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戈瑞站在斐娜房里,室内只有一根腊烛光。他怨恨地瞪著壁炉中那对已烧黑, 却没变形的金手环。这就是她恩将仇报的方式,这就是她对他的关切的想法。戈 瑞不再掩饰他的暴怒已经好几天了。他何必对别人假装他无动於衷?他好怒,怒 得若令天他找到斐娜,他会杀死她。但找到她的机会渺小她逃得很成功。 他绝不会再这样近乎信任一个女人了。经她保证後,他真以为她会遵守它。 「笨蛋!」 他喝乾杯中酒後走出房间。他命令把里头的每样东西都烧掉,不要那扯谎的 悍妇留下任何回忆。戈瑞走进大厅,玛佳正在桌上放好他的午餐。 「伊林在哪?」他对她吼著。 玛佳吓了一跳。「他就来了。」然後她盼能平和他地补充。「伊林老了,主 人。这些天来他穿过庄园到这里的时间比以前来得长。」 「我不要藉口,小姐,」他怒吼且握拳捶桌。「该死!难道没个奴隶肯服从 我了吗?」 玛佳吓得跑出大厅,半路遇到了伊林。他因她那灰白的脸和恐惧的眼光而生 气。 「你没必要对那可怜的女佣出气。」伊林大胆越权地对戈瑞说:「她侍候你 侍候得好好的。」 戈瑞更生气了。「你越权啦,老头子。你最好记得谁是这里的主人!」 「我对我以爱有时需耐心来侍候的人很清楚。」 戈瑞有点自责,但他板著脸掩饰过,而著手於他叫伊林来的原因。「再告诉 我一次,你对斐娜离开那天的回忆。」 「还要听?戈瑞,至今我们已说过四次了。我每件事都说过啦!」 这时伯凌踱进大厅,但那一脸丧气表示没有好消息。戈瑞只瞄他一眼就不理 地迳自继续他的询问。 「只管重复你的故事,伊林。」 伊林叹道:「我不知道那女孩那天回来,也不知你回来又出去。若不是我生 病,你就不会有此烦恼了。」 「别管这,伊林。」戈瑞粗声说:「只要重复所发生的一切。」 「那天我想不会有事要做,所以一早就到珠蕾那儿去要她的草药。她几乎一 整天都要我躺在床上,不过她的草药真使我好多了。我很晚才回马棚,就在那时 我才听到牧羊犬在哀号。因为暴风雪还没来,所以我的老耳才听得到狗吠声。我 发现它独自在屋里,也没多想什麽,直到明白狗不会自己生火烤面包。因为我知 道女仆都没来过石屋,所以我才派可伦去找你。由於你的马和斐娜的都不在,我 自然以为她还跟你在一起。而在你和可伦回来之前,暴风雪就来了,掩盖所有可 能的足迹。」 戈瑞咬著牙诅咒那场暴风雪害他不能马上找到斐娜。有好几天了,他根本无 法去找她。 「而你说当晚你打开门时,狗儿跑向屋前去?」 「是的。」 「我已找到东边的每寸地,直到山脚下,却没她的影子!」 「山上呢?」伯凌终於说。 「任何笨蛋都知道这时候在那里根本活不了,不过我还是找过那些小山。」 「狗儿呢?它会比你较有运气的,」伯凌说:「你没带它一起去吗?」 「我第一次出门时找不到它。伊林说它第二天回来时,又湿又受伤,几小时 後就死了。」 「好可怜,戈瑞,我知道你从它出生时就养它了。」 戈瑞没说什麽。至今除了要找斐娜外,他还没想到过损失或其他任何事。 「我仍坚持她没逃走,戈瑞,」伊林冷静地说:「她在外头受伤了,也许」 「别说她死了,老头子!」戈瑞万分激烈地打断他,伊林立刻後悔他差点说 出的话了。 伯凌赶紧打圆场。「如果狗是湿著回来,最近的湖是这里的西北方。你去过 那边吗,戈瑞?」 「去了,还有北方。而我父亲仍在西方找,直到海岸线。」 「我也和其他人找过北方和东方。」 「谢谢你这麽费心,伯凌,确是放弃的时候了。伊林没有不同的说法,对她 逃的方向根本没有任何线索。」 