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星期一下午,似乎是本尼·斯卡基成为凶杀组组员以来,第一次必须独立调查 一起谋杀案。 或者说,一起重大伤害案。 他当时正坐在南区警局总部的办公室里,忙着科里贝尔到国王岛街之前交代他 做的事。这件事就是,他要边接听电话边将各个报告归档。这个分类归档的工作他 做得很慢,因为他在将每个报告归档前都先仔细地阅读了一遍。本尼·斯卡基极富 野心,但他同时也非常清楚,即便他在警察学校时把所有调查凶杀案的方法都学全 了,他却一直没有将知识真正运用到实际中的机会。期待着有朝一日能在这个行业 崭露头角,他竭尽所能地要从这些前辈身上吸取经验。其中一个方法是尽量抓住机 会聆听他们之间的对话——他这种行为已经让科里贝尔快发狂了。另一个方法是阅 读以前的报告,这也是电话响起时他正在做的事。 打来的是在同一栋大楼接待部门工作的一个男人。 “我这里有个人说他要报案,”他说话的语气中透着些许困惑。“要不要叫他 上去? 还是——” “好。”助理侦查员斯卡基迅速回答。 他把电话挂回去,然后去走廊等他的访客。他边等边思索刚才那个接待员被他 打断时原本要说的是什么。“还是”? 也许他想说的是“还是送他去更适合的警员 那里”? 斯卡基是一个敏感的年轻人。 他的访客慢慢地、步伐不稳地踱上楼梯。本尼·斯卡基为他拉开玻璃门,一阵 混合着汗水、尿液和酒气的恶臭扑鼻而来,他忍不住倒退一步。他赶到那人前头走 进办公室,招呼他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坐下。但那人并未马上坐下,而是等斯卡基 坐下后才就座。 斯卡基打量这个坐在椅子上的男人。他看来介于五十到五十五岁之间,身高不 超过一百六十五公分,非常瘦,体重只怕不到五十公斤。一头稀疏的淡色金发,眼 睛则是很淡的蓝色。他的双颊及鼻子布满了红色的毛细血管,双手颤抖着,左眼的 眼皮跳个不停。他的棕色外套有污渍,并且油腻腻的,针织背心上有各色毛料的补 丁。这人身上散发着酒味,但看起来并没喝醉。 “呃,你想报案? 是关于什么的? ” 耶人低头看自己的双手。他手指间紧张地转动着一个烟头。 “想吸烟的话就吸。”斯卡基说,将一盒火柴推过去。 那人拿起火柴,点燃烟头,干咳着,声音沙哑。他抬眼看着斯卡基。 “我杀了我老婆。”他说。 本尼·斯卡基伸手去拿记事本,同时用自认为镇定又有权威的声音问道:“是 吗? 哪里? ” 他希望马丁·贝克或科里贝尔能够在场。 “头上。” “不,我问的不是那个。她现在人在哪里? ” “噢,在家里。丹士拜凡街十一号。” “你姓什么? ”斯卡基问。 “戈特弗里德松。”本尼·斯卡基把名字写在记事本上,身体往前倾,两只前 臂靠在桌上。 “戈特弗里德松先生,你能告诉我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吗? ” 那个戈特弗里德松咬着下唇。 “呃,”他说,“呃,我回到家,她就开始唠唠叨叨,一直絮叨一直絮叨。我 很累,不想跟她吵,就叫她闭嘴,但她不听,继续唠叨个不停。我气急了,就掐她 的脖子。她又踢又叫,所以我就打她的头,连打了好几下。后来她就倒在地上,过 一会儿,我开始害怕起来,我想把她弄醒,但她只是一直躺在地上。” “你没叫医生吗? ” 那人摇摇头。 “没有,”他说,“我想既然她已经死了,叫医生来也没有用。” 他沉默地坐了一会儿,然后说: “我并不想伤害她的。我只是生气了,她不应该一直唠叨个没完。” 本尼·斯卡基站起来,从门边的衣架上拿下外套。他不太知道该拿这个人怎么 办。他边穿外套边问: “你干吗跑到这里来报案,而不去你们那个区的警察局? 那里离你家很近啊。” 戈特弗里德松站起来,耸耸肩膀。 “我以为……我以为像这样的事……牵涉到谋杀什么的,所以就……” 本尼·斯卡基打开通往走廊的门。 “你最好跟我走一趟,戈特弗里德松先生。” 到戈特弗里德松住的那条街只需几分钟。他沉默地坐着,手剧烈地颤抖。他带 头走上阶梯,斯卡基从他手上拿过钥匙,打开前门。 他们进走一问有三个门的黑暗的小门厅,三扇门都关着。 斯卡基询问地看向戈特弗里德松。 “就在那里面。”他指着左边的门说。 斯卡基向左走三步,打开那扇门。 但是门后空无一物。 房间里的家具寒碜并且蒙着灰尘,但似乎都摆在原来的位置,房内没有任何挣 扎或打斗过的迹象。斯卡基转身看着仍站在大门边的戈特弗里德松。 “这里没有人。”他说。 戈特弗里德松瞪着他,一边慢慢地走过来一边用手指着。 “可是,”他说,“她明明是躺在那儿的。” 他困惑地四处打量,然后穿过前厅,打开厨房的门。厨房也是空的。 第三扇门通往卧室,但那里同样毫无异状。 戈特弗里德松搔着稀疏的头发。 “怎么会这样? ”他说,“我明明看到她躺在这里。” “是的,”斯卡基说,“或许你是看到了。但她显然没死。你怎么会得出那样 的结论? ” “我有眼睛可以看啊,”戈特弗里德松说,“她不动,也没有呼吸,而且全身 冰冷,就跟尸体一样。” “也许她只是看起来像死了而已。” 斯卡基突然想到,或许这人是故意捣蛋,整个故事都是杜撰的。也许他根本没 老婆。此外,他对他这个所谓老婆的死、她的复活,以及失踪,似乎都相当无动于 衷。他检查戈特弗里德松说的那个女人躺倒的地方。但是地板上既没有血迹也没有 其他特别的东西。 “总之,”斯卡基说,“她现在不在这里了。或许我们应该去问问邻居。” 但是戈特弗里德松试图阻止他。“不,不,不要这样做,我们和他们不和,何 况,他们这个时候也不在家。” 他走进回房,在一把木椅上坐下。 “那女人到底死到哪儿去了。”他说。 就在这时,大门打开了。走进来的女子又矮又胖。她穿着一件连身围裙及羊毛 上衣,头上绑着一条格子围巾。她一只手里提着一个细绳编成的袋子。 斯卡基一时找不出话说,那女人也默不出声。女人轻快地走过他身边,径直进 了厨房。 “哦,好啊,你这蠢材,居然还有胆量回来? ” 戈特弗里德松瞪着她,张开嘴想说些什么。他老婆将袋子“砰”一声扔在厨房 桌上,呵斥道: “那家伙是谁? 你知道你那些酒友是不准上门的,你们这些酒鬼最好死到别的 地方去。” “对不起,”斯卡基不太确定地说,“你丈夫以为你出了意外,所以——” “意外。”她嗤之以鼻。“什么意外? 真是笑话! ” 她猛地转过身,充满敌意地看着斯卡基。 “我不过想吓吓他罢了。出去喝了几天酒,醉醺醺地回来还敢跟我吵。总该有 个限度吧? ” 那女人解下围巾。她下巴上有处不甚明显的淤伤,除此之外,她似乎没事。 “你还好吧? ”斯卡基问,“有没有受伤什么的? ” “我没事。”她哼了一声。“只不过他把我打倒在地时,我想我干脆躺在那里 假装昏倒。” 她转身面对那男人。“你吓坏了,对吧? ” 戈特弗里德松尴尬地斜睨斯卡基一眼,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 “你到底是谁? ”那女人问。 斯卡基看着戈特弗里德松的眼睛,不悦地回道: “我是警察。” “警察! ”戈特弗里德松老婆大叫。 她双手支在臀部上,俯身看着她丈夫,后者则缩在厨房的倚子上,脸上露出可 怜巴巴的表情。 “你疯了不成? ”她大叫,“引条子上门! 你这是干吗,请问? ”她直起身, 生气地瞪着斯卡基。“还有你。你这算哪门子警察? 就这样闯到无辜百姓的家里。 你要闯进无辜百姓的家之前,至少要先出示证件,不是吗? ” 斯卡基飞快地拿出证件。 “哈,是个助理? ” “助理侦查员。”斯卡基有气无力地说。 “你以为你可以在这里找到什么? 我没犯任何错,我丈夫也一样。” 她走到戈特弗里德松身边,把手放在他肩膀上,一副母鸡护小鸡的架势。 “他有逮捕令吗? 怎么能就这样闯进我们家? ”她问道,“卢德维格,他有没 有给你看证件? ” 戈特弗里德松摇摇头,但是什么也没说。斯卡基上前一步,张嘴想说什么,却 劈头被戈特弗里德松的老婆打断。 “好了,你可以走了。我还想告你私闯民宅呢。你最好在我生气前离开,现在 就走。” 斯卡基看看那男子,但他只是定定地盯着地板。斯卡基耸耸肩,转身离开那对 夫妻,带着些微受惊的心情回到南区警局总部。 马丁·贝克和科里贝尔都还没从国王岛街回来,仍在梅兰德的办公室里。他们 又放了一次马尔姆的录音带,这次是放给哈马尔听的,他下午探头进来问案情是否 有任何进展。 马丁·贝克的香烟,再加上哈马尔的雪茄,烟气像雾一般迷漫整个房间,科里 贝尔把用过的火柴和空的烟盒一起放在烟灰缸里点燃,使空气污染更加严重。勒恩 则令情况进一步恶化,他打开窗子,让全北欧都市里污染最严重的空气吹进来。马 丁·贝克咳嗽着说: “如果我们把它当成纵火案来处理的话,目前所有的证人都在医院里,无法接 受问话,调查起来只怕会更困难。” “没错。”勒恩同意。 “目前,我还不认为那是蓄意纵火,”哈马尔说,“不过我们在梅兰德检查完 火场,及检验报告出来之前,还是不要匆匆忙忙下结论。” 电话响了,科里贝尔伸长手拿起话筒,同时在燃烧的烟灰缸里中加进一个空的 火柴盒。他听了约半分钟。 “什么? ”他说,语气十分惊讶,其他人的注意力马上集中过来。 他茫茫然地看着马丁·贝克,说: “各位,这真是一个天大的意外。约兰·马尔姆不是被火烧死的。” “你什么意思? ”哈马尔问道,“他不是在屋子里吗? ” “是的,他整个人烧得几乎跟床垫融在一起。刚才是验尸官打来的,他说马尔 姆在火灾前就已经死了。” -------- 亦凡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