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二天,按照玲子的嘱咐,我带了件棉衣,匆匆赶往机场。十一点三十分,在 空中小姐优雅的提示声中,飞机平稳地升到高空。 耳机中播放着鲍伯?迪伦的音乐,我俯视窗外的朵朵白云,想到要暂时离开这 里的一切,心中便涌起了一种异常安静的感觉。我仰在座位上,微闭双眼,渐渐沉 浸到了鲍伯?迪伦的音乐之中。 醒来时已是下午一点钟,空中小姐微笑着走过来,告诉我错过了午餐时间。 “对不起,刚才看您睡得正香,所以没有打扰。”她笑靥如花地说。 我摆摆手说没关系,要了杯饮料。 “不吃点儿主食?”她轻柔地问。 我摇头:“请问,现在到哪里了?” “我们正在扎幌上空,”空姐说,“著名的观光胜地,每年二月份,这里都会 举行雪节,可以看到各种各样漂亮的雪雕,届时到此旅游,您一定会尽兴而归。” 我笑笑表示感谢。她见我再无他事,便冲我莞尔一笑,随即轻盈地走开了。 我向下俯视,洁白的冰雪覆盖着整个大地,凭借点缀其间的绿色植被,可见其 大致地势轮廓。地面上一座座丘陵延绵不断,地势雄浑粗犷,真有一种原始风情。 人都说北海道一年只有两个季节——冬季和夏季,看来果真如此。 我努力回忆,第一次到旭川是什么时候?好像是夏天,木月死后十月间,高中 考试刚刚结束,等待通知书的那段日子。 一想到那时的时光,一种类似青果滋味般新鲜的苦涩感便涌上心头。 我不禁又回想起了那些奇特的日日夜夜。那正是木月死后几年的日子,从那以 后,在我眼中,每个人都潜伏着死,死与生在他们身上并存共生。就连那些生龙活 虎的孩子,死照样依附在他们稚嫩的身体上。正是在这种苦苦思索的痛苦之中,我 在一个傍晚,独自一人踏上了北上的列车。 记得当时是准备到国家的最北端,结果不知为什么,到了旭川就没有继续北上。 当时旭川到处是树,我只是在街上转了几圈,找了家旅店,把自己憋在屋里,两天 没有出门,然后就坐火车回来了。仿佛跑到千里之外,仅仅是为了在异地旅馆里睡 一觉。 旭川也存在死,到处都存在着死亡。 想到这里,我蓦然发现了这样一个事实:两次来旭川,都是在一位朋友死后。 上次是木月,如今是直子。这其中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旭川的冷的确非比寻常,走出飞机的舱口,一阵寒意立即包围了我的身体。虽 然那位空中小姐在降落前一再提醒,我还是有点始料不及。 我没有让玲子来接我,让她忙自己的。到一个地方,先独自转转,这是我的一 个习惯。我坐上公共汽车,向窗外望去,小镇上到处是各种各样的树,整个旭川简 直像建在森林里。相比三年前,变化相当大,许多建筑拔地而起,与周围的参天大 树竞高。与东京不同,漫步在旭川街头的人,无不显得悠然自在、安静、休闲,毫 无东京街头那种行色匆匆的劲头。 按照玲子在信中的标示,我在一处斜坡前下了车。迎面是一所学校模样的建筑, 大门左侧挂着一幅匾额,上写“蓓蕾音乐学校”。想必就是这里了。 门卫是一个看起来非常和蔼的老头,听我说明来意,便拨桌子上的电话。我站 在小屋外,听不见他说什么。他放下电话后,冲我一笑,招呼我进屋。 “石田先生正在讲课,还有十几分钟,请稍等片刻。” 我点点头,坐下后环视这间小屋。屋内设施极为简陋,但炉火烧得很旺,让人 觉得非常温暖。 老头起身为我倒上一杯热水,打量我一番,“请问从哪里来?” “东京。”我想起玲子在东京时对房东说谎避嫌,便又补充了一句,“来看姨 妈。” “好远的路程,”他不由地感叹一声,继而又和蔼地笑笑,“你这位姨妈真是 个好人,待人真诚,而且教学认真,常常把后进学生带到家单独辅导,我们这里没 有不夸她的。” “是啊,”我附和说,“姨妈对谁都特别好。” “只是一件,”他叹气皱眉说,“一个人独身,没有亲人,怪孤单的。” 正说着,玲子敲门进来,与老头打了个招呼,我便起身告辞。 “石田先生,不再坐会儿了?”老头起身追到门外。 “您老忙着。”玲子朝他扮了个鬼脸。 “这老头一见到人,就会叨叨个没完。”玲子说,“渡边君,路途愉快吗?” “不错,”我说,“不过,有时候,我倒愿意听老人们聊天,不失为一种乐趣。” “那当然,那老头可有趣了,像中国的熊猫一样憨笨可爱。” 玲子穿着厚厚的羽绒服,看起来比以前胖了一点儿。仍显瘦削的脸庞,加上利 落的短发,夹着香烟的纤长手指,使她周身洋溢着一种爽洁、干练的气质。 “你这个样子,让我想起了少年时代的一位少妇。”我如实对玲子说。 “少年时代的少妇?”玲子说,“渡边君,讲详细些?” “非常漂亮,是一位战死军官的遗孀,丈夫死时,她才十八岁。” “是吗?”玲子满面生辉,打了个响指,“我们长得像?” “倒不是很像,”我斟酌着词句,“只是刚才看见你第一眼时,突然想起了她。 就有这种感觉。” “你这么说,我已经很高兴了。”玲子笑道,“渡边君,你夸人的本领非比一 般,就凭这,准保能骗倒一大群女孩。” “我不过实话实说罢了,不知为什么,常常给人这种误解。”“啧啧,再加上 这一句,夸技更是了得。”玲子指着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