「你要放弃了?」 「那女人跟男人一样强。她发誓只要她逃走,我一定找不到她,第一次我能 抓她回来,是因为狗儿跟她走。」 「但在她可能受伤回不来的时候放弃」 「若是那样,我早已找到她了。不,我父亲不放弃,但我不再这麽傻了。她 跑啦,我不准有人在我面前再提到她。」 ☆ ☆ ☆ 斐娜旋风似地收拾任何她有用的东西,食物、衣物、西里克的剑,阿诺晚上 绑她的绳子。她把这些都放入一个大袋子,抓了斗篷就跑出房子。她赶紧找著薇 珞,但等不及上马鞍只拿件厚毯子盖上马背。她发现一堆乾草,就把它放入袋子 中,然後骑上薇珞奔驰了。 天色黯蓝无星。走了一半路,她看到阿诺正骑著马回家。他也看到她,斐娜 突然有徒劳无功之悲。但他并没有奔向她,其实,他竟停住看著她离开。 斐娜没浪费一丝宝贵时间徘徊。阿诺无疑是愣住了。她策马以最快速度奔驰, 在她没入丛林之前,回头看到阿诺跑向他家。 如今她还有多少时间呢?阿诺必召集人马搜索,那会给她一点时间,因为他 得花费口舌说服他们,西里克的死要归咎於一个女人。 斐娜继续驰著,似乎是无止尽的。她并没停止或慢下她的步程,直到她终於 听到峡湾流水的声音。她小心地接近峡湾,来到一处平坦的岸边。对岸是浓密的 森林,看不到一处悬崖的迹象。斐娜茫然失措了,她不知他们航进内陆有多远, 也不知他们登陆後往回走多远。她是直骑向北方,或至少她祈求它是北方。 「仁慈的上帝,帮我引路吧!」斐娜大声叫道。 有如应答似地,薇珞左转沿著峡湾岸边走。斐娜眼泛著泪光。「拜托一定得 对,薇珞,拜托!」 直到星星出现,她才知道是何时刻。她不知自己骑了多久。一小时?两小时? 至少她认出对岸的景象了,很近,石屋立在悬崖上。深水分隔了她和她的爱人, 但他会征服它救她再次安全的。 她骑上悬崖,立刻下马开始呼叫戈瑞的名宇。叫了几声都没反应时,她才开 始怀疑他是否在家。他非常可能出去找她,然而一定有人在的,因为炊烟正冒著。 但所有的门都关著御寒,他们能听到她的呼救吗? 原先所有的喜悦都没了。她的叫声传不到石屋,她已声哑喉痛得难以忍受。 来到这地步,离这麽近,却没人听见或看见她。即使现在有人从石屋出来,她怀 疑是否能发出足够的音响引起注意。 斐娜大失所望地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了。她现在该怎麽办?她不能在这里 等到早上有人从石屋出来在那之前阿诺就会找到她了。然而她没救援怎麽能回家 呢?她不会游泳或开船。而划小舟过峡湾,表示要丢下薇珞。她已经不喜欢她想 到的这个办法,但她得先找到一艘船才行。於是斐娜上马往来路骑回去。 第一晚她没睡觉,骑经一个停泊那大船的小海岸。那儿没有别的小舟,所以 她继续往东沿峡湾而骑,直到腰酸背痛双脚麻木。她的胃早已饿得没感觉了。 最後,在隔天早上斐娜为了薇珞停下来。她赶紧喂饱薇珞和自己,接著按摩 马匹,把毛毯边切成细条再盖上它。斐娜再以西里克的剑在她的长袍边钻洞,以 皮条尽可能地绑牢它。蜷缩在薇珞身旁,她睡了几小时。 就这样过了几天,到第六天,斐娜放弃找船的念头。她没崩溃,因这表示她 能保留薇珞。无论如何,还有个途径,她可以到达峡湾尾再绕过湖回家,不然她 就会死在旷野了。她剩下很少希望,而当日子消逝,而峡湾似乎无止尽地延伸时, 她希望全失了。 她无意识继续走下去,直到最後她那满布疼痛的身体不能动,斐娜沉睡了一 天一夜。甚至薇珞的轻触也吵不醒她。 她终於醒了,却没起身准备继续走,而是无神地躺在那里等死。