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相片里的那个女人叫莫妮塔,三年前的夏天她在摩亚的防波堤上留下倩影时, 还不认识菲利普·费思富尔.毛里松。摩亚是斯德哥尔摩群岛中的一个小岛。 那是她和彼得六年婚姻里的最后一个夏季。那年秋天,他遇到另外一个女人, 圣诞节过后他就离开莫妮塔及他们五岁大的女儿莫娜。由于事出他的不忠,所以 她没有任何要求,很快就办好离婚手续——他急着要和那个新欢结婚,离婚手续 办好的时候她已经怀孕五个月了。莫妮塔保有郊区荷卡兰街那栋两房寓所,在没 有争执的情况下得到孩子的监护权。彼得放弃与女儿见面的权利,后来他还不再 支付孩子的生活费用。 离婚不只让莫妮塔的财务状况急剧恶化,也迫使她中断刚刚恢复的课程,这 是整个不幸遭遇中最令她沮丧的事。随着岁月流逝,她开始觉得自己教育程度不 够是种缺憾。 她始终不曾有继续求学或学习一技之长的机会。她接受完九年义务教育之后 想休息一年,然后进专科学校去念书,但是这一年结束之前,她遇见了彼得。两 人结了婚,她接受高等教育的计划也就束诸高阁。次年他们生了一个女儿,彼得 也开始念夜校,一直到他念完之后( 就在他们离婚的前一年) ,才轮到她去念书。 彼得离开之后,她上课的计划就完蛋了,因为找个全职保姆是不可能的,即使找 到了,她也付不起费用。 女儿出生后最初两年,莫妮塔留在家里带孩子,在女儿可以送到幼儿中心后, 她又开始上班。之前,也就是从她离开学校之后一直到生孩子前几周,她换过好 几个工作。在那几年问,她做过秘书、超市收银员、仓管人员、工厂女工和服务 员,她是个静不下来的人,只要觉得不高兴或是感到需要变化,她就会辞职再找 一份新工作。 中断了两年之后,她又开始找工作。她发现劳力市场变得不景气,没有太多 工作机会供她选择,何况她缺乏职业训练,也缺乏有用的关系,只能做些待遇差、 让人提不起劲的工作。现在就算工作内容很令人厌烦,她也不能随便更换。但是 当她再次开始上学之后,未来似乎变得更有希望,生产线上那些单调、毫无意义 的工作也比较能让人接受。 三年来她一直待在斯德哥尔摩南郊的一家化学工厂。离婚之后她必须独自扶 养女儿,被迫要找个上班时间比较短、薪水比较低的工作。她感觉到彷徨无助。 在绝望之下,她突然辞掉工作,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 与此同时,失业率逐渐升高,工作机会严重短缺,连学历高的专业人士也去 争取一些待遇很差、工作条件远低于他们能力的工作。 有一阵子莫妮塔处于失业的状态。她虽然领有微薄的失业保险救助金,整个 人却愈发沮丧。她每天想的就是如何让收支平衡,房租、食物和为莫娜买衣服就 花掉她所有的收入。她没有钱替自己买衣服,也必须戒烟,催账单堆得越来越高。 最后她只能抛弃自尊向彼得求助,毕竟法律要求他支付莫娜的花费。 虽然他抱怨说自己的家庭也要照顾,但还是给了她五百克朗,她立刻就用这 些钱偿还了一些债务。 一九七0 年秋天,她在一家公司做了三个星期的临时工作人员,又在一家大 面包店挑了几个星期的面包,除此外,莫妮塔在这段期间没有稳定的工作。她不 为找不到工作难过。因为早上可以起得很晚,白天又可以和莫娜在一起,感觉相 当不错。 只要不需为金钱操心,她不在乎有没有工作。时间一久,她继续念书的欲望 也逐渐减弱。如果一个人付出了时间、精力,背负了一身债务,所得到却是毫无 价值的考试成绩和阿Q 式的知识充足感,这又何必? 