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特里凡得朗邮车慢慢地停了下来,人们把水果和茶从车窗外递进来,为了换一 些卢比。蚊子也从车窗外钻进来,为了换一点鲜血。汗沿着迈克尔的脊背、胸膛、 脸庞往下淌,他又一次盯着杰莉·布莱登的照片看。 有一个人从他的肩膀上看过来,笑着指着杰莉的照片说:“很漂亮。她人好吗?” 迈克尔说她人非常好。 “你的女人吗?”其中一人问道。 他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在回答前停顿了一下。然后他微微一笑:“可能吧,我 没把握。”火车继续行驶,穿过黄昏,进入紫色的夜晚。 两个小时之后,有一个座位空了出来。他向空位走过去,然后注意到那个孕妇 在另一边,就是那个他帮着扶上火车的孕妇。他向她指指空位,她点头致谢,坐下 了。不久他感到有人拽他的袖子,两个印度男人紧紧地挤在一起,给迈克尔让出了 座位的一角。他把背包甩到头上的行李架上,蜷缩在他们让出来的那一小块地方。 他们开始聊天,多数是用肢体语言,不过可以进行下去。那两个男人是正从集 市回家的农民。他们问了一些简单的问题,知道了迈克尔的职业,他立刻感受到了 印度人对教师的敬意——尊重、敬畏、感激。“最崇高的职业。”一个男人用带有 浓重口音的英语说道,其他人微笑着点头表示同意。 他刚开始上研究生时,热情很高,想成为一个学者或者教师,真的,那是他当 时认为的最崇高的职业。二十多岁时,他想象带领着聪明的学生穿越现代经济学理 论错综复杂的迷雾,如果有足够的奖学金支持,诺贝尔奖可能就在某个地方等着他. 他在工商管理和经济学院的教员会议上做过一次简短的发言,“我们好像对创 造不感兴趣,我们感兴趣的是维持,维持我们舒适的、令人羡慕的生活方式。如果 纳税人发现了这里的真相,他们会向我们进军。我们跟讨厌的学生一样,而学生跟 我们这些笨蛋也一样。事实上这就是相互合作和让学生毕业的问题。” 137 个人当中,只有两个人点头表示同意他的看法,其他135 个人希望院长继 续开会,讨论第二年的薪水问题。从此以后,迈克尔再也没有发过言。 就这样,梦想逐渐被磨掉了。迈克尔·蒂尔曼开始遵从内心的想法,只做他认 为有道理的事情。他试图恢复过去的感觉,那种他沉思时空的广袤无垠时所体会到 的敬畏之情,想了解进化的魔力是如何起作用的,进化使得在这个特别的时刻,是 他而不是别人存在于这个依然在膨胀的宇宙中。 人们认为他难以接近,的确如此。人们认为他傲慢,这就完全相反了。他一点 也不傲慢。他只是决定自己一个人做事,走自己的路。人们错把害羞和独处当成了 傲慢、自大。对于那些只能看到事物表面而看不到其他东西的人来说,这是一种很 方便的做法。他很理解,随便他们,他们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作为一名教师,他与众不同,但是很有效。好学生喜欢他,中等成绩的学生害 怕他,成绩差的学生避开他的课。 “按他的要求去做,你就会没事,否则就死定了。”有研究生说。“有时他赤 脚在教室里走来走去,不过他知道他在讲什么。” 本科生对他的评价有好有坏: “考试太难了。他需要更好地理解年轻人和父母的压力。” “他有点吓人,不过在课外他帮了我很多忙。这是一门很难的课程。” “他的观点让我重新评价我的生活。” “有时好像很傲慢,以自我为中心,好像没人有他聪明似的。” “我喜欢他近乎病态的个性。” “需要剪一下头发,有时妄称上帝之名。” “课上得很好,但是除了办公时间,好像永远看不到他。我在凯马特工作,以 支付卡马罗车款,我的时间表和他的不一致。” “对课的内容很了解,但是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 “好老师。是我遇到过的两个最好的老师之一。” 迈克尔是一路狂奔地从研究生院毕业的。简历上的二十六篇文章使得他在1970 年获得终身职位,1978年,在他四十岁生日前一周,获得正式的教授之职。从那以 后,他抬起头来环顾四周,试图找回原来的魔力。人们依然打电话来询问他在做什 么课题,“没做什么课题,”他告诉他们说,“在考虑其他事情。” “什么事?”他们会问。 他说得模糊不清、难以捉摸,和他漂流的思绪一样。