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星期三晚上的教堂聚会后,布莱登向她求婚了。她接受了他的求婚,却借口 头痛,婉拒到教堂周遭散步的提议。他在她的面颊印下一个吻,告诉她他会在次 日下午造访「日升之光」,征求肯恩的同意。 凯琳声称头痛并不假,当晚她几乎无法入眠。终于睡着之后,她却梦见肯恩 发现她仍是个处女时,饱受折磨的奇异表情,因而倏然惊醒。 为什么她会容许他像那样亲吻她?如果对象是布莱登,她还可以明白,但肯 恩……她再次深信自己真的是大大不对劲了。 次日下午,她骑上「诱惑」驰骋良久,再换上旧衣服,和「梅林」出去散步。 她回到家后,正好遇到布莱登走下台阶。 他的眉头不赞成地皱起。「希望没有人看到妳穿著这身衣服。」 她的心里着恼,但也只能怪自己。她明知道他要来,却没有多预留些时间换 衣服。她真的是不可救药了。「我到林子里散步。你和肯恩谈过了吗?」 「还没,露西说他在畜栏那边。我正要过去和他说话。」 凯琳点点头,看着他走开,胃里翻搅不安。她必须找事做,不然她会疯掉。 她走向厨房,和厨子打招呼。白蒂正在做杜小姐最喜爱的比司吉,她提议帮忙捍 面。 莎妮走进来,瞧见她皱起眉头。「我很庆幸自己不是那堆面团。对某个即将 结婚的女人来说,妳似乎不是很高兴。」 似乎每个人都知道发生的事,连露西都找借口,跟在莎妮后面进来拿咖啡豆。 「我当然很高兴,」凯琳拍了一下面团。「我只是紧张。」 「新婚有权利紧张。」白蒂开始切着桃子。 露西站在窗边,首先看到他,出声喊道:「布先生从畜栏那边回来了。」 凯琳匆忙抓起毛巾,擦净手上的面团,由后门跑出去,迎上布莱登。但瞧见 了他的神情,她的笑容逸去了。「哪里不对劲了?」 他没有停下脚步。「肯恩拒绝给予同意。」 凯琳肺里的空气霎时被抽光了。 「他说他不认为我们适合彼此。是可忍孰不可忍!布家人居然被一名北佬恶 棍拒绝!」 凯琳抓住他的手臂。「我们不能让他称心如意,莱登。这太重要了,我必须 得回「日升之光」。」 「他是妳的监护人。我看不出我们有其它办法,他控制着妳的钱。」 凯琳几乎没有注意到他们两人都没有谈到爱情,只有农场。她太气愤布莱登 就这样放弃了。「你或许愿意放弃,但我还没有。」 「我已无能为力。他不会改变主意,我们只能接受事实。」 凯琳根本听不进去。她转身离开,坚决地走向畜栏。 莱登望着她好一晌,继续走向他的马。他骑上马,想着或许这样最好。韦凯 琳虽拥有惊人的美貌和肥沃的农场,她也令他感到不安。或许是因为身后有太多 祖先在对着他低语: 她不适合作布家人的妻子──即使是身无分文的布家人。 肯恩站在篱笆旁,注视着正在吃草的马匹。他听到凯琳气冲冲的脚步声来到 身后,但没有转身。 「你怎么能够这么做?你为什么拒绝布莱登?」 「我不希望妳嫁给他。」肯恩回答,依旧没有看她。 「你这是在为昨天发生在池塘边的事惩罚我?」 「这和昨天的事无关。」他平板的语气证明他在说谎。 愤怒掐紧她的喉咙。「你该死,白肯恩!你再也无法控制我的人生!你立刻 传话给布莱登,说你改变了主意,不然我对天发誓,我绝对要你付出代价!」 以两人的体型来说,她的威胁几乎是可笑的,但他们都知道她是极端认真的。 「或许我早已得到教训。」他大步朝畜栏走去。 她踉踉跄跄地奔进果园,不辨方向,只知道她必须独处。昨天在池塘边…… 为什么她要告诉他真相? 因为如果不说,他绝不会住手。 她想要相信她可以让他改变主意,但也很清楚不可能。小时候对生为女儿身 的怨恨一股脑地涌上来。她最痛恨被男人掌控了,现在她是否得将马柏特由纽约 拖来这里? 想到他的模样就令她恶心。