此外,她也开始思考,除了 拥有较高的薪资和较愉快的工作环境之外,人生应该还有更重要的事,果真如此, 投入这个工业化资本主义的社会系统才显得有意义。 圣诞节前她带着莫娜到奥斯陆去找她姐姐,她们的父母在五年前双双死于汽 车事故,姐姐是她唯一的近亲。父母去世之后,到姐姐家过圣诞节变成她们的一 个传统。为了筹到买票的钱,她把父母的结婚戒指和她继承来的珠宝拿去当掉。 她留在奥斯陆两个星期,过新年回到斯德哥尔摩时,她胖了六磅,而且感受到很 久没有过的快乐。 一九七一年二月,莫妮塔庆祝她的二十五岁生日。这时彼得已经离开她一年 了,莫妮塔觉得这一年中自己的改变比整个结婚时期还要多。她变得成熟了,发 现自己新的一面,这些是正面的影响。但她也变得比较冷酷、比较认命,生活过 得比较清苦,这些则是负面的影响。最重要的是,她变得非常孤单。 独自扶养一个六岁大的孩子,几乎占去她所有的时间。她们又是住在市郊, 每一户人家都离得非常远,每个人习惯躲在自己建立的围墙中保护隐私,她根本 没有机会冲破这种孤独。 渐渐地,她和从前的朋友及认识的人逐渐疏离,他们也不再出现。她不希望 把女儿独自留在家里,所以很少出门,何况没有钱也不能有什么娱乐。刚离婚的 那段期间,还有一些朋友会来看她,但是到荷卡兰街路途遥远,他们不久就懒得 跑了,加上她时常打扮得很邋遢又很沮丧,可能这些形象太过阴郁,把她的朋友 都吓跑了。 她常常和女儿走很长一段路到图书馆,抱回许多书。莫娜睡觉之后的那段沉 默、孤独的时间,只有书本陪伴着她。她的电话很少,她也没有打电话的对象, 当电话线路因为没有付费在客厅和厨房之间无目的地游荡,这时她觉得自己快要 发疯了,仿佛她稍微一放手,她心中的那道堤防就会崩溃,疯狂的情绪便趁虚而 人。 她时常想要自杀,许多次她感到无比绝望和焦虑,只是想到她的孩子,她才 没有了结自己的这一生。 她非常担心孩子,每每想到女儿的未来,她就会流下无助的眼泪。她希望她 的孩子在一个温暖、安全、人性化的环境下长大成人,在那里,追逐权力、金钱 及社会地位的鼠辈不会将每个人都变成敌人。在那里,“买”和“拥有”不代表 快乐和满足。她希望给孩子一个发展人格的机会,而不是在社会既定的框架下被 塑造。她希望她的孩子享受工作的快乐,和别人分享生活,有安全感,有自尊。 期待这些攸关女儿生存的社会基本要求,她认为并不算过分,但是她也清楚 知道,只要她们继续住在瑞典,这些希望永远无法实现。然而她不知道如何能弄 到钱去移民。她的绝望和沮丧最后变成认命和漠然。 从奥斯陆回来之后,她决定让自己振作起来,努力改变现状。为了要让自己 更加自由,也避免莫娜变得太孤立,她尝试——第十次——让女儿到公寓附近的 幼儿中心上课。让而被切断时,她甚至没有感觉到任何异样。她觉得自己像个被 关在家里的囚犯,逐渐,这种监禁变成一种保护。对她而言,除了她那栋阴沉的 房子之外,其他的世界似乎变得更虚幻和遥远了。 有些夜晚,她读书读烦了,但精神又太紧张而无法入睡,就她惊讶的是竞然 有空位,莫娜可以立即开始上课。 莫妮塔开始看招聘广告,询问工作的情况。同时她不断思考一个主要的问题 :她怎么去弄点儿钱? 她知道若要彻底改变现况,她需要很多钱,她得赚足出国 所需的费用。她越来越不甘心,并且开始憎恨社会,它不断夸耀少数特权阶级的 繁荣景象,实际上大多数人的生存机会,却是在运转的机器中重复单调的工作。 她脑子里不断思量着赚钱的方式,但发现无法可想,因为用正当的手段是不 可能赚这么多钱的,就算她有工作,扣掉所得税、租金和食物的开销后,大概也 所剩无几。 