身上盖的毯 子根本不能驱寒,她的四肢已麻木得不觉得痛。薇珞试著引起斐娜的注意,但她 紧闭著眼睛,宁愿受马走开让她安静死去。当薇珞终於走开时,斐娜若有所失地 抬头看它走。就在那时,她第一次看到湖,一个好大的湖位於山谷中。这就是峡 湾的尽头。 绕过湖花了一整天,这是她旅程中最恐怖的部分。有很多地方她得涉水而过, 因山上落石挡住小径,而湿衣服使斐娜有冻死之虞。她经过没有猎物的不毛之地, 地上的雪已结冻,她得用剑挖地替薇珞找食物。然後她得离开路线北上去为自己 找食物。一旦她找到猎物,行程就不再难过了。 一步步接近家,她的心情大为好转。她不再觉得无望迷失,而确定她会成功 的。身上的伤痕、创痛、营养失调都不要紧。以後有足够时间来治好她所有伤痛, 重得她失去的体重。戈瑞会照顾她,使她恢复健康。她会在他的爱中迅速茁壮的, 而他确实爱她。即使他还没承认,他到时一定会的。 这些念头在她开始绝望时就鼓舞著地。当她终於来到她所熟知的土地时,她 的解脱和喜悦增加了她的力量。若非薇珞也情况不佳的话,她会奔驰这其馀的距 离。因此,她又走了两小时才登上最後一个小丘,丘下就是戈瑞的石屋,这美好 的景致,她曾以为永远见不到了呐。 ☆ ☆ ☆ 屋子里因烧饭的炉火而暖和,食物芳香扑鼻,使斐娜更饿得虚弱。珍妮第一 个看到她,立刻停下了工作。她眼中有著惧色,但斐娜笑著拥抱老友。她们没说 一句话,因为斐娜在保留力气而珍妮则是惊呆了。斐娜走进大厅,留下由马棚陪 她来的伊林去解释。 戈瑞在大厅中弯身翻动著火堆,好像他正攻击著不知名的敌人似地。斐娜看 了他好一会才走近站在他身後。当他一察觉她的存在立刻转身,他们就彼此对视 良久。她看到他眼中的惊讶,然後愤怒,但她已支持不住,於是以仅存的力气投 向他。 她感觉到他的身子僵直,而且双手也没回应她的拥抱。他慢慢地推开她。 「呵,你回来啦!」 她受不了他的眼神和口气,那不只是愤怒,而是恨。 「你迷路啦?」戈瑞继续那种伤人口气。「或许你终於明白你不能独自在荒 野中残存。」 「她说她没逃走,戈瑞,」伊林走进时说:「她是被强行带过峡湾去。」 「她是这样说的吗?」 「我相信她,」伊林坚决为她辩护,「这可解释为何牧羊犬又湿又受伤地回 来。它曾尝试跟著她游过峡湾。」 「或者是在追她时掉入湖中,因而丧命。」 「狗儿死了?」 戈瑞不理她的问话。她转向伊林,他悲伤地点点头。老天,为什麽这样?她 受的苦还不够吗?她泪泛眼眶了,她是嬴得牧羊犬的忠爱,却将它导向死亡。她 可以看出戈瑞也如是想,但这并非全是她的错。她必须让他明白。 「是阿诺弄伤狗儿的,」斐娜悲伤地喃道:「他在西里克要杀它时,踢开它。」 「西里克!」 「他是抓我走的人之一,戈瑞!」她看得出他的怀疑而惊慌,「你必须相信 我!他们开船来,所以能把我的马一起带走。他们要你认为我是逃走,那样你就 不会怀疑到他们。」 「为什麽?」他质问道。 「我也不懂,尤其那个与他们洽商的女人。我被关在阿诺的农场,但我却属 於西里克。当他企图要占有我时,我杀了他逃走。我先寻求你的救援,而从对岸 崖上呼救,但没人听到我。我不会游泳,也找不到船,所以我绕过峡湾,我唯一 能走的途径。」 「在我伤她之前把她赶出去,伊林!」 伊林双手放在她肩上,但她挣开。「这是事实,戈瑞!全部都是!看在老天 份上,我为何要说谎?」 「希望我能原谅你而让你回来,」他无情地调:「那已经太迟了。」 没察觉的眼泪弄湿了斐娜的脸颈。「若你愿意的话,你可以查明事实的,戈 瑞。