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杰赖米亚。史密斯的办公室布置得没有一点特色。一套用灰色塑料覆盖的标准 的金属用具,一张巨大的双柜办公桌,桌前放着两把转椅,桌后一把。转椅之间有 一张由镀铬金属小管做成的矮桌子,桌上盖着厚厚的深茶色玻璃。办公桌后的墙上 挂着一面巨大的美国旗,旗上方是美国总统的肖像,紧挨着对面墙放一张灰色的长 沙发和一张矮桌子:桌子两边是包着灰色塑料,有镀铬金属小腿的椅子,宽大的高 高的深色玻璃窗朝着沿岸街和大海,在对面墙上挂着一张用硬纸板模压、精致地涂 上各种颜色的黎巴嫩地图,旁边是大比例尺的贝鲁特图。 只有办公桌上那块用白颜色写着:“杰赖米亚。史密斯”字样的黑色牌子才说 明,这个毫无特色的办公室是属于谁的,除了牌子,桌上只有一部早已过时的圆盘 式普通黑色电话机。 美国人领着米舍尔走进办公室并请他稍等片刻,因为他需要离开一会儿。 米舍尔在办公室里来回地走着,室内的宁静,空落落的墙壁以及那灰色的家具 使他稍稍地平静了下来。他坐到一张转椅上,准备作时间的等待。 转椅十分舒适,它不仅能转动,而且能随着人体的偏离而偏离垂轴。米舍尔转 动了几下,舒适地坐好之后,便立即打起盹来。这两天的事件已经使他精疲力尽了。 但是这只持续了一会儿,至少他是这样感觉的。当办公室的门悄悄打开,杰赖米亚。 史密斯满面笑容地走进来时,他立即跳起来。 “好了,”史密斯乐滋滋地朝着背后挂着美国国旗的办公桌后面的转椅走去。 一任务已经完成一半了,剩下的……“ 米舍尔迫不及待地问:“完成了什么?剩下的是什么?” 美国人快活地伸出双手,说:“镇静,需要镇静!请坐下……别激动……请听 我讲,您坐下呀!” 米舍尔顺从地坐到了转椅上。 “这就对了,”杰赖米亚。史密斯满意地点点头。“现在请听我讲,不要打断 我的话头。我和法蒂联系过了……”他叹了口气。“正像我们先前考虑的那样,他 希望您做点事情来交换您的未婚妻……” 米舍尔做了个手势,表示听从吩咐。 “别急,”美国人告诫他,说着仰靠在椅背上,在他身躯的重压下,椅背歪向 一边。“你们黎巴嫩人很会做生意。我不知道法蒂想要做什么,他为人贪婪,而且 明白他迟早得离开这里,所以想在某个平静的欧洲国家有一笔可观的银行存款。但 是……”美国人意味深长地稍稍举起长着浅蓝色指甲的略带黄色的手指。“……但 是我们能找出办法来抑制他的胃口。在任何情况下请您把他对您的要求告诉我。” “但是我现在怎么办?在什么地方可以找到法蒂?” 杰赖米亚。史密斯挺直身子,把两只手掌放到桌子上,用明确而认真的口气说 道:“现在您坐着自己的汽车到东区长枪党司令部去。他在什么地方——您知道, 贝鲁特的每个小孩都知道。长枪党人把自己首领的肖像和旗帜挂满了贝鲁特。法蒂 在那里等您。您告诉哨兵,就说来了个……穆罕默德的人。是的,不必奇怪。别人 干嘛要知道,米舍尔。阿卜杜来拜访法蒂先生呢?我对您说过,认识这种人并不光 彩。况且……阿卜杜家族一向和长枪党人是不打交道的。如果德鲁兹人知道您和法 蒂交往,苏珊就永远不会是您的了,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了。”米舍尔站了起来,他觉得他已经开始听从美国人的摆布了。 “去吧!”他听到一声命令,当他准备开门出去时,又听到命令:“我们明天 6 点30分在沿岸街见面。慢步小跑是一项好运动,无论如何都要坚持这项运动…… 穆罕默德!” 非常讨人喜欢的美国人变得严厉了,而且好发号施令。这种变化现在才使米舍 尔感到不快和吃惊。但他立即想到,他还没有对杰赖米亚。史密斯的帮助表示感谢 呢!于是他认定,这个美国人大概只是因为他的失礼而有点生气罢了。不然的话, 他为何突然变得如此一本正经和冷漠?好吧,米舍尔在安慰自己,现在这不是主要 的,主要的是赶快到长枪党的司令部去,尽快地找到法蒂,了解他为释放苏珊而提 出什么要求。说不定苏珊就能够自由呢! ……一切像杰赖米亚。史密斯所说的那样。长枪党的司令部是一幢老式的三层 楼房,面朝贝鲁特东区的主干道——一条宽阔的大街。