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柔安在床上紧缩成一团。尽管夏天的夜晚闷热,她仍难过得全身发冷,从她逃 回卧室到现在,仍毫无睡意。从洁茜逮到她亲吻维克后的这几小时有如地狱一般。 吵闹声把大家都引出来了。当维克拖着洁茜上楼时,她沿路不停地尖叫并咒骂维克 和柔安,而祖母和罗莉姨婆则不断地质问柔安无数的问题并指控她。 “你怎敢做出这种事?”祖母问道,像维克一样用冰冷的眼光瞪着她,但柔安 仍不发一语。她能说什么?她是不该亲吻维克,她知道这点。爱他,是不能当成借 口,至少在她面对大家的同声指责时是无用的。 她无法揭发洁茜的行为来为自己辩护。或许维克现在恨她,但她不能说出伤害 他的话,这可能会导致他做出冲动的事。她宁愿自己承受一切的责难,也不希望冒 任何险让不好的事发生在他身上。在自我分析后,洁茜的行为也不能拿来当成她的 借口。维克已经结婚了,她不应该亲吻他。她的内心深处为她一时冲动所产生的后 果感到羞愧。 楼上的争吵声,每个人都清晰可闻。洁茜只要觉得自尊心受挫,总是会变得不 可理喻。她的尖叫盖过维克低沉的声音。她用尽一切想得到的脏话骂他,这些话是 柔安从未听人大声说过。祖母通常都宽容洁茜的所作所为。但这次她也为她所用的 字眼摇头。柔安听到她骂她是婊子,骂她小贱人,只配在谷仓被人搞的蠢蛋。洁茜 并威胁维克,要让祖母将他从遗嘱中除名——听到这里,柔安惊恐地望着祖母,若 因她而让维克失去继承权,她会死去,但祖母听到这个威胁时,只是优雅地抬了抬 眉毛。而洁茜更要维克因强奸少女罪名而被捕。当然,祖母和梦莉姨婆立刻就相信 柔安曾和维克睡过觉,而这使她又招致她们的怒火和指责,哈论姨婆丈则只是抬了 一不粗厚的双眉,露出好笑的表情。困窘而痛苦的柔房只能笨笨的一直摇头,不知 要如何为自己辩护才能让她们相信。 维克不是个轻易受威胁的人。直到那时,虽然他非常生气,但仍控制自己的情 绪。现在,突然传来打破玻璃的声音,他也哮道:“我们离婚!只要能摆脱你,我 什么事都会做!”然后他走下楼,脸色冷峻,眼光如冰。他愤怒的眼神接触到柔安, 眉头皱起,让她害怕地颤抖,但他并未停下脚。“等一等,维克!”祖母叫道,向 他伸出手。他没有理会,走了出去并摔上门。过了一会儿,他们看到他的车灯亮光 划过草坪。柔安不知道他回来了没有,因为从屋里只能听到噪音比较大的车声。她 的眼睛因凝视天花板而发热,黑暗像张毯子般的笼罩她,让她窒息。 她受到最大的伤害是维克不信任她;即使他了解洁茜,却仍相信她的谎言。他 怎能相信她会故意做出让他惹上麻烦的事?维克是她存在的中心,若他不再理她, 那在这世界上她就无所依靠,没有安全的保障了。 他看她的眼光中充满怒火和不屑,似乎他无法忍受看到她。柔妾痛苦地缩成球 状,她想她大概无法从这种悲伤中复原过来。她爱他,无心他做什么,她都不会背 弃他,但他却背弃了她。当她明自这之间的差异时,她不禁退缩了;他并不爱她。 她全身是伤地面对这个残酷的事实。他喜欢她,她也带给他喜悦,他对她或许有某 种家人之间的牵系,但并不如她所期盼般的爱着她。这突然的领悟,让她看清他只 是为她感到难过,羞愧感在她体内扩散。她不需要维克或其他人的同情。 失去他了。即使他给她辩白的机会,也相信了她,他们也不会再像从前一样。 他认为她背叛了他,而他对她的不信任,对她而言也是一种背叛。这个事实会一直 存在她心中。 一直坚持待在戴氏庄园和维克的身边,抗拒任何要她离开的努力。而现在,她 首次想到要离开。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好留恋的,或许她该按照别人的期望到别处去 上大学,有个新的开始,在那里没有人认识她,也不会管她的长相或她的行为举止 该怎么样。以前,一想到要离开就会让她痛苦,而现在,她只觉得松了一口气。是 的,她想离开这一切。 