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马尔默是瑞典第三大城市,与斯德哥尔摩非常不同。居民人数不到斯德哥尔摩 的三分之一,而且是分散在平原之上,斯德哥尔摩则是建在填土垫高的岛上。此外 马尔默位于南边三百六十英里的地方,是瑞典通往欧洲大陆的港口。这里的生活步 调和缓许多,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那么紧张,据说连警察都比较友善,与社会关系 和谐,就如同那里较为温和的天气一样。 这儿时常下雨,但温度很少降到很低,早在斯德哥尔摩的冰开始融化前,厄勒 海峡的海浪已拍打着平坦的沙滩及石灰石的高地了。 与瑞典其他地方相比,这儿的春天通常来得很早,而二、三、四月翩然乍到时, 常带来阳光、清澈的美景,及偶尔有之的极端静寂。 四月六日,星期六,恰好就是一个这样的日子。 学校已开始放复活节的假,许多人都出城去了( 虽然可能只出去一个周末) , 去巡视一下夏天的别墅,或拜访住在乡间的亲朋好友。新叶子尚未长出,但已为期 不远,路边则已经开满了春天的黄色花朵。 位于城市东北的工业港,这个星期六下午更是静得出奇,尽管这是件再自然不 过的事,因为此地不仅远离市中心,而且它的景色不论对步行者或开车的人都不具 有吸引力;长长的、寂静的码头上停着垂头丧气的起重机、货柜车,堆着一堆堆的 木头和生锈的铁梁,一间工厂里传来看门狗的吠叫声。港口停着几艘抽沙船,船员 全都回家过复活节去了。有间上锁的仓库外头停了两百辆刚从英国海运来的亮蓝色 的拖拉机,这些拖拉机很快就会送往附近的农业区。 除了狗吠声,几百码之外还传来炼油场低微的机器运转声。 空气中带着原油的味道,足以刺激鼻子敏感的人。 整个地方里只看得到两个人,他们是一对趴在港边钓鱼的小男孩儿。两个人靠 得很近,两腿又开,头悬在码头边缘的外面。这两个小男孩儿有许多相同之处:两 个人都六岁半,黑发,棕色眼珠,皮肤晒得黝黑,虽然严格说来当时仍是冬天。 他们是从位于城东的贫民窟走路过来的,两人腰带中插着刀鞘,钓线则卷成一 团放在口袋里。他们至少在那两百辆拖拉机之间跑来跑去玩儿了一个钟头,并至少 试坐了其中的五十辆。 他们还找到一些空瓶子,他们把瓶子扔到水里,然后拿石头去砸,但是都砸不 中,他们另外还找到一辆已经报废要扔到废物堆里的旧机器。他们成功地从引擎上 拆下几样在他们看来有趣又值钱的零件,然后,就趴在码头上钓鱼。这其实才是他 们来这儿的真正目的。 这两个小男孩儿并不是瑞典人,所以他们才会作这样的事。 因为本国人,即使在他们这个年纪,也不会想到要到这儿来钓鱼,原因很简单, 因为在这里钓到鱼的机会几乎等于零。这里只有鳗鱼在港口底下的烂泥中肆虐。而 鳗鱼可不是用钓钩钓得了的。 这两个男孩儿分别叫奥马尔和米奥德拉格,他们是南斯拉夫人。他们的父亲都 是码头工人,母亲则在纺织厂工作。两个人都还没在这儿住多久,所以语言还不通。 米奥德拉格可以用瑞典语数“一、二、三”,再多就不会了。而他们再多学一些的 机会也微乎其微,因为他们去的托儿所里百分之七十的孩子都是外国人,而他们的 父母赚够钱后就回国。 他们一动不动地趴着,眼睛直盯着水里,两个人都想着很快就会有一条大鱼上 钩了,搞不好鱼会大到把他们都拖下水,淹死在港口的海底。就在此时,一件很罕 见的、只有在气候和水文双双异常的情况下才可能发生的事情出现了。