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荷娜将炖牛肉放在微波炉里加热,取出收音机里的电池,藏在平底锅下。她查 过了电话,并不惊讶它还没有修好。风雪数个小时前刚停,电话公司的人必须等到 道路抢通后才能工作。 巴士车祸一定发生在大风雪之前,不然新闻人员不会已经知道这件事,警方也 不会有时间到达现场,并知道有两名警察丧命,及逮捕两名逃犯。如果不是因为大 风雪,蓝斯绝对无法逃走。收音机说巴士在大风雪中滑出路面,但他们的报导在细 节上并不一定总是正确的。 微波炉“哔”的一声,荷娜检查过炖肉后,再多定两分钟的时间。她可以听见 前门传来的铲雪声,但由这里的窗口却看不到稍早他铲雪的地方。 如果她能够听见铲雪声,稍早他是否也能听见收音机的声音? 她的额头冒出冷汗,软弱无力地坐倒在椅子上。他的演戏工夫真有那么好? 这快要逼疯她了,她必须停止这些不断的臆测。蓝斯究竟是杀人凶手或一般的 罪犯并不重要,她必须将他交给警方。她不能一直地折磨自己,猜想他究竟知道了 多少,她只能尽自己的所能。 她再次想到了来福枪,匆忙离开椅子,走进她父亲的卧室,更彻底地寻找子弹。 她必须把握住这段宝贵的独处时间。 弹药盒并不在任何一个柜子的抽屉里。荷娜环顾周遭,希望直觉能够告诉她最 可能的隐藏位置——或最不可能的。但这只是个寻常的房间,并没有任何隐藏的暗 格。她伸手到床垫及枕头下,但依旧一无所有。 已经没有时间了,她匆忙回到厨房,弄好桌子,并正好听到蓝斯在门口踩掉靴 子上的雪,及开门的声音。 “天杀的!外面真是冷!”他道,脱下外套及靴子后,匆匆走到壁炉前面,加 了块木头,伸手烤火,不断搓揉着双手以促进血液循环。 “如果你想要,我可以再泡壶咖啡。”荷娜喊道,将装着炖牛肉的锅子放在桌 上。“或是牛奶或水?” “水就可以了。”他在桌子前坐下来。蓝斯第二次出去时,“叮当”不被允许 跟出去。它离开壁炉前的老位子,坐在蓝斯脚下,满怀希望的棕眸看着蓝斯。 蓝斯正要把炖牛肉舀到碗里,半途停了下来。人狗对看了好一晌后,他转向荷 娜。“我吃掉了它的份吗?” “不,它只是想要让你感到罪恶感。” “看来很有效。” “它经常练习。‘叮当’,过来这里。”她拍了拍大腿,但“叮当”不理她, 明显地已看出蓝斯较好说话。 蓝斯舀了一口炖牛肉到嘴里,但没有吞下去。他看了看“叮当”,“叮当”也 看了看他,满脸希冀,蓝斯将汤匙放回碗里。“老天,做些什么呀!”他对荷娜说 道。 “‘叮当’,过来!”荷娜道,举步走向那只固执的狗。 突兀地,“叮当”转身不看蓝斯,它的耳朵竖起,注视着厨房门口。它没有吠 叫,但全身肌肉警戒地绷紧。 蓝斯离开椅子的动作如此地快,荷娜甚至来不及眨眼。他左手将她拖离开座位, 将她带到他身后,右手拔出插在皮带上的手枪。 荷娜冻住了。蓝斯和“叮当”一样专注地倾听着,然后他的手搭在她的肩上, 硬将她压在地上、碗柜旁边,挥手示意她留在原地。他轻悄无声地移动到窗边,背 贴着墙,微探出头望了一眼后,随即又收回来。一会儿后,又重复同样的动作。 “叮当”的喉间逸出低沉的咆哮声,蓝斯再次挥了挥手。不假思索地,荷娜伸 手拉住“叮当”,双臂紧抱着它,用她唯一知道的方法阻止它吠叫。 她究竟在做什么?荷娜紧抱着“叮当”,心中狂乱地想着。万一在外面的是警 方的人呢?他们也许无法在大雪中追踪到蓝斯,但他们可能正在搜索他有可能躲藏 的住家。 