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你不该把所有首饰都留给茱莉,格拉蒂亚,你已经很慷慨了。” “我把翡翠首饰留下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你会用得着这些首饰的。还有,伦敦的宅邸跟罗伊斯顿花 园里的东西你一样也没拿。” “我什么都不需要。洛蓝。” 格拉蒂亚望着眼前这个新的罗伊斯顿伯爵,觉得他真是个快乐而又讨人喜欢的年轻 人。 他今年二十四岁,和他迷人的妻子已经结婚八年,生活一直幸福美满。他的妻子非 常喜欢住在乡间,一点也不向往伦敦的社交生活。 他们一定会无拘无束地住在罗伊朗顿花园的,她想。 洛蓝必然会成为那一州的治安首长,茱莉可能会举办一些慈善义卖活动,另外还会 在花园里办大型的野餐会,招待当地的望族。 此刻,罗伊斯顿伯爵正用困惑的目光望着她,她知道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把所有东 西都留给他, “格拉蒂亚。你真的不要遗嘱中指定给你的屋子吗?”他问。“那栋房子的地点很 好。我们可以把花园整理一下。” 她摇摇头,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忍不住好奇地问: “你打算住到哪里去呢?” 她把眼光移向树梢上明朗的春阳。 “我已经计划好了,洛蓝,不过现在还不能告诉你,等我安顿好以后,我会写信给 你的。” “我很替你担心,格拉蒂亚。”他回答。“虽然在辈份上你是我的婶婶,但是你还 很年轻,没有人保护,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怎么生活呢?” “我不会孤单的。”格拉蒂亚笑得好甜美。 “你还是不肯嫁给夏瑞翰伯爵吗?”他问。 她沉默着,过了一阵子,他又说: “我说话也许太直率了,不过大家都知道他自从伤愈以后,就一直在向你求婚。” “我已经向伯爵表示得很清楚,我决不会做他的妻子。”格拉蒂亚平静地说。 “他非常爱你。” “用他那种独特的方式。” “我不在乎伯爵怎么样,”罗伊斯顿伯爵说。“我担心的是你的将来。你连叔叔留 给你的钱都不肯收下。” “我什么都不需要。”格拉蒂亚回答。“我只接受婚姻契约中分配给我的那些。” “那和你在遗产中可以分配到的比起来真是太少了。” “已经足够了。”她说。 她的声音一直非常严肃。她想,这笔钱已经足够补尝她为这场买卖式的婚姻所付出 的代价,其余的,她什么也不要。 几年以来,她对罗伊斯顿家族要求的只是她的自由,现在乔治死了,她得到了自由。 贾士德爵士走后的两星期,紧急邮件把她从柏莱顿叫回伦敦,回到乔治的病床前。 在那两个星期中,她努力使自己过一种崭新的生活,重新调整自己的价值观。 接到消息后,她在一个小时之内赶回伦敦,把所有仆人都留在柏莱顿收拾东西。 一回到波克来广场那栋黑暗的屋子里,医生就告诉她,她丈夫的病情起了变化。 他仍然昏迷不醒,但是心跳却越来越微弱,脉息也越来越缓慢了。 “有没有办法救他呢?”她轻声问。 每个医生都摇摇头。 “没有办法了!” 剩下的只有等待——等待一个昏睡了五年的人结束他的生活,沉入人们的记意深处。 就这样等了一个月。这一个月里,格拉蒂亚几乎不敢出门。这一个月里,每个人都 悄声地说话,垂着眼睑在屋内蹑足前进。 好几次,她几乎崩溃地大喊。 他们怎么能让一个人这样活下去?