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街树 在外国人眼里,日本人很少戴帽子,偶尔看到一两个人戴,也多是贝雷帽或者与高 尔夫球帽相似的猎帽,适合女性戴的短檐太阳帽和宽檐太阳帽则十分少见,至于有些像 草帽的那种充分展现个性的帽子,就更加少见了。 相当多的日本人以为,帽子不过是晚装或者大衣的装饰品,更深一层,是觉得戴上 帽子显得高傲,所以根本不想戴。 日本人喜欢稳重、符合大众趣味的服装,这种传统思想在很大程度上阻碍了帽子在 日本的流行。 在国外,只要是大型商业街,至少会有一两家帽子专卖店,在日本却不多见,即便 有,也大多是服装店或者百货商店一隅的一个小小的柜台而已。 总之,有人说戴帽子的日本人一共有二百万人,也有人说差不多三百万,如果加上 小婴儿和打高尔夫球时戴的运动帽,这个数字或许能更大一些。 这个数字听起来似乎不小,实际不然。帽子本身不是什么消耗品,只要不是太过时, 可以戴上好几年。 而且,销路比较广的大路货,很少在冬子这样小小的工作室里做,一般都由专门的 厂家来做,小工作室很难与之竞争。 所以,冬子一般都是做一些比较费手的高级品。 说是高级品,听起来是不错,尽管花费的工时不小,但实际上并没有想像的那么赚 钱,客人的要求比较烦杂,订货的数量也有限。现代社会,甚至都需要大量生产才有赚 头。 “卖帽子?能活下去吗?” 当初冬子准备开帽子店的时候,贵志还为她担心呢?他说的也不无道理。原来青山 的那个帽子店,经过一番惨淡经营,现在改为以销售服饰为主。 “可我除了做帽子,还有什么本事?” “倒也是,就当是个人兴趣,应该也没有什么问题的。” 贵志说的倒轻松,过去两年时间能够维持下来,连冬子也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幸亏 贵志、还有中山夫人介绍了一些好客户给她,但今后前景如何,冬子心里完全没有底。 最近,欧美的女性也越来越不戴帽子了。 理由有很多,比如说帽子是十九世纪的遗风啦,帽子遮掩了秀发的美丽啦等等,总 之前路茫茫,前途堪忧。 虽说不是什么赚钱的买卖,但冬子就是喜欢在工作室里搞设计,做装饰的彩带,而 且,也特别喜欢看到自己的作品摆在橱窗里。 这种喜悦是与吃亏或者占便宜风牛马不相及的。 装饰性的帽子,虽说没有什么季节性,但秋天到冬天这段寒冷季节却是订货最多的 时候。 今年大概因为经济不景气,高级货的订单很少,但中等品级的销路算是很不错。 说心里话,中等品级的帽子花费的手工少,销的又快,对冬子这样规模的帽子店来 说,是最受欢迎的了。 原宿虽然是时装的中心,但毕竟是一间小店,销量很有限,比较理想的当然是能够 直接批发给百货公司或者大商店。 从这个角度而言,现在能够批发给银座的S百货公司,对冬子来说意义重大。 S百货公司是在大阪那边发展起来的,所以在东京只有银座这一家,因为一向在服 饰方面比较有影响力,所以能批发给它,除了经济方面的意义,对于扩大冬子这爿小店 的影响,也是十分重要的。 冬子供货的这部分,在S百货公司来说,无非是九牛一毛,而且货品也多是中级或 者高级货,就总数而言微不足道,但对冬子来讲却是一大笔买卖。 最先要她给这家百货公司供货的,就是负责服装部进货工作的木田。 原宿的小店当初开张的时候,冬子向所有的百货公司发了请帖,木田碰巧也来了, 而且对她的店很有兴趣。 一般情况下,新开张的帽子店要打进大百货公司,费上九牛二虎之力也未必能够成 功,冬子却十分幸运,是木田主动要她“给我们供点货看看”。 冬子非常高兴,花足了心思准备好第一单的货,不想反应十分热烈,之后开了专户, 开始定期供货,这一切都是托木田的福。 开张第一年,资金周转十分困难,正是木田的订单救了她。有时突然有了别的订单, 拖延了交货期的时候,水田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稍微夸大一点说,冬子全靠沾了木田的光,小店才得以维持到现在。 