但首先,她要先为维克将事厘清。之后,她将抛开这一切,重新开始她的生活。 下床并瞄了一眼时钟。已经凌晨两点多了,屋内一片寂静。洁茜大概已经睡着 了,但柔安根本不在乎。她至少可以醒来,就这么一次,听听柔安要告诉她的话。 不知道若维克也在的话,她该怎么办,但她猜他应该不会在里面。他离开前发 了那么大的脾气,或许到现在都还没回来。即使他回来了,他也不会和洁茜睡在同 一张床上。他可能睡到楼下的书房或其他的卧室里。 她不需要灯光;她曾在黑暗中徘徊在戴氏庄园无数次,她熟悉每一寸地方。她 悄悄地沿着走廊移动,身穿的长睡衣让她看起来像个鬼魂般。她觉得自己像个游魂, 她想道,似乎没有人能真的看到她。 她在洁茜和维克的套房门前停下来,里面的灯还是亮的。决定不先敲门,柔安 转动门把。“洁茜,你是醒的吗?”她轻声问道。“我有话要跟你说。” 凄厉的尖叫声划破了平静的夜晚,粗哑漫长的尖叫声不断持续着,直到剩下嘶 哑的余音。各个卧室灯光一一亮起,甚至罗亚在马厩的房间也不例外。一时之间, 屋内充斥带着睡意而疑惑的喊叫、询问声,及沉重的跑步声。 哈伦是第一个到达套房的人。“我的老天啊!”他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一向过于 平静的音调。 他伸手掩住她的嘴,似乎怕另一声尖叫再度逸出,柔安缓慢地背对洁茜的尸体。 她的双眼睁大,眨都不眨,像瞎子一般。 萝莉姨婆冲进房间,尽管哈伦姨婆丈企图阻止,但已经来不及,露西祖母紧随 其后跟了进来。突然她们停住脚步,当她们看到血淋淋的场面时,惊恐和不信让她 们震惊得呆住了。露西祖母瞪着两个孙女,雪色从她脸上消失,开始颤抖。 萝莉姨婆用手环绕着她姐姐,并瞪大眼睛看着柔安。“我的天啊,你杀了她,” 她歇斯底里地冲口而出。“哈伦,赶快报警!” 车道和庭院的各个角落停满车辆,闪烁的蓝光划过黑夜。戴氏庄园灯火通明, 屋内挤满身穿棕色及白色制服的人员。 除了维克外,所有的家人都坐在大厅中。祖母轻声啜泣,手不停地绞着精致的 手帕垂肩坐着,脸上充满忧伤。萝莉姨婆坐在她身旁轻拍她,口中喃喃地说些安慰 却无意义的话。哈论姨婆丈则站在她们身后,前后晃动身体,慎重地回答问题并对 每个细节提供他的看法,沉浸在众人注目的焦点中,因为他是幸运第一个到达现场 的人——当然,如果不算柔安的话。 柔安独自坐在另一侧远离众人,副警长站在她附近。她木然地认出那是警官, 却无法在意。她神情不然,面无血色的脸衬着深沉的双眼,眨也不眨,视而不见地 瞪着房间那头的家人。 警长魏柏理在门旁停下来望着她,不安地猜着她在想些什么,她对这沉默的排 斥有何感觉。他看着她脆弱赤裸的手臂,注意到身着白色睡衣,肤色苍白的她看起 来是那么不真实。她颈上的脉搏跳动太快且微弱。借着三十年警界的经验,他转向 一名警官安静地说道:“找个护理人员来看一下这女孩,她看起来吓呆了。”他需 要她保持神志清醒并能回答问题。 警长认识露西大半辈子了。在他选举期间,戴家总是他有力的赞助者。至于深 厚的情谊,这些年来他也对戴家回报许多好处。戴马修是个难缠且精明的家伙,但 却十公正直。柏理对露西则只有敬佩,她内在的坚强,面对现今的式微丝毫不放松 她的原则,及她的生意头脑。在大卫死后直到维克长大接管分担部分产业前,都是 她一个人扛起整个王国,并抚养两个孙女。或许庞大的财富能让她到处都行得通, 但她仍必须和别人一样承受情感的负担。 露西失去太多所爱的人了,他想道。戴家和谭家都遭到家人早逝的打击。她挚 爱的哥哥及他的儿子,戴马修,再来是大卫和他的妻子珍妮,那几乎已经将露西击 倒,但她仍挺直腰杆地承受。 而现在这个;他不知道她这次是否能承受丧亲之通。她一向喜爱洁茜,而她曾 是郡里社交圈中最受欢迎的人,虽然他本人对她持保留的态度。有时她的表情冷酷 而无感情,像他所看过的某些杀手般。