横过峡湾去看看西里克是否死在一个女人手中。」 「若我在布格辛领土上被发现,我就没命啦。但你会知道那些事,一定是听 那些长舌妇说的。」 「不是的,去问她们,」她现已歇斯底里地哭叫著,但他转身不理。 「你自己话中就说谎了,因为没人能在你所描述的情形中幸存的。把她带到 我父亲家,伊林。」 「为什麽去那里?」 戈瑞再次面对她,眼中的怨恨令她畏缩。「我本打算找到你之後,把你卖到 东方去,那里奴隶有奴隶的待遇,而不像我傻得让你自由自在。但你是我获赠的 礼物,因此我父亲有权要回你。」 「来吧!斐娜。」伊林催著她。 斐娜觉得有如被撕为两半,喉头的苦汁几乎梗住了她。她还不够坚实得能承 受这种舍弃,如果伊林没扶著地,她早已瘫在地上了。她让他扶著走到大厅出口 就停住,回头去看戈瑞最後一眼。 「我所说的一切都是事实,戈瑞。」她的声音毫无情感她内心已死。「我能 绕过峡湾没死,乃是我对你的爱和需要回到你身边的决心使我达到目的。我挨饿 受冻地往前走,有好几次几乎冻死了。但我仍继续走,因为我以为你会在路的尽 头等著我。我该死掉才是,那才会如你的心,称你的意。」 她是对著他那僵硬不折的背部说的。现在她离开了,胸中的痛楚沸腾著。她 已失去他,其馀的都不重要了。 ☆ ☆ ☆ 伊林不敢违背戈瑞。他知道主人是错的,现在他更确定,但是他也确知戈瑞 绝不会认错。伊林为斐娜悲伤,她不该有这样无情的待遇。若非别的女人先伤了 戈瑞,他这次也许会相信斐娜,但尖刻的戈瑞已完全封闭自己,而斐娜得受其苦。 到艾西尔家的一路上,她一句话也没说。伊林备好马车让她坐,答应等薇珞 恢复体力时再替她送来。斐娜仍然没说一句话,他只好怀著一颗沉重的心离开他 老主人家。 琳玲知道斐娜的情况後,就把她当病重的人般地照顾。不准她离床一步,她 也没试过。她的每个任性要求都会被迎合,但她却没任何需求。她吃得很少,即 使琳玲厉声责骂也没用。斐娜反而越来越虚弱了。她不做任何解释,对什麽都没 反应,直到蒂拉来看她的那一天。 「琳玲说你一直衰弱下去,斐娜,」蒂拉坐在床边嘲道:「那可真使我高兴 呐。」 斐娜一副没听见的样子,毫无动容地盯著她继姊。这比一个激烈的反应更惹 怒蒂拉。 「你听到没,斐娜?我很高兴你快死的,这表示你不会在附近迷走我的浩夫。 而他对我的肚子这麽大,确实很旁徨。」 然而斐娜仍没眨一眼,蒂拉於是离开床边去踱步了。 「浩夫对我不能再好了,他父亲也是,但我却没有你男人给你的那麽美的礼 物。你被宠坏了,斐娜!你从不满足!你为何逃离他呢?如今你却待在这不受欢 迎的地方,每次当你在附近时,我总会失去我所有的。然而,这次不会了。我绝 不让你把浩夫从我手中夺走我会先杀了你!」 斐娜的眼睛跟著她转。「你这傻瓜,蒂拉,」她虚弱地说:「要你的浩夫? 我宁愿早点死,他令我作呕!」 「骗子!我拥有的一切你都要!」 「你那可笑的恐惧是没根据的,而你的嫉妒使我恶心。我不要你的任何东西, 我什麽都不再要了。」 「甚至那个抛弃你去找别人的宝贝维京人也不要吗?」蒂拉讽刺地笑道:「 是的,我知道莫娜,他曾真爱的女人。」 斐娜好几天来第一次从床上坐起。「滚出去,蒂拉!」 蒂拉走到门口,然後令斐娜吃惊地对她柔情一笑。「看来你的精神恢复了。 或许现在起,你会为了气我而活下去吧?」说完她走出房间,留给斐娜一头雾水。 蒂拉是故意惹她生气的吗?难道她是不要斐娜死吗? 琳玲走进房内,脸上有著放心之神。「你终於好点了吗?」 斐娜不理她的问话。「蒂拉是怎麽搞的?」 「在她腹中有生命成长时,她变了很多。