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没有乌托邦国的世界地图, 是不值得一看的, 因为它缺少了人类终要落脚的地方。 ——奥斯卡·王尔德 尤丽叶勇敢地坚持,更多的忍气吞声和耐心等待,在夏天都得到了应有的回报。 如果说尤丽叶曾经怀疑过她和阿图尔的关系,那么在共同度过的假期中,事情已变 得很明朗,所有的怀疑都是她神经过敏性格的结果,因而也是没有道理的。 阿图尔不仅成功地把14天的假期延长了两天,也就是延长了整整48个小时,而 且还在博登湖畔的梅斯堡租到了一套漂亮的住房。这是他送给尤丽叶的最美的爱情 表白,也是他绞尽脑汁努力的结果:离家不到200公里,他还要面对他尽量要避免的 危险:即被发现的危险。当然,他对这个风险,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但又通过另 一个事实得到了平衡,因为这是缪勒博士的私人度假住房,如果拒绝这个好意,就 意味着在支出上遭受损失。 缪勒博士通过他在工业界当顾问的活动,取得了可观的额外收入,从税法方面 考虑,他不得不建立和维护一批专供幽会的爱巢。 鉴于阿图尔平时对他有过有益的帮助,这次他把博登湖的这套房子免费提供给 阿图尔使用。这一点,阿图尔当然是对尤丽叶保密的。尤丽叶觉得这套房子美极了, 她很愿意支付她所应该交的那部分房租。每天60马克。阿图尔对自己的解释是,他 那一部分,他已经以其他方式付出了代价,至于说尤丽叶付出的60马克,对这样到 处是木板贴面的高级享受,简直是微不足道的。 这套住房位于一栋度假公寓的顶部,只有一个大房间,分割出厨房和卧室部分。 从封闭的大阳台上,可以看到辽阔的湖面。公寓的底层有一家自助商店和一个叫 “面鱼”的餐馆,另外还有一个带酒吧的社交厅。 这座公寓楼,家庭气氛很浓。大部分房客是这里的回头客,相互很久就认识。 尤丽叶很高兴,阿图尔从一开始就把她当作“我的夫人”向人介绍。这些年来他们 虽然常常外出旅行,大多只有几天的时间,可阿图尔还从未介绍说她是他的妻于。 尤丽叶理所当然地抓住这个时机,利用一切机会,说起“她的丈夫”。她走到接待 处,问道二“我丈夫问过邮件了吗?”她来到酒吧,说:“请给我一杯皮尔森啤酒, 给我丈夫一杯马蒂尼酒!” “我丈夫来过吗?”她问几个在活动室玩纸牌的客人,只是为了过一会儿,再 告诉他们:“我提前下来了,我丈夫马上就下来。”真是令人吃惊,尤丽叶对这个 假丈夫,竟是如此的骄傲。同样令人吃惊的是,她并没有发现,她的举止常使真正 的妻子们迷惑不解。 对阿图尔来说,他就更有理由,充分享受这种状况。 他内心不想承认的是,他正置身于严重的生活危机之中,挽着年轻美貌的妻子 招摇过市,开着200匹马力级的汽车四处兜风,都使他抬高了自己的地位。当他挽着 尤丽叶在湖畔漫步时,满足地看到一些同龄人羡慕的目光。特别是那些没能及时寻 找外遇的人,只能拖着大腹便便、气喘吁吁的老太婆走路,这时他就会一下于想起 汉娜和他们在佳德湖度假的情景。他当时是多么不情愿和她一起出门亮相。如果说 尤丽叶象征着青春、成功和活力的话,那么汉娜就意味着失败、力不从心和衰老, 一句话:就是体衰力竭。 他恐怖地回忆着汉娜公鸡般的匆忙行为,甚至在旅馆房里也不肯放弃。她的活 动范围,已经从300平方米减少到18平方米,但她仍保持着那种神经质的毫无意义的 忙碌:他刚刚放下报纸,立即就又被她整齐地折叠起来,并尖声地问他是不是还要 看。然后她就坐在窗前,喋喋不休地谈论天气问题。所幸的是,当时旅馆里都是些 老年人,阿图尔总感到他来错了地方,而汉娜和他们相比,还是显得相对鲜嫩一些。 由于这个可怕的度假刚刚结束不久,所以对尤丽叶是很有益处的。她准备出门 前更衣时,感到躺在床上的阿图尔始终把骄傲的目光盯在她的身上,目光中散发的 欲火,使尤丽叶看到了自己的身价,这种火花常常出现,尤丽叶的魅力也随之得到 增强。 