或许她应该就近寻找其它仰慕者。但她一直将宝 押在布莱登身上,想到另外找人就令她绝望无比。 肯恩怎么能够如此待她? 一整个晚上,这个问题不断折磨着她。她拒绝用晚餐,将自己关在房间里。 杜小姐和莎妮都曾来找过她,但全被她赶走了。 天黑后许久,相邻的起居室响起重重的敲门声。「凯琳,过来这里,」肯恩 道。「我想和妳谈谈。」 「除非你改变了主意,我和你已无话可谈。」 「妳可以选择过来这里,或是我过去妳的卧房找妳。妳说呢?」 她闭上眼睛一晌。选择?他从来就不给她任何选择。她缓缓地走到门边,转 动门把。 他站在起居室里,手上是一杯白兰地,金褐发凌乱。 「告诉我你改变了主意。」她道。 「妳明知道我没有。」 「你能够想象被其它人控制你的人生吗?」 「我无法,因此我选择为北方作战。我并未试图控制妳的人生,凯琳。不管 妳怎么想,我尽可能要做对它。」 「我相信你一直是这样告诉自己的。」 「妳不要他。」 「我和你没有其它话好说了。」 她转身要走回自己的房间,但他在门口拦住了她。「别再这么固执,用用妳 的脑袋吧。他太软弱了,根本无法带给妳快乐!他活在过去,整天只会呻吟抱怨, 就因为今非昔比。他唯一会的是经营建立在奴隶劳力上的农场。他属于过去,凯 琳,妳则是未来。」 他说的对极了──尽管她甚至不愿对自己承认。但肯恩并不知道她想要嫁给 布莱登的真正理由。「他是个好人,嫁给他会是我的荣幸。」 他注视着她。「但他能够像昨天我在池塘边拥妳入怀时一样,让妳的心狂跳 不已吗?」 不,莱登绝不会让她的心狂跳,而她为此庆幸。她和肯恩所做的事令她变得 软弱。「我的心狂跳只是因为恐惧。」 他转过身,啜了口白兰地。「没用的。」 「你只需答应婚事,就可以摆脱我了。」 他举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我要送妳回纽约,妳会在星期日离开。」 「什么?」 不用转头看她深受打击的神情,肯恩知道他刚刚将刀子插入她的心口。 她是他所认识的女人当中最聪慧的一个,为什么却对这件事如此盲目?他知 道她不会听进他的话,但他仍必须设法说服她,让她恢复理智,只不过一时之间 他也想不出什么好理由。他低咒一声,离开起居室,大步下楼。 他在图书室里坐了好一段时间,低垂着头,颊边的青筋抽动。韦凯琳彷佛已 深入他的骨髓,这项认知令他吓坏了。终其一生,他一直看着男人为女人受苦、 被愚弄,现在他也濒临了同样的危险。 扰乱他心的不只是她狂野的美,或是她自己尚未察觉的性感。在她身上有种 甜美、脆弱,激起他从不知道自己拥有的感情。这些感情令他想要和她一起欢笑, 而不是怒吼;想要和她做爱,让她的脸庞绽放着只为他一个人的欢愉。 他往后靠着椅背。他告诉她他会送她回纽约,但他再不会那么做。明天他就 会告诉她,他会尽全力和她重新开始。生平第一次,他想要拋开他的愤世嫉俗, 朝一名女子伸出手。 这令他觉得年轻起来,而且愚蠢的快乐。 钟敲十二下,凯琳听着肯恩回他房间。星期六她就必须离开「日升之光」了。 这项打击太沉重、太过出乎意料,她甚至不知应该如何应对。这次不同于待在学 院时,再也没有对未来的计划支撑着她。他赢了;他终于击败她了。 痛苦旋即被气愤自己的无能为力所取代。她想报复,她想摧毁他所在乎的一 切。她要毁了他,就如同他毁了她一样。 然而他根本没有在乎的东西,包括「日升之光」在内。纺棉厂一建好后,他 就将农场全权交给曼克管理。 纺棉厂……她停止来回踱的脚步。纺棉厂对他很重要,远比农场重要,因为 它是独属于他的。 愤怒和受伤的恶魔对她低语着她该做的事──如此简单、如此完美,而且大 错特错。 