然而警察会步行前来,而不是乘坐雪车吗?稍早她并没有听到雪车嘈杂的机械 声,而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任何人都不可能在外面步行太久。 新闻提到另外还有两名囚犯逃走。蓝斯担心是其中之一吗?他看到了什么吗? 也或者那只是松果掉落,或是只匆匆归巢的松鼠? “我没有检查木屋,”蓝斯气愤地喃喃自语。“该死了,我没有检查木屋!” “我昨天把木屋都锁上了。”荷娜低声回答。 “锁并没有任何意义。”他侧起头倾听后,再次挥手示意她安静。 “叮当”的身躯在她的手下颤抖:荷娜也在颤抖,心念电转。如果有人在她的 木屋里待了一夜,那他绝不是警察。警察一定会找上她的屋子,那么他一定是逃犯 之一了。荷娜祈祷自己是对的,用手捂住了“叮当”的嘴巴,低声道歉。 “叮当”开始反抗她,拚命扭动想要挣脱。“按住它!”蓝斯无声地道,走向 厨房门口。 由荷娜蹲伏的位置看不到门口,但她听见门突然被撞开,重重地反弹向墙壁。 她尖叫着跳起来,放开了“叮当”。“叮当”猛冲向前,扑向那名入侵者。 枪声震耳欲聋,她直觉地趴回原地,仍然看不见发生的事。她的耳际仍在嗡嗡 作响,鼻端闻到刺鼻的烟硝味。一阵重击,继之是玻璃破裂的声音。她可以听见两 名男子的恶斗声、闷哼声、咒骂声,及拳头击中人体的声音。“叮当”也加入凑热 闹,冲入战团。 她爬起来,跑到她父亲的房间拿来福枪。蓝斯知道它并没有子弹,但另一个人 不知道。 她持着来福枪冲回厨房。她经过碗柜时,某项重物撞上了她,她整个人被撞倒, 肩膀重重地撞上柜子突出的尖角,整条手臂似乎麻木了。枪由她的手上滑落,跟着 她的背部撞上了地面。她痛呼出声,伸手抓住来福枪,挣扎着跪起身。 蓝斯和一名陌生人半靠着柜子,缠斗成一团。两个人的手上都有枪,另一手缠 住对方握枪的手。他们倒向一旁,将整个储藏架撞倒在地上,面粉像白雾般坠落。 蓝斯踩到面粉,滑了一下,那名陌生人乘机撞倒蓝斯。蓝斯的手一松,手枪落地。 荷娜试着赶过去,阻止另一个人抢到手枪。然而就像看着电影中的慢动作,她 知道自己绝对来不及阻止另一个人拿到手枪,对着荷娜扣下扳机…… “叮当”冲向前,狠狠咬住那名陌生人的小腿。 陌生人痛嚎出声,另一脚重重地踢中“叮当”的头部。“叮当”滑过了地板, 哀鸣个不停。 蓝斯已经站起来,扑向那名陌生人。冲力令两人撞上桌子,桌子翻倒,碗盘破 裂,肉块、马铃薯及胡萝卜块四散纷飞。两人一起倒在地上,蓝斯位在上方。陌生 人的头部重重地撞上地板,令他有片刻的昏眩。蓝斯乘机用手肘撞向他的太阳穴, 当对方喘气、痉挛时,再在他的下颚重重地补上一拳。陌生人尚未恢复过来,蓝斯 的手枪已经抵住了他的耳后。 那名男子静止不动了。 “丢下枪,柯立顿,”蓝斯柔声道,一面喘息不已。“现在,不然我就扣下扳 机。” 柯立顿丢下了枪,蓝斯用左手将枪拨向自己,夹压在左腿下。他把手枪插回腰 间,抓住柯立顿的双手,几乎将他整个人举离开地板,重重地翻过他的身躯,令他 腹部朝下。荷娜看见他试图用双手撑起身子,她走向前,来福枪管抵着他的脸庞。 “别动。” 柯立顿缓缓地放松身躯。 蓝斯瞄了来福枪一眼,但没有开口。荷娜知道他不打算说出来福枪没有装子弹, 而她也不会说出她已知情。让他假定她还不知道吧! 蓝斯将柯立顿的双臂扭到身后,腾出一手掏出手枪,抵住他的脑袋。