不能说话、不能思考、不能行动,只剩下心脏在 不断地跳动,这也算是生命吗? 但是她知道,她必须沉默地扮演恰如其份的角色,佼自己问心无愧。 她晓得乔治的亲戚对她的安静和亲切感到非常意外。 过去,因为乔治不顾他们的反对娶了她这么年轻的妻子,而她的行为又是那么不循 常轨,所以他们都非常排斥她。 她的每一项荒唐举动,都更使他们认定自己对她的看法是对的。 但是现在,他们惊讶地发现她竟然肯耐心听完老婶婶们的唠叨,而且还能同情她们 的风湿病痛。 无论他们要去哪里,她都派马车接送,在波克来广场的时候,细心照顾他们的起居 饮食,供应美味可口的餐点,同时给男士们准备大量的好酒。 他们从来没想到她居然能做个好主妇,更没想到她会耐得住寂寞。 “亲爱的,你对待老年人真是太亲切了。”葬礼完毕之后,乔治的一位年纪最大的 婶婶对她说。 其他的亲戚对她也是既惊讶又称赞。 最令他们吃惊的是,格拉蒂亚把伦敦宅邸里的画象、家具、古董等等值钱的东西全 部分送给他们,并且附上亲笔信函,表示希望他们收下这些东西来“纪念亲爱的乔治”。 在写这些信的时候,她有时会想:乔治如果地下有知,一定会轻蔑地咧嘴而笑,笑 这些他生前毫不重视的亲戚竞因他的死而获益。 但是格拉蒂亚要为自己的行为立下一个规范,她知道她这么做是对的。 唯一反对她这么做的只有洛蓝。 “你把一切东西都留下,实在是慷慨得太过份了。”此刻他说。“茱莉当然很高兴 能得到你的首饰,可是你自己也需要啊!” “我想我不会再需要了,”格拉蒂亚回答。“何况,我还有翡翠首饰可戴。” “那么那些红宝石、蓝宝石和珍珠首饰呢?” “都留给茱莉吧!别忘了,你的儿子可以拿来送给他的妻子。” “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罗伊斯顿公爵喃喃地说。 “那么就什么也别说了。”格拉蒂亚微笑着告诉他。“还有,我非常感谢你送给汉 娜一座小屋,这样她就可以和她的妹妹在那儿安享余年了。” “你要我另外找一座给汉克斯,”罗伊斯顿公爵说。“不过他告诉我,他还想多工 作几年,说实在的,我很替他高兴。” “他非常可靠。”格拉蒂亚回答。 她想,汉克斯一定比较喜欢待在乡间,免得再象住在伦敦的时候那样,每天都要熬 到深夜。 “富尔登也要到我这儿来。”罗伊斯顿公爵继续说。“不过,格拉蒂亚,你总得留 下几个仆人吧?” “我把杰克留下,”她回答。“另外还要那辆旅行马车和四匹马。” “如果你需要,马厩里所有的马都是你的。” “下个月我会把‘瓢虫’接过去。”格拉蒂亚说。“目前我把它留在罗伊斯顿花园, 我相信你一定会好好照顾它的,” “我一定要再多为你做点事情。”罗伊斯顿公爵说。 他的表情象个自觉非常自私的孩子。 “那么就祝我幸福快乐吧。”格拉蒂亚说。 “你知道我一定会的,我晓得结过婚的女人要再获得一份幸福是很困难的。” “你真是个好心人。” “荣莉和我一向很为你难过,”他说。“我知道其他的亲戚对你有很多的责难,不 过那年乔治叔叔已经将近六十岁了,再婚的对象竟然是个那么年轻的女孩,这件事使大 家非常震惊。” 格拉蒂亚走到窗前,向广场眺望。 草地开始呈现青绿,树下的水仙花似乎也在抽芽了。 “一切都过去了,”她轻柔地说。“春天来了。” “是的,天气也渐渐暖和了。”罗伊斯顿公爵茫然不解地附和着。 “春天来了!”第二天早晨出发的时候,她告诉自己。 驭座上有一个年轻的仆人坐在杰克身边,他是格拉蒂亚新雇用的,因为她不想带走 任何一个从前的仆人。 