当没人能找到你时,她替你担心。 她对我哭诉她很对不起你,怕没机会补偿你了。」 「我觉得这很难相信。」 「我们都怕你会死了,斐娜。你所做的事真是好傻!」 斐娜叹口气躺回床上。「我做的唯一傻事就是回到戈瑞身边。」 「不,孩子。你活著,而现在你得努力恢复体力。」 「我有好多话必须跟你说,姑姑。」 「先跟爱丝说吧!她已等了好几天要跟你谈。我去找她,顺便替你端吃的来。 而这一次,你得全部吃完。」 斐娜耐心地等著。她会恢复的,独吞著自怜和悲伤只会伤了她自己而已。突 然艾西尔的话闯入她脑中我宁愿让斐娜自由,也不愿她属於别人。她再次属於艾 西尔,而根据他的话,他必须放她自由,即使她得提醒他。这表示她所受的苦并 非完全无功。 爱丝跟著端著一大盘食物的琳玲走进房里,斐娜觉得胃中一阵饥饿,但那还 可以等会儿。 「我曾杀死一个哈德的对敌,如此根据维京人的律法,我要求我的自由。」 她的话使两个妇人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她赶紧继续解说所遭遇的一切。「你 也许不相信我,就如戈瑞不接受事实一般。但我发誓,上帝为我见证,我说的是 实话。」 「这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斐娜,」爱丝终於说:「你不得不承认在这种恶劣 天气情况下,你能残存真是令人难以相信的。」 「是的,我承认。若非因我对戈瑞的爱,我早已崩溃了。」 「我同意爱能增添力量,它能征服不可能的障碍。」爱丝说,然後沉思地点 点头。「我相信你,斐娜。但别人就不会了。」 「我不在乎别人的想法,只是你丈夫必须相信我。我受不了我所熬过的毫无 所报,我必须要回我的自由。」 「我会把你的事告诉他,斐娜,但他是否接受并没关系。你已经是个自由人, 从我儿子舍弃他对你的所有权那天起,你就是了。」 斐娜的新身分在她完全复原之前并没影响到她。如今她自由了,但在这里她 承受艾西尔·哈德的照顾,吃他的食物,睡在他家。这种依赖开始噬咬著她内心。 她不想再欠这个人的人情了。 开春已两个月,斐娜去找爱丝,她必须要求工作以减轻心理负担,但她在这 异国又无处可去,所以被迫待在这里。然而她不能再无功受禄了。 「夫人,」斐娜不情愿地开口,「我不能继续接受你款待,而不付出些费用。」 「没必要的,斐娜。」 「不,我觉得很必要。我是你家的一个负担。」 「你是个客人,斐娜。没听说过客人要付费用的。」 「那我必须离开这里。」斐娜坚决地说。 爱丝皱眉轻摇著头。「我丈夫就说过你会这样。」 斐娜一时愣住。「他怎麽知道?」 「他以能预测你的行动为傲呐,他认为你的勇气和傲气是高於一切的。」 「所以他知道我不会在这里久待?」 「他是这样告诉我的,」爱丝承认著,「虽然我不相信在你无处可去的情形 下,你会那麽急著离开这里。」 她的话刺著斐娜。「我不得不如此,夫人。我一生都被傲气支配著。」 「我明白,斐娜,我批评你真抱歉。我也曾像你这麽傲,但我学会缓和它, 希望有一天你也会。」 「我明天就走,多谢你的照顾。」 爱丝微笑地摇摇头。「如果你决心这麽做,有个木屋你可以住到春天。」 斐娜松了一口气。「只到春天?」 「不,任你住多久,斐娜。但我丈夫要我告诉你,春天一到,若你愿意,他 会送你回国土。」 斐娜一听这消息心情很复杂。离开这里曾是她唯一盼望,然後她爱上了戈瑞。 而今呢?就算她和他远隔异国又有何关系呢?他们之间早已隔著一道满是怨恨的 深海了。 