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投出信件后半个月的时间里,玲子那边没有任何消息。我在焦急中又等待了四 五天,终于忍不住拨通了旭川的电话。 那头接电话的是位老人,我猜应该是上次见过的那个门卫。 “石田玲子在吗?请问。” “石田先生?”对方似乎迟疑了一下,“早走了。” 走了?我不由心头疑惑,“去了什么地方?” “这个不太清楚,”老人在那头说,“五月份就走了,也没打个招呼,肯定是 有什么急事吧。” 能有什么急事呢?我心里想着,再要详细打听,老人一律说不知道。我心里更 加疑惑,于是向老人要了玲子那位大学同学的联系电话。与老头结束谈话后拨过去, 电话那头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我向他说明自己是玲子东京的朋友。 “是渡边君吗?”对方似乎颇为熟识。 我告诉他自己与玲子已有几个月未曾联系,问他知不知道玲子的下落。 “去医院了,东京精神病院。” “精神病院,为什么?”我大吃一惊。 “唉,”对方在电话里慨叹一声,告诉了我玲子的具体房号,便不愿再作任何 解释,挂上了电话。 精神病院?莫非玲子的病又犯了?我不敢再妄加猜测,站在电话旁边,久久凝 滞不动。回到宿舍,躺在床上,思来想去,决定周末去探视玲子。 周五晚上,将那篇长达七万字左右的小说整理完毕,我长长松了口气,这篇小 说,耗了我好几个月的业余时间。现在和田夫人的音容笑貌,悲喜哀愁,和我那时 的心境,都浓缩在这摞书稿之中了。我洗漱完毕,正准备上床睡觉,蜂鸣器却响了 起来,让我下楼接电话。 难道是玲子?我穿上拖鞋走下楼梯,拿起话筒。 “你好,哪位?” “是我,渡边君。”纪香在电话那头低低应了一句,便开始号啕大哭。 我一下便想到是太奶遭到了不幸,便没有说话,心想她哭出来也好。同时自己 心情难免也有些难过,过了一会儿,我觉得差不多了,想打断她劝慰两句,正待开 口,纪香在那头说话了。 “小野……死了!” 第二天上午十点左右,我乘车到神户纪香的家时,小野的葬礼已于几天前在郊 外举行完毕。纪香和妈妈表情沉重,惟有太奶依旧一如既往,身体也恢复得相当不 错,看来对小野的死完全不知情。 我把纪香找定的假冒三浦的人带到她面前,老人家高兴得手舞足蹈,拉住那人 的手絮叨不止,久久不肯放开。毕竟已有三十几年不见,三浦是什么样子,她早已 忘得差不多了。兴高采烈没一会儿,老人家自己又呜呜哭起来,为避免她情绪过于 激动,纪香告诉她说三浦叔叔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必须马上回东京。 “这么快就走了?”老人家用干枯的手抹着眼泪问,“什么时候再来?” “以后有的是时间!”纪香俯在老人家耳边喊,“三浦叔叔一定会回来看你的。” “好容易回来一趟,坐了这么一会儿又要走。”老人嘴里含混不清地嘟噜着, 一定坚持要送三浦出门。一伙人簇拥着她走出门外,望着那人的背影,老人轻轻点 头,“这么多年了,这孩子走路还是那个样子。”然后,又忽然将头转向纪香, “你说实话,不要骗我,小野这么长时间没来,他到底怎么了?” 我不由担心地望着纪香。 “太奶,小野不是准备七月份的考试吗?”纪香反应倒挺快,假装生气责怪道。 “是吗?”老人显然被纪香这种决绝的语气迷惑住了,迟疑地问。 “您老使劲活着,等小野考完试就来看您。” 纪香转过头去,眼泪又从眼角溢出来了。 “嗯,嗯。”老人眼神迷茫地点点头,白发被风吹起,迎风站立的身形,像一 尊苍老的雕像。 吃过午饭,将太奶安顿好,我便随纪香来到她房间坐下。我从旅行包里取出那 部长篇手稿,放到纪香面前。 “渡边君,什么,这是?” “你上次不是说要听我的故事吗?全写出来了。刚写完,放在你这里,有兴趣 的话可以看看。” “是吗?”纪香颇感兴趣地翻弄着书稿。 “当然,”我说,“都是发生在身边的真事,把它记下来,算是缅怀朋友的一 种方式。” “那我可要仔细读读。”纪香将书稿仔细收好,细心地放在抽屉里。然后我们 谈起了小野的死。 “没有任何征兆。”纪香低头轻声说,“在此之前,一直给我写信,只是写得 少了而已,烦恼的事也不像以前那么多了。我还以为他可能是因为换环境而变得情 况比以前好转了呢。太奶的病情后来又趋于稳定,电视台的人时不时来探望,就等 着给她过百岁生日。本来大家心都落了地,谁知道,小野却……” 纪香望着窗外,手里摆弄着图书馆用的那种铁夹,继续讲下去: “在那之前,他曾在一封信中,邀请我陪他一块儿去动物园。说自己整天复习 考试,累得实在不行,想休息一下。‘我最想看的就是鳄鱼馆,不知姐姐能否抽出 时间陪我去逛一逛。’ “我想也是,整天忙着学习,周末休息放松一下也无妨。况且,自从小野升入 中学,由于他老躲着我,我们两个几乎没说过话,这次他主动提出,正好两个人趁 此机会好好交流交流。于是也就同意了。 “那天小野打扮一新,在动物园门口见面时还很害羞呢,脸红得像苹果。别的 动物根本不看,一进去便直奔鳄鱼馆,一路上也没说几句话,只是在拐弯时扯扯我 的衣襟。因为是周末,鳄鱼馆前聚集了很多人。我们便使劲向里挤,我在后面费了 很大劲才挤到前面,转眼一看,小野却不见了。 “我正四处在人群里寻找,却听见”哗啦“一声,一个孩子踢开玻璃,跳进了 离地两米的鳄鱼池里,站稳后,从袖子里抽出一把短刀,朝其中一条鳄鱼刺去。其 他四五条鳄鱼闻声从别处游来,一起围攻他。围观人一片惊呼。 “我定眼一看,那可不是小野吗?!半米深的水池里一阵翻滚,分不清人鱼, 几缕红色血痕在水里散开。 “我急得哭出来,大声呼喊小野,让他上来,他却像根本没听见一样。动物园 管理人员从未见过这种阵势,也傻了眼。叫来动物医护人员,一边有人往下扔活鸡, 吸引鳄鱼转移攻击对象,一边用麻醉枪朝鳄鱼射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