洛蓝在她出发的前一刻,仍然为她不用骑马侍从而争辩着。 “我不知道你要到哪儿去,”他说、“不过你这样是很危险的,乡间可能会有强盗。” 格拉蒂亚微笑着回答: “大家都说一棵树是不会被雷电击中两次的。” 她知道杰克会保护她。他的口袋里藏了一把手枪,还有另外那个新仆人也是用枪的 能手。 为了以防万一,她把翡翠首饰装在一个小袋子里,藏在坐垫的后面,这样,即使再 老道的强盗也不太可能找得出来。 他们走得很快,但是为了让马匹休息,他们很早就住进了旅社。 格拉蒂亚觉得自己仿佛在海上向一块乐土航行。虽然还有好几小时的行程,但至少 她在向正确的方向前进,迟早会到达旅途的终点。 临行前,她把五个月以来所穿的衣服,还有过去那些奢华的服装全部丢弃了。 她细心地选购了一些朴实的服装,她发现这些衣服反而衬托出她的美,而且使她看 起来非常年轻,就象五年前初到伦敦时的那个年轻新娘。 但是她知道,她的心智成熟了许多,贾士德带给她的平静已经深深地成为她的一部 分。她几乎记不清从前那个焦躁不安、叛逆成性的自己了。 离开伦敦是三月的最后一天,现在,已经是四月了。天气逐渐暖和晴朗,天空蓝得 象画眉鸟的蛋一样。 原野上开始出现鲜明动人的青绿,树上也长起了新叶,春神驱走了寒冬,万物生气 蓬勃、欣欣向荣。 每一天,格拉蒂亚都感觉到新的兴奋在她体内滋长;每一晚,她都为了想念那个即 将见到的男人而辗转难眠。 自从他和德柴尔离开那间小屋以后,她一直没有得到他的消息,等到她丈夫的死讯 传出去之后,她终于收到了一束莲花。 她小心翼翼地把花捧进怀里,记起他曾经说第一次在汤姆金咖啡馆见到她的时候, “仿佛在一池淤泥中看到了一朵治白的莲花”。 “他在等我……我知道他一定会等我的。”她告诉自己。 但是她仍然担心,怕事情有了变化,怕她的爱使他厌烦。 然后她又发现,他们伟大的爱情是不会因时空的分隔而变质的。 她知道自己不能在乔治死后立刻去找他,因为那样会引起很多闲言闲语,这是他们 新生活的开始,她不能走错一步。 是的——她必须守住她应守的分寸。 现在,她终于尽完了自己应尽的义务,可以开始她崭新的一页了。 计划这趟行程的是杰克。抵达目的地的前一晚,他在旅社里告诉格拉蒂亚,第二天 的旅程很短。 “夫人,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们可以在下午三点左右到达小修道院。” 他告诉她,那栋房子叫做曲文那修道院,本来是建给修士们住的。 她还知道当年修士们抓鱼的那个湖还在,同时,那儿的花园是世界上最美的。 “明天,我就可以看到了!”上床的时候,格拉蒂亚告诉自己。 “明天,我就可以见到他了!” “今天,我就可以见到他了!”第二天早晨出发的时候,格拉蒂亚在心里狂喊着; 她觉得自己快乐、兴奋得象个孩子。 她开心地笑著,一面脱下帽子,任微风欢拂她的头发。 杰克和那个新马夫都露齿而笑,似乎被她的快乐感染了。 格拉蒂亚觉得马匹的速度好象也加快了,仿佛它们也知道目的地就在眼前,那儿有 舒适的马厩和鲜嫩的青草在等着它们。 从窗口望出去,万物都带着崭新的鲜美,花草树木都显得热情起来。 离开伦敦以后,格拉蒂亚第一次见到红色、黄色的郁金香,还有紫、白夹杂的水仙 花、鸢尾花。 她倾着身子望着窗外,生怕错过任何美丽的景致;和风徐徐吹拂她的头发、脸庞和 她柔软的肌肤。 中午时分,他们在一家小餐馆里进餐,有肉派、家常火腿、烤面包,还有一种格拉 蒂亚从没有尝过比这更好吃的乳酪。 她喝了点苹果酒,和那些赞赏地望着她的旅客聊天,然后向他们挥手告别,又踏上 了旅程。 