「斐娜,那是你要的吗?」 「是的。」她的回答犹如耳语。 「但那里没人等你回去了,不是吗?」 「是的,」斐娜垂下眼皮答道:「然而这里也没人。」 「你姑姑在这里还有你姊姊。而我也开始爱你,关心你,因为我儿子」 「不要提起他!」斐娜愤怒地打断。「他是我所知最可恨、可恶的人!」她 住口咬著唇。「原谅我,他是你儿子,我想在你眼中他不会有错的。」 「不,我儿子做了很多我不悦的事。」爱丝承认著。 斐娜强迫自己不想戈瑞。「我姑姑呢?你会放她跟我一起回去吗?」 「我不知道,孩子。她和我已成好友,但我想你比我更需要她。我会考虑考 虑。」 「还有我姊姊,及我村里的那些女人?」 「那些女人已有新家了,斐娜。据我所知,她们在这里很快乐。」 「当奴隶?」她忍不住口气中的讽刺。 「这话题你争不完的,斐娜,我知道你的感受,你也知道我观点。那些女人 并不比以前过得差。至於你姊姊现已不能释放了,因为她怀有我大儿子的孩子。 再说,我不认为她会想回到一个损毁的地方去。」 斐娜打颤了,她没想到那点。她必须再建一个新家,即使大宅还在,她也受 不了独自住在那里。「你说有间我能住到春天的木屋?」 「是的,离这儿不远,在小湖边。」 「当然我住这木屋会付代价的。」 「当然。」爱丝知道争也没用。「以前住的那家人付出他们夏作的一成。但 既然你做不来,我想一星期两件毛皮就足够了。我知道你从小就会打猎,这对你 不会太难的。」 「不,那太少了。一星期我给三件。」 「斐娜!」爱丝训著。 「我坚持。」 老妇只好笑著摇摇头。「那我坚持供给你盐,因为你腌肉时得用不少。还有 谷类和乾菜,你总不能只吃肉过活。」 斐娜满意地点点头。「我同意。而到春天我就有足够的皮毛付船资了。」 「那没必要,艾西尔不会收的。」 「不管,我必须这麽做。」说完她转身走了。 ☆ ☆ ☆ 小木屋完全适合斐娜的需要,而且在她到达之前已被清理乾净。它小得刚好 一炉火可暖和之,还接近猎物繁生的森林。屋内有整套的烹饪铁锅,清洁的毛毯, 打猎的器材,甚至有软棉作成的换洗衣物。 唯一没供应的是洗澡的浴盆,但斐娜想那是因为小湖就近在眼前。然而,湖 水现已结成冰,这种天洗冷水澡并不好玩。她会暂时擦澡,等天气暖了再说。 斐娜像小孩般兴奋地住进新屋,现在她已独立,完全自力更生了。她浸沉於 她的新自由,但这并没持续多久,寂寞就渗入了。由於完全的孤独,她经常忍不 住去想戈瑞。有一天当他们满怀敌意,没说句话地在森林中错身而过後,她的思 念变得更难忍。 她只能每天催自己去打猎,然後忙著剥皮和腌肉,直到精疲力倦才上床。她 的日子过得很单调,除了工作还是工作,只为了不要胡思乱想。 逐渐增长的日光融化了冰层,但天气并没较暖和,所以斐娜仍没到湖里洗澡。 接著花苞开成朵朵鲜艳的花,雪也不见踪影。春天已来到挪威了。 有天当斐娜看到门前停著一辆马车时,她高兴得雀跃。她希望那是爱丝或琳 玲带来艾西尔很快就开航的消息,但由於她是那麽渴望有伴,所以当她发现那是 珍妮和玛佳时,她一点也没失望。她们正从伊林驾著的马车上跳下。 一阵热烈招呼後,斐娜请他们入内,庆幸自己有很多食物可招待他们。伊林 也带来一瓶戈瑞赐给他的酒,他们一起为彼此的健康乾杯。然後伊林不顾斐娜反 对,到外头去替她劈柴,因为他杂在一群闲聊的女人中很不自在。起初珍妮和玛 佳畏於斐娜的新身分而疏远,但当她们多喝几口酒觉得斐娜很真诚时,她们的不 安就消失了。 话闸一打开就没完没了的,谈及戈瑞的狂饮和暴怒,还有他曾越过峡湾回来 後更变本加厉;也谈到布格辛族和哈雷族的不睦。