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1953年的盛夏,在一个叫做达科他的遥远的地方,热风使得汗腻腻的衣服紧紧 贴在人身上。那时迈克尔·蒂尔曼才十五岁,正俯身在埃尔摩尔·尼克松的汽车支 起的引擎盖下,尼克松是第一国民银行在卡斯特的分支机构的银行家。T 恤衫从背 后撩起,他光着脚站在水泥地上,听着巨大的V-8 引擎的古怪转动声,调节了一下 化油器,再听时,引擎的声音正常了。 在外面的加油机旁,他的母亲正在给一辆运粮车加油,不停地用手臂擦着额头 的汗。迈克尔站起来,从奥尔兹翼子板上拿下了防护布,砰地关上了引擎盖。他把 车倒出维修间,停在一边,在那儿站了一会儿,用一块布擦了擦手。 迈克尔走到饮料冷藏箱边,从冰水里拿出一瓶可乐,把瓶子抵在一边的脸颊上, 然后又放到另一边脸颊,之后把它放到衬衫里面,竖着贴在胸膛上。当冰冷的瓶子 触碰到滚烫的身体时,他不禁颤抖了一下。已经几个星期没有下雨了,路边全是浮 土。 “该死的,迈基……” 从加油站里传出他父亲的声音,含糊不清,发出嗡嗡的回声。他把还没有来得 及打开的可乐又放回到冷藏箱中。 他走到停在加油站后面的“文森特黑色影子”牌儿摩托车边,摸着它的把手。 有人拿这辆庞大的英国摩托车来支付修车账单,他的父亲接受了它。父亲说,只要 迈克尔修好它并学会如何保养,那么这辆摩托车就是他的了。他做到了。从那个时 候开始,他拥有了它,不管是精神上,还是实体上。只要一条好路,只要他知道如 何修理和驾驶它以及离开这里的路线,“影子”就能带着他沿着那条路走下去。迈 克尔开始在夜间练习,高速驾驶着“影子”穿越布莱克黑尔,尽管他还不到合法的 驾驶年龄。 在“影子”等待着春天再次降临的冬天的夜晚,在小镇体育馆的灯光下有篮球 架可供他练习跳投技术。人们注意到了埃利斯·蒂尔曼的儿子,说他的技术说不定 可以到大学打球了。当他在高三和枯木队对阵得了五十三分时,人们对他的篮球天 赋更加确信无疑。 有时候他会带一个女孩去拉皮德城看电影,但是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一个人。他 在加油站打工,夏天有时会去钓鳟鱼,在城市公园练习跳投,直到练得炉火纯青。 “影子”,跳投,代数和欧几里德几何学——这些都是同样优美的画布,宇宙万物 都包含在其中,而他对这些都很擅长。但对于女孩子,对于挤满了人的屋子,对于 讨论诗歌要一直讨论到诗歌失去了意义的英语课,就不那么在行了。 对于挤满了人的屋子,他也并非特别担心;诗歌有时也可以应付,但是他对以 后会变成女人的女孩子感到很惊奇。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个地方有一个女人,他会平 生第一次跟她做爱。那会是什么样子?和一个女人?不确定。不确定,但是很想知 道。她会喜欢跟他在一起吗?一个还是男孩儿的男人怎么知道该做什么呢?还是不 确定。 跳投把迈克尔带到了“影子”无法企及的地方。1960年12月的一个夜晚,埃利 斯·蒂尔曼把他的齐尼思便携式收音机几乎贴在了耳朵上,弯着腰调着台,想要调 到内布拉斯加奥马哈的KFAB电台。播音员的声音时断时续:“消息……当地农场局 事务官。”距离太远,信号很微弱。卡斯特晚上的9 点14分,零下二十华氏度,风 寒温度为零下四十八华氏度。静电干扰更厉害了。他咒骂着收音机,鲁思·蒂尔曼 从餐桌那边抬起头看过来:“埃利斯,只是一场篮球赛,不是世界末日。对迈克尔 的膝盖他们还说什么没有?” “没有,他会没事的,他是个强壮的孩子。”埃利斯·蒂尔曼喝了一口老祖父 牌儿威士忌,又朝收音机弯下身子。