门口的卫兵已经得到通知, 一旦自称穆罕默德的米舍尔对他们说是来找法蒂的,就立即放他进来。一个知识分 子模样的衣着讲究的年轻男子,习惯地拍拍他的衣兜、腰旁、乃到小肚,然后,在 确信米舍尔没带武器之后,命令派人跟他进去。在一层楼楼梯间狭窄的人口处放着 一张破旧的办公桌,上面放着几部电话。桌子后面是一个上了年纪的穿着黎巴嫩军 服,但佩带长枪党袖章的人。他也得到了穆罕默德到来的通知,现在正往某个地方 打电话,对着听筒低声地说了几句之后,点了点头,示意米舍尔可以通过。年轻男 子用手势叫米舍尔跟着他,于是他们走近了一层楼房的阴暗的走廊,走廊两旁有几 扇严密遮盖的门。走廊尽头的软椅上有个老头卫兵正在打盹,膝盖上横放着一支美 制“M —16”步枪。听到了米舍尔和他的向导走近的脚步声后,他猝然一抖,挺直 身子,向来人投来疑问的目光。 “找法蒂上校,”衣着讲究的年轻男子说了一句,接着推开卫兵右边的门。他 让米舍尔进去,自己退到昏暗的走廊之中。 门内是一间宽敞的但陈设简陋的房间。两个大窗户被用粗大的金属条组成的栅 栏柱紧紧地钉死。法蒂就坐在一张使用多年的用灰色塑料覆盖的旧桌子后面,他穿 着一身长枪党制服,但是不戴军衔标记。法蒂是上校这一点米舍尔是第一次在这里 听到的。法蒂正用电话低声地说着什么。 一看见米舍尔,法蒂像老朋友那样向他使了个眼色,并朝桌前两把铁椅中的一 把看了一下,示意让他坐下,等待他说完话。 米舍尔顺从地坐下。门关上了,室内只剩下他和长枪党斗士的首领。法蒂继续 用无线电话交谈,准确地说,是不时朝听筒说声“对,”——“好……”。“好… …”,“好……”,但没有忘记朝米舍尔点头示意,让他耐心地等待。 室内寒冷、潮湿、憋闷。似乎这里的一切都是暂时的,偶然的,包括旁边坐着 法蒂的桌子,两把铁椅,紧挨灰墙的那张包着黑色破旧皮革代用品的办公室用的长 沙发,以及展开挂在墙上黎巴嫩国旗——在白色衬映下巨大的绿色雪松,上下各有 一条宽大的红色条带。法蒂背后的墙上张贴着印刷的黎巴嫩长枪党创始人皮埃尔。 杰马伊勒和他的两个儿子贝希尔和阿明的画像。窗户对面的墙上引人注目地挂着印 刷的宣传画,描绘身穿军服、英姿勃勃的长枪党人手执武器保卫黎巴嫩免受巴勒斯 坦人和“赤色阴谋家”侵犯的情景。 法蒂终于放下听筒,双肘放到桌上,两手托住面颊,友好地点点头:“怎么样?” 他等待米舍尔首先谈自己来访的目的、但米舍尔喉咙干渴,而且心惊胆战,不 知道从何谈起。沉默可能会持续下去的,但此时有人轻轻敲门,老头卫兵没等到回 答便走进房间,他没带武器,但颤抖的双手端着用黄铜制作的,很久没有洗刷的托 盘。托盘上放着两杯咖啡和两大杯冰水,杯上蒙上一层水气。 “阿赫利扬……请……”法蒂殷勤地用手朝米舍尔方向一指,老头顺从地朝客 人走去,脚上沉重的军用鞋沙沙作响。 米舍尔端起一杯咖啡,法蒂端起另一杯。老头把盛冰水的杯子放到桌子上后, 便离开了。法蒂和米舍尔默默地目送老头离去。当门关上后,他们每人各喝了一口 咖啡。现在可以开始谈话了,法蒂决定采取主动。 “我的一个朋友……”他轻轻地撇撇嘴,“请我向你提供点帮助……” 米舍尔急忙地点点头,证实确有此事。 “好,我是个直爽的人,”法蒂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我不会像史密斯先生 那样东拉西扯。我和你都不是慈善机关的成员,而是讲求实际的人。长话短说,礼 尚往来,你得先报答。” “要多少?”米舍尔急忙问,不由自主地把手伸入他按美国方式存放钱夹的后 衣兜。 “钱?”法蒂厚颜无耻地放声大笑。“你以为我们劫持人质是为了拿他们做买 卖吗?不!” 他责备地摇摇头。 “亏你是个基督徒!难道你不知道基督把商人赶出了殿堂吗?不,我亲爱的教 友,我看你已经完全阿拉伯化了,难怪你们的家族和这些蒙昧主义的穆斯林如此协 调。” 他又摇摇头,而且带着讥讽的口气继续说:“要知道,我们基督徒是腓尼基人 的直系后裔,是黎巴嫩的历来主人,而阿拉伯穆斯林只是到七世纪才来到这个地方 ……” 法蒂明显地在拖延时间,以便让作为这笔买卖的性急顾主能够考虑成熟。但是 他没有时间多说,这时有人敲门了。法蒂向米舍尔投去神秘的目光,像一位宣布某 位著名人物出场的职业报幕员那样,喊道:“带进来!” 