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志同道合的路走在一起的时候, 整个世界都会在一小时内, 变成自己的故乡。 ——赫尔曼·黑塞 阿图尔出人预料地这么早离开之后,尤丽叶就不停地在房子里来回走动着,想 着如何才能度过这个灰色的无事可做的下午。她想再次偎在床上,翻阅那一叠旧画 报,然后就一直躺到这一天乃至她一生的终结,但她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想法。她 走进厨房,把用过的餐具放到洗碗机中,又把汤锅和平锅洗干净。每次和阿图尔进 行这种盛宴以后,都余下一座由锅碗瓢盆组成的小山,有时她甚至觉得,阿图尔对 这种宴会根本就没有兴趣,而她所做的一切努力,也都是白费的。实际上,阿图尔 对床上的程式也并不十分重视,而且拒绝晚上任何形式的外出和白天的散步。 “其实,我所以付出这么大的努力,也只是为了这共同的用餐,这是惟一有些 喜庆味道的活动。”尤丽叶真诚而痛苦地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至少阿图尔还没 有拒绝,我替他做饭和为他服务,这甚至还应该感谢他才是。”她忽然又想到,近 一个时期,他们甚至共同看了电视节目,但这对尤丽叶来说,却显然意味着性爱的 减弱。 “我今天也确实太差了,”她过了一会儿又自我解释说。“我的病看起来侵润 在我的骨头里。无论如何,他还是在百忙的日程里抽出时间来看我。他要是不爱我, 是不会这么做的。而且他每次来都得开很长距离的车。或许,”她又进一步为阿图 尔开脱,“那位‘紫貂夫人’坚持今天要和他一起喝茶,而且威胁说,他要是不准 时回家,她就会犯癫瘟病。也可能是那位年老的母亲提出了上面要求。或许是她的 助听器出了毛病,阿图尔必须回去替她修理。” 尤丽叶弯下腰,清理冰箱里剩余的烤肉块。当她看到那些准备下午吃的复活节 糕点,准备晚上吃的沙拉时,眼泪不由得又涌了出来。 “我简直像个老太婆那样多愁善感了。”她对自己很恼火,用手背擦去脸上的 泪痕。然后,她命令自己振作起来。 “来,尤丽叶,穿上衣服,到外面去走走!” 然而,一想到单独一个人在这空荡荡的内城中走路,突然又没有了勇气。过去, 她曾住在森林的边缘,自己一个人在其中游荡个把小时,对她根本不算什么。每次 出去,她都带着清新的头脑和舒适的身体回到家中。但这种自我寻求平静的可能性, 已经和老房子一起丢掉了。 “我至少可以把垃圾送到楼下去,然后再买一份星期日的报纸。”她这样决定 了,这时响起了门铃声。 这是她的新邻居亨利·温特尔。 亨利·温特尔是几个星期以前和他的朋友怕普一起搬到这座楼里来的。他们的 年龄大约在30至50之间,很难说准确,但看来却在一种幽默的和谐中一起生活得很 好。尤丽叶已经多次看到他们星期六欢笑着到集市上闲逛,或者在楼梯口热烈地交 谈。有几次,尤丽叶甚至发现,伯普和亨利盯着她看。他们好像有某种走好运的天 赋。这种天赋尤丽叶过去也曾有过,但这些年来和阿图尔走在一起,渴望好运的希 望一再落空以后,这种天赋也就逐渐消失了。因为阿图尔是和任何运气都无缘的。 亨利和伯普还有很多其他的天赋。尤其是钟爱烧饭,到了晚上,当诱人的香味 在楼梯上飘荡的时候,人们就会知道,这其中包含某种热恋,而不是“随便往锅里 一扔”就了事的举动。 亨利像一个相识已久的老朋友那样,坦荡地微笑着。 “哈罗,我是您的新邻居。”他说。 “我知道。”尤丽叶回答。 “我想,现在已经到了自我介绍的时候了!” 