“只要动 一下,”他低沉威胁的声音道。“我就轰得你脑袋开花。荷娜——”他并没有回头 看她。“你这里有绳索吗?不然丝巾也可以。” “我有一些丝巾。” “去拿来。” 她上楼翻找抽屉,找出丝巾。她的膝盖在颤抖,心脏抵着肋间狂跳,她感觉想 吐。 她紧抓着栏杆,缓缓回到楼下。蓝斯及柯立顿似乎都没有移动过,蓝斯依旧跨 在柯立顿身上,压制着他。他们的周遭是破损的家具及打翻的炖牛肉。“叮当”站 在柯立顿头上,脸庞凑近柯立顿,低声咆哮。 蓝斯将丝巾揉成长条,绑住柯立顿的手腕,打了个死结。而后他将手枪插回腰 间,拽着柯立顿站起来,丢在椅子上。他俯身将柯立顿的双脚分别绑在椅脚上。 柯立顿垂头丧气地把头往后仰,他的喘息粗重,一只眼睛被打肿了,嘴角流血。 他望向仍呆呆站在一旁的荷娜。她的脸色苍白无比,似乎忘了手上还拿着来福枪。 “开枪射他,”他沙嘎地道。“老天……开枪射他!他是一名逃脱的杀人凶手, 我是警察……他穿走了我的制服……该死了,开枪射杀那名畜生!” “很不错的说辞。”蓝斯冷笑,站了起来。 “夫人,我说的是事实,”柯立顿道。“听我说,拜托。” 蓝斯轻巧地伸出手,取走荷娜手上的枪。她并未试图阻止。现在柯立顿已经被 绑起来了,她拿着把没有子弹的来福枪是对付不了任何人的。 “天杀的!”柯立顿道,绝望地闭上了完好的那只眼睛,往后靠着椅背,依旧 喘息不已。 荷娜愣愣地看着他,抗拒着一波袭上来的晕眩感。他大约和蓝斯同样高,但没 有他壮硕。以她过去为迪伦及老爸买衣服的经验判断,柯立顿穿的大概是十五号半 的衬衫。 蓝斯并非毫发无伤,他的右边颊骨肿了一块,左眉黏着血块,嘴唇也割破了几 个地方。他拭去眼角的血,看向荷娜。“你还好吧?” “还好。”她回答——尽管肩膀被柜子撞到的地方正痛得像火烧,而且她仍不 确定自己是否会昏倒。 “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好,坐下,”他望向四周,瞥见了一张完好无缺的椅子, 推着她坐下。“肾上腺素,”他简洁地道。“惊吓过去后,你反而会感觉虚弱无比。” “你闯进了其中一间木屋,不是吗?”蓝斯问柯立顿。“在壁炉里生了火,舒 舒服服地待在里面。暴风雪时,我们看不见烟囱里冒出来的烟。然后天气放睛了, 你必须要熄灭炉火。那一来可是天杀的冻坏了,不是吗?但没有暖和的衣物及食物, 你无法逃往山区,于是你闯进了这栋屋子。” “很不错的剧本,姓陶的!”柯立顿道。“如果不是你偷走了我的制服,那正 是你会做的吧?”他的视线扫过周遭。“那个老头子呢?你不会也杀了他吧?” 荷娜感觉到蓝斯望向她,评估她对柯立顿说辞的反应,但她只是呆呆望着那名 被绑住的男人,脸上的表情丝毫没有改变。那并不难做到;她感觉麻木,似乎所有 的力气都被抽干了,无法有任何反应。柯立顿怎么会知道她父亲?他是这一带的人 吗?看来她并不适合做动作片的女主角。 “喂,”蓝斯站到她面前,轻触她的脸颊,握住她的手。她眨了眨眼,终于集 中焦距,看到了他。他皱起眉头,蓝眸搜寻着她的脸。“别让他用心机蒙蔽了你, 亲爱的。已经没有事了;你只要放轻松,信任我。” “别听他的,夫人。”柯立顿道。 “你看起来像受到很大的震撼,”蓝斯对她道,不理睬柯立顿。“也许你应该 先躺一下。来吧,我扶你过去沙发上。”他搀着她的手肘站起来。当她转过身时, 他野蛮地咒骂出声,猛拉住她。 “怎么了?”