他为他的儿子感到骄傲。 星星升起来了,或者是太阳黑子消失了,播音员急速的声音再次传来: 现在大红队开始发威,领先威奇托大学震惊者队,83比78,只剩下四分钟了。 蒂尔曼带球向大红队半场前进,他跑起来依然一瘸一拐,因为膝盖受伤,他上半场 没有上场。球到了拉若克斯手中,又传回给蒂尔曼,大红队实行半场紧逼,蒂尔曼 向左虚晃一下,带球向右冲去,在拉若克斯和肯塔基·威廉姆斯的双重掩护下…… “击败他们,迈基!”埃利斯·蒂尔曼的脚重重跺在黄色地毡上,手用力猛敲 了一下铬合金腿的桌子,拍得收音机都跳了起来。鲁思·蒂尔曼看着她手中编织的 活,慢慢地摇了摇头,很奇怪是什么东西让男人如此疯狂。 在四百英里之外的林肯市,空气中弥漫着汗水和爆米花的味道,人群发出阵阵 尖叫声,教练向他的“特别蒂尔曼”发出信号,你向右移动,用左肘猛击那个抓住 你运动衫的混蛋的脸,你在拉若克斯和肯塔基组合的双重掩护下奋力突入对方阵地, 边线突然有照相机的闪光灯亮了一下,你的右膝因充血而肿胀,比平时大了一半… …以前你已经这样做了成千上万次……无数次……腿部和肩部的力量,优美的、芭 蕾舞似的动作,高高地跳到空中,左手握球置过头顶,右手推球而出,球在空中划 过一道长长的弧线,飞向已经露出银色金属的橙色篮框,橙色的油漆因为无数次篮 球的摩擦而磨掉了……篮球越过篮框,直落网窝,就像过去你在南达科他州做的那 样,人群发出震天的欢呼声,你单膝跪地,受伤的膝盖已经毫无知觉,你倒在地上, 肯塔基·威廉姆斯在回到球场时,绊倒在你的身上…… 你躺在那儿 你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你感到很欣慰。 在四百英里外的西北方向 你的母亲在点头。 两天后,埃利斯·蒂尔曼收到了《威奇托之鹰报》,迈克尔打球的时候他订阅 了这份报纸,现在想退订了。体育版的头条新闻是 震惊者队击败内布拉斯加,91比89 蒂尔曼获得24分, 受伤病困扰,可能无法进入职业队 他想把文章剪下来,和其他有关迈基的剪报一起贴到加油站去,但是鲁思·蒂 尔曼对这些事听都不想听。 迈克尔的分数刚刚够进研究生院,但是一旦录取,那可是一件严肃的、辛苦的 工作。无情的工作——六年,包括博士论文。在伯克利,他蓄了胡须,遇到了人生 第一次爱情。她叫娜迪亚,喜欢穿黑色的长筒丝袜、长裙,来自费城,她的父亲是 当地工会的组织者。他们在一起住了两年,六十年代时,伯克利正在变成所有事件 的中心,至少他们是这么以为的。 娜迪亚参加了美国和平队,认为迈克尔也应该加入,“做出一点回报,迈克尔。” 她说。 他已经获得博士研究的一个奖学金,他想要这个奖学金。他对她说:“我会用 另外一种方式回报。” 迈克尔刮掉胡子,娜迪亚收拾行李离开了。他有点失望,但是并不生气,想到 了其他的事情,“可能这样比较好。”她对他说,“你是独生子,从你对你生活的 看法,从和你一起生活的感受,让我开始思考独生子女是生就孤独的,至少你是。” 她的语气软了下来,看着他:“过去的日子很美好,迈克尔。” 他笑着说:“确实很好,我是说真的,娜迪亚。在很多事上,你都教了我很多 东西。保持联系。”他跟她吻别,看着他两年的生活随着灰狗长途汽车远去了,他 步行去经济系,递交了接受奖学金的信。他回到公寓,依然能闻到她的气息,看着 娜迪亚贴在墙上的列宁、爱因斯坦和马克·吐温的海报。他开始想念她了,但是她 是对的:他喜欢孤独,也受过这方面的锻炼。独生子女都明白,最终都会是这样的 结局,他们在生活中不断练习,为孤独的到来作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