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蒙松不怎么在意警察不准一般大众介入他们的活动,或是不让摄影师照他等这 些事情,只要不是警察规则上所说的“来自警察局长的命令,或是出于无可避免的 状况”,他都无所谓。 另外,即使面对不自然的情况,他也能自然地面对,而且因为他对别人怀着尊 重,别人也对他相当尊重。 虽然不论是他还是别人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那个星期一下午,他在工业港 的码头上真的把事情处理得很好。假如是由他来处理那个炎热长夏所发生的严重骚 动的话,也许那些事情就不会发生了,可是那是由一些以为罗德西亚就在塔斯玛尼 亚附近、焚烧美国国旗是犯罪行为,而当着越南人的面擤鼻涕却值得赞扬的人来处 理的。这些人以为镇暴用的水枪、橡胶棍棒及流口水的狼犬,是与人沟通的最佳帮 手,而处理的成果自然循着他们的思维呈现。 但是蒙松此时有别的事要想,也就是说,一具尸体。 在水里发现的尸体一向就很难看,这一具更是他所见过的最糟糕的。 连负责解剖的法医都说: “天哪! 真够恶心的。” 然后,他开始动手解剖,蒙松则基于职责所在,站在角落看着。他的表情非常 专注、深沉,那位没什么经验的年轻医生不时狐疑地瞄他一眼。 蒙松很确定车里这个男人会给他带来麻烦。车子一浮出水面,他就猜到有些不 对劲。平常最好用的那些个判断,这次打一开始就派不上用场。这不可能是保险诈 欺。谁会花那么大工夫把一辆二十年车龄的破车推到海里? 为的是什么? 这问题的合理答案简单得可怕,因此当法医向他报告初步结果时,他一点儿也 不惊讶。 “我们这位朋友下水前已经死了。” 沉默一会儿后,蒙松问他: “他在水里大概有多久了? ” “很难说。”医生回答。他看看解剖台上那具可怕的、肿胀的尸体残骸,问道 :“水底下是不是有鳗鱼? ” “应该是。” “呃——呃,泡了几个月吧。至少两个月,可能是四个月。” 医生用探针探索一下后说,“腐烂得很快,不是那种平常的腐烂过程。也许是 因为水里有许多化学物质和肮脏的垃圾。” 蒙松在当天的解剖工作告一段落,要离开之前,又问了他一个问题。 “关于鳗鱼的说法,那不是无稽之谈吗? ” “鳗鱼是一种很神秘的生物。”医生答道。 “谢谢。”蒙松说。 解剖在第二天结束,成了报纸上一则十分悲惨的报道。 调查工作进行了很长一段时间,但结果仍旧极不理想。 倒不是因为什么都没发现。事实上,他们发现的事简直太多了。 譬如四月二十二日星期一,蒙松就知道了以下的许多事: 车子是辆一九五一年的福特Prefect 。车身为蓝色,不久前才仔细重新漆过。 车牌是假的,行车执照、税单及名牌都不在了。通过汽车注册部门,警方与该车前 两名合法车主取得联系。 一位是奥克西的园艺商,他于一九五六年买下它,虽然是二手车,但是当时状 况还相当好,他前后开了八年,才以一百克朗的价格卖给他的一位雇员。这雇员只 用了三个月。他说车子虽然还能跑,但看起来实在很糟,所以他把它留在皇后广场 市场后面的停车场上。几个星期后,车子不见了,他就去报失。当时他以为车子是 被警察或交通部门拖走了。 但是不论是警察或交通部门,都没有这方面的报告。所以车子一定是失窃了。 从此再没人见过它。 关于车子里那最后一位乘客,也有不少可说的。这人四十出头,身高五英尺九 英寸,灰色头发。他不是淹死的,而是后脑受到打击致死。凶器在头骨上留下一个 洞,洞口的边缘没有碎骨,这表示造成头骨破裂的凶器是圆球形的。 这人显然是当场毙命。 用来杀人的凶器就在车子里——一块圆形石头,塞在一只尼龙皱纱的男袜里。 石头直径约四英寸,未经打磨。准确说,这是一小块花岗岩。袜子长十英寸,法国 制造,质料很好,是知名品牌,而且大概还没有穿过。 手指的外皮因浸泡太久而松垮,指纹无法采集,剩下的皮肤上,只有勉强能辨 认的纹路。 车里找不到任何可以辨认死者身份的东西。即使是他的衣服,也只知道是外国 制的次等货,但是无法确定来自何方,可以说,连能够指出一个讯问方向的物件也 没有。 他们发出通告,请那些知道“一辆一九五一年出厂的蓝色Prefect 车,一九六 四年后就没有注册,车身已重新喷过漆”的人站出来。但毫无成果。事实上,这本 就是可想而知的结果。想想看,整个国家正迅速地变成废车坟场,坏掉的旧车被层 层覆盖在后继者的毒气之下。 蒙松收起报告,离开办公室,离开警察局。他低着头,走对角线穿过戴维斯广 场,往酒店走去。 他一路想的都是那具溺水的尸体。 蒙松已婚,过的却是单身汉生活。大约十年前,他女儿嫁给一位来自南美的工 程师,便随他搬到厄瓜多尔,之后他和他老婆就开始觉得很受不了对方。他在联队 街靠近和平之家的地方处租了一问单身公寓,大多数时间都住在那里。但是每个星 期五傍晚,他会回他老婆那儿,待到星期一早上再离开。对蒙松而言,这是个明智 的安排。所有的不愉快都消失了,而且,现在快到周末时,两人都怀着愉快的心情 期待周末的相聚。 蒙松就寝前喜欢坐在他下陷的老扶手椅上,喝上两杯。这个星期一晚上也不例 外。星期一晚上是他一星期中的另一个高潮。不仅是因为他开始对他老婆不耐烦, 很高兴到星期五前都不用再看到她——不过,到了星期四他又会开始期待着与她见 面——也因为他先前已整整三天吃饭时连一瓶淡味啤酒都没得喝了。他老婆家里现 在是完全禁酒的。 他调着第三杯吉本柏格,脑子里想的还是那具溺水的尸体。 吉本柏格由火约半盎司金酒、一瓶葡萄汽水和碎冰混合而成。这是大战刚结束 后不久,在维尔曼海滩,一个叫吉本柏格的芬兰瑞典联合骑兵队的军官教他的,当 时葡萄汁仍十分稀罕,他从此就喝上瘾了。 蒙松参与过许多谋杀案的调查,但对这位车里的死者,他的经验似乎用不上, 这起案件很明显是蓄意谋杀。而且凶手使用的是非常简单、有效,几乎无法追查而 且一点儿也不起眼的凶器。圆石头到处都有,一双法国制造的黑袜予也不可能会引 入注意。 车里的人是一击致命。然后凶手把他的尸体放到旧废车里,再推到水里。 也许假以时日,他们便能查出死者的身份。但让他觉得不舒服的是,凶手其实 并不怎么担心这一点。 说来气短,这案件看来是相当难破了。蒙松的感觉是,即使能够破案,也是很 久很久之后的事了。 -------- 亦凡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