她感到十分幸福,甚至要控制自己,不在房间里大声歌唱,或疯狂地喊出“她 丈夫”的名字,这将被每个人察觉,这决不会是她真正的夫君。 度假的第二周,阿图尔接到一个电话,让他到斯图加特出差一次。他安慰尤丽 叶说,度假将“延长三天”,所以她不会有什么损失。 “我说过,16天,而且一定要16天!” 阿图尔驾车前往辛德封根时,欢快地吹起了口哨。他感到,自己正当年,准确 地说,比正当年还要好。阿图尔已经快60了,但仍然健壮和充满男性魅力,只是必 须时刻注意保存实力。他对卡琳的短暂访问,丝毫没有损伤尤丽叶。卡琳是不能损 伤尤丽叶的! 比方说,阿图尔决不会在任何旅馆里把卡琳介绍为他的夫人,卡琳不适合这种 身份。而且,卡琳也没有兴趣和阿图尔一起去度假。卡琳休假时,更要找可以为她 付钱的男人,支付得越多,她就感觉自己的身价越高。如果不是尤丽叶而是卡琳, 她就会觉得这样的度假简直就是最后的垃圾,原因之一,是卡琳从未占有过一本诗 集,像这样的诗句,“像沼泽中的玫瑰,柔弱、谦逊、纯洁,而不是骄傲的玫瑰, 这就是我的爱。”卡琳一生一世都不会知道的。 尽管如此,像阿图尔和卡琳之间的这种关系,对他们两人却又都是正常的。卡 琳觉得,在内衣厂主的林间小屋接待她的情人,使得阿图尔通过情爱对她表达的卑 屈,更容易接受。阿图尔则为自己的男性实力寻找一个训练场地,定期前来进行锻 炼。其实,这和所有的竞技体育项目没有什么两样。老是在同一条件下锻炼,就很 难保持竞技的水平。 尤丽叶要在度假地单独呆上三天,对她并没有什么损失,正相反,她在享受这 段时光。因为她这时的处境,极其接近婚姻状态。如何接近,她还想不出来。她充 满享受地品味着做一个前途无量男人的夫人的角色。 “我丈夫有紧急事务出门了。”她主动告诉其他的客人。“业务上的事情!” 她特意补充了一句。 “我丈夫在斯图加特处理业务上的事情,有他的邮件吗?”她问接待处。 “不,我不是一个人,我是和我的丈夫在这里度假的。”她在“面鱼”餐馆对 同桌的一对夫妇说。“他现在因公出去了,明天就会回来。请让我自我介绍,冯斯 坦!” 那对夫妇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雷比格。”男的说。 尤丽叶也点了点头。“冯斯坦。”她又重复一次,说的时候她没有重读冯字, 而是强调“斯坦”二字,这样一来,这个普通的名字就冠以了贵族的气味。 “噢,您丈夫因公出差了?”雷比格夫人问,以便不使这个话题不了了之。 “是的,他必须去斯图加特参加一个临时决定的会议,恰恰在度假期间!” “职业有时是无情的。”雷比格先生说,并淡淡地微笑了一下。 “正是,你试图把它忘掉,但这是很难的。”尤丽叶赞同地说,但她却成功地 忘记了自己的职业。 “你们住在斯图加特吗?” “斯图加特?不,我丈夫只是到那里去办公事。” “啊,是这样,”雷比格夫人说,“我还以为您住在斯图加特呢。我们能请您 喝一杯葡萄酒吗?还是更喜欢果酒?” “还是果酒吧,反正我丈夫现在看不见,”尤丽叶说,并有些怪怪地嬉笑了一 下。“我丈夫老是为我担心。” 雷比格要了几杯果酒,他们喝了以后,尤丽叶又要了几杯。然后又是雷比格夫 人,然后又是尤丽叶。 这么多的果酒,使气氛更轻松了。 雷比格夫人邀请尤丽叶和她的丈夫到杜塞多夫他们家去做客。尤丽叶表示她和 她的丈夫也将很高兴能够在家里接待这么好的客人,说到家里,她又嬉笑了一下, 他们的客房很多,根本就用不了。 自从她把海涅大街的冯斯坦别墅置人头脑中以后,而且她觉得这样很舒服,此 后她就不能自拔了。她陷入了一种炽热的激动之中。 “我丈夫是……我丈夫有……我们曾……我们将……我们想……我们可能……” “不,”针对雷比格夫人的问题,她微笑说,“我们没有孩子……我们两个人 就足够了!” “啊,是这样……”雷比格夫妇又一次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如果有人观察, 就会发现,这是一对真正的而且是多年相依为命的夫妇。然后他们叫来服务员结账。 “请原谅,我们累了!” 尤丽叶突然感到一丝妒嫉,雷比格夫妇竟能做到同时疲倦,这是阿图尔和她还 从未达到过的境界。阿图尔要比她早疲倦得多。 雷比格夫妇站起身来。雷比格先生从钱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了尤丽叶。 “您如果和您的先生偶尔到杜塞多夫,给我们打一个电话就可以了。我们将十 分高兴。” 尤丽叶突然产生一种模模糊糊的感觉,似乎她被一根绞索套在了脖子上。她迟 疑地接过了名片。 雷比格先生微笑了。 “如果您能把您的地址也给我们,我们将十分高兴,我夫人和我常常到你们那 个地区去。我们的大儿子在维尔茨堡开一家诊所。” 尤丽叶一下子清醒了。 “唉,名片可惜都在我丈夫那里,”尤丽叶笑得很勉强,“我在这种事情上很 笨。但我给你们写我们的通信处吧!” 她在一张纸条上写了一个臆造出来的地址,递给了雷比格先生。 “请给我们打电话,我们会很高兴的。”她深深地松了一口气。现在必须拐好 最后一个弯道。 “只不过,三个星期以后,我要和丈夫去美国一年。但我们回来以后,一定告 诉你们。” “去美国?”雷比格先生有些感到意外。 “是的,因公!”尤丽叶说。 雷比格夫妇终于离开了餐馆,尤丽叶自己留在了桌旁。良好的气氛,一下子烟 消云散了。 不,她的生活不是真的。这是一种假设的生活,是真正生活的拷贝,有长处也 有很多短处。 “我们的大儿子在维尔茨堡开一家诊所。” 雷比格他们是这样说的,是这么随便就说了出来…… 进行了一番成功的锻炼以后,阿图尔又满意地驾车回梅斯堡。他已很久没有这 么舒服了,不仅舒服,甚至感到他的实力正处在高峰时期,得到了最充分的训练。 尽管条件很艰苦[油腻的饮食、过多的酒精和长久的吵嘴],他仍然表现了最 佳的成绩,而没有失败。正相反,他甚至自我欣赏地嘻笑他处于最佳状态。 这一天的晚上,尤丽叶亲吻了一个成功做成一笔生意而心满意足的男人,他必 须先忘记这笔生意,重新回到自身中来,即:他现在需要的是休整! 饭后,他们到湖边散了半个小时的步。阿图尔沉默寡言,间或温柔地握一握尤 丽叶的胳膊,尤丽叶感激地给以回报。在一个茶亭前,他们意外地碰到了雷比格夫 妇。雷比格像见到老熟人一样向她问候,并表示很高兴。在这里,他们也认识了 “她的丈夫”。愚蠢的是,他们马上就谈起了去美国一年的事情…… 不,这完全没有必要,尤丽叶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一个真正的骗子,在这 种场合却像玩杂耍似的就给予化解了。阿图尔简短地告诉雷比格,他经常到美国去 停留较长的时间,这根本没有什么特别的。 “但,请您原谅,我刚刚回来,还很疲倦。” “我们正想邀请你们到‘天使酒吧’去喝一杯!” “真是很抱歉……” “或者明天晚上,作为辞行酒会……” “请原谅!” 他轻轻点了一下头,立即拉起了尤丽叶的胳膊。 继续往前走的时候,尤丽叶终于获得了一种真正的感觉,这是一个妻子的真正 感觉:她为丈夫在雷比格面前的失态感到羞耻,尤其是在她昨天整晚都吹嘘了她的 丈夫。 但到了睡觉之前,尤丽叶终于又找回了自我。应该说,阿图尔处理这件事情还 是很巧妙的。他还该怎么做呢?何况,这个雷比格也完全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阿 图尔,此外没有别人。 不过……还是有什么破坏了这个魔法。最后的三天过得有些松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