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只有绞刑架把我吊起的时候, 我才知道,我的屁股有多沉。 ——维隆 几个星期以后,汉娜脸上的紫癍,呈现了火焰般紫红的颜色。汉娜的脸色在冬 天一般都比夏天更强烈一些,但今年她的皮肤却格外地发红,因为她始终被一种狩 猎的情绪所激动着。她感到了权利的欲望,而且享受着权利的升华。 自从菲塔知道了,她的余年是在一家养老院还是在舒服的家里度过,完全取决 于汉娜以后,她就像一只听话的小狗一样,努力尽其所能来满足汉娜的每一个愿望。 索菲娅来电话几天以后,爱丽萨也打来了电话。 汉娜接了电话。“哈罗,是我!” “谁?是爱丽萨白吗?” 经常发生这种事情,汉娜没有一下子听出女儿的声音。 “怎么了,妈妈!” 汉娜笑了,“爱丽萨,孩子,听到你的声音我很高兴。真好,能这么早就来回 拒了。” 爱丽萨白吃惊地说不出话来。 “你说什么?” “呐,回拒圣诞聚会呀!” 又是一阵沉默。 “你怎么会知道?” “母亲总是知道一切的!” 其实这根本不对。对成年的孩子,母亲几乎什么都不知道。她们只是以为什么 都知道。 但这次她却猜对了。 “你能未卜先知,妈咪。我真的很想回家,只是……” “我知道,”汉娜不耐烦地打断了女儿的话。“你需要多少?” “什么?” “票子、现钞、马克!”汉娜不自觉地使用了莫妮卡护士的语言。 爱丽萨笑了起来。“啊,你真棒!1000怎么样?” “这正是我所缺少的数目,”汉娜淡淡地说,“但我知道两个有用的地址:银 行和你父亲。但是,”她又补充说,“他们都会回绝你的。” “难道你不能……” “可惜不能!” 爱丽萨咽了一口唾沫,但立即又打起精神。 母亲是有些奇怪,和她打交道不太容易。而父亲有时真叫人可怜。但另一方面, 从父亲那里又很难得到钱,不像母亲那样。 “没关系,”爱丽萨轻松地说。“或许圣诞节前,我还能回家去看一看。” “来吧!”汉娜说。“再见。”她放下了听筒。 阿图尔通过半掩着的门,听到了这次谈话。然后又回到了写字台前。汉娜简直 有点认不出来了!当她来到他的书房时,脸上的癍痕变成了深紫色。阿图尔饶有兴 致地看到了这个变化。 “谁来电话了?”他漫不经心地问。只是为了说几句话。他突然感到,应该多 和妻子交流一下。 汉娜笑了。 “小爱丽萨,她想告诉我们,说她圣诞聚会不来了,还说她需要钱。” “她不来了?” “不,这对我倒也无所谓。对这种闹哄哄,我实在太累了。” “对什么?” “对这种闹哄哄的聚会。” 阿图尔疑惑地望着她。似乎发生了什么难以描述的灾祸。 “嗯,我得出去透透气。” 汉娜对丈夫努了努嘴就消失了。从写字台处,阿图尔可以看到她跑下台阶。 就这么跑到街上去闲逛,这成了汉娜一个新习惯,使阿图尔感到茫然。过去, 汉娜出门总是有固定的目标的。比如去超市,或者去公墓。而且她总是争取尽快赶 回家来。而今天,她却就这么上街闲逛去了。就这么走了!只是为了开开心…… 阿图尔突然感到自己被抛弃了,抛弃在这座巨大别墅的阴暗的房间里。他站起 来,上楼去看菲塔。菲塔正坐在窗前,用金丝线在白色的丝绸上绣着飞翔的天使。 阿图尔无奈地望着她。 菲塔终于抬起了头:“今天天黑得很早,是吗?” “是的,可汉娜还去散步。你能告诉我,她都是到哪儿去闲逛吗?现在都已经 漆黑了。” 菲塔放下绣框,看了阿图尔一眼,“我正想和你谈谈。” 他赶紧吃惊地拒绝: “现在不行。我的事太多。”他匆忙地把手放到门把手上。“我必须立即到楼 下去。” 一个女人,不论什么女人,“早就想和他谈谈”,总会使阿图尔陷入慌乱。 “是关于南方养老住房问题!” “什——么???” 阿图尔思考了片刻,菲塔想去南方。近来,一切都乱了套,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他迟疑地回过头来。 菲塔微笑了。 “是你们到南方养老的住房,可惜你从来没有跟我谈过!” 阿图尔后脖颈开始发热了。但他立刻转入反攻。 “晦,那只是汉娜的一个想法。” “但她已经放弃了。” 阿图尔松了一口气。这个问题终于自行解决了。 “她想宁可在这座房子里多些投入。我很赞成!” 阿图尔忘记了小孩的喊叫,却听到了铲土机的轰鸣和电钻的震耳欲聋的声音。 他又进行反击。 “这又有什么必要呢?” “不,这很有必要!汉娜这些年于家务活太辛苦了,所以她才变成了现在这个 样子。而且这些年来,她也有功劳,也应该有发言权。我将向她提供十万马克,用 于现代化的装修改造。” 阿图尔感到自己的额头上浸出了汗珠。 “十万?” “我知道这不够。所以,我想让你也再拿出这么多钱来。这只是你在南方买房 的一根毫毛。” 在南方买房,只是个海市蜃楼的问题。但现在看来,这个问题今天是说不清了。 情况已变得错综复杂。 菲塔把她的手放到了阿图尔的胳膊上。 “你不是也想让这个家重新恢复以前那样的温馨吗?” 阿图尔想到了楼下那可怕而阴暗的房间,空荡荡的厨房,到街上闲逛的妻子, 这一切都证明菲塔的愿望是对的。 “这早就不是一个正常的家了!” “汉娜早就提过要在起居室修一个阳台,而把厨房的阳台拆掉。” 这真是一个愚蠢的想法。从他懂事以来,起居室就没有阳台,而是一个角窗, 旁边摆着一盆半死不活的绿叶植物。他从未想过要改变它。至于厨房阳台,这是很 实用的。那是看朝霞的好地方,汉娜在阳台的小桌上可以干不少事情。 “我不懂这一切都有什么意义!” “汉娜想有一个大阳台,可以在上面招待客人。” “那为什么要把厨房阳台拆掉呢?” “汉娜想在那里种一棵树!” “种一棵树?” 阿图尔感觉自己好像看错了一部电影。 “可为什么要这样呢?”他问并努力控制着自己。 “这我也不知道,”菲塔承认,“但我想,我们应该信任汉娜。她到我们家已 经25年了,一直很明事理也很节俭。” 阿图尔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但他仍然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 “那么,把厨房阳台拆掉,在那里种一棵树,这个想法你认为也是明事理吗?” 菲塔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可是她又看到了自己坐在轮椅上,呆在金鱼池旁。 她提高声调说:“汉娜想拆掉厨房阳台,想在那里种一棵树,那她就应该得到 一棵树。说到底,这是我的房子!” 这句话像一个大耳光打在了阿图尔的脸上。 “当然,”他吓了一跳,“当然,当然。我先走了。” “明年春天,改造就开始。”菲塔结束了这次讨论。“你要做好准备!” 阿图尔回到了书房。菲塔的话还在他耳边回响。明年春天改造就开始——明年 春天好像还有什么讨厌的事情发生……对,索菲娅要离婚。他的头脑里出现了孩子 呼喊着乱扔灰浆,在原来厨房阳台的地方捉迷藏的镜头。 他突然感到一阵晕眩,觉得自己变得虚弱、衰老和无用了。 他打电话给尤丽叶。还好,她这次在家。但她没有时间打太长的电话。她想和 亨利去看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