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马丁·贝克在火车出发前十九分钟就到了中央火车站,因此他想,可以利用 这个时间打两通电话。 第一通打回家。 “你还没离开吗? ”他老婆说。 他对这个纯属寒暄l 性质的问题避而不答,只说: “我会住在一家叫皇宫的旅馆。我想你最好知道一下。” “你要去多久? ” “一个星期。” “你怎么有办法这么确定? ” 问得好。她毕竟不笨,马丁·贝克心里想。 “替我跟孩子们问好,”他说,停顿了一下又补上一句:“自己保重。” “谢了。”她冷冰冰地说。 他挂断电话,从长裤口袋里掏出另一枚硬币。电话亭前排了一条长龙,站在 最前面的几个人瞪着他,看着他把硬币塞进电话投币孔,拨了南区警察总局的号 码。等了大约一分钟,科尔贝里才来接电话。 “我是贝克。只是要确定你回局里了。” “谢谢你的关心,”科尔贝里说,“你还在这儿? ” “葛恩怎么样? ” “很好。壮得跟一栋房子一样,这还用说吗? ” 葛恩是科尔贝里的妻子,她怀孕了,预产期是八月底。 “我一个星期之内就回来。” “我想也是。那时我就不在总局这边了,”科尔贝里停了一下,然后说: “你去穆塔拉办什么事? ” “那个家伙……” “哪个家伙? ” “前晚被火烧死的那个毒贩。你没……” “我在报纸上读到了。怎么啦? ” “我去瞧瞧。” “他们那么笨,连个普通的火灾都不能自己结案吗? ” “总之,他们托我……” “听我说,”科尔贝里说,“你或许骗得了你老婆,可是愚弄不了我。总之, 我相当清楚他们找你干什么,也知道是谁找你。 穆塔拉现在的调查部门是谁管事? “ “阿尔贝里,不过……” “正如我所料。而且我知道你挪用了五天还没用的假期。换句话说,你去穆 塔拉,就是要和阿尔贝里坐在市政府里举杯对饮。我说得对不对? ” “呃……” “祝你好运,”科尔贝里温和地说,“要给人家好印象啊。” “谢谢。” 马丁·贝克挂断电话,站在他后面等电话用的那个人粗鲁地挤进来。贝克耸 耸肩,走向火车站的大厅。 科尔贝里的话切中要害。其实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这么容易就被别人 看穿,总是让人打心眼儿里不舒服。他和科尔贝里两人是在三年前的夏天,因为 一桩谋杀案认识了阿尔贝里。那次的调查既漫长又艰苦,他们就是在这个过程中 成了好朋友。要不是那样,阿尔贝里是不太可能向警政署求援的,而他也不可能 为这种案子浪费哪怕是半天的时间。 车站的时钟显示,两通电话花了他四分钟。还有十五分钟火车才启程。大厅 和平时一样热闹拥挤,什么人都有。 他提着行李,阴郁地站着。他中等身高,有一张细瘦的脸,额头宽阔,下巴 坚实。一般人看到他,可能会以为他是个刚进城的乡巴佬儿,被大城市的五光十 色搞得头晕目眩。 “嗨,先生。”他耳边传来粗哑的耳语声。 他转头看那个招呼他的人。一个才十来岁的女孩子站在他身边,她有一头柔 细的浅色长发,穿着一件蜡染的短装。她光着脚丫子,一身污垢,看起来和他女 儿的年纪不相上下。她右手里握着一串四张相连的照片。她让他瞥了一眼照片的 内容。 很容易就可以看出那些照片是怎么来的。女孩儿是到那种投币的自动照相亭, 蹲在凳子上,把自己的衣服掀起来,直露到腋下,然后把钱币投进去照相。 现在这种照相亭的帘子已经改短到膝盖的高度了,可是对搞猴儿把戏的人仍 是防不胜防。他瞧了瞧照片。现在的女孩子比过去早熟,他心想。而且这种小浪 女似乎没想到要在衣服下穿点儿什么。总之,照片拍出来的效果也不是很好。 “二十五元? ”小女孩儿一脸指望地问。 马丁·贝克厌烦地张望一下四周,看见大厅另一边有两个穿制服的警察。他 向他们走去。其中一个警察认出他来,并且对他敬礼。 “你们不能管教管教这里的小孩子吗? ”马丁·贝克恼怒地说。 “我们已经尽力了啊,长官。” 回话的警察正是向他敬礼的那个,年纪很轻,有一对蓝眼睛,留着一副修剪 整齐的淡色胡子。 马丁·贝克没说什么,只是转过身,走向通往月台的玻璃门。这时穿蜡染装 的女孩子站在大厅另一头儿,鬼鬼祟祟地偷看自己的照片,似乎在纳闷儿她的外 形有哪里不对。 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个白痴买下她的照片。 然后她就会用那笔钱,去和乐园或玛丽广场那种地方买“紫心”或大麻等毒 品。或者买迷幻药。 认得他的那个警察留了一嘴胡子。二十四年前,当他自己刚加入警界时,还 没有警察留胡子。 对了,另外那个没留胡子的警察怎么没向他敬礼? 是因为不认得他吗? 二十四年前,警察会对任何一个向他们走过来的人敬礼,即使那个人不是他 们的上司。或者,是他记错了? 那时候,还没有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会去照相亭拍自己的裸照,然后试图跟警 察兜售,好换钱买毒品。 总之,他对自己在今年年初得到的新官衔一点儿也不开心。他也不喜欢坐落 在嘈杂的瓦斯贝加工业区内的南区总局的新办公室。他不喜欢他那个疑心病重的 妻子,也不愿意像贡瓦尔.拉尔森那种人也来当警察。 马丁·贝克坐在一等车厢靠窗的位子上,想着这一切。 火车滑出车站,经过市政府。在车厢被南下的隧道吞噬之前,他瞧见白色的 老汽轮玛丽弗来号仍然停靠在葛利松港,也看到了诺斯泰德出版公司。当火车又 回到太阳底下,他看见淑女公园绿油油的草地——不久,这个公园将给他带来噩 梦——然后听到车轮辗过铁路大桥的回声。 等火车抵达索德拉来,他的心情已经好多了。他从卖饮食的铁皮手推车那里 买了一瓶矿泉水,和一个不怎么新鲜的奶酪三明治,现在大多数特快车上的餐车, 都已经被这种手推贩卖车取代了。 -------- 亦凡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