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赎金?哦,我的天啊!” 两秒钟……还不错嘛。山姆看着莉儿目瞪口呆地盯着上校,然后陷入沉默——一种 很罕见的情况。因为她将使她父亲付出两万美金的赎金——一笔古贵都私人军火的资金。 “细节正在讨论中,几天后就会交换人质,不过这必须你父亲合作才行。”路拿缓 缓绕着她走着,让他没提到的部分像未知的噩运般悬在空中。 这次山姆甚至数都不用数,他可以从她的表情知道她已确切明白自己的处境。她明 亮的蓝眼珠光是闪过一阵怀疑,然后是担忧,最后则陷入彻底的沮丧。现在连他都觉得 她有点可怜,而她的沉默更增加了他对她的同情。 不过,他很快就为此后悔了。 她先看着他,接着转向路拿,然后发出一声他所听过最可怕的尖叫声,这歇斯底里 的高频率尖叫声大得足以使墙壁倒塌,而且还是持续不停的。 冷酷的路拿上校张大嘴巴,那两个守卫则把手捂在耳朵上,扭曲的脸显得十分痛苦。 上校开始把手伸进口袋里。 山姆的手指发痒,耳朵鸣叫。他已很久没有如此想除去生命中的某种东西了。她的 尖叫声使他脊骨一阵痉挛,全身的肌肉都紧张了起来。她的脸呈鲜艳的紫色,拳头则是 白色,而她的声音……天啊,她的狂叫声在屋内不断回响,他只能用想象的来形容她的 声音:大峡谷里数千只病得快死的狼嚎声。某种东西掉到他的头上、肩上和手臂上。是 干草!两只蟑螂爬到他身边的地上,壁虎则纷纷像落至草墙上的雨点般匆匆地奔走而下。 赖莉儿快把屋顶掀了。 路拿很快地用东西塞住她的嘴巴,山姆紧绷的脖子和肩膀肌肉霎时松弛下来。他深 深吸了口气。但她又把嘴中的东西扯出来,继续尖叫。 “那东西掉到哪儿去了?”路拿和他的守卫们搜寻着地面。 她坐在那东西上面。山姆看到她把它塞到她的裙子下,这表示她知道自己在做些什 么。天啊,她还真能叫。他甚至听见了自己牙齿震动的声音,如果不是对路拿恨之入骨 的话,他会自己跑过去拿起那该死的东西塞住她的嘴巴。他曾经历过更可怕的折磨,但 以十级来评分的话,此刻至少可以列至第八级——第十级的那次使他失去了一只眼睛, 那是被鞭子打瞎的。 路拿终于放弃搜寻走向她,山姆僵硬了起来,直觉告诉他将会发生什么事。她的脸 仍胀成紫色,她的眼睛紧闭,而她的声音则下降了八度。路拿站到她旁边,脸上满是愤 怒和挫败的表情,然后举起他的拳头,眼中闪着一抹病态的愉悦。 “如果你伤害了人质,是拿不到赎金的。”山姆说着,他的音调暗示着和他此刻的 心情截然相反的厌烦。路拿的本意是打她一拳让她闭嘴,山姆可以从他脸上的表情看出 这点。他太熟悉那种残酷的表情了。 路拿停顿着,很明显地在打与不打之间犹豫着,最后他终于慢慢放下他的手,但拳 头仍是紧握的。 “放开她。”在重重踩着长靴离开前,他对他的守卫们喊道,他们像他的影子般随 后离去,门重重地关上。 “你可以停下来,他们已经走了。” 尖叫声逐渐消逝,她张开带着泪光的冰蓝色眼睛。 “很有效嘛,”他称赞她道。“常用吗?” 她凝视他许久,他也未移开视线,终于她沙哑地承认道:“只有当我想不到别的方 法时。” “那么频繁啊?” “你知道吗?山姆,你必须为这整件事负责的。”她防卫地说着。 “你说的也许没错,不过追究这些是没有用的。” “我父亲会付赎金,他一定会的。你等着看吧,他会救我出去。”她一股脑地说着, 声音虽然肯定,但冰蓝的眼里却显示相反的怀疑。她视而不见地朝肩后的方向望了好久。 他曾遇过的女人中如果有需要被人救助的,大概就是她了。 “我从未对这件事怀疑过。”他说道,她转过头视线和他相遇,他好奇地想了解她 现在的感觉。他可以自她身上感觉到一种渴望,仿佛她曾失去某些珍贵的东西。她避开 他的视线,手则紧张地扭扯着鞋上闪闪发光的饰品。 这代表了什么?他想着,她的行为根本就和她所说的背道而驰。那些动作显示出她 对能否获救根本不确定,这和她刚才所说的相违背。她曾试着说得很肯定,然而她的眼 睛所告诉他的却不是如此。他怀疑这个可怜的小富家女究竟是想说服谁,是他还是她自 己。不过他没有批评她,只是警告她道:“不要再尝试做这种特技表演了,路拿是不会 饶过你的。