当谈到挪威的习俗时,伊林也 加入了。他们说这里刚出生的婴儿若体质衰弱就会被舍弃处死,只有强壮的婴儿 才会被其父亲接受。因为挪威是个天寒地冻的地方,若非有强壮体魄是难以长存 的。 斐娜招待他们用餐时,双手是颤抖的。她曾那麽高兴看到他们,但现在她只 愿他们没来过。他们所说杀死婴儿的话题使她非常难过,胃翻腾得食不下咽。 其他人却一点也不为那话题所影响。伊林沉思般地盯著斐娜看,她想避开他 的眼光而离开餐桌去清理。过会儿,她仍发现他正盯著她,於是受不了了。 「你为何那样看我?」她质问道。 「你怀孕了吗,女孩?」 斐娜根本连自己都不承认,她若如此才该死呐。 「不,我没有!」 「我也想这麽问的,斐娜。你似乎胖不少。」玛佳说。 「我说没有!」斐娜叫著,下意识地用手遮腹部。「我告诉你我没怀孕!」 所有恐怖的可能性在她脑中转著。戈瑞因恨而拒认她的婴儿;像蒂拉一样被 迫留在这里。这不会发生的!春天来了,她就快回家,非常快了。 他们在她发脾气之後就走了,心中并不相信她的否认。 ☆ ☆ ☆ 斐娜一夜难眠,满脑子都是恐怖的幻想。到了早上,她已达成极度不安的情 况,因失眠而憔悴。她终於接受事实她怀孕了。 「小孩,小孩,」她懊恼地说:「我们可以一起玩游戏、捉迷藏了。天!我 不要做妈妈!我不知怎麽做!」 她整夜都是这样哭叫著。艾西尔必须快点出航,在没人看出她的情况之前。 她必须远离这鬼地方,在她族人中生她的孩子,如此她就不必担心婴儿的生命。 斐娜准备要出门,当她打开门时,她觉得异教神在与她作对,土地上盖满一 层新降的白雪。都已春末,它怎麽能下雪?她不讲理地想著。 她一时惊慌,骑上马直奔艾西尔家。她找到爱丝和蒂拉在一起,她们正缝著 小婴儿服。蒂拉知道若她孩子不够健壮时会有何命运吗?爱丝知道吗?斐娜盯著 那小衣服,一时忘掉为何而来。 「你脸好红,斐娜。」爱丝停下工作说。 「想必是火光的缘故,夫人,我很好。」斐娜心有鬼。 「但愿我们都是。」 「夫人?」 「哦,我丈夫病了。不严重却起不了床。」 「他多快能好得出航呢?」斐娜焦急地问。 「不会太快的,斐娜,但也不会太久。船一直都在重新磨亮,直到这场突来 的风雪才停工。如今人手得等到天亮再暖时才能继续。到时我丈夫也该好了。」 「但到底多久?」 「我想是夏初,那时正是出航的好时机。」 「夏天!我不能等那麽久,夫人!」斐娜不知不觉地提高声音了。 「怎麽啦!斐娜?」蒂拉问道:「知道你不会这麽快走,我很高兴呐。我生 的时候,你会在这里陪我。」 母性真是改变了蒂拉,她不再口舌尖刻,满心仇恨,至少她真的很快乐。 「看来我只有留下别无选择了,不过留下来看你生产的确是件乐事,蒂拉。 时候到时你叫我,我会尽所能帮助你的。」我会注意你孩子的安全,她沉默地自 言著,然後跟她们道别。 当斐娜出门准备走时,她看到戈瑞的眼光,却因那冰冷而打颤了。她转身走 回大厅时,想躲、想逃,逃得远离那比拳揍更伤她的神情。但文瑞的声音再次阻 住她,那轻柔的口气折磨著她。 「让我扶你下马,吾爱。」 斐娜心碎了。他说她的语言,不是他的,为了让她听懂每个宇。他故意以莫 娜来刺激她。他怎能原谅她而不原谅我呢?她内心哭叫著。 「你说什麽?戈瑞?」 「让我扶你下马,莫娜。」他以自己的语言答道。 「我就知道你会来,」莫娜颇有自信地说:「当我知道你抛弃那居尔特女人 时,我就知道你又会是我的。」 「真的吗?」 斐娜再也听不下去了,她跑过大厅,没理爱丝和蒂拉的呼叫地奔出後门。她 泪流满面地一直跑到马棚去。 