木田如此帮忙,作为冬子来讲,当然希望这纯粹是出于他对小店产品的欣赏,但说 心里话,她自己也知道事实并非完全如此。 的确,像彩带、帽檐这一类活计,冬子凭着女人的细心和耐心,自信完成得十分完 美,至于剪裁和缝制,估计和别的大厂家相差不大。 水田之所以这么热心,在很大程度上,还是出于对冬子个人的好感。 事实上,木田请冬子吃过几次饭。 本来,能得到供货的机会,理当由冬子招待木田的,但每次吃饭,最后都是木田坚 持付的钱。 “这次就让我付吧。”冬子这样恳求他,但没有任何效果。 起初倒还不怎么在意,但三番五次都这样,冬子的心情便开始有些沉重了。 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木田这个人十分摩登。 他个头不高,但身材匀称,身上的西装永远都像是全新的。当然了,他是服装部的 主任,对穿着打扮当然是很在意的,所以从头到脚都保持完美无缺。 他戴—副银框眼镜,头发微微有些卷,三十五岁,已经是一个女孩子的爸爸,但乍 看上去,他更像个单身汉。 他对女性可以说是无微不至,上车的时候总是让女的先上去餐厅也总是帮女的拉开 椅子。 总之,他十分体贴入微,但说心里话,他并不是冬子喜欢的那种类型。 两个人在一起,冬子深感方便,但他这么细心在意,时间一长,冬子就感到有些疲 惫不堪。 “男人稍微粗犷一些的好。”冬子很想这样提醒他,但人家毕竟是自己的大客户, 这话又怎么能说得出口呢? 冬子以为再年轻一点的女孩子或许会喜欢他这种细腻,但事实并非如此。 真纪背地里叫他“厌讨的那个家伙”,友美叫他“拜拜啊郎”。“厌讨”是真纪有 意将“讨厌”掉过来,至于“拜拜啊朗”,则似乎是因为水田挂电话前喜欢说“拜拜 啊”,娘娘腔十足。 总之,她们两个都喜欢摹仿木田说话的口吻,但偶尔也跟木田去吃饭什么的。 “他吩咐说随便点,我就来了份五千日元的牛排。”她们经常向冬子扮鬼脸。 “这么做多不好。” 冬子提醒她们。 “管它呢,是他自己要我们去的。” 真纪吐吐舌头,道: “妈咪,千万不要失身给他哟。” “瞎说……” “他可是盯上了妈咪呢。今天,他又刨根究底地打听妈咪的病况,还能安什么好 心。” “那你怎么说的?” “我说不过是小感冒,你猜他听了后怎么说?” “猜不出……” “他说该不是去做人流吧。” “真是岂有此理……” “男人真会胡思乱想的。见他胡说八道,我就反问他是不是想跟妈咪生孩子。” “厌讨的那个家伙怎么回答的?” 及美饶有兴趣似的,伸长了脖子。 “那家伙说,噢,这个主意倒也不错。没有见过他这么厚脸皮的。” “可不是,他也不想一想自己已经有家室的。” “他说妈咪一喝醉就风情万端,这么好的女人,他很担心。” “妈咪又不是他的女人,真是多管闲事。” 见她们两个卿卿咂咂个不停,冬子将目光移向门口那边。 那是半年前的事了,冬子喝醉后接受了木田的吻。 为什么突然之前会接受他的呢?…… 傍晚时分,木田打电话来,邀请她去银座林荫道上的餐厅,之后又去了六本木,在 第二家地下酒吧里,冬子开始有些不胜酒力了。 中央是一架钢琴,钢琴四周是小小的舞池,有几对男女在跳舞。灯光异常昏暗,坐 在那里根本看不清跳舞的人的面孔。 冬子不是很会跳舞,但既然木田邀请了,就跟着下了舞池。 连续跳了几曲之后,冬子突然感到耳边有男人特有的热呼呼的气息。 冬子感到奇痒难忍,想歪头避开,埋伏在旁边的木田的唇就乘机压了上来。 两个人的唇相互接触,只是短短的一瞬间,冬子即刻将脸转向一边。那只曲子跳完 后,冬子径直走回自己的座位。 然后,两个人离开了酒吧。木田开车送冬子回到公寓。 那次以后,冬子也和木田见过几次,但从来没有提起过那一幕。冬子心里想,那只 是由于自己一时的犹疑,现在都成了往事了。 但与此同时,她也不得不承认,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间,她的的确确接受了木田的 吻。 虽说她即刻就转开了脸,但在那之前的瞬间里,她自己确实有过一种甜蜜的感觉。 怎么会这样呢…… 她并不喜欢木田,说心里话,如果可能,她根本就不想跟他跳舞。 可给他搂着搂着,慢慢地内心就软化了。 