此刻,她觉得有种异样的情绪紧扣着她的心弦,几乎使她无法呼吸了。 风中含着一阵阵盐味,她记起他说过那块土地的另一端直通到海边。 她猜测着他正在做什么事?会不会象以往总是看穿了她心事那样,料到她已经快到 他身边了呢? 三点钟之前,马车转进了一条石板路,路的两边是两排老树,尽头有一栋长形的灰 色石头筑成的房子在阳光下闪烁特,格拉蒂亚知道,那一定就是她梦中的小屋了。 屋子的四周围绕着鲜绿的草坪,直通到湖畔,草坪的另一端种植了一片金色的水仙, 此刻正迎风招展,好象在向她表示欢迎。 这正是她想象中贾土德的小屋。那些灰色的石头皮她想起他的眼睛。 石板路前,有一座窄窄的桥架在湖上,正好把湖分成两半。 她叫杰克把车停下来,然后,她下了车。 “在这儿等五分钟,”她吩咐着。“我要一个人走过去。” 杰克了解地笑一笑。她掠一掠额上的头发,向桥上走去。 水面反射的太阳光几乎使她睁不开眼睛,她觉得那片金色的水仙、那栋屋子、菱形 窗户上的阳光以乎都在对她敬笑。 屋子的门是关着的,她犹豫着,不知该不该上前敲门,然后念头突然一转,她绕过 草坪走到屋子的后面,猜想那儿应该有个花园。 她果然猜对了。 杉木栏杆里是一个美丽的世界。花床里开满了鲜艳夺目的花朵,石制喷泉里源源不 断地涌出水来,另外还有一个玫瑰花园,中央放着一座古老日晷。 她呆呆地望着眼前的景象,觉得这一切和她在梦中所见到的好相似。 然后,她看见他带著三条狗走进花园里来了。他也没有戴帽子,头仰得高高的,仿 佛窗上的阳光也在对他微笑, 那三条狗先看见她,但是并没有向她狂吠,竟象看见朋友似的过来欢迎她。 她和贾土德接近了。 她的跟随在他脸上搜索,急切地想找寻深印在她心中的那抹笑容。 他们站了好一会儿,她觉得太阳光正从他眼中放射出来,几乎要使她熔化了。 “你来了!” 他低沉的说著,声音穿进了她的心房,快乐象喷泉的水般,从她体内迸发出来。 “你……在等……我?” “是的,我在等你,我想你应该昨天或明天会到。” “但是……我却今天来了!” 他不断吻著她的手,然后揽着她的肩,走进屋内。 那是一栋小而古老的房子,地上还打着蜡,突然间,她兴奋得想哭,因为这正是她 日夜向往的家的景象、家的芬芳。 他领她走进一间低矮的长形房间,里面有舒适的沙发、扶手椅和印花桶质窗帘,窗 外正是美丽的花园。 她知道这舒适的环境全是他为了他们的爱而布置出来的。 那三条狗很习惯似的在壁炉旁的地毯上趴下。贾土德柔声说: “欢迎你到家,亲爱的!” 他拥吻着她。她知道,为了这一刻,过去那些漫长的等持和不快都是值得的,从现 在起,她永远是他的,一切烦恼优愁都烟消云散,再没有任何事能使他们分开了。 “今晚,我们要在这栋愿子里的小教堂举行婚礼。” “你已经……安排好了?” “我很久以前就计划好了。”他微笑着说。“只要通知教区牧师一声,我就可以如 愿以偿地娶你做我的妻子了。” 她快乐地伏在他的怀里,他轻轻吻着她的头发,然后又捧起她的脸,热烈地亲吻她 的唇。 她的卧室设在楼上,可以俯瞰湖面;一位年老的管家和一个大眼睛、红面颊的女孩 正在替她打开行李。 “主人说由我来照顾您,夫人,希望我能令您满意。”管家说。 “我相信你一定会的。”格拉蒂亚回答。 她用玫瑰油沐浴,然后慎重地挑选出她在婚礼中要穿的衣服。 那是一件式样间单的白纱礼服,下摆和颈部还镶了一圈银边。 她正在考虑头上该戴什么,管家就捧着一个莲花冠和面纱走进来了。 “面纱?”她问。 “从曲文那家族住在这里开始,每一位新娘都要戴这幅面纱的。” 