他可以毫无困难地置你于死地,而已如果没收到赎金,他一定会杀了你的。” 她的脸变得比冬天的密西根湖更灰暗。 当她不尖叫时,比较容易让人同情她。他不需要任何歇斯底里,所以他想还是不要 对她说实话得好。至少他们能一起度过剩余的时间,不管多久,剩余的时间越多逃脱的 机率就越大。 “好了,我确定你父亲会带钱来救你的。过不了多久你就可以回家,到时你就可以 回贝维多——” “贝维德。”她心神涣散地纠正他,继续抚弄着鞋子上的饰品。 “好,贝维德。回到你的山毛榉农场——” “山毛榉农场。”她吸了一下鼻子,举起一只雪白的手指在她高傲的鼻子上摸了一 下。 “好啦,无论如何,最后你就可以回到核桃之家了。” 她看了他一眼,然后稍微提高声调说:“胡桃木之家。” “胡桃或核桃有什么不同?它们都是果实。不然就说你可以回到你该死的家好了, 可以吗?”真是痛苦,他怀疑自己为何要这么做,谁要管她那些家的名称,尤其是在她 必须祈祷能再见到它们的时候。 她扭动了一下,然后从屁股底下拉出刚才塞在她嘴里中东西。她看看它,接着抬头 环视着整个房间,轻快地走到水桶旁。 啊,小花儿要喝水了,毕竟她只是个人。一只壁虎自黑暗的角落爬出来,爬到他腿 上,山姆轻轻拂去它,讨厌的小东西。啪喳的水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抬起头。 她正用他们的饮用水来清洗。 “你在搞什么鬼?”他吼叫着迅速起身蹒跚地走过去。 她把手帕放进水中,拿起来扭干,然后擦拭着她的脸和脖子。 他在她面前直挺挺地站着,朝下怒视,不敢相信她会如此的愚蠢。 她用湿手帕擦擦眼睛然后睁开它们,继续擦着头发下的后颈。在整个过程中,她都 像只舔了奶油的猫咪般满足地咕噜噜叫着。 “我在洗脸。”她表情无辜地回答,好像用他们仅有的水来做这件事是天经地义的。 她弯下身子,金黄色的头发落在她的脸前,调整着颈后的衣服,透过头发她说道:“我 觉得身体好黏。” 他从她手中抢走手帕。 她昂起头,头发披散在背后伸手想抓回手帕。“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赖大小姐,你正用着我们的饮用水沐浴。”他愤怒地低头看着她。 “才不是呢!”她向水桶皱了皱眉头。 他诅咒着。 她斜靠向水桶掬起一些水,然后让污黑的水自指缝中流逝,接着抬头看着他,脸上 满是不敢置信的表情。“可是这个水是……脏的……” “不管脏不脏,这是屋里唯一能喝的水。” 她颤抖地坐着,脸上是宁死也不喝这种水的表情。 他蹒跚地走回原先的角落,然后听到了她敲门的声音。守卫并未来开门,她更用力 敲着。“有人吗?我们需要一些水!” 仍是一点反应也没有,她先愤怒地转身看他,然后是那个水桶。她垂着肩膀叹气, 孤独地站了片刻,然后慢慢踱回最远的角落。她滑坐在地上,弯着头和缩着肩膀使她像 个失败者,她不安地折弄着手帕,一会儿这样一会儿又那样的,每换种折法她就叹口气, 但这次不像先前她令人侧目的大吐气,而是挫败的叹息。无论如何,他们两人都不能放 弃。 “喂,莉儿小姐。” “为我唱首歌好吗?听了那种猫打架的声音,会使我比较容易入睡。” 她的蓝眼因愤怒而冻结。很好,他想着,她还有些战斗意志,对她的尊敬又加了一 分。到现在为止,他对她的评价并不高,不过这是因为他一开始对她就有成见。 她抬高鼻尖,像俄国士兵般地把肩膀向后挺。“我不会在你的葬礼上唱歌。” 天啊,他要如何才能不笑出来。他不得不承认,她绝对不无聊,事实上她的存在还 解除了原先的单调。这就像是在一只猫面前摇晃一条细绳一样,他可以逗她玩,而那可 以使他保持神智机敏。 她仍怒视着他,他可以看出她努力想使他畏缩的挑衅眼神,于是他不做任何反应。 他耸耸肩装出无所谓的样子,然后做着自他被捕以来一直在做的事,专心听着茅屋周遭 的动静。在他这个角落上方有个窗子,他可以从那儿看到营区里发生的事,例如守卫交 班时的人数及武力配备的状况。日照的角度、阴影的深浅和食物的味道都可以给他有关 时间和营队作息的线索。 他把头向后靠着墙,闭上眼睛专心根据窗外传来的声响描绘出营区的情况,试着找 出一个最佳的脱逃时机。 “噢,我的天啊!