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鲱鱼有点咸, 不该胡乱窜。 晚上进城里, 婆婆吃饱饭。 ——儿歌 汉娜在这一年的最后几个小时里,在海涅大街的这座房子里走来走去,几乎感 觉不到周围的变化,她用半个耳朵聆听着收音机里的天气预报,说今天晚上将出现 危险的冰冻,她立即产生了惊慌,因为她怕阿图尔会利用这个借口,把回家推迟到 明天。就在这时,阿图尔正躺在尤丽叶·费施巴赫的沙发上,投身到了充满温馨的 享乐之中。 他认识尤丽叶,正是在他寻找空缺的时候,也就是说,他当时只和两个外室保 持着关系。马堡的莲娜一直是个好去处,因为他经常因公出差到这个城市;而辛德 封根的卡琳则是一个超级女人,即使没有公事,他也要去找她。 卡琳在阿图尔的爱情生活里,是一个例外现象,因为他每次到那里去,在财政 上总是亏本的生意,尽管阿图尔最痛恨亏本的生意。从对爱情生活中节约角度考虑, 他常常满意地看到,和他关系密切的女人,几乎个个都是比较“合算”的。但卡琳 却出人意料地嫁给了一个大款。而他和莲娜的关系,已发展到了一个女人开始惹人 讨厌的阶段。莲娜开始给他找麻烦,常常瞪着眼睛,噘着小嘴,提出使男人全部警 灯亮起来的问题。 这是些阿图尔最不喜欢听到的问题:“我们以后怎么办?”紧接着就是一句同 样不讨人喜欢的结论:“老是这样怎么行呢?”目的就是那句令人难堪的询问: “你说,你真的爱我吗?”作为整个事情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高潮。 当她第五次提出这些问题以后,作为对所有这些问题的答复:阿图尔消失在他 走来的迷雾之中,而且从此再无音信。 尤丽叶·费施巴赫以十全十美的方式取代了卡琳和莲娜。她在一栋普普通通的 高层建筑里[这是过着双重爱情生活的阿图尔最喜欢的一种房型]住有一套布置相 当舒适的住宅,和任何邻居都没有密切往来,而且所在的城市中也没有人认识阿图 尔。尤丽叶从不提上面提到的问题。和她相处很随和,没有要求,而且花自己的钱。 换句话说:她虽然上他的床,但却不打开他的腰包。 尤丽叶中等身材,中等苗条,中等金发,属于那种除了身上的着装,而不是她 本人惹人注意的女人。 尤丽叶惟一的美中不足,可能就是她没有这种美中不足。因此人们很容易把她 和别人混淆,但阿图尔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他这个人,更愿意欣赏银幕上和上光照片上的那种辛辣的魅力,而不是现实生 活。因为现实生活总使他感到不安,深怕这种魅力同过高要求和花费昂贵联系在一 起。所以他更倾向于保持在利多弊少的中等水平之上。而且:尤丽叶比他小二十岁, 和汉娜相比,她简直就是超级美色。 阿图尔就是以这种不高的要求爱上尤丽叶的。而且也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和一 个女人产生了卧床和餐桌以外的恋情。 只有一点使他感到有些困惑,每当他电话通知尤丽叶幽会的日期时“宝贝儿, 星期一请在家等着,我可能来!”她并不在电话里欢呼高兴,而是冷漠地回答,说 星期一不行,因为她和洛伊·莱克曼有个约会。 洛伊·莱克曼是在“日报”工作的一名毛草的记者,以一种可爱但不经心的方 式爱着尤丽叶,并带着疑虑观察着阿图尔插入到他和尤丽叶的关系当中。洛伊有生 以来第一次结识了类似惶恐的感觉,所以当他有了一个机会,到下巴伐利亚一座小 城担任当地报纸部主任时,立即向尤丽叶求婚。 阿图尔的运气不错,尤丽叶不怎么喜欢这座下巴伐利亚的小城,而且不愿意就 这样放弃自己的职业,所以两人就分手了,尤丽叶感到很痛苦,但她不愿意承认这 一点。 阿图尔这时就会及时赶来安慰她。他比尤丽叶大二十岁,正好扮演父性朋友的 角色,而尤丽叶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朋友[尤丽叶3岁时,她的生身父亲就离开了她], 所以在阿图尔身上感受到一种温馨和呵护。有时虽然也会想到是否有些乱伦,但总 的说来,她还是泰然处之的。 尤丽叶和洛伊的关系,几乎完全是在床上发生的,由此尤丽叶也得到了教训, 觉得这样的关系有一个缺点,就是下床以后的时光相当单调乏味,何况通过这种关 系她的体重还不断增加呢! 像把洛伊·莱克曼忘掉的速度一样,尤丽叶以同样的速度爱上了阿图尔·冯斯 坦,这是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但这样的速度换来的却是持久,过了一段时间,甚 至发展到难解难分的阶段。 