门打开了,门槛上出现一个身体虚弱,衣衫槛楼,满身血迹和污泥,穿着德鲁 兹战士服的小伙子,后面站着两个身宽体壮、肥头大耳穿着黑色衬衫,两袖卷到肘 部的长枪党人。他们把小伙子推进房间,让他面对着墙站着,然后自己站成一排, 等候命令。 法蒂用报幕员的声音宣布:“这位叫马尔万,是你未婚妻的弟弟。” 马尔万一听到自己的名字,便颤抖了一下,他本想扭过头来,但是一个长枪党 人警告性地紧夹一下他的肩膀。 “我的人是什么时候把你抓住的,”法蒂对着俘虏的背后说:“回答,别装傻 瓜了!回答呀!” 警卫用力对着小伙子的腰侧一拳击去,小伙子痛苦地哎哟了一声。 马尔万用微弱的声音回答:“今天,今天早上……” 法蒂大声呵叱,脸涨得通红:“在什么地方?” “我和姐姐……早上乘车去……贝鲁特……但长枪党人……埋伏……” 马尔万沉默下来,不再作声。法蒂迅速地朝心惊胆战的米舍尔瞥了一眼,并继 续问道:“你姐姐现在什么地方?回答!” “不……不知道,”马尔万低声叹了口气,警卫对着腰旁又是一击。拳很重。 “我们的汽车……被长枪党人拦住了……她大喊一声,让我跳车……自己却驾 车朝长枪党人冲去……” 法蒂满意地微微一笑,扭过头来对米舍尔说:“喂,你听到你这个……未来的 内弟说什么了吗?” 马尔万抽搐了一下,企图转过身来,看看法蒂跟谁说话,但是警卫又给他重重 的一拳。 “带走!要好好地开导开导他,”法蒂命令长枪党分子,在他们把小伙子拖出 房间后,又补充地说,“他反正了解的情况不多,让他……让他健康地活着对我们 有用。” “可见,”他认真地继续对米舍尔说,“现在你知道,你的苏珊也在我们这里。 是不是希望我把这个小姑娘带来给你看看?不过,当她看见你坐在这里和我一起喝 咖啡是否感到高兴,我没有把握。我担心这样一来,当我们释放她时……当然,如 果我们谈成的话……她连看也不想看你一眼,对吗?” 米舍尔沮丧地耷拉脑袋——法蒂确实言之有理。 “喂……为释放苏珊和她的弟弟……您要求我做什么呢?” “还要让她永远不知道你和我达成了协议!”法蒂用讥讽的口气补充说。 米舍尔表示同意:“那当然。” “好吧……”法蒂停了一下,继续说:“你是个不算富裕的人,想离开黎巴嫩 ……这也需要钱。路费、安顿费、还有其他费用……你是基督徒,是我们的教友。 至于直到现在还没有和我们一起参加争取正义事业的斗争,也是可以理解的。你们 的地产在南方,那里有什叶派。而且你是由杰赖米亚。史密斯这样一位受尊敬的人 介绍给我的……” 米舍尔忍不住地打断他的话,问:“那么你到底需要我做些什么?” “好,我说,”法蒂一字一句地说,“你必需完成我们的一项任务。只有一项 任务!为此,我们将满足你的请求:释放你的姑娘,她的弟弟,而且保证谁也不知 道我们和你相识。你将得到美国护照,可以把自己的苏珊带到美国。到了美国将有 人帮助你们找到工作和安排住处。你们可以自由自在地结婚。等到我们胜利的一天 到来的时候,你将会以富翁和民族英雄的身分返回黎巴嫩,你将成为伟大的政治活 动家,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你将有地产、别墅、快艇、仆人,你将周游世界, 住上最豪华的旅馆,你……” 米舍尔脱口而出地:“那么我需要做什么呢?” 法蒂大声地说:“你需要杀死教长!” “杀死……谁?”在随后出现的沉寂中,米舍尔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问, “杀死……谁?” 法蒂沉默不语,只是紧张地注视着米舍尔。米舍尔明白,他没有听错。已经对 他说了,为他的幸福,为他未来的全部生活所应付的代价。他的内心冰凉了。心脏 急剧地跳动:杀死教长,杀死教长,杀死教长…… “不要激动,年轻人,”法蒂突然带点亲切的口气说,“一切都会准备好的。 这件事将由高级专家办理,不会出漏子的。我们需要你,是因为你像天使一样纯洁。 整个黎巴嫩都知道,你和你的家族是不过问政治的。你不会受到怀疑,就是说,谁 也不会跟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