她赌足球彩票赢钱的机会也是微乎其微,但是,每个星期她还是继续买个三 十二张的联票,只为了要继续保持希望。 当然有的女人当妓女赚了不少钱,她就认识这样一个人。 现在你根本不必站在街上拉客,你只要说自己是模特儿,再租一间工作室, 或到按摩院或优雅的色情俱乐部去上班就可以了。 但是她一想到这个就反感。 那么唯一的方法就是偷。但是怎么偷? 到哪儿偷? 她太老实了,根本不知道 怎么动手。她决定暂时找一份正当的工作,这件事比她预期的容易多了。 她在市中心一家生意兴隆的知名餐厅当服务员。她上班的时间很短,很有弹 性,而且靠小费赚钱的机会很大。 这家餐厅中的一个常客就是菲利普·费思富尔.毛里松。 有一天他坐到一张莫妮塔服务的桌子上,个子小小的他看来很不起眼却很正 派。他点了猪肉和大头菜泥,在她写菜单的时候亲切地和她谈笑,但是他并未特 别引起莫妮塔的注意,同样地,莫妮塔也没有激起毛里松的特别兴趣,至少当时 没有。 莫妮塔的外表很普通,她自己也知道这点。和她见过一两次面的人甚少在下 次又见面时认得出她。她有黑色的头发、灰蓝色的眼睛、洁白的牙齿和端正的五 官。她身高中等,五英尺五英寸,体格正常,大约一百二十磅重。有的男人会觉 得她很美,但那是在他们和她很熟稔之后说的。 毛里松一个星期内第三次坐到她服务的桌子上时,莫妮塔认出了他,猜想他 会点今日特餐:香肠和水煮马铃薯。上一次他吃的是猪肉薄饼。 他真的点了香肠,也点了一杯牛奶。她把东西端来时,他抬起头来看着她说 :“你一定是新来的吧,小姐? ” 她点点头。这不是他第一次对她说话,但是她习惯隐瞒自己的姓名,她的制 服上也没有写。 她把账单拿来的时候,他给了她不少小费,说:“希望你会喜欢这里,小姐, 因为我很喜欢,而且这里的食物不错,所以好好做吧! ” 在离开之前,他和蔼地对她眨眨眼。 之后的几个星期,莫妮塔开始注意起这个矮小的男人,他总是点最简单的食 物,而且从不喝牛奶以外的东西。他专挑她负责的桌子入座,在入席之前他习惯 在门边观察一下,看看哪一些是她正在服务的桌子。这使她感到受宠若惊。 她不觉得自己是个服务周到的服务员,面对挑剔或不耐烦的客人,她很难装 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每当有客人大吼大叫,她一定会回嘴。她也常常分神, 时常会感到烦心,而且挺健忘的。但另一方面她身体强壮,手脚利落,对顺眼的 客人很友善,但并不像有些女服务员那般谄媚又愚蠢。 每一次毛里松来了之后,她都会和他说几句话。渐渐地,她把他视为熟客, 他的彬彬有礼及些傲古板的态度( 只是与他爱喊“唉哟哟”的说话习惯不太协调 ) ,令她十分着迷。 虽然莫妮塔对新工作并不满意,但整体来说还不太坏。她的工作可以在幼儿 中心关闭之前结束,所以她能够准时去接莫娜。而且她不再感到那么孤单,虽然 她还是抱着异想天开的梦想,希望有一天能够离开瑞典,到一个气候怡人的地方。 莫娜已经在幼儿中心找到几个新的玩伴,每天早上都迫不及待想去上学。她最好 的朋友就和她们fj= 在同一栋公寓里,所以莫妮塔有机会认识她的父母,他们很 年轻,也很友善。如果晚上有事,他们会相互照料彼此的女儿。有几次莫娜的玩 伴还在她们家过夜,而莫娜也有两次在她朋友那儿睡觉——虽然有这些空闲莫妮 塔也没事好做,不过就是到镇上看个电影罢了,但是,这种安排让她有了自由的 感觉,后来也证明这对她用处很大。 四月的某一天,也就是她在新环境里工作两个多月后的某一天,她站在那儿, 双手在围裙底下交握着,做着白日梦。