当戈瑞看到斐娜走了时,他很快地放开莫娜的手。他狠狠地盯著她刚站的地 方,有如她还在,想要去摸触她,却很清楚他若靠那麽近,他会杀了她。 「哎,扶我下马呀!吾爱。」 戈瑞转身怒瞪著莫娜。「我想做的是杀了你!」 「你你怎麽搞的?」 「绝不要再从路上跟踪我,莫娜!如果你还要命的话,就不要再靠近我!」 「但但我以为你原谅我了!」她哭叫著,「你对我笑,你没向我吼,直到她」 莫娜倒抽著气。「难道你是做给她看的?」 「小心点,莫娜,」他冷斥著,「我受不了你!」 「戈瑞,求你。你必须原谅我的过去。我们曾共享一份爱,你忘了吗?」 「不,我记得你爱的誓言。」他声音低沉,就像暴风雨前的宁静。「然而你 却一见有钱人就变心了。」 「我改了,戈瑞,财富对我不再是重要的。」 「你已拥有,当然说得很轻松。」 「不是那样,戈瑞。我要你,我一直都要你。」 「而我也要你当时,现在我宁愿死也不要你了!」 「不要这样说,戈瑞!」她哭叫著。 「去吧!莫娜!」 「都是因为那外国女人,你才不原谅我,她到底对你施了什麽咒?」 「没施咒,她对我而言已死。你们两人都不会得到我的原谅。」 「你」他朝马股一拍,切断了她的话。那匹马惊奔出庭院,莫娜一面控制著 它,一面又回头看。戈瑞厌恶地转过身,走进大厅,压抑下怒气走向他母亲。但 看到斐娜的姊姊那满足於她这里的新生活,却只增加他的苦涩。为什麽就只有斐 娜一个不能适应呢? 「浩夫在哪里?」戈瑞没表情地问。 爱丝头也不抬。「我儿子来了,但我不知他从何时起忘了我辛苦教他的礼貌。」 戈瑞不禁好笑,靠过去亲她。「在没有别的维京儿子对母亲表示尊敬的情况 下,很容易忘记的。」 「我敢说那伤了很多母亲的心。但你是半个基督徒,戈瑞,虽然很少人知道, 我却以不同方式教养你的。」她终於放下手红,抬头看他。「你找你哥哥?他去 牧牛了。」 「什麽时候?」 「下雪前。」 「那他会耽搁了,」戈瑞愤愤地说:「他有货托我去卖,他跟你提过吗?」 「没,浩夫要我告诉你等他回来。他要在你东航之前,跟你北航去捉北极熊。」 「来不及北航了。」 「你太急著离开,戈瑞,就像」她顿住而他扬起眉毛,但她摇摇头,「你明 知即使只猎到一张熊皮,也值得你等的。你是关心利益,或是只想离开呢?」 「如果我仲夏才走,这冬季就回不来了。」 「你不必像以前东航那麽远,戈瑞,海地比是个不错的交易中心。」 「保加利亚较好,我只等到我的船准备就绪的时候。」他动身要走,突然停 下来环视大厅。 「她走了,戈瑞。」爱丝说。 他回头看她。「谁?」 「那个你刚在找的人。在你进来之前,她满脸眼泪地冲出後门了。为什麽她 看到你会哭?」 戈瑞僵直了。「她没哭!她发誓绝不哭的!」 「为什麽这让你不适?」 「因为她所发誓的一切都是假的!」他恨恨地说。 「那是你固执的想法。我却相信斐娜所说的遭遇是真的一句不假。」 「真的吗,妈?」他怒道:「那麽让我点明你。她发誓说她杀死了西里克· 布格辛,然而我却亲眼看到他活生生的。」 「你怎麽看到他呢?」爱丝抽口气。「你到峡湾去?」 「是的。我必须亲自证明她所说的,而我确实证明她说谎。」 爱丝皱眉沉思。「也许她是以为西里克死了。」 「你太好心罗,妈,斐娜不值得你信任的。」 「但愿你能信任她,戈瑞,」爱丝难过地说:「我们很快就会失去她,我会 很难过的。」 「其实,我并没有真正拥有她。」他尖刻地说且走了。 ----------- 浪漫一生OC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