她并未真的给他麻烦,或要他掩饰丑闻;无 论洁茜的真实面貌是什么,在她的社交礼仪下总是不露痕迹。洁茜和维克曾是露西 生活的动力,两年前他们结婚时她是多么骄傲。柏理恨他所要做的事,即使维克没 有牵涉在内,失去洁茜已够她受的了,但这是他的工作,无法在台面下作业的。护 理人员进门走到柔安身前蹲了下来。柏理听他问了她一些问题,用小手电筒照她的 眼睛,观察她的反应,并测了她的脉搏和血压。柔安用平板、几乎听不到的声调回 答。她一点都不关心护理人员在做什么。他们拿了条毯子裹着她,劝她躺在沙发上, 并为她拿了杯咖啡,劝诱她喝下。柏理吸口气,对柔安被妥善照顾感到满意,他无 法再拖延执行公务。他边穿过房间走向那群家人边揉着后脑。安哈伦至少已经重复 叙述十次当时状况,而柏理早已受不了那油滑聒噪的声音。 他在露西身边坐下来。“你找到维克了吗?”她压抑地问,更多的泪水滑下她 脸庞。第一次,他想到,他觉得露西看起来如她七十三岁的年纪一样。她一向给人 强壮得像最好的不锈钢一样,而现在她则萎缩在她的睡袍中。 “还没有,”他不安地答道。“我们正在找他。” 门口传来一阵骚动,柏理皱眉环顾四周,当维克的母亲,谭伊凤走进来他才放 松。就技术而言,应没有人被允许进来,但她是家人,即使她已搬离戴家多年到她 在河对岸的小房子内。伊凤一向是独立的。而现在,柏理却宁可她没出现,他奇怪 她怎么知道这里发生问题。管他的,想也没用。这就是小镇的缺点。一定是有人传 出去给其他家人,最后传到她那里。 伊凤的绿眸扫视房间。她是个高挑苗条的妇人,深色头发中夹杂灰发,潇洒或 许比漂亮更适合用来形容她。即使这时候,她的穿着仍是无暇的。她的眼光落在柏 理身上。“是真的吗?”她问道,声音有些破碎。“有关洁茜的事?”虽然柏理对 洁茜有所保留,但她似乎和她婆婆相处的很好。而且,戴家和谭家来往密切,伊凤 从洁茜小时候就认识她了。 露西在他身边强忍啜泣,全身颤抖。柏理向伊凤点点头,她闭上眼忍住涌上的 泪水。 “是柔安做的。”萝莉姨婆憎恶地说道,瞪着房间另一头身裹毛毯,躺在沙发 上的纤小身躯。 伊凤倏地睁开眼睛,对萝莉露出不相信的表情。“别荒谬了!”她尖锐地说道, 并故意走到柔安身边,将她惨白脸上垂落的头发拨开,轻声地安慰她。柏理对伊凤 的看法提升了好几度,不过他怀疑萝莉会有同样的看法。 露西低着头,好像无法看着房间另一端的孙女。“你要逮捕她吗?” 柏理抬起她的手,笨拙地握住她细长的手指。“不,不会的。”他说道。 露西轻颤一会儿,体内的紧绷消失了一些。“感谢老天!”她紧闭着眼睛低语 道。 “我要知道为什么不逮捕她!”萝莉在露西身旁像只母鸡尖叫着。柏理从来就 不像喜欢露西那样喜欢萝莉。她是比较漂亮,但是露面才是戴马修喜欢的人,嫁了 阿拉巴马州西北部最富有的人,而嫉妒几乎生吞了萝莉。 “因为我不认为是她下的手。”他平板地说。 “我们见到她站在尸体旁边!脚还站在血泊中!” 柏理不耐地怀疑那有什么意义,耐心快到达极限。“我们认为在柔安发现之前, 洁茜已经死了好几个小时。”他并未解释尸体僵硬程度的细节,认为露西不会想听 它。除非有人证,想要指出死亡的正确时间是不可能的,但是他们仍可以确定洁茜 是在午夜前一、两个小时死去的。他不知道柔安为什么要在凌晨两点去找她表姐— —他会查清楚的——但是当时洁茜已经死了。 那群家人震惊地看着他,好象不能理解他的活,他打开小记事本。通常是镇上 的警官会做侦讯,但这是戴家,他要亲自注意这件事。 “安先生说维克今晚和洁茜大吵了一架。”他开始说道,瞥见露西对她妹夫锐 利地看了一眼。 然后她深吸口气,挺起肩膀用手帕擦擦脸。“他们有过争执。” “关于什么事?” 露西迟疑着,萝莉接下去回答。“洁茜逮到维克和柔安在厨房里乱来。” 柏理的灰眉扬起。没有什么事会令他感到惊讶了,但他觉得有点吃惊。他怀疑 地看了对面脆弱蜷曲的小身形。柔安似乎还十分孩子气。他看不出来维克会对她感 兴趣。“乱来,怎么个乱来法?”