然而,在尤丽叶这里却没有出现随之而来的危险。 和洛伊相好的时期,她曾有过一个多彩活跃的朋友圈。每到周末她总是喜欢外 出旅行。当她返回时,在录音电话机上往往记下至少五份到十份那些朋友的留言。 而且,和阿图尔的关系处得越久,这种现象就越是经常发生。 阿图尔并不喜欢尤丽叶的朋友们!他一向尽最大可能,避免和尤丽叶的朋友见 面,以防止给他们留下他就是她的男友的印象,也就是她的“固定的关系”的想法, 否则阿图尔就会产生那种可怕的、似乎跌进了陷阱之中的感觉。另外,每一个知情 者都意味着一个危险,一种任何女人都无法与之相比的风险。在这方面,他一向遵 循一个古老的卓有成效的原则行事:小鸟越是寂寞孤独,它的鸣叫就越具渴望。 尤丽叶的鸣叫也是越来越充满渴望了。 开始时,她还能无所谓地和阿图尔道别[“如果你愿意,就打个电话来”], 因为在她身后的电话机上可能已有八个周末录音在等着她,她也极想知道,到底这 八个人都是谁。而今天道别时,她甚至充满惧怕:“可你一定要来电话呀,好吗? 什么时候再来,为什么不是明天呢?下星期怎么样?或者星期日……?”都是些使 阿图尔惊喜的话语,它们不再像以前那样使他疑惑,而是使他感到欣慰。 他不会由此陷入慌乱,他早已进入了不惑的年纪,年轻女人已不会理所当然地 怀着激情投怀于他,而是他内心怀着虚荣的伤痕,需要年轻女人给予治愈。阿图尔 已经不知不觉地进入了需要一个女人护理的阶段。 和尤丽叶·费施巴赫的关系日益密切,还有一个条件就是,他保持这种双重爱 情生活的秘密,在婚后的年代里越来越简单了。这些年来,汉娜始终糊里糊涂地沉 醉在虚伪的安全感之中,甚至有一次[阿图尔和尤丽叶·费施巴赫共度第一夜以后 不久]在为阿图尔收拾行装时发现了一件女衬衣,都没有完全放在心里。她只是呆 住了,惊奇地把它拿到阿图尔的写字台上,并问他这是谁的衬衣。 阿图尔用指尖提起衬衣,多次转来转去,让尤丽叶·费施巴赫常用香水的香气 散发到他的鼻子里,然后冷漠地说,这有可能是哪个旅馆客人丢到衣柜里的东西, 当他装箱时,一起装到了他的箱子里。这个解释,汉娜完全可以理解,特别当她想 到,现今的旅馆服务人员是多么的不负责任。 这件事情发生以后,阿图尔拍着肩膀自我欣赏。他真是十分幸运的人,竟有这 样一个老婆,既愚蠢又盲目地相信一切,不论对她说什么瞎话,她都能接受。让汉 娜远离日常生活,回想起来确是明智之举,为了这,阿图尔在婚姻伊始就下了不少 功夫。 他已是已婚的男人这个美中不足的事实,阿图尔一开始就对尤丽叶讲明了,其 中也有这样的考虑,就是把尤丽叶可能出现的想和他结婚的欲望,扼杀在萌芽状态。 在这方面,他使用了最为古老的方法:他的婚姻已是名存实亡,因为他和妻子几十 年来就各自走自己的道路了。实际上只是在饭桌上为了照顾同住的母亲的情绪,有 时还能见上一面。准确地说,房子是属于母亲的,除此以外,每人过着自己的生活。 这些言词,如果仔细分析的话,倒也不失真实,而尤丽叶从中所得到的图像却是: 汉娜是一个有心计的女人,是她把教授织进了她的罗网之中,很快就感到了厌烦, 然后就用他的钱过着贵夫人般的生活了。 当问起,阿图尔为什么不和这个吸血鬼分手时,阿图尔最简单的回答就是,他 不想以此伤害病弱的老娘,而且他也怕离婚会导致母亲把房子最终捐献给教会,而 不再传给他,这是一份他从小就牵肠挂肚的家产。而且他的老娘和妻子相处得很好, 因此阿图尔一直替妻子隐瞒她的劣迹。 尤丽叶默默地聆听了这一切,从不再提及这个难堪的话题,这也是阿图尔对她 如此欣赏的一个原因。只有过一次,那是几年前的一个除夕之夜,尤丽叶在温馨和 呵护之中,阿图尔也感觉很尽兴的时候,他们又曾谈过这个话题。 尤丽叶温存地搂抱着他,提出了一个问题。不,那不是那种萌芽水平的问题, 尤丽叶是个有教养的女人,出于职业上的原因,她的问题总是有针对性的,她的问 题是:“你的母亲多大年纪?” “75岁,”阿图尔回答,但随即又补充一句,“但她很健康,我敢打赌,她能 活到100岁!” 从这个匆忙的回答中,尤丽叶得到了真正的结论了吗?可惜没有。 尤丽叶过于重视和阿图尔·冯斯坦的关系,她从这个回答中只能得出这样的结 论:冯斯坦不仅是一个责任感很强的人,而且还是一个大孝子。 好,我们再回到关于小鸟鸣叫的问题上来:在这个夜里,尤丽叶鸣叫得格外甜 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