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戴伦·维拉玉德姆:革命者,一个激进的分离主义组织的成员,这个组织对抗 所有与印度中央政府有关的人和事。杰莉·马克姆,六十年代中期是一个年轻的理 想主义者,年轻、理想主义的她来到印度写论文。很好的电影素材:泰米尔战斗诗 人遇到一个对世界应该什么样有自己的梦想的年轻美国女人。说到底,戴伦·维拉 玉德姆是一个恐怖分子,杰莉成了他的情人和红颜知己。在一个传统的印度婚礼上, 她嫁给了戴伦。 激进分子的处境变得越来越艰难,很多时候她都是跟着戴伦逃跑,在村庄或城 市里四处躲藏。后来,有一天下午,在进入西卡特山的蜿蜒的山路上,也就是数年 后的某一天,迈克尔经过的那条路,戴伦和杰莉坐在一辆车里,慢慢地行驶在回环 曲折的路上。 突然,戴伦推了杰莉一把,向她大叫着,让她离开汽车去躲起来。她带着佳娅 离开了汽车,蹲伏在一堆杂乱的倒下的树木后面。戴伦从车的另一边冲出去,跑向 路的另一边的森林,手里拿着一把九毫米口径的苏制手枪。传来了自动武器的声音, 雨点般密集的子弹射到地上的尘土里,就像一头百爪动物在追他,越来越近,然后 爬上并越过他的身体。戴伦旋转着,跌倒在森林里。 那天晚上,在湖宫旅馆,她说出了这个故事,全部,毫无保留。讲了她对戴伦 的感觉,她对他的记忆。讲了戴伦被击中之后,她如何带着孩子在印度南部的夜路 上走了一夜到萨克傣,那里有一些同情激进分子的人。讲了印度政府如何通过拒绝 给佳娅办理出境签证来惩罚她,致使杰莉无法带她回美国。 她告诉他,伦纳德·马克姆如何来找她,一直找到德里,他对她说:“我们回 家吧,杰莉,我们会想出办法把你的孩子带回美国的。”她凝视着夜色。 杰莉告诉他,她如何努力很多年为佳娅争取签证,都没有成功。 杰莉屈膝坐着,手抱在膝上,说:“我想回来,但是印度政府拒绝发给我入境 签证。你能想象我有多痛苦吗,迈克尔?就那样过了三年。我一直在申请签证,然 后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我到现在也不清楚,他们给我签了。我猜大概是因为过了 一阵之后,我对他们来说已经不再重要了吧。” “我依然相信我能把佳娅带出这个国家。我甚至想过把她偷运出去,但是我跟 他们说过这件事的每个人都说这样做太危险了,我可能会被关进印度监狱好几年, 那样佳娅就完全失去了母亲。” 迈克尔点点头,他的表情很严肃。他眯着眼睛,然后用手掌揉揉眼睛,当他开 始去理解他所没有预料到的事情的时候,他努力想使自己平静下来。他开始理解, 尽管很难:他低估了杰莉。她不仅仅是一个聪明、漂亮、嫁给了他的一个同事的女 人。事实上,她过着跟他的想象完全不同的另一种生活。她远比他以为的要成熟, 在世俗的世界远比他老练。她向他展现了一个不同的杰莉,生活在往昔的杰莉,一 个他不能理解或者领会的杰莉。他有一种既为她感到难过,又妒忌戴伦·维拉玉德 姆的奇怪感觉,戴伦·维拉玉德姆触摸到的她心中的那些地方,是他迈克尔·蒂尔 曼可能永远也触摸不到的。多么该死的愚蠢的笑话啊,他想,他对自己和杰莉的错 误的、不适当的假设,以及他对杰莉如何看待他的推测——在过去的一年里,他一 直拿自己和吉米·布莱登比,而不是和一个有着戴伦·维拉玉德姆那样的力量和精 神的男人比,那个男人活得时间刚刚好,而且在合适的时间死去了,在杰莉·布莱 登的记忆深处留下了不朽的回忆。这是一个没有任何对手的形象,因为它永远不会 因为日常生活的乏味而黯然失色。迈克尔长叹一口气。杰莉也叹了一口气,然后继 续讲下去。 “在这些年里,佳娅长成了一个年轻的印度女孩,最后我决定,她在印度的环 境中长大也许是最好的。我好像也没有其他选择。于是我做了决定:佳娅继续和苏 哈娜一家人住在一起,直到她能够上寄宿学校为止,我会尽可能多地来看她。” “我给苏哈娜家寄钱,不能在这儿看着我的小女孩长大使我这些年来一直很痛 苦。但我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可行的更好的办法。佳娅是个好女孩。不过我确实每年 都来看她,我们总是来这里,在湖宫旅馆住一段时间。这样,至少她可以对她的生 身母亲有一定的了解,尽管我们越来越像姐妹,而不是母亲和女儿。这些年来,不 管我做什么工作,我都把大部分薪水存起来,这些钱都寄给了苏哈娜家和佳娅。她 六岁的时候上了寄宿学校,从那时起,就一直在学校里。” “在我遇到吉米·布莱登并嫁给他的时候,我只是告诉他我曾和一个印度男人 有过一段感情,而他已经死了,我在印度还有很多需要经济上帮助的朋友。因为有 些事情我没有说出来,因此这个谎言也就没出什么问题。我告诉他我每年都会单独 来这里,我想,吉米会答应这一切,只为了让我嫁给他——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可怕, 但是是真的——所以他说没问题。他对我来印度的事从未抱怨过,也从来没有问过 我在这里都干些什么。不过这一次对他来说太突然了,他无法接受。我以前已经说 过,吉米有他的优点。” 迈克尔站起来,走到她身后,抱住她,亲吻她的头发。 杰莉站起来看着他,把手放在他脸上。“迈克尔,戴伦在有些方面跟你很像, 但是我不希望你以为自己像是他现在的替身。根本不是这样的,你一定要相信我的 话。” 他笑着说:“我相信你,杰莉。”尽管他对此并不像他说得那么肯定。 “我这次来印度,是因为我需要思考我们之间的关系,还要跟佳娅谈谈。我希 望弄清楚我的感觉并让她理解。你今晚看到我的时候,我正准备回家,迈克尔。我 准备回家,回到你身边。” 在他的房间里,他抱着她躺下,亲吻她所有喜欢被亲吻的地方。 杰莉在黎明前的一个小时回到她的房间。迈克尔躺在那儿,回想着他们谈到的 所有事情。在第一缕晨光出现前的二十分钟,他穿上衣服,走进外面包围着木屋的 湿漉漉的浓雾中,前面的开阔地上弥漫着浓雾,几乎什么也看不见;他打着小手电 筒穿过浓雾,沿着石阶走到水边。他坐在码头上的一根木桩上,在那里他能够看到 湖对面,看到他右边湖岸的边线。他坐在那儿,等待着,倾听着除了波浪轻翻之外 的声音。第一缕阳光出现了,穿过浓雾成了半透明状。 他注视着空中,并没有具体看着什么东西,只是想着杰莉和佳娅睡在他上面的 木屋里。雾气在早晨的微风中飘移,当太阳从东方山峦的缝隙中照射过来时,浓雾 开始变成薄雾,泛着淡淡的黄色。 老虎看到迈克尔是在迈克尔看到老虎之前。老虎在离他三十码远的岸边,当它 喝完水抬起头时,水滴从它的口鼻滴下来。它没有动,只是将那颗硕大的头颅一直 对着迈克尔的方向,它的身体还站在水中。红色的长舌头伸出来,舔着白色下颚上 的水珠。 怎么办?什么怎么办?愚蠢啊,蒂尔曼,你真是个笨蛋,迈克尔心想。沿着陡 峭、崎岖的石阶飞奔至木屋需要四十秒,如果穿过丛林,可能时间更长,而一头孟 加拉虎全速奔跑,四秒钟即可达到一百码。如果老虎想要吃他,迈克尔只能束手待 毙。逃跑毫无意义,而且可悲。 然而不知为什么,迈克尔并不担心。当他后来回想起这件事时,他也不明白为 什么。他就是不担心。事实上,他一直在想的是,如果喜欢观察野生动物的人有他 这样的经历,他们会多么真心地终身放弃捕蝶网啊。