她道,惊讶他的突然转变。 “你说你没有受伤。” “我没有。” “你的背在流血。”他的脸庞阴郁,带着她走进她父亲的卧室。他停下来,将 来福枪放回架上,开始解她的衬衫钮扣。 “噢,那个,我跌倒时撞到柜子的边缘。”她试着要阻止他,但他拍开她的手, 脱下她的衬衫,转过她的身躯,检查背部。 他弄湿一块布,擦拭她的背,荷娜痛得畏缩了一下。 “你的背部有一道瘀伤,看起来会有一大片可怕的青紫,”他轻柔地擦拭她的 伤口。“你需要冰敷,但首先我得消毒伤口,敷上纱布。你的急救箱放在哪里?” “在冰箱旁边。” “你在床上躺一下,我马上回来。” 他扶着她回到床边,让她脸朝下趴卧,但为她拉上了被单,以防着凉。 蓝斯很快就带着急救箱回来。血再次滴进了他的眼里,他走进浴室洗脸,但血 照旧流了下来。他不耐地咒骂一声,拿了一块纱布,压在额头上。 他提着急救箱,来到荷娜身边坐下,轻柔地用消毒药水擦拭伤口。虽然他尽量 把力道放轻了,每一次的碰触依旧疼痛不已,但荷娜强忍了下来。最后他在伤口上 覆上纱布,让她穿上她父亲的一件T恤。 “安静躺着,”他命令道。“我去弄个冰袋。” 他在密封袋里装满冰块,充当临时冰袋。他将临时冰袋覆在她的背上时,荷娜 被冻得差点跳起来。“噢,太冷了!” “也许只隔着T恤太薄了一点。好吧,我再加条毛巾。” 他由卧室里拿了条毛巾,包着冰袋。这次比较不那么冷了,勉强可以忍受。 他为她盖上被单,房间里颇有凉意。“你会觉得太冷吗?”他低喃道,轻抚她 的头发。“要我抱你上楼吗?” “不,盖上被单后好多了,”她低喃道。“不过我倒是想睡觉了。” “紧张过后的自然反应,”他道,俯身在她额头印下个吻。“小睡一下吧!醒 来后,你就会感觉好多了。” “我现在感觉糟透了。”她坦承道。 “过去从不曾参与过战斗?” “不,这是我的第一次,而我一点也不喜欢。我表现得就像个女孩子,不是吗?” 他格格轻笑,指尖轻拂过她的发。“女孩子会表现什么样子?” “你知道的,就像她们在电影里演的,只会大声尖叫、碍事。” “你尖叫了吗?” “是的,他踢开门时。我吓了一大跳。” “那是可以理解的。你碍事了吗?” “我努力试着不要。” “你确实没有,亲爱的,”他肯定地道。“你保持冷静的头脑,拿出来福枪, 用枪指着他,”他再次亲吻她,温暖的唇贴着她冰冷的肌肤。“在任何战斗中,我 都会选择你在我这一边。睡吧,不必担心厨房那堆混乱,我和‘叮当’会清理干净 的;它已经在处理那些炖牛肉了。” 她正如他所预期的笑了。他离开床边。荷娜闭上眼睛,一会儿后,她听见门被 轻轻关上。 荷娜睁开了眼睛。 她静静地躺着,让冰袋纾解她肩膀的瘀痛。她记得冰敷至少要十五分钟才能发 挥效用,而她的肩膀必须先恢复灵活,才能谈到其他。她估计蓝斯至少要一个小时 以上才能将屋子清理干净,再过来看她。 她听着他在厨房中移动,扫走地上的玻璃屑,捡起断裂的椅子脚。但她始终没 有听到被缚的柯立顿发出声音。 散落地板的面粉是最难清理的,蓝斯需要用真空吸尘器吸干净,再用抹布去擦, 而那要好一段时间。 荷娜掀开被单,轻悄无声地下床。她轻悄悄地打开衣柜,拿出她父亲的一件长 袖上衣穿上。衣料碰到肩膀上的瘀伤时,她痛得畏缩了一下。 然后她开始搜寻弹药盒。 半个小时后,她在父亲一件夹克的口袋里找到了弹药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