“我在瞎捣鼓杰里米·本 瑟姆早期关于快乐- 苦痛的计算法,以及这种计算法在当代民主问题上的应用。” 这番话阻退了他们。在贝尔老妈妈絮絮叨叨地说完冗长的台词后,会是一段安 静的时间。然后他们会说:“我明白了。很遗憾你没有继续研究较早时候的材料。 我还以为你在那个问题上已经有所进展了呢。” 生活就这样继续着,有一点不确定的满足,总的来说还不错,但有时也会感到 孤独,这种孤独一方面他很珍惜,但是同时也讨厌它。他有他的工作和“影子”。 偶尔会去看一两个女人。然后,杰莉·布莱登就出现了。然后就是特里凡得朗邮车 向南行驶,进入传统的印度,在那里一切都遵循着古老的方式。 火车十点到达马杜赖。迈克尔询问有什么地方可以住宿,列车长向他指引了一 家小旅馆,就在离车站不远的街上。“很干净,很舒适。”他说。迈克尔相信他。 他穿过前门后,就加快了脚步。印度的大多数小旅馆都是为了那些用基本的印 度方式旅行的人们设计的,很少有白人光顾。前台的服务员显然很高兴迈克尔选择 了他们的旅馆,指派了三个侍者带他去他的房间,尽管他只有一个背包。 其中一个侍者跑在前头,在地砖上滑行了六英尺,正好停在了迈克尔的房门口, 打开了门。有一个侍者会说一点英语,告诉他旅馆的餐厅已经打烊了,但是他很乐 意跑到街上去为他买点东西回来。 二十五分钟之后,侍者回来了,带着茶、面包、酸奶、酸辣酱,还有一个放了 三个鸡蛋的煎蛋饼。 吃完饭,睡觉。一个侍者天刚亮就来敲迈克尔的门,这也是迈克尔要求的。迈 克尔洗了个冷水澡,在餐厅吃了早餐. 然后开始找一辆车带他去一个位于西边山区 叫做萨克傣的地方。旅馆的经理很乐意提供帮助,三十分钟之后,一辆白色的普勒 米尔停在了旅馆门前,普勒米尔是印度自己生产的一种小车,无处不在。 他们沿着杰莉·布莱登的行迹出发了。 迈克尔在院长的招待会上遇到杰莉的第二天,有人在某个地方猛拉了一下秋天 的杠杆,一个叫做“大学”的老化的火箭船发射了。迈克尔在星期二和星期四有课, 不过星期一的时候也要到学校,没什么事情,只好慢慢消磨时间。 他还在想着杰莉·布莱登,他已经很久没有对一个女人有如此长时间的强烈反 应了。可能从来就没有过。不,不是可能……就是从来没有过。身体上的吸引很明 显,可能还有些其他的东西。他花了一个不眠之夜思考原始的东西与正直的关系, 但是没想出个什么结果来。 星期二的课,一开场还是他标准的讲课内容:“人类政策制定的复杂性和局限 性。”加了一些组合数学的有趣的话题,把那些大四的学生听得惊奇不已。这是一 节典型的一流的课,让学生知道这门课并不容易学。大多数教师只是把课程提纲和 指导分发到休息室,但是他会走进去,看着学生说:“我们开始讲复杂系统,这是 对我们有限的智力面对无限的可能性时的考验。” 之后他转向黑板,当他听到学生们翻出笔记本和笔时,他笑了,他们可没打算 第一天就用到这些东西。迈克尔·蒂尔曼,教室里的连环杀手。 星期四,他把办公时间贴在门上: 蒂尔曼 2:00-4:00周二和周四 其他时间另约 开学之初的交通并不拥挤。学生们还在喝着啤酒,没有进入读书的状态。通常 三个星期之后,也就是第一次考试之前,一切会恢复正常。他向后仰着,脚放在办 公桌上,门开着,用一本某个供应经济学学家写的赞扬里根经济学的书垫着。他总 是很认真地选择垫门的东西,并且周期性地轮换它们,这可以理解为他对当时身边 作品的最低评价。开着的门上传来轻轻的敲门声,他一抬起头就看到了那双灰色的 眼睛:杰莉·布莱登,穿着紧身牛仔裤,红色运动衫,白色衬衫的领子露在运动衫 外面,非常适合旅行的运动鞋。黑发盘了起来,戴着一顶短檐的圆羊毛帽。 星期天他并没有完全欣赏到她修长的双腿。她穿去参加院长招待会的裙子和靴 子遮住了她的下半身,尽管如果他想像一下就会猜出个大概来。她右肩背着一个绿 色的旧书包。 “嗨,迈克尔·蒂尔曼,我正要去吉米的办公室,看到你的门开着。” 他立刻把脚从桌上放下来,把计算机杂志扔到背后,说:“你好,杰莉·布莱 登,谢谢你顺便来看我。进来,坐吧,我这里可以随便吸烟。” “好的,离吉米下课还有几分钟。”她说这话的时候,似乎是说在这段时间她 没什么更好的事情可做,不过他并不真的认为她就是这个意思。 “杰莉,你看上去就像招生办公室那些人所说的成熟学生,背包,所有装束都 很像。” “我确实是啊。是的,不管怎么说,我就是一个学生。至于我是否成熟,这个 问题可以讨论。” 他刚要说,在他看来,她很明显是一个成熟的女人,不过最终决定还是不说了。 “你在上什么课?” “关于北美印第安人——也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土著美洲人——的文化传统的 一门课,还有一门是考古学的野外方法。我还没找到工作,如果我整天躺在家里看 肥皂剧,我会死的。这学期你教什么课?” “一门大四的课,关于决策的,还有一门给研究生上的,关于定量方法的。都 是很热门的课,你应该选修。” “我把你当成经济学家?” “我还是啊,算是吧。几年前对应用课题更感兴趣了,年龄大了就会这样。” “那些课在我看来都有点卑鄙,我打赌都是些挣钱和压榨消费者的事情。” 迈克尔笑了,“挣钱,可能吧。压榨消费者,没有这样的事。” “如何把这两者分开呢?在我看来都是一样的事情。” “问得好。不过我不愿意思考这个问题。我就像一个造原子弹的老科学家,我 只是创造知识,公众如何选择跟我的责任无关,当然了,这都是废话,但是如果我 对我正在做的事情有太多反省的话,这样的想法可以帮助我得到解脱。” “唔,至少在这个问题上你是诚实的。你上课的时候不穿西装、不打领带吗?” “不,我第一次上课的时候也那样穿过。该死的粉笔灰弄得衣服上到处都是。 而且,这里的冬天实在太冷了,没办法穿得漂亮些。牛仔裤和运动衫就可以了。这 也让院长不高兴,不过就像我做的其他让院长操心的事情一样,不管我是不是有意 烦他的。”迈克尔拿着一支铅笔轻轻敲打着桌面,冲她一笑:“我曾为院长设计了 一套制服,但是他没有采纳。” 杰莉也笑了,“院长的制服是什么样子的?” “是一件连身衣,再加上我称为‘管理者的伪装’的化妆,上面棕色和灰色的 斑点可以让他与档案柜以及其他办公用品混在一起。我对他说:‘亚瑟,你可以潜 伏在四周,做各种秘密的事情,检查我们,确保我们没有头戴花环在一楼的大厅跳 舞。’” 杰莉笑得脸都有点歪了,“院长对你的主意说了什么?” “他什么也没说,就在我继续跟他解释制服如何可以和我称之为‘管理者蹲行 ’的行走方式结合之后,他就摇摇头走开了。那是一种改良过的鸭子行走方式,可 以使他在行走时保持在桌面以下。 琐碎的聊天,没什么重要的内容。从那天起,这样的聊天就一直在进行着。杰 莉每个星期差不多都要来他的办公室逗留一会儿,她和迈克尔很快从完全不认识的 陌生人变得熟络起来。 在星期天的秋季野餐会上,迈克尔坐在河边公园里跷跷板的一端,有气无力地 看着会计系和营销系之间的排球比赛,比赛是由院长和他的秘书组织的。 经济学家们在旁边焦急地等待着营销系的第二次失败,这是研究运筹学的一个 体育发烧友设计的双淘汰制的一部分。这个天才运用某种相当高效率的数学方法, 根据过去三个秋季野餐会各个系输赢的记录制定了配对方案,在一台苹果机上打印 出了一份由四种颜色画成的图表。 当院长看到打印出的图表之后极为兴奋,坚持每个人都要看看“唐的杰作”, 这是他这么说的(迈克尔估计发薪水的时候会多给唐二百块)。 天哪,老师们都不成样子了,软塌塌的身体把排球打到了树林里,跌跌撞撞, 东倒西歪,院长使劲吹着哨子。他四处观望,看医院急救室有没有在一旁待命。 “蒂尔曼-迈克尔,想玩跷跷板吗?”杰莉穿过草丛,微笑着向他走来。之前 他就从远处看到她了。任何时候,只要他和杰莉同处一地,他的雷达就开始起作用 了,不论什么时候他都知道她身在何处。 “不,我已经坐在落地的一端了,必须由你来跷,不过很简单,我这星期就在 干这个。”他站起来一点,让板子的另一端低点儿。他大概比她重六十磅,因此往 板子中间挪了一点,好让板子保持平衡,然后从脚边六罐装的小冷藏箱里拿出一罐 啤酒扔给她。 “吉姆对他的太太和另一个男人共坐在一块没有打磨过的板子上会作何感想?” “通常他对这样的事情并不在意,不过有时他会发脾气表达自己的嫉妒。有时 候没什么理由。不过他喜欢你,知道我们是朋友,所以没关系。而且,他现在正一 门心思想着在下一轮比赛中把营销系打个溃不成军。” 她在秋日午后温柔的斜阳中散发出一种光芒。当他们随着跷跷板一上一下时, 她的双乳在她宽松的棉衬衫后面也令人愉快地一起一伏。她的牛仔裤紧紧地包裹着 她横跨在木板上的臀部和大腿。上帝费了那么大的劲,就是为了让他或她得到这么 一点点快乐吗?迈克尔·蒂尔曼很困惑。 他们在爱荷华州一个九月的下午(玩着跷跷板)一上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