格拉蒂亚惊讶地望着那个由花蕊编成的莲花冠,管家解释说: “这是主人的温室里栽培出来的,夫人。自从回家以后,他就在温室里栽培了很多 珍贵的花卉,尤其是莲花,我就知道他是有什么特别用意的。” 格拉蒂亚戴上花冠和面纱,走下楼去。 贾土德正在楼下等她,他牵着她的手,深深地注视她。他们之间无需言语来解说, 他们的思想、他们的心灵早已合而为一了。 他带她穿过长长的酒廓,走进小教堂。教室的一切都非常古旧,夕阳透过壁上的彩 色玻璃为室内织出一幅统纷的画面。 格拉蒂亚发现教堂里缀满了莲花,满室清香扑鼻;她知道贾土德安排这些莲花的用 意,于是紧紧地挽住她的手臂,心里默祷他能永远认为她象莲花一样纯洁。 为他们主持婚礼的牧师,很诚挚地宣读婚姻誓约,然后在他们下跪的时候,庄严地 为他们祝福。 贾土德爵士吻了她的额头。 “我的妻子。”他温柔地说着,然后就拉着她走进一间大餐厅。 牧师和仆人举杯向他们祝贺,接著贾土德为她一一介绍仆人,他们都非常为贾土德 高兴。 “他过去一直很寂寞,现在有夫人在他身边,一切都不同了!” 格拉蒂亚开怀地笑着,长久以来的压力负荷从她心底消失了。 牧师离去以后,格拉蒂亚脱下面纱花冠,和贾土德到一间俯瞰湖景的小屋子里进晚 餐。 那是一间很精巧的八角形小屋,有雕着圣徒像的壁龛,桌上放着世代相传的银器, 四周还摆满了莲花冠。 他们互相举杯,想着上次在树林里喝香槟的情景。 然后他们走进客厅,并肩观赏落日。湖面上闪烁着粼粼波光,水仙花依旧金色灿然。 眼前的美景使格拉蒂亚深吸了一口气,她轻声说: “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你说吧。”贾土德说。 他似乎了解她的要求,于是自动移开了一点,让她独自站在窗前。 过了一会儿,她开始缓缓地轻声诉说过去那次买卖式的婚姻。 “我父亲是个赌徒,”她说。“他只对赌博有兴趣,自从我母亲亲去世以后,他更 是整天坐在赌桌上不下来。” “在他赢的时候,他就拼命花钱,拼命买一些很昂贵的礼物给我,但是这些东西都 是我用不着或不想要的。” “如果输了,他就把仆人辞退,把马卖掉,将银器送进当铺,我甚至连上课的课本 都没有。” 她停了一眸子,然后声音更小了: “有一天,他带了一个男人回家来——就是罗伊斯顿爵士。” 她还记得,当时她隔着栏杆窥探,望着父亲穿过大厅,她在心里暗暗猜测另外那个 人是谁。 那时还差三个星期她就满十七岁了,她父亲曾经答应送她一匹马做生日礼物,而她 刚好看上一匹良种马,价钱也不贵,卖马的人还把马牵到她家来,准备让她父亲看。 她等了一阵,决定下楼去。 打开客厅门的时候,她听见父亲粗暴地说: “没有办法,大人,你总不能从石头里榨血出来吧!我已经告诉你了——我只有这 么多!” 她走了进去,看见父亲站在壁炉旁的地毯上,正对中一位老绅士。她为了怕失去买 马的机会,于是插嘴说: “爸爸,我非常抱歉在这个时候来打搅您。不过您答应要送我一匹马做生日礼物的, 观在有个卖马的人带马来给您看了。” 她的父亲没有答话,那位绅土却问: “这是谁?” 她的父亲似乎很不自在地回答: “是我的女儿格拉蒂亚,大人。” “你不是说你已经把你所有的东西都列在清单上了吗?” 格拉蒂亚当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后来才知道她的父亲在赌桌上输了好几千镑给罗 伊斯顿伯爵,但是又还不出钱来。 