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七月二十三日,星期二早上,蒙松动身去哥本哈根。为了争取时间,他选择搭 乘一种水翼船当渡船。这种船取名叫“飞鱼”,横渡海峡只要三十五分钟。除此之 外,搭乘这种船一点儿也不好玩。坐在颤动的座椅中( 水翼船可离开水面超低空飞 行) ,却没有窗户,连一点儿水都看不到。 就针对丹麦这个地方而言,蒙松的人脉是一流的。他略过一般的障碍及国与国 之间的琐碎程序,直接去见一个叫莫根森的警探,说: “你好,我在找一个女人。我不知道她的名字。” “你也好,”莫根森说,“她长什么样子? ” “短短的金色卷发,蓝眼睛。五官突出,大嘴,一口好齿,下巴有个酒窝。身 高大约一百六十公分,肩膀、臀部宽阔,腰很细,双腿短壮,小腿线条很好。年约 三十五岁,瑞典人。应该是来自斯科讷省,也许是马尔默。” “听起来很可爱。”莫根森说。 “那我倒是不确定。她通常穿暗色、长的针织毛衣,搭配长裤或短的格子裙, 就目前的季节而言,应该是后者比较有可能。 系宽皮带,在腰上束得很紧。很可能有吸毒。可能跟艺术工作有点儿关系。见 过她的人说她手上老是沾着油彩什么的。” “很好。”莫根森说。 事情就这样。 蒙松跟这人的良好关系可以回溯到许久以前。他们在大战结束时就认识了,当 时莫根森从德国到特利堡去。他是一九四四年九月十九日被盖世太保逮捕的大约两 千名警察中的一个,被送往德国的集中营。 他们从那时起就一直保持联系。他们的联络不很正式,但是很实际,并且对双 方都有好处。蒙松通过正常程序需要六个月才能找到的消息,莫根森一天就能办到。 而当莫根森想要一些马尔默的确切消息时,蒙松往往几小时就能找出来。双方在办 事时间上的差异,是源自哥本哈根比马尔默要大上四倍。 说瑞典与丹麦的警察合作无问,泰半是基于斯堪的纳维亚各国间的友好关系。 事实上并非如此,其中一个主要原因在于语言不同。 以为瑞典人跟丹麦人可以在语言上轻易沟通,是多年来两国高层之间共同维护、 珍惜的说法。 但这常是经过美化的,说严重一点儿就是一厢情愿或是幻觉,再严重点儿,坦 白讲,就是说谎了。 这些一厢情愿的受害者里包括了哈马尔和一位著名的丹麦犯罪学家,他们相识 多年,在数不清的国际会议里并肩奋战。他们是好友,两个人常大声地跟人说他们 是多么容易就掌握了彼此的语言,说完总不忘讽刺地加上一句:这是其他正常的斯 堪的纳维亚人都办得到的事。 由于十年来在众多会议及高层集会上相处融洽,他们相约在哈马尔乡下的别墅 共度一个周末,结果发现他们连最简单的日常事务都无法沟通。那丹麦人开口借地 图,哈马尔却拿来一张自己的相片,于是一切就此完结。他们的宇宙塌了一角,而 在可笑的彼此误解下拘谨地狂欢庆祝一番后,他们改用英语交谈,结果发现其实他 们一点儿都不喜欢对方。 而蒙松和莫根森保持良好关系的秘密在于他们真正了解对方。没有人会冒昧地 自以为他凭空就会了解对方的语言,他们常常用所谓的斯堪的纳维亚语交谈,那是 自创的、大概只有他们懂得的混合语。此外,他们都是优秀的警察,具备不爱小题 大做的个性。 下午两点半,蒙松回到哥本哈根波利提特维的警察局,收到一张打印着一个人 名和住址的纸条。 十五分钟后,他站在列德街一整排旧公寓前,比对手中纸条上的字与狭窄黑暗 的入口上一个退色的号码。他穿过那道门后,走上一道室外的木楼梯,楼梯在他的 重量下危险地下沉。最后,他到了一扇掉漆、没有门牌的门前。 他敲门后,有个女人来应门。 她个子娇小结实,但是比例匀称,肩膀和臀部宽阔,腰围纤细,腿美丽而结实, 年约三十五,金色的卷发剪得短短的,嘴大而性感,蓝眼睛,下巴有个酒窝。她光 着双腿和双脚,身穿一件沾满油彩的白色连身工作服。连身工作服底下是黑色套头 毛衣。其他的他就看不见了,因为那件工作服用一条宽腰带紧紧地扎住。他只能见 到她身后有个很小的厨房。厨房里暗暗的。 