毛里松招呼她过去。她走过去,看着他那 碟几乎没有动过的豌豆汤问道:“汤有什么问题吗? ” “汤很好,就像平常一样。”毛里松说,“但是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我每天 坐在这里狼吞虎咽,而你却总是在工作。我想问,我是否能够邀请你出去吃个饭, 改变一下气氛? 当然在晚上,在你有空的时候,例如明天如何? ” 莫妮塔并未犹豫很久。她很久以前就认为他是个诚实、朴素和努力工作的人, 虽然好像哪里有点儿怪,但绝对不是危险人物,甚至相当和善。再说,他做出这 个举动其实早有征兆了,她已经决定好当他问她时她要如何回答。她说:“哦, 这样啊,可以呀。” 在和毛里松共度某个周五夜晚后,莫妮塔只调整了她对毛里松的两个印象: 他不是滴酒不沾的人;他也不是个很努力工作的人。但是这两件事并没有减弱她 对他的好感,真的,她发现他很有趣。 那个春天,他们一起到餐厅吃过几次饭。每一次莫妮塔都友善而坚定地拒绝 毛里松邀请她到他家喝个睡前酒,她也不让他送她回荷卡兰街的家。 到了那年初夏,她便没有再见到他,而且七月有两个星期她和她姐姐一起到 挪威度假。 她回来后的第一天,毛里松就出现了,坐在他平常坐的桌子上。那天傍晚他 们再一次见面,这一回莫妮塔跟他回到阿姆菲德斯街的家。这是他们第一次上床, 莫妮塔发现他在床上的表现就像平常一样随和。 他们的关系变或相互的满足。毛里松的要求不多,很少在她不愿意的时候还 坚持要见面,差不多是一个星期两三次。他对她很体贴。他们很喜欢有彼此为伴。 她也对他很体贴,例如,他绝口不提他的职业,或他如何维生,虽然她相当 好奇,但从不开口问。她也不希望他介入自己的生活太多,尤其是有关莫娜的事。 她小心地不去过问他的 事。他似乎嫉妒心也不怎么重,和她一样。也许他知道他是她唯一的男人, 不然就是他不在乎她是否与其他男人约会。他也不过问她以前的事。 到了秋天,他们到城外的时间减少了,他们比较喜欢待在他那儿。在那里他 们常有好东西吃,通常一起在床上度过大半时间。 偶尔毛里松会消失一阵子出差去,不过他从来不提要到哪儿或是做什么生意。 莫妮塔并不笨,她不久就感觉到他的活动一定和犯罪有关。但是她告诉自己,他 基本上是个正直诚实的人,她认为他犯的罪应该是没有什么危害的。她把他当做 是罗宾汉,认为他只是为了劫富济贫。她绝对想不到他是个人贩子,还把毒品卖 给小孩子。抓住机会她便会暗示他,她并不认为从有钱人身上骗点儿东西,或从 这个吃人的社会里捞些好处有何大不了的。她希望这能让他吐出一些秘密。 事实上在圣诞节左右,毛里松不得不让莫妮塔参与一些工作。在毛里松从事 的这类行业中,圣诞节是最忙碌的,他一向不愿错过任何赚钱机会,因此他所接 下的工作量超出了自己的能力范围。是的,他一个人是绝对做不了。圣诞节隔天, 一笔复杂的交易需要他到汉堡一趟,然而他也答应人家那一天要送货到奥斯陆的 福尼布机场。莫妮塔刚好和以前一样要到奥所陆去过圣诞节,这促使他要求她充 当他的同伙,替他去送信。这工作没有什么大风险,但是递送方式非常奇特且牵 涉甚广,所以他骗她说,这次要她送的只是一般的圣诞礼物。他告诉她详细的过 程,但是他也知道她对贩卖毒品相当不屑,所以只跟她说包裹里面是一些伪造的 邮件。 莫妮塔没有理由拒绝他,也顺利地完成了这份工作。他替她付了旅费,而且 给了她几百克朗当做酬劳。 这笔意外之财来得很容易,也如一场及时雨般缓解了她的困境,她应该会食 髓知味才对。