但不比他对她所做的来得错。 她悄无声息地离开房间,从屋后的楼梯下楼。月色明亮,指引她穿过树林, 来到储藏小屋。她点燃蜡烛,很快找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煤油桶出乎意外地沉重。她不能冒险到马厩骑马,只好自己提着它,步行走 上通往纺棉厂的两哩路。 夜色寂静,煤油在桶内晃荡的声音清晰可闻。泪水无法抑遏地流下面颊。他 明知道她对「日升之光」的深浓感情。噢!他一定非常恨她,才要将她赶离自己 的家园。 这一生她所爱的只有三个:莎妮、伊莎和「日升之光」,但终她一生,人们 一直要将她和她的家园分开。她将要做的事情是邪恶的,但或许她本身就是邪恶 的。不然为什么有这么多人恨她?肯恩、她的继母,还有对她漠不关心、不闻不 问的父亲。 错了!错了!错了!煤油的晃荡声告诉她必须要转回去,但她拒绝倾听,深 陷在绝望中,无法自拔。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她要报复! 纺棉厂里并没有东西好偷,因此没有上锁。她拖着煤油桶上到二楼,用衬裙 兜起地上的木屑,堆在煤油桶旁边。工厂的墙是砖做的,但火焰将会摧毁屋顶和 内墙。 错了!错了!错了! 她用衣袖拭去泪水,尽可能将煤油泼洒在木屑上。她发出一声痛苦的啜泣, 往后退开,点燃火柴丢出去。 它迅速引燃了木屑和煤油。她朝楼梯奔去,熊熊火舌吞噬了木屑堆。当她离 开「日升之光」后,至少还有这项报复安慰着她。 然而她所造成的毁灭也是可怕的。它是丑陋、可恨的,而且只证实她和肯恩 一样差劲。 她抓起一旁的空布袋,开始拍打火焰,但火焰扩散得太快。一阵致命的火星 雨落在她的身上,她的肺部彷佛烧灼一般。她踉跄下楼,拚命吸气。在最底层的 阶梯,她摔倒了。 阵阵浓烟朝她熏来。她的裙襬开始闷烧,她空手拍熄余焰,爬到门口,终于 吸到了新鲜的空气。 「日升之光」的警铃大作。她撑起身躯,跌跌撞撞地朝树林跑去。 工人在工厂全毁前扑灭了大火,但火焰已吞噬了二楼和大部分的屋顶。肯恩 疲倦地站在一旁,满脸都是烟灰,衣服上被烧焦了好几处。他的脚边是一只遭火 焚过的空煤油桶。 曼克来到他身边,沉默地评估着受损的情形。「我们还算幸运的,」他最后 道。「昨天的雨让火势无法扩散得太快。」 肯恩用靴跟踢着煤油桶。「我们再一个星期就要装置机器。如果放火的人再 晚一点,连机器都会完蛋。」 曼克望着煤油桶。「你想是谁做的?」 「我不知道,但我一定会找出来的,」他望着被烧出个大洞的屋顶。「我绝 不是镇上最受欢迎的人,我不惊讶有人想要报复我。但他们又为什么要等到这时 候?」 「很难说。」 「他们确实选对了方式重创我,我该死的已经没有钱重建了。」 「你要不要回屋子休息一下?或许休息之后,你可以想出办法。」 「再等一下。我想再看看,你先回去吧。」 曼克拍拍他的肩膀,为他打气,便回屋子去了。 二十分钟后,肯恩在被烧毁的楼梯底部捡到它。一开始,他没有认出那是什 么。火焰已将原本细致的雕工融铸得一塌糊涂,但在认出它的那一刻,他的心头 有如被狠狠地戮了一刀。 镂空银发梳。他曾多次看过它插在如黑色丝缎、狂野奔放的长发里。 他注视着手上的银梳,某种温柔、脆弱的感情像水晶般碎裂了。取代的是强 烈的讥诮、恨意和自我厌恶。他真是个软弱、愚蠢至极的傻瓜! 他将银梳收进口袋里,走出被焚毁的工厂,脸庞扭曲,刻蚀着致命的恨意。 她报复过──现在轮到他了。 ----------- 浪漫一生OC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