看到格拉蒂亚以后,罗伊斯顿伯爵就决定要娶地;他不但答应抵销赌债,而且还在 婚姻财产契约上列了一笔很可观的款项给格拉蒂亚。 “你真是个幸运的女孩,格拉蒂亚!”她的父亲一再对她说; “可是他太老了,爸爸!他也许够慷慨、够大方,但是他太老了!” “这有什么关系?”父亲问她。“你以为那些年轻小伙子能给你这么多东西吗?你 马上要富有啦,孩子。你会成为社交界的名人。” 他又说: “我一直认为你会嫁个好丈夫,只是没想到会有这么好。罗伊斯顿伯爵是成尔斯王 子的好朋友,他常常到卡尔顿宫去走动的。” “可是,爸爸……” 他根本不肯听她的争辩。 因为大家都说她很幸运,而罗伊斯顿伯爵又准备为她办嫁妆,所以她也开始觉得结 婚蛮刺激的。 结婚礼物、罗伊斯顿伯爵送她的首饰、朋友的祝贺和盛大的婚礼,使她忘记了婚姻 真正的意义,也忘了等她和她的丈夫独处的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情。 罗伊斯顿伯爵迫不及待的要娶她做太太,因此结婚的日期订得非常仓卒,他们两个 人根本没有机会独处过。 原先的计划是他们俩在乡间结婚,然后到柏莱顿度蜜月;在蜜月期间,格拉蒂亚要 被介绍给社交名流和王子的好友认识。 婚礼是在赫丁顿州的罗伊斯顿府邸举行的,因为格拉蒂亚的家太小,而伯爵的宾客 太多,容纳不下,她的父亲为了省下这笔开销,自然是满口答应。 她乘著敞篷马车到教堂去,沿途受到群众的欢呼祝贺。 罗伊斯顿伯爵的亲戚和三百位朋友在府邸里参加婚宴,互以香槟庆贺。 直到格拉蒂亚和她的新郎出发到柏莱顿度蜜月的时候,她才开始恐慌起来。 罗伊斯顿伯爵心情十分愉决,而且有点酒醉了。 他紧搂着他年轻的妻子,反覆地说她非常漂亮。 “你会是我动人的小妻子,亲爱的。我要让那些小伙子嫉妒你幸运的丈夫——我, 我会因此而感激你的!” 他不断地亲她的面颊。 她突然感觉非常恶心,这个肥胖的人竟和她那么亲近。 幸好一路上他大部分时间都只顾着睡觉。 他们在晚餐时间到达柏莱顿;换衣服的时候,格拉蒂亚听到他在邻室走动的声音, 她忽然想起中间有一扇暗门,他随时可以到她这儿来。 她不禁颤抖着,下楼进晚餐的时候,她非常小心地看着他,对他所讲的笑话根本就 没法笑出来。 他喝了很多酒,兴致也很高;她对着满桌精美的菜肴却是食不下咽,她觉得好冷. 她颤抖地回到卧室,发现自己一生中从没有这么害怕过。 她只有十六岁,又没有了母亲,所以根本不了解婚姻是怎么回事,但是当罗伊斯顿 伯爵走进她的卧室时,她却知道他要吻她、爱抚她,还要睡在她的床上,她惊叫着,奋 力地抵抗。 她穿着睡衣站在壁炉前,乌黑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他向她走过来。 他穿着睡衣,外面披着丝织的袍子,脸色泛红,胃部的肥肉看得一清二楚;他脸上 那种奇特的神情,几乎使她的心脏停止跳动。 他走了过来,伸手去抚摸她;她惊悸地后退,嘴里大叫: “不要!不要!” “你很害臊,对不对?”他逗着她。“这是人之常情。亲爱的,让我来教你,你会 发现那是很有意思的,所有的女人都是一样!” 她仍然不断地后退,这使他更加兴奋,于是他也不断地进逼。 “你要我来追你是不是,嗯?”他说。“好吧,反正我还年轻,可以陪你跑个够; 不过亲爱的,你要弄清楚,我是不到手绝不罢休的!” 她退到屋角,他差一点提到了她,但是她终于又挣脱了。 他在她身后追着,于是她毫不考虑地打开卧室门,冲出去;到了楼梯口,她上了旋 转楼梯直奔三楼。 他一面追一面叫着、笑着,仿佛正在野外打猎,而她却成了被猎的狐狸。 