但莫妮塔仔细考虑过后认为,以后如果还有类似的工作,还是应该 先弄清楚内容才对。 她对金钱并无反感,但是如果因它而入狱,她至少要知道究竟是为什么。她 很后悔没有偷看一下包裹里是什么,也开始怀疑毛里松骗了她。下次他再要求她 充当密使时,她绝对要拒绝。拿着一个神秘包裹到处跑,里面装的可能是鸦片, 也可能是定时炸弹,这绝非她所愿意的。 毛里松一定也了解这一点,就没再要求她做什么。虽然他的态度和以前没有 不同,但随着时间过去,她开始留意到一些从前没有注意到的事。她发现他时常 说谎,这很没有必要,因为她从不过问他做的事,也不会当场逼问他什么。她开 始怀疑他不是个绅士大盗,而是个会为钱出卖灵魂的卑微罪犯。 隔年的一月,他们见面的时间减少了。不仅是因为莫妮塔拒绝他,也是因为 毛里松变得异常忙碌,时常要出远门。 莫妮塔不认为他已对她感到厌烦了,因为只要晚上有时间,他都盼望与她共 度良宵。有一次她在他那儿时,碰巧他有一些访客,那是三月初的一个晚上。他 的客人叫莫斯壮和莫伦,他们比毛里松年轻,似乎是他生意上的伙伴。她对其中 一个人挺有好感,但是他们后来没再见过面。 对莫妮塔而言,一九七一年的冬季是非常严酷的。她原来工作的那家餐厅换 了老板,也变成一家酒馆,他们没有努力去吸引新客人,又流失掉老顾客,最后 只能裁员,将原有的地方变成博彩游乐场。现在她又失业了。莫娜白天都在幼儿 中心,周末又会和朋友一起出去玩,因此她感觉比以前更孤单。 她觉得自己无法断绝和毛里松的关系,这令她很生气,但看不到他更增加她 的愤怒。当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她还是能尽情享受与他为伴,他是这个世界上除 了莫娜之外唯一需要她的人。他很明显爱上她了,这当然让她很高兴。 有时白天没事,又知道他不会在家时,她会去他阿姆菲德斯街的家。她喜欢 独自坐在着,看书、听音乐或只是沉浸在属于他的事物之中。虽然她已经习惯了 里面的摆设,但是对她而言它们还是有些陌生。除了几本书和一些唱片,那里面 的东西都是她不敢奢求的。然而很奇妙,她觉得那儿就像是自己的家一样。 他没有给过她钥匙,那是有一次他借给她的时候她拿去复制的。这是她唯一 一件未征求他同意的事,刚开始时这的确让她良心不安。 她总是注意不留下来过的痕迹,而且只有非常确定他不在时,她才会去那儿。 如果他知道了会有什么反应? 有时她当然会偷偷地到处乱翻,但是她从来没有发 现任何违禁品。她复制这把钥匙并不是为了查探,只是希望能有个属于自己的隐 蔽处所——没有人会找她,也没有人对她的来去有~,III 。虽然如此,这里还是 给她一种很难亲近的感觉,一种主导一切的感觉。这让她想起小时候玩捉迷藏时, 她总是会挑一个全世界没有人能找到她的地方躲起来。如果她要求的话,他应该 会给她一把钥匙,但是这样的话就没有乐趣了。 四月中旬的某一天,莫妮塔觉得坐立难安、心情烦躁,就到阿姆菲德斯街去。 她准备坐在毛里松那张最丑却也最舒服的安乐椅上,放上维瓦尔第的音乐,忘却 世间的一切,让那种美好详和的感觉紧紧包围着自己。 毛里松到西班牙去了,明天才会回来。 她把外套和背包挂在走廊的吊架上,一边走入客厅,一边拿出香烟和火柴。 房间里和平常一样整齐。毛里松总是自己动手收拾房间,他们刚认识时,有一次 她问他为什么不请佣人,他回答说他喜欢收拾东西,不想把这份h 夹乐让给别人。 她把烟和火柴放在安乐椅宽大的扶手上,然后走到另一个房间去放唱片,她 放的是《四季》。