尤丽叶想起了复活节糕点,它们被阿图尔抛弃,正在冰箱里等待着新的爱人。 她感到一种轻松。 “请进来,喝一杯咖啡吧!” “我不想打扰。” “您没有打扰我,正好相反,我正在考虑如何度过这个无聊的星期天下午呢! 我的——嗯——朋友必须提前离开这里,我正感到有些失落。” 和平时一样,她每说到“我的朋友”时,总是要停顿一下。她不喜欢这种模棱 两可的概念,它什么都是,又什么都不是。 亨利理解地笑了。 “我也是这样。今天早上送走我的朋友去了机场。回来后也是感到有些失落。 真是可怕,守空房,竞会给人这么荒凉的感觉!” 亨利讲一口标准的德语,稍带一点美国腔调。他笑着走进了尤丽叶的房间。 “噢,您这里真漂亮。房间看起来比我们的大多了,因为它没有塞得满满的。 伯普学的是日耳曼语言文学,我们和《德国古典作家全集》共住那套住房。” “至少你们的耳朵听不到刺耳的通俗乐曲……您喝咖啡还是茶?” “喝茶!” 他很自然地跟尤丽叶进了厨房,接过装糕点的盘子和茶杯,然后端到了客厅。 穿过酒台尤丽叶可以看见他正在熟练地布台,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 “拜访邻居是很有意思的。”他说。“每套房间的布局都一样,所以感到很亲 切。” “噢,我刚发现,茶已经用完了。”尤丽叶说,她一直为阿图尔准备咖啡,所 以戒掉了本来喜欢喝茶的习惯。 “我去拿一些过来!” 亨利走了出去,打开了他的房门。尤丽叶隔着狭窄的走廊可以看到他的房间。 里面整个墙上都摆满了书架。 这时她才发现,她和亨利、伯普占据了整个楼房的顶层,再没有其他的住户。 这个有利的情况是可以利用的,可以把走廊布置得有特色一些。摆些花草,挂几幅 画,气氛就完全不同了。 她决定下次有机会和他谈这个问题。亨利和伯普看来都是很随和的人,邻里关 系可以处得很好。间或也可以交换食盐、面包、报纸、香烟、茶和玩笑什么的。 亨利除了茶叶还拿来了一把茶壶,并把它坐到了炉子上。 “这是伯普神圣的茶壶,上面还带着它的神圣的铜锈。”他解释说。“前一段 时间,我把它彻底清洗了一遍,结果把外皮也磨破了一些。伯普为此一个多小时都 不和我说话。” “您也是学日耳曼文学的吗?”尤丽叶问。 “我是一个摄影师,顺便也翻译些东西,但我最爱干的是家务!” “那您为什么没有这样做呢?” “伯普不想有围着锅台转的小家庭,他说,老在家里人会变蠢的。” 尤丽叶不由大笑起来,差一点把糕点呛到气管里去。她咳嗽起来。 亨利友好地替她捶着背。 “把胳膊抬起来,深呼吸!” 尤丽叶抬起了胳膊,深深地呼吸。 她很久没有这种舒服的感觉了。 “今天晚上我想去看电影。”亨利过了一会儿说,同时麻利地把用过的餐具放 进了洗碗机。“电影的名字叫‘灰色的布勒斯’,是一部艺术性很高的电影,肯定 是无聊的。但伯普的一个朋友在里面扮演角色……如果您一起去,过后我请您吃饭, 作为奖励。您喜欢吃墨西哥风味吗?” “喜欢。”尤丽叶说,但必须和自己的茫然做短暂的斗争。发生了什么事情? 亨利也是一个人,有自己的职业,但仍然管理家务,而且仍然有时间在星期天安安 静静地喝茶,去看电影,最后还能到饭店吃饭,而丝毫不考虑事后整个世界或至少 是他的日程会不会毁灭。尤丽叶完全有意识地想到自己的生活,明显是和阿图尔对 比。 亨利好奇地看着她。 “您有一双明亮的眼睛,特别当您这样看的时候。” “当我怎样看?” “呐,就是这样看!”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