“乱来,就是这样,”萝莉提高声音道。“老天, 柏理,你要我画张图给你吗?”维克和柔安在厨房做爱的想法更令他觉得不可能。 他从不怀疑聪明的年轻人会做出什么样的蠢事,但这件事不太像是真的。他能想见 维克杀人,却不是和小表妹胡来。嗯,他会从柔安身上得到厨房里的真实故事。他 要从这三人身上得到别的消息。“所以他们在争执,他们的争执变得很激烈吗?” “当蛋,”哈伦答道,迫切地要再成为目光焦点。“他们在楼上,但洁茜叫得 那么大声,我们可以听见每个字。然后维克对她喊要跟她离婚,会做任何事倩好摆 脱她,然后有魄力破碎的声音。接着维克冲下楼来离开了。”“之后有人看到洁茜 吗?或是听到她使用浴室?” “没有,一点声音也没有。”哈伦说道,萝莉摇摇头。没有人试图跟洁茜说话, 带家都知道最好让她先冷静下来,否则她的怒气会迁怒到他人身上。当露西逐渐明 白柏理的问话导向何处时,她的表情变得惊恐与不敢置信。“不,”她激烈地摇手 否认。“柏理,不!你不能怀疑维克!” “我必须这么做,”他答道,试着将声音放柔。“他们在激烈的争吵。我们都 知道维克被激怒时脾气不小。通常一个女人被害,凶手大多是她的丈夫或男朋友。 我很难过,露西,但维克是最大的凶嫌。” 她仍摇着手,泪水再应滑下她满是皱纹的脸颊。“他不会。不是维克。”她的 语气哀求着。 “我希望不是,但是我得查清楚。维克是几点钟离开的、你们可记得清楚?” 露西沉默着,哈伦和萝莉互望着。“八点?”萝莉终于不确定地答道。 “大约是在那时,”哈伦点点头说道。“我一直想看的电影正开始播出。” 八点,柏理咬着下唇思考着。验尸官和他干的一样多年,他一向很会猜测死亡 的时间。他说洁茜的死大约在十点左右,八点则是早了些,虽然仍在可能的范围之 内,但疑虑颇大。他必须在向检查官呈报之前要确定他的案子能够成立。老沉是个 政客,除非他有十足的把握,他是不接下牵涉戴、谭两柔的案子。“稍后有没有人 听到车声或是其他的事?也许维克回来了?”“我没听到任何声音。”哈伦说道。 “我也没有,”萝莉确队道。“除非我们躺在床上打开落地窗,还得要开着大卡车 我们才听得见。”露西揉着眼睛。柏理感觉她希望她妹妹和妹夫能闭上他们的大嘴 巴。“通常我们是听不到车子驶近的声音,”她说道。“屋子十分孤立,树丛又能 减低音量。”“所以他可能回来,而你们却不知道。”露西张着嘴,然后没有回答 又闭上。答案很明显。外面的楼梯可以经由环状的阳台到达维克和洁茜的卧房。此 外每间卧室都有落地窗开向阳台。任何人都可以轻易地上楼进入房间而不被其他人 发现。从安全的角度考量,戴氏庄园简直是个噩梦。嗯,也许罗亚听见什么。他的 公寓位于马厩里面,隔音也许不像这幢旧宅院这么好。伊凤离开柔安身边,走到柏 理面前。 “我听到你说的话了, ”她平静地说道,但绿眸快将他烧出一个洞来。 “你弄错方向了,魏柏理。我儿子没有杀洁茜。不论他是多么生气,他都不会伤害 她。” “在通常的情况下,我会同意你,”柏理答道。“但她威胁要让露西将他从遗 嘱上除名,他们都知道戴氏——” “胡扯!”伊凤坚定地答道,不顾萝莉紧抿着嘴。“维克一点也不会相信她。 洁茜生气时总是会夸大事实。” 柏理看着露西。她擦拭着眼睛虚弱地说:“不,我绝对不会将他从遗嘱中除名。” “即使他们离了婚?”他紧迫盯人地问道。 他的嘴唇颤抖着。“不。戴家需要他。” 嗯,这样就少了个好动机,柏理想道。他并不难过,要逮捕谭维克才让他不安。 如果有足够的证据,他还是会动手,但他一点也不喜欢。 此刻门口传来一阵喧哗声,他们都认出维克低沉的嗓音正对警察说话。除了柔 安之外,每个人都转头看着他大步走进房内,却被两名警察拦住。“我要见她,” 他锐利地说道。“我要见我太太。” 柏理站起来。“我很抱歉,维克,”他疲倦地说道。“但我们得问你几个问题。”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