她带着询问的目光看他,然后以标准的马尔默人作风问道: “你是什么家伙? ” 蒙松没回答她的问题。 “你叫纳嘉·埃里克松? ” “是的。” “你认得贝蒂尔·奥洛夫松吗? ” “认得。” 然后她重复一遍她的第一个问题。 “你是什么家伙? ” “对不起,”蒙松说,“我只是想确认我来对了地方。我叫蒙松,我为马尔默 的警察局工作。” “警察? 瑞典警察来这里干什么? 你无权闯进这里。” “是的,你说得对。我没有搜索令之类的东西。我只想跟你谈一会儿。我只想 告诉你我是谁。如果你不想谈的话,我就走开。” 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边思索边用一支黄色铅笔戳着耳朵。 最后她说:“你要什么? ” “我刚刚说了,只是聊聊。” “关于贝蒂尔的事? ” “是的。” 她用工作服的袖子擦拭额头,咬着下唇。 “我不怎么喜欢警察。”她说。 “你可以当我是——” “是什么? ”她打断他的话,“亲密的朋友? 还是邻居的猫? ” “随你喜欢。”蒙松说。 她突然笑起来,声音沙哑。 “好吧,”她说,“进来吧。” 然后她转身穿过那问小小的厨房。蒙松跟在她后面,注意到她的脚很脏。 厨房后面是一问有斜窗的大画室,房间不能说不干净。图、报纸、一管管的油 彩、画笔及画布四处散放。家具包括一张大桌子、几把木椅、两个大橱柜及一张床。 墙上挂着海报和图画,展示座上摆着雕塑品,其中几座用湿巾包着,另有一座则明 显是刚完成的新作。床上躺着一位黑皮肤的年轻人,身穿用线串成的内衣裤。他胸 口有黑色的卷毛,颈上戴着一条有银色十字架的项链。 蒙松看着凌乱的房间。它虽然不整洁,却很有住家的感觉。 他对床上的人抛过询问的一瞥。 “别管他,”女人说,“反正他也听不懂我们在说什么。我干脆打发他走好了。” “不必为了我这么做。”蒙松说。 “宝贝,你最好离开。”她说。 床上的年轻男子马上起身,从地上捡起一件卡其裤,套上后离开。 “再见。”他说。 “他很怪。”女人简单地说。 蒙松胆怯地看着雕像。依他所见,这应该是一个挺立的阳具,四面八方插着旧 螺丝钉和生锈的小铁片。 “这只是模型,”她说,“最后的成品应该有三百英尺高。”她思索着皱起眉 头。 “很丑吧? ”她说,“你想会有人要买吗? ” 蒙松想到家乡那些公共场合摆放的艺术品。 “会啊,怎么不会? ”他说。 “你了解我多少? ”她边问边把另一片铁片刺入雕塑里,脸上透出些许虐待者 的喜悦。 “很少。” “也没什么好了解的,”她说,“我在这里住了十年,从事的就是这样的工作。 但是我这辈子都出不了名。” “你认得贝蒂尔·奥洛夫松? ” “是的,”她平静地说,“我认得。” “你知道他死了吗? ” “是的。报纸前几个月报道了一些。这是你来的原因吗? ” 蒙松点点头。 “你想知道什么?” “所有的事。” “那可是够多的。”她说。 接着是一阵沉默。她拿起一根有短柄的木棍,在雕塑上敲打数下,但看不出有 什么效果。然后她搔搔金发,皱起眉头,就站在那里,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她相当 好看,身上散发着自信的成熟美,非常吸引蒙松。 “你想跟我上床吗? ”她突然问道。 “好啊,”蒙松回道,“有何不可? ” “很好,这样事后谈话会比较容易些。你把那边的橱柜打开,最上面那层有两 条干净床单。我会把外面的门锁起来,然后洗个澡,尤其是我的脚。脏的床单就扔 到那边的袋子里。” 蒙松拿出新洗的床单铺床,然后坐在床上,把他嚼过的牙签扔到地上,开始解 衬衫的扣子。 她穿着黑色的木屐走过房间,肩上披着一条浴巾。就他所见,她的手臂、大腿 都没有疤痕,身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痕迹。 她边淋浴边唱着歌。 -------- 亦凡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