就在这个静 止而阳光灿烂的下午三点十五分,在海峡外洋流里漂浮的一片新鲜净水慢慢地流过 港口肮脏的海床。奥马尔和米奥德拉格突然发现,他们可以看到自己在水里的钓线, 接着连铅坠,甚至当饵的虫都看得一清二楚。水越来越清澈,最后他们连海底都看 到了,海床上有一个旧尿壶和一根生锈的铁梁。接下来他们看到在离码头十码处有 样东西——那东西吓了他们一大跳,小脑袋里马上充满了各种想象。 那是一辆汽车。他们可以非常清楚地看到那是辆蓝色的汽车,尾部对着码头, 车门关着,四个轮子陷在泥里,就好像有人把车开到海底某座秘密之城的市集广场 上停放似的。就他们所见,那辆汽车相当完好,一点儿也没有受损的样子。 然后水又开始混浊起来,底下的车子在他们眼前消失,一二分钟之内,车子、 尿壶,甚至连钓线都看不见了,只剩下灰绿色的肮脏水面,上头漂浮着一层牡蛎壳 色的石油和灰色、黏稠、块状的船体漏油。 他们举目四望,想指给别人看,或至少告诉别人,因为现在就是指了也看不到。 但是在四月这个美丽的星期六下午,整个工业港空空如也,连那只孤独的看门狗都 不叫了。 奥马尔和米奥德拉格收起钓线来,放到早已塞满旧火塞、一小截铜管、生锈螺 丝帽和螺丝钉的口袋里。然后他们开始奔跑,尽可能地跑,但是当他们不得不停下 来喘气时,他们仍然在码头的东区,因为码头实在是太大了,而他们不过是很小的 孩子。 又过了十分钟他们才走到有人的湿地街,但他们还是一筹莫展,因为大家都坐 在车里沿着马路奔驰,并冷漠地怀着既定目标往前开,没人有闲情去理会站在人行 道上对着车子挥手的两个小孩子,何况他们黑色的皮肤显示他们是低等的外国人。 但是,第二十五辆车没有置他们于不顾,停了下来。那是一辆黑白二色德国大 众汽车,车顶上竖着无线电天线,车身上用大写字母写着“警察”二字。 车上有两个穿制服的警察,埃洛夫松和博里隆德。两人都很和气、友善,但那 两个小男孩儿说的话他们是一句也听不懂。 埃洛夫松只能猜出他们一直指着码头的海底,其中一个还说了“汽车”什么的。 他给他们一人一块糖果,就摇上车窗,笑着跟他们挥手道别。 因为埃洛夫松和博里隆德是很有责任感的警察,加上那天他们没有什么特别的 事要做,就开车在码头东区绕了一大圈。 他们一直开到最远处再转向左边,沿着护栏停下来,博里隆德下车查看。他甚 至爬到护栏上看了几分钟。但是除了采沙者留下来的奇怪人工沼泽之外,一无所见。 他倒是听到狗吠声以及炼油场的嘶嘶声。 二十四小时后,另一位警察站在工业港的码头边探查。他是位侦查员,名叫蒙 松,他没看到车子,他唯一看到的是肮脏的海水、一个空啤酒罐,及一个软塌塌的 保险套。 他是被谣言引来的,这谣言在绕了一大圈后,已经严重扭曲了。据说有两个南 斯拉夫小孩儿在码头看到一辆警车开进水里。两个小孩儿都还不到上学的年龄,也 不会说瑞典话。他们在码头指出的地方也很不相同,此外,根本没有警车失踪。 蒙松嚼着一根牙签思索着,心不在焉地听着附近某处传来的狗叫声。他五十来 岁,体格壮硕,看来慢条斯理的,个性很温和。他做事很彻底,在整个码头上上下 下慢慢地走了一遍,但是没发现任何特别或不寻常的事。 他把牙签从嘴里拿出来,扔到水里。牙签在保险套和啤酒罐问波动着。他耸耸 肩,朝车子走去。 他想着,明天再叫潜水员来。 -------- 亦凡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