把它从我身上弄走!把它赶走!”蕾莉坐起来抓着她的头发,像 匹紧张的马般甩着头。 她可以感觉那只大甲虫的脚匆匆爬过她的头皮。 “不要动,该死的!”她倾向她,两手拉着两股发丝把她扯到他胸前。 “噢!抓住它,拜托!”她的鼻子抵着他衬衫的口袋,感觉却像抵在铁板上。他抓 着她头发的手握紧了些,使她的头皮一阵刺痛,泪水充满她眼中。“啊!”她惊慌地吸 口气,他的手在纠结的头发中试着抓出那只虫时,她仍可以感觉到它的移动。 他咒骂了好几次,然后她感觉他抓住了那只虫,把它连同一些头发一起扯出来。 “啊!”她的手抚向她悸痛的头。 “噢,闭嘴!已经抓出来了。”他的声音充满了不屑。顺手把缠在头发里蠕动的虫 丢到屋子的另一角,它啪的一声落在地上。 寒意自她手臂升起,她仍坐在原地颤抖着,感觉那只虫好象还在身上爬着。 “诺亚①应该压扁那些东西的。” ①译注:指诺亚方舟中之诺亚。 他坐在脚跟上,看了她一眼。“它们是无害的。” “我不在乎,我就是讨厌虫子,除了蜘蛛外我最讨厌的就是虫子了。” 他继续看着她,脸上露出微笑,但那绝非安抚的笑容。 “这里也有蜘蛛吗?”她前后左右地张望着,等着看会不有一队蜘蛛爬向她。突然 问她觉得各种蠕动的东西似乎都围绕在身边,她开始提心吊胆了起来。 “如果有的话,我们会知道的,我相信连在贝维多的虫都听见你刚才的话了。” “贝维德。”她纠正道。 “对,”他带着好玩的语气说道。“贝维德,赖家的城堡。那里没虫吗?哦,我忘 了,不用回答我。”他举起粗糙的手。“它们是不准在那儿出现的,那些虫可没有签署 独立宣言哩!” “这不公平,更别提有多无礼了。我—一” 门锁的喀嗒声中止了他们的斗嘴,两人都转向打开的门。灯的光亮充满屋内,使她 一时看不见东西。然后上校出现在门口,一个守卫拿着提灯,另外两个人持着刀和来福 枪戒备着。 莉儿看着山姆,他正在观察那些来福枪。 路拿狡诈的视线引起她的注意,他正上下扫视着她。 她屏住呼吸。 “他们同意付赎金了。两天内交换人质,我们将乘船至卡罗雷多湾。” 她松了口气。可是他说他们将乘船,她的胃因这个想法而痉挛,记起来这里的那段 旅程,她所有时间都躺在床上或在船上的厕所中。她一生从未病得这么重过。而除了那 个拿清水、毛巾和柳橙给她的仆役外,整个航程中她只见过卫理教会的费玛咪,那人总 在厕所外唱圣歌,其中最难听的是“时代之石”,可是那个女人在每次船倾斜时都会唱 这首。 但离开这里比晕船重要,至少她终于可以见到父亲了。他要来救她了。她微笑着抬 起头,路拿上校又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她的笑容退去。他走向她,一直没将视线 自她身上移开。她可以感觉到山姆的紧绷。路拿站在她面前,伸手沿着她的脸颊抚向她 的下巴,他抬起她的脸。虽然她很想闭上眼睛,但仍强忍着睁开它们,屋内紧张的气氛 几乎要爆出噼啪的响声。 “太可惜了。”路拿说着,终于移开他的视线,转身瞥向突然变得像只迟钝老猎犬 似的山姆。“要换阵线吗,朋友?古贵部和你的庞安德一样都是想要独立的。” 山姆朝他笑笑,她确知自己绝对不想成为那个微笑的对象。它太具有掠夺性,太算 计,太致命了。 “那并非我所追求的目标,所以不论是你、古贵都或庞安德对我而言都没有差别。” 他的话悬在半空中。 路拿的态度改变,语气中的威协意味消失了。“嗯,明智之举,像我自己——” “要做明智的选择很难。”山姆打断他的话,突然像只捕获苍蝇的蜘蛛般。“我不 是对古贵都的目的不满,而是他手下的人,我觉得……不好。” 路拿的脸都紫了,眼睛几乎眯成一直线。“抓住他。”他命令道,然后走出去。 “不!”莉儿尖叫着抓向其中一名守卫,但他把她推开,她向后倒,绑着的双脚使 她失去平衡,她又爬起来。“请不要这样,他是个美国公民。” 那些守卫不理会她,猛拉着山姆走出去。在关上门前她看了山姆的脸最后一眼,他 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 aginn校对 世纪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