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但闻到血腥的鳄鱼已无法控制,再说人鱼混战也使医护人员难以瞄准。一条 鳄鱼咬住了小野的腿,鲜血顺着牙齿往下淌,我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馆内已经恢复平静,五六条鳄鱼被小野刺死了三条,其余全部 被麻醉枪射倒,其中一条嘴里还含着小野的半条腿。池内一片淡红,小野的尸体已 无从确认了。” 纪香眼中饱含着泪水,我怕她抑制不住悲痛,制止她继续回忆下去。她却执意 要往下讲: “这些事我从来没对妈妈或姑妈讲过,怕她们受不了,那种场面,简直像场噩 梦,可憋在心里实在太难受呀。”她说着,继续往下讲。 “警察根据现场和小野早预备好的刀,确认死者完全是自己跳入水池,因此毫 无调查必要。作了个记录了事。姑妈中年丧子,葬礼上哭昏过去好几次。 “大约刚举行完葬礼第二天,我才收到小野的信,看那日期是自杀前一天写的。 寥寥几个字,嘱咐我把他写的所有信都烧毁。‘我知道,以前的那些信你肯定没有 烧,求你把它们全烧了吧。就当我最后一次求姐姐。’ “最后写了一句:我不是胆小鬼。 “我由此猜到,肯定是上次打架时,对方骂他是胆小鬼,小野耿耿于怀,要向 大家证明自己不是胆小鬼。”纪香抽泣着说,“那孩子心里明镜一样,还知道我以 前并没有烧掉他的信。最后一次求我把他的信全烧掉。他与我通了这么多年的信, 说的都是自己的隐秘,我还以为自己对他完全了解,现在看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他心里有十句话,顶多也就告诉了我三句。 “他所写的信,我昨天全烧了,只留下你上次看的那封。” 我无语,轻轻握住纪香的双手。 “那是所有信里写得最乐观、最值得纪念的一封啊,让我们永远记住一个快乐 的小野吧。” 纪香双肩剧烈抖动着,已经泣不成声。我伸手轻轻将她揽入怀中,她滴落的泪 水打湿了我的前襟。 这个下午,我和纪香接吻了,这个吻情不自禁,却不是被情欲所驱使。纪香情 绪悲伤得难以抑制,我似乎是想通过接吻止住她眼中不断涌出的泪水,让她慢慢在 其中安静下来。周围的世界一片沉寂,仿佛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此情此景,我不由 想起那年直子二十岁生日时的情景来。 我们停下来的时候,纪香仿佛刚刚意识到一样羞红了脸,眼神掠过一丝慌乱。 我也颇觉尴尬,屋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我打破沉默,告诉纪香说自己必须今天回去,明天还要去看望一位朋友。纪香 没有挽留,只是叮嘱我以后常来玩,然后将我送到门口。 “再见。”她站在门口,向我挥手作别。 “再见。”我说。 在车站等候的间隙,我拨通了玲子所在医院的电话。对方听我说明来意,表示 明天可以探视。我放下电话,一辆公共汽车刚好开过来,跳上汽车,到达开往东京 的汽车站。返回东京时,已是夜里十点多钟了。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换上与玲子见面时常穿的那身衣服,坐上公共汽车,不 过两个小时,便到了位于足立区的康复精神病医院。 这是一座规模相当大的治疗所,一进门便是一座高达十四层的楼房,楼房后面, 是一片开阔的操场,在高楼未挡住的开阔地,可以看到许多穿条格衣服的病人,有 的散步,有的闲聊,还有的趴在地上仿佛在寻找什么。那种情景非常奇异,仿佛一 个极大的儿童游乐场,只不过奔跑其间的是些大人。 接待室里坐着一位头戴洁白护士帽的女护士,听我说明来意后,向我微笑一下, 露出洁白牙齿。 “石田玲子,哪个病房?”她说着低头拿起一个极厚的编录本子。 “十号病房。”我对她说。 “噢,十号……”她翻开记录本,用手指在上面轻轻划过,一页一页仔细寻找, 不一会儿抬头朝我微微一笑,“请随我来。” 我跟在她身后,来到二楼一个房间,敲门进去,一位个子瘦高的中年男子站起 来,用奇怪的眼光看着我。 他身材细高,皮肤白皙,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白大褂一尘不染。那位护士把他 介绍给我。 “北野先生,石田玲子的主治医师。” 我向他点头致意,报上自家姓名。护士交待完毕,冲我们莞尔一笑,随即轻盈 转身,轻轻掩门而去。 “您要探视石田玲子,恐怕今天不行了。”他听我说明来意,示意我在一张长 凳上坐下,冲我歉意笑笑。 “为什么?昨天不是说还可以的吗?”我疑惑地问。 “这个嘛……”他搔搔几近荒芜的秃顶,“这类神经性的病症,想必你也清楚, 不定什么时候突发。昨天她的确状态还不错。但今天上午时又突发,刚打了镇静剂, 还在病房里。正巧,一位先生也是来探视石田玲子的,正在治疗室外等着呢。 “一位先生?”我问。 “嗯,已经来过好几次了。”他的食指和中指神经质一样来回摆动。 “能问一下是什么原因导致她犯病的吗?” “这个,你最好去问那位先生。病人太多,我记不太清了。”他面带疲倦地说, “病人治疗室在三楼走廊的尽头。” 我告别北野医生,来到三楼,在走廊尽头,看到他所说的那间治疗室。一个中 年男子正站在外面,来来回回不停走动。那人看起来敦厚老实,我猜很可能是玲子 所说的那位已离婚的工程师丈夫。 “请问,是来看望石田玲子的?”我走上前,问他。 “嗯,”他略带拘谨地点点头,“您是……” “渡边彻。”我自我介绍,然后又将与玲子的认识缘由向他大致讲述一番。 “上次来的时候玲子提过,”他微微一笑,“还有那个叫直子的姑娘。” “好人总遭厄运,”我感叹一句,“现在情况好一点儿了?” “刚才大吵大闹,好几个护士才控制住,打了一剂镇静剂,现在情况好了许多。” 他说,“对了,还没自我介绍呢,我叫松下,玲子的前夫。” “这个早就知道,”我笑着说,“玲子给我讲过,不过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刚 知道她的事情,在旭川时还不错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