他们会大谈自己应该得到一枚 “我看到它了!”的荣誉徽章,大谈观察技巧。有很多人成群结队地跑到野外进行 所谓观察,还经常嘟哝着抱怨观察车不及时停下来。现在,在黎明的浓雾中,老虎 停在这儿了。 迈克尔开始从就那么与老虎的对视中感到快乐,从以简单、纯洁的心境凝视着 它的存在中感到快乐,从自己知道了并不是所有野性、强壮的生灵都被公寓和购物 中心扼杀掉了中感到快乐。这是好事,令人欣喜难言,知道动物就在那儿,它们爬 向深沟或者在黑暗中跳到你的窗户上来,或者在印度南部一个雾蒙蒙的岸边盯着你 看,它们对你短暂的欢乐和悲伤不予理会,它们随时可以自由地返回丛林里,只要 它们愿意这么做。 老虎低下头,舔了几口水,又抬头看着迈克尔,然后沿着岸边朝相反的方向一 摇一摆地走去。走到五十码的地方,它又转过头来看着迈克尔,看了很久。到了一 百码的地方,这只大猫转身进了丛林。太阳已经升得很高,阳光强烈而明亮,雾渐 渐散去。 “早上好,迈克尔。” 是杰莉,还有佳娅,端着两杯热茶,那是她们自己的,还端着一大杯咖啡,那 是给老虎专家的。迈克尔对老虎的事只字未提,心想她们可能会因为错过了老虎而 感到遗憾,从而会破坏她们享受这第一流的日出。 “迈克尔,”当她看着他时,她灰色的眼睛里充满愉快的、深情的信号,“我 们还没讨论旅行计划呢。佳娅和我在这儿又定了三个晚上,你能留下来吗?” 留下?为了留下他可以赤手空拳去跟孟加拉虎决一雌雄。“杰莉,到一月中旬 我一直都有空。我回去的机票是一月十二日的,用印度这里的说法,你有什么安排?” 佳娅笑了。 “唔……”杰莉有一点迟疑,他感觉跟钱有关。 “让我提个建议吧。你现在正在看着的这个男人住着廉价公寓,骑一辆三十年 车龄的破摩托车,开一辆十五年车龄的道奇车,挣一份尚且过得去的薪水。如果你 们喜欢,我们去旅行吧,去我们想去的地方。坐运河船穿过喀拉拉河口,在果阿海 滨待几天,然后坐汽船上孟买,住在泰姬饭店。我请客,请不要拘束。” “那会需要很多钱。”她弯下腰亲吻他,问候早安。 他小声说:“我们可以在回到雪松湾后,在餐桌上干这件事。” 她转了下眼睛:“现在我的新职业很清楚了。”然后杰莉大笑,佳娅也笑了。 于是他们照计划行事,旅行。 一月五日,他们把佳娅送上了回柯钦和学校的飞机,这让杰莉和迈克尔有了一 个星期只属于他们自己的时间。这一个星期,他们一直待在庞迪遮里,和旅馆主人 马格雷住在一起(“啊,先生,我看你找到她了。请允许我说,她值得寻找”), 在庞迪遮里的小餐馆里吃晚餐。一天下午,他们去了海边,在沙滩上做爱,然后赤 身裸体在孟加拉湾温暖的海水里游泳,在水里他们又做了爱。迈克尔到学院演讲, 还他欠拉玛尼博士的人情。 杰莉被迈克尔将回程票定在一月十二日这件事感动了,这意味着他准备花七个 星期的时间来寻找她。他说,真心诚意地说:“如果到一月六日我还没找到你,我 会给家那边打电话,让他们找一个人接替我春季学期的课。我——杰莉,我这都是 真心话——完全准备好了背着背包一直寻找下去,直到找到你,不管花多长时间。” 一月十二日,他们坐上英国航空公司飞往希思罗机场的航班,看书,大笑,手 拉着手。有时他们也很严肃,作着要把这一切向吉米坦白的准备。 在从伦敦到芝加哥的航线上,在格陵兰岛流冰群的上方,杰莉的头靠在迈克尔 的肩膀上。他看着她灰色的眼睛,注意到她眼里的沉思。 “怎么了,杰莉?” “我只是在想事情。人们曾经把戴伦叫做‘清晨的老虎’。” 然后,她睡着了,靠着他。他轻轻地从口袋里拿出笔记本,写下:“清晨的老 虎永远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