到了最后一层楼,她发现那上面是个圆顶,四周只有一圈围栏,她走投无路了。 她绝望地转身,看见他还落后了一大段。 他抬头看到她困窘的情形,又大笑起来。 “现在你跑不掉了!”他大叫。“该死的。你让我跑了这么久,不过我总算抓到你 了!” 突然,他喉咙里发出了怪异的声音,双手紧按着心脏,接着池痛苦地呻吟着,向后 头裁了下去。 她不停地尖叫……尖叫,直到仆人们赶来! 沉默了好一会儿,格拉蒂亚又说: “他们把他抬进卧室,一星期后,将他送回伦敦。但是,他再也没有苏醒过。” “我告诉你这件事,是因为我穿着白纱礼服跟你举行婚礼,我怕你会认为不合适, 但是……事实上我……从来没有让任何……男人……碰过我。” 她依然望着窗外沉沉的暮色,忽然她发现贾士德站在她身旁。 他的唇边又泛起一抹神秘的微笑,他轻声对她说;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体怎么会……知道?” “我第一次吻你的时候,就知道我是第一个吻你的男人。” 她张大眼睛看着他,然候喃喃地把脸埋在他的肩头。 他抚摸着她的头发。 “一切都过去了,亲爱的。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觉得你象一朵洁白无瑕、不可亵玩 的莲花,我知道你正是我要寻找的女人;现在,你证明我的想法是对的。” “你在……那种地方见到我,又听说了那么……多关于我的事,怎么还会有这种想 法呢?” “我所看到、感觉到的,和我所听到的大不相同,”他回答。“我的心告诉我,你 正是我所要的:当我吻你的时候,你的唇把我的疑虑一扫而空。” “我真的是那么……毫无……经验的样子吗?”格拉蒂亚问。 “你的唇好甜美、好稚气、好纯真,”他回答。“这正是我所追寻的要和我共度一 生的女人——我的妻子。” “……贾土德!”她激动地喊着。 他紧紧地拥住她, “你和我,我们拥有了我们所需要的一切!有了我们的爱,一个温馨的家,一片适 合我们的孩子生长的快乐园地。” 他托起她的脸。 “忘掉过去,把它当做明早醒来就会忘记的恶梦。” “也忘记那位……‘荒谬绝伦的罗伊斯顿夫人’?” “她会消失存雾中,也或许会成为社交界的传奇,不过,她绝不会打搅我们未来的 生活。” “你真的不会对……这种生活……这样的我……感到厌烦?” “我得到的是一个年轻、美丽、需要我教导她许多事情的女孩,”贾土德回答。 “我要教导她的最重要的事,是爱。” 格拉蒂亚的眼中闪起了亮光,她用手揽住了他的头。 “教我,”她轻声说。“亲爱的,教我!我要学……我要知道怎么样使你高兴…… 使你……快乐。” “这是很简单的。”他回答,“因为我们相爱,我们的思想、心灵已经结合成一体!” 他微笑着凑近她的嘴唇说: “只剩下一样,那就是你动人的躯体,我是个强盗,我要占有你的一切,亲爱的, 你愿意把‘她’给我吗?” “那是你的!”格拉蒂亚热情地说。“从这一刻起,由于你的抚摸,由于我完完全 全成为……你的妻子……你的女人,我才真正的获得新生。” 贾士德的唇堵住了她的唇,热烈地拥吻着她。 世界在他们的吻中消失,窗外的黑暗.室内的温暖、花香全都不存在了。 只剩下春天的光芒在他们新生的体内闪烁着,照亮了他们永恒的爱。 ------------------ 扫描校正:Luo Hui Jun 小勤鼠书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