在第一乐章的音乐声中,她走进厨房,从壁橱里拿出一个烟灰 缸,然后回到客厅。她整个人蜷曲在安乐椅中,烟灰缸就放在扶手上。 她想着自己和毛里松这种基础薄弱的关系。虽然他们认识一年了,但对彼此 的了解并没有加深,关系也不成熟,反而越来越淡。她总记不起来他们见面的时 候都谈些什么,那可能是因为他们从没有谈到重要的事情吧。她坐在他最喜爱的 椅子上,看着摆满了滑稽小花瓶和小罐子的书桌,更觉得他的个性相当古怪,非 常荒谬。她第一百次问自己,为什么她还和他混在一起? 为什么不替自己找个更 合适的男人? 她点了根烟,把烟吐向天花板形成一缕白色烟柱。她觉得自己必须 停止这些不明智的想法,.以免又陷入低潮。 她舒服地躺在椅子上,闭上眼睛什么都不想,手慢慢地随- 着音乐摆动。到 了慢板的时候她敲着烟灰缸,结果它不小心跌落到地板上打碎了。 “该死。”她喃喃自语。 她起身走进厨房,打开水槽底下的柜子,摸索着刷子。它通常都摆在垃圾袋 的右边,但现在却不在那里。她弯下身去看。 原来刷子倒了下来。她去拿的时候,瞥见一个公文包竞放在塑料垃圾袋后面, 看起来很旧,磨损得也很严重。她以前没有见过这个公文包,他一定是暂时放在 那儿,准备拿到地下室去的。 它看起来太大了,应该放不进垃圾滑道里。 她注意到公文包被一条粗绳子缠绕了好几圈,上面还打了许多活结。她把公 文包提出来,放在厨房的地板上。它很沉。 她很好奇。她十9-d,心地解开那些结,努力记住结的打法。 她解开绳子,打开了公文包。 里面装满了石头,平板状的黑页岩。她认得这种岩石,她依稀记得最近在什 么地方见过这些石头。她皱着眉头,伸直了腰,把烟蒂丢进水槽里,若有所思地 看着公文包。他为什么要在一个旧公文包里装满了石头,还用绳子绑好,放在水 槽底下呢? 她更为仔细地检查了公文包。它是真皮的,刚买来的时候应该很有质 感,价钱估计也不低。她打开盖子检查,没有名字。 她注意到一件奇特的事:有人用锐利的小刀或剃刀把底部四个角切开过,而 且这好像是最近的事,因为切口相当新。 突然,她想到他准备处理这个公文包的方式:把它丢到海里。为什么? 她弯 下身,把那些页岩拿出来放在地板上叠成一堆。这时她想起来在哪儿见过这些石 头了——在门廊里,就在通向庭院的门口里边,原本有一堆这样的石头,是用来 将庭院围住的。他一定是从那儿搬过来的。 她正想着里面不可能再放其他东西了,手指就碰到一个坚硬且光滑的东西。 她把它拿出来,然后站在那里,双手捧着它,开始沉思。慢慢地,她知道长久以 来一直藏在心里的计划( 虽然她不愿意承认) ,终于要成真了。 从这个黑色的金属管上,她得到了问题的解答及她梦想已久的自由。 这把枪大约七英寸半长,大El径,有重的枪托。在闪烁着蓝光的钢柄上刻着 一个名字:骆马。她用手掂了掂,很沉。 莫妮塔走到衣帽间,把枪放进她的袋子里。然后她回到厨房,把石头放回公 文包内,再把绳子绑回原来的样子——尽量和原来的一模一样——最后,她把公 文包放回原处。 她拿了刷子把客厅里的烟灰缸碎片扫干净,然后拿到走廊的垃圾滑道丢掉。 她做完之后关掉电唱机,把唱片放回原处,再走到厨房,把烟蒂丢到水槽里,打 开水龙头冲掉。接着她穿上外套,把袋子的盖好,背到肩上。在离开公寓之前, 她迅速看过每一个房间,确定一切物品都归位了。她摸了摸口袋里的钥匙,用力 关上门,走下楼去。 走在回家的路上,她决定认真地思索一些事情。 -------- 亦凡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