发生了颠倒混乱。明摆 着,必须有所行动。我去拿上一套《莎士比亚全集》和我一起回到过去,把它们按 照一个特定的时间表,从一五九二年起分几次交给那个演员莎士比亚。那么一来, 是否就此解决了你的疑问呢? ” 我还是莫名其妙。 “这么说来,莎士比亚并没有写莎剧。” “肯定不是! ”他表示赞同,“也不是马洛、牛津伯爵、德·维雷、培根,或 别的什么人所写的。” “然而,那是不可能的! ”兰登嚷道。 “恰恰相反,”我父亲回答说,“对宇宙来一个广泛的搜索扫描的话,你会发 现,时常会发生不可能发生之事。等你活到我这把年纪,你就会明白不论什么事都 是绝对有可能发生的。时间就是一片混沌;这是一个颠倒混乱的时代,唉,倒霉的 我却要负起重整乾坤的责任! (这句话是莎士比亚的悲剧《哈姆雷特》里的经典台 词。)” “这句台词是你加的吗? ”我追问,以前我始终认为他常常引述《哈姆雷特》 的戏词,却没从相反的方向去想过。 他笑嘻嘻地。 “我肯定个人的一点小小的虚荣心准会得到宽恕,礼拜四。 况且,谁会知道呢? ” 父亲盯着手上那个空酒杯,左右看了看,想找到一名侍者,结果却落了空,于 是发话说:“拉瓦西耶马上就要锁定我这个目标了。他发过誓一定要抓住我,又精 明强干。他一定能捉到我;我们当了差不多七个世纪的对手。我还想问你一个问题 :惠灵顿公爵到底是怎么死的? ” 我记得这问题他以前也曾问过我。 “正像我以前说过的,爸爸,一八五二年,他被发现死在了自己家中的床上。” 父亲微微一笑,摩拳擦掌。 “这真是一个绝大的好消息! 那纳尔逊呢? ” “他在特拉法尔加(位于西班牙西南海岸的海角。在直布罗陀海峡西北。lSOS 年由纳尔逊海军上将率领的英国海军在特拉法尔加角击败了法国和西班牙联合舰队。) 被一个法国狙击手开枪打死了。” “当真? 呃,也许是你赢了。听我说:祝你们这对璧人白头偕老! 生男生女都 不错;一男一女再好不过。” 他凑到我耳朵跟前,压低了嗓门。 “我不知道我几时才能再回来,因此,仔细听好我说的话。千万别买蓝色的汽 车或者浅水游泳池,离牡蛎和圆盘锯子(用来切割木头或金属的机械锯.有高速旋 转的带齿圆盘。)越远越好,也别在二。一六年六月份去牛津一带。明白吗? ” “好吧,不过到底为什么! ……” “嗯,哔哔一哔哔,时不我待! ” 他又抱了我一下,和兰登握握手,我们还想再问他些什么,他却早已消失在客 人之中。 “别费脑筋去猜答案,”我对兰登说,把一根手指头按在他的嘴唇上,“特工 组织的这一领域最好别去多想。” “可要是……! ” “兰登! ……”我用更严肃的口气说,“不! ……” 鲍登和维克多也出席了这次结婚宴会。鲍登为我感到高兴,马上意识到我既不 能作为妻子,也不能作为助手和他一起前往俄亥俄了。他正式收到了调令,却婉言 谢绝了;他说在斯温顿市的文学侦探组工作实在太有意思了,来年春天他再考虑调 动的事;费尼斯泰尔接替了他的位置。不过眼下,他心上正为另一件事烦恼。他给 自己倒了一杯烈酒,然后,来到维克多身旁,后者正和刚结交的一位上了年纪的妇 女愉快地谈天说地。 “嘿,凯布尔,你怎么啦? ”维克多叽里咕噜地说,在答应和鲍登走开去说悄 悄话之前,先把那位新交的朋友介绍给他。 “结局挺圆满的,不是吗? 让勃朗特协会滚蛋吧;我站在礼拜四一边。我认为 新结尾是个奇迹! ”他停下来,望着鲍登,“你脸拉得比狄更斯的小说还要长。到 底是怎么啦? 担心‘菲利克斯八号’的下落? ” “不是的,长官。我知道他们总有一天会捉到他。只是我不小心把杰克·希特 要跳进去的那本书跟另一本书搞混了,因为那本书的护封上灰扑扑的。” “你是说他没在他最着迷的那本书里? ” “没有,先生。我不小心把这本书包上了《论等离子武器在战争中的作用》的 护封。” 他把曾搁在散文之门机器上的那本书递过来。维克多扫了一眼书脊,呵呵大笑。 这是《埃德加·爱伦·坡诗选》。 “快看第二十六页,”鲍登说,“在《乌鸦》那首诗里出现了一些有意思的情 况。” 维克多把那本诗集打开,匆匆浏览一下这页内容。