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第几个,这是?”我记得上次见过一个女孩,但不是同一个人,两人一同回 宿舍时问他。 “记不得啦,”他摇头叹气,“真让人烦。” “有这么漂亮的女朋友,也会烦吗?” “她们喜欢的,无非就是我在台上的那种劲头,哪里真正了解我?!” “噢?莫非木村君还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当然,”木村喷着酒气,“如果我以真实面目示人,她们准保会一个个离我 而去。” “不可示人的秘密?” “没有秘密,”木村说,“秘密不是障碍。再见!”他不再解释,冲我摆摆手, 我要扶他回去,被他拒绝了。踉踉跄跄走向楼道的另一头。 三月的一天,响晴白日的天空忽然阴沉下来,下午的时候变成一场倾盆大雨, 到晚间时,大雨骤歇,又变成毛毛细雨,极为安静。我正对窗户坐着,窗外是一大 片被雨洗净的梧桐树叶,在灯光照耀下油亮亮闪着光。对着夜雨,人的思路格外活 跃,一直到夜里十一点,我始终精神振奋,思如泉涌,一口气写了将近五千字,毫 无睡意。 写作的间隙,我站起身来,久久凝望窗外的梧桐夜雨。 这样安静的春雨之夜,可以令人想起许多久远的往事来。我首先想起两年前与 直子的那个春夜,物转时移,记忆变得极为不可靠,一切好像发生在昨天,又好像 已事隔万年。时至如今,直子那完美的身体、轻声的呻吟、满面的眼泪,都消逝到 哪里去了呢?我久久沉思,忘记了时间的纵深,仰头望着窗外黑暗的天空,仿佛要 找出直子的蛛丝马迹来。 然而一切已经无法挽回。 想到直子,我又不由想到纪香和她的弟弟小野,那个年仅十七岁的高中生。我 仍然记得他写给纪香的那封信,在信的末尾,那句“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与其说给我留下极深刻的印象,勿宁说让我感到震惊:一个年幼的孩子,到底是生 活中的什么东西,让他称之为心中的暴风雨呢? 我左思右想,不得其解,窗外飘落的细雨,在灯光的映射下时隐时现,几片梧 桐树叶在灯光映耀下熠熠闪光,仿佛黑暗中的思想者。敢死队已经入睡,发出些微 均匀的鼾声,周围阒无声息,那些难以忘怀的往事,在这种时刻,仿佛显微镜下水 中的细菌般在脑中活跃异常。直子、本月,甚至直子死去的姐姐,在黑暗之中都一 齐笑盈盈走来。 我迎着耀眼的梧桐树叶,茫然朝黑暗中伸出手,触及的却是冰凉的雨滴。 蜂鸣器鸣响的时候,我依然沉浸在梦中。睡眼惺忪地拉开被子,拜托敢死队帮 忙看看是谁。早已起床做完操的敢死队走到窗前往楼下一看,眼珠差点儿从眼眶里 掉出来。 “什么,女孩,这么早,穿着这么短的裙子?” 我套上毛衣起身走到窗前,看见绿子穿着那件超短裙,正一脸灿烂仰望着我的 窗口。 “渡边君,这个周末,可有时间一起去逛街?” “当然,怎么没有帮姐姐买家具?” “忙里偷闲呗,”绿子背手一转身体,周围几个男生赶忙转移视线。“能否快 点儿?”她仰脸问。 我说句“稍等”,转身蹬上裤子,飞快地刷牙洗脸,在镜中稍事梳理,拿起外 套转身下楼。 “何苦又穿这么短的裙子?”下楼一见面,我问绿子,“这么冷的天?” “高兴呗。”绿子满不在乎地说,“雨后这么晴朗的春天,这么好的空气,总 得表示一下吧。” “做何安排?”我深呼一口气,的确,空气清新,春光明媚,宿舍院内也早已 春意盎然。 “看他场色情电影,好久没过瘾了,来个痛快。” “这么好的春天,”我笑着说,“是不是还应该有比色情电影更有意义的事情。” “那么,你来安排,我就是想听你的意见。”绿子说。 “最起码,目前,在阳光明媚的此刻,吃一顿清心爽口的早餐,岂不是件赏心 之事?” “那好,正好我还未吃,你来请客!” “当然,当然。”我说。 我们走出宿舍院,在门口找了家有头有脸的餐馆。我要了杯热牛奶,两份煎蛋 ;绿子要了份豌豆色拉,一碗豆浆。受清爽天气的影响,胃口格外好,我一口气吃 下两份煎蛋,慢慢啜口热牛奶。 “买家具进展如何?” “毫无收获。”绿子摆摆手。 “怎么会?”我惊异地说,“有一个月了吧,还没买一件?” “一言难尽,”绿子叹口气,“好不容易选中一件,姐姐又要征求男朋友的意 见,后者又违背当初说的话横加干涉,每次都是半途而废,推倒重来。夫妻两个人 之间,真是没道理可讲。加上中途又出了件事,耽搁了一段时间,让人好不心烦。” “什么事?” “姐姐男友那边。”绿子喝一小口豆浆,“他的嫂子差点儿自杀,酿成悲剧。” “自杀,是为哪般?” “还不是婆媳间蝇营狗苟的那点儿小破事?”绿子说,“儿媳妇气量狭窄,不 懂尊老,两人吵了架,一气之下服毒自杀。害得亲戚朋友都出动,到医院劝说。按 说,姐姐一个未过门的,不该凑那热闹。可人家早就把自己看作那里的人,自觉重 任在肩,非要赶去慰问一番。姐姐那人!” “能被及时发现实在是幸运吧。”我说。 “这事也有些奇怪,”绿子说,“那人早有蓄谋,专拣了个周末,人人出去休 闲的日子,安眠药早已备好,还把门反锁上,原以为会死得顺顺利利、无怨无悔。 但不知为什么,药片吃下去,刚刚发挥效用,却又回心转意,拨通了医用急救电话。 急救队破门而入赶来时,人早已昏迷不醒。说来也怪,昏迷之际,她却没忘将原先 写好的遗书撕毁。 “经历这次事件后,听姐姐说,那人的表现与以往截然不同,换了个人一样。 做事格外勤快,对待婆婆也尽心尽力多了。简直让人刮目相看。” “大概是对生命有了全新的认识。” “是啊,”绿子用手扯了扯短裙,“我有时会想,刚服完毒,药力发挥作用时, 当事人心里会想什么?是不是当死神一步步接近之时,才感到对生的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