他大声念出第一节诗:从前 一个阴郁的子夜,我独自沉思,慵懒疲竭,寻思向可恨的礼拜四·耐克斯特报仇雪 耻的良策——这桩谋杀简·爱案如此令人震惊,使我的内心鄙夷厌恶,我一边构思 一边在这座文字牢房里火冒三丈。 “放我出去! ”我警告说,“快让我离开这座文字牢房——否则,看我不把你 的脖子拧断! ” 维克多啪地合上书本。 “最后一行韵押得不太齐,对吧? ” “你还指望什么呢? ”鲍登答道,“他是巨人歌利亚,可不是什么诗人。” “可我就在昨天读过《乌鸦》,”维克多困惑地加了一句,“而且,它可不是 这样的! ” “不是,不是,”鲍登分辩说,“杰克·希特只是在这本诗歌集里——要是我 们让他进入那本诗歌原稿,天晓得他会闯出什么祸来。” “恭一喜一恭一喜! ”麦克劳夫特大呼小叫地朝我们走来。跟他一起的还有波 利,她戴着一顶新帽子,显得容光焕发,神采奕奕。 “我们俩都为你们高~兴! ”波利又说。 “你是不是又在研究书蠹虫呢? ”我问他。 “你们看不出来? ”麦克劳夫特问道,“得加把劲了! ” 随后,他们也走了。 “书蠹虫? ”兰登诧异地问。 “不是你想的那样。” “耐克斯特小姐? ” 又过来两个人。他们俩衣着光鲜,都别着特工十二部的徽章,这种徽章我以前 从没看见过。 “我是,有什么事? ” “拉瓦西耶,时间警察部部长。你父亲在哪儿? ” “他刚才还在这儿。” 他很响地骂了声他妈的。 “耐克斯特上校是个非常危险的人,小姐。对他来说,交代他在时间里穿梭往 来的活动是至关重要的。” “他是我的父亲,拉瓦西耶。” 拉瓦西耶直勾勾地瞧着我,想不出对我说点什么或做点什么好让我帮助他。他 叹了一口很长的气,放弃了这种努力。 “要是你改了主意,请通过《蛤蟆新闻报》的通讯栏和我联系。 我一直看档案的。” “别指望我那样做,拉瓦西耶。” 他想了一会儿,终于想出一句话,却又决定不说,反而微微一笑。他利索地行 了一个举手礼,操着一口发音准确的英语祝我过得愉快,随即扬长而去。不过,他 年轻的搭档也有话要讲:“给你一句忠告,”他有点难为情地嘀咕道,“要是你以 后养了个儿子想参加时间警察部,你一定要劝他别去。” 他笑了笑,跟着他的搭档去捉我父亲去了。 “养儿子是怎么回事? ”兰登问。 “我不知道。话说回来,他看上去有点面善,不是吗? ” “是有点。” “我们这是在哪儿? ” “帕克一莱恩夫人? ”一个矮小结实的人问我,他那两只深陷的眼睛热切地盯 着我。 “特工十二部的? ”我反问,心下纳闷这个浓眉大眼的男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不是的,夫人,”他回答我,从一个路过的侍者手里抢下一枚梅子,先仔细 地闻了闻,挖出核来,再把它吃光了。“我名叫巴塞洛缪·史蒂金;是和特工十三 部一起的。” “他们是干什么的? ” “这是不允许随便谈论的,”他要言不烦地说,“不过,我们也许需要你的技 术和才能。” “什么样的……” 然而,史蒂金已经没再听我说话了,却定睛瞧着一只他在花盆里发现的甲壳虫。 它小心翼翼、姿势敏捷地藏起那条貌似笨拙的巨螯,迅速抓起一只小臭虫放进嘴里。 我回头去看兰登,他吓得直哆嗦。 “抱歉,”史蒂金说,好像他刚被人抓住在公共场合挖鼻孔一样。“怎么说 来着? 本性难移。” “肥料堆里有更多呢,”兰登又善意地补充说。 小个子男人眼中露出一种非常温和的笑意。我不觉得他流露出多少感情来。 “如果有兴趣,我会和你联系的。” “保持联系,”我对他说。 他含糊不清地说了句什么,重新戴上帽子,向我们打听肥料堆在哪儿,同我们 道过别,随后便离开了。 “以前我从没见过穿着套装的尼安得特尔猿人,”兰登议论道。 “别去操心史蒂金先生的事,”我说道,张开双臂去吻他。 “我想你该结束文学侦探的工作了吧? ” “不,”我笑嘻嘻地回答说,“实际上,我认为我还只是刚刚开始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