喝醉了才…… 这也可能是主要的原因,再说,酒吧里灯光那么暗,不管做什么,别人也看不见, 这也多少使冬子变的大胆了些。 但是,不管有多少个原因,她都没有理由主动接受木田的唇的。 或者,那个时候冬子的内心正骚动不安,在接吻的那一瞬间,她不记得对方是木田, 而只是沉醉在那种气氛当中。 那一刻,她的脑海一片空白,这种空白使她接受了木田的吻。 总之,不是现在的她,而在另外一个的她将自己的唇给了木田。她并非接受他,而 是当时店里的气氛,还有自己的醉意,再加上身体的佣倦,使她接受了他的吻。 反正,是冬子的嘴唇自作主张,接受了对方的吻,但为什么男人会自作多情地以为 别人爱上了他呢? 不过,不管真像如何,有一点却是千真万确的,自从冬子接受了他的一吻之后,木 田变的越来越积极了。 木田增加了订货量,还把冬子的帽子摆放在最引人注目的位置,他甚至还问她:你 什么时候开个作品展览? 他常常到原宿的店里来,什么橱窗的位置啦,摆放的技巧啦,总之十分热心地提供 他自己的意见,夸张些说,他俨然就是帽店的老板。 对于木田的热情,冬子感到厌烦,同时多少又有些乐于维持现状。 一个人在原宿的闹市区开着这么一个店,心里总不踏实,随时都可能滞销、甚至关 门大吉。在这样一种心境下,木田无疑是冬子的强心剂。 不过,木田现在的这份热情到底维持到什么时候,冬子没有半点信心。 真像真纪和友美说的,木田既然把他当女人看待,那两个人的关系迟早会有陷入僵 局的那一天。 到时候该如何是好呢?…… 的确,在工作上,冬子得到木田各方面的帮助,目前也还需要他,但她无法接受他 成为自己的男友,虽然她感谢他,但她对他爱不起来。 冬子自己的这种心绪,木田了解吗?或者,他知道的十分清楚,但觉得坚持下去, 迟早会得到她? 但是,冬子不想欺骗自己,贵志的形象虽然残缺不全,但都还留在她心里。 既然心里仍有一个男人,又怎么能够轻而易举地接受另外一个男人呢? 世上可能真有那么一种女人,虽然有心爱的人,但却转身去爱另一个人,事实上, 冬子自己就曾经这么努力过。 不过,她只是在脑子里谋划而已,真的到了那个时候,她就没有办法强迫自己去那 样做,最终只能是狼狈地逃避自己。 特别是跟贵志又有了那种关系,她就更做不到了。对木田也许残酷了些,但迟早得 向他和盘托出。 帽店如果因此而关门大吉,那也只能随它了,反正是自己自作自受,怨不得别人。 手术前,冬子一直这样想。 她想,迟早有一天,木田不再关照她,她唯有独力支撑。 接受了手术,没有了子宫,冬子心里开始形成一个坚定的信念。 从今往后,她不能再将自己定位为女人,而是要定位为设计家。外观上也许跟以前 没有什么分别,但在实质意义上,她已经不再是可以倚赖别人的女人了,结婚和生孩子 已经成了永远的梦想。 她必须从这个角度去考虑自己今后的人生。 尽管如此,冬子仍然生自己的闷气,她恨自己的怯懦,恨自己缺乏毅然决然的心态。 比如说,怎么能跟已经分手的贵志又揽在一起呢?自己实在太没有毅力了,她应该 端然拒绝他的。 那是她住院之前,心里忐忑不安,一心想有所依靠,而且十分眷恋自己尚且完整无 缺的身体,所以,她想在住院之前向什么人袒露自己的肉体。当时,她坐卧不安,希望 能借诸于什么强有力的外来力量来消除自己的恐惧。 如果硬要辩解,她能够列举出很多理由,但她还是没有办法解释得清为什么会让贵 志要了她。 向前度男友献身,该显得她自己多么依依不舍、多么寂寞难耐啊。 现在平心静气地回想起来,当初跟贵志分手多少有些差强人意,事实上她还深深地 爱恋着他,却意气用事,断然决定和他分手。 当时,她无法原谅这个男人,因为他同时操纵着自己和他的妻子,所以才对他说 “不想再见到你”。 当时,她想以后大家就各奔东西了。 恨有多深,爱就有多深,其实她内心深处还在深深地爱着他。 理智促使她与他分道扬镳,但肉体却依然怀恋着他,也就是说,另外一个她并没有 认同她的决断。 冬子厌憎自己出尔反尔,她希望自己的肉体能忠实地听从大脑的指挥,希望自己言 行一致。 一般而言,女人的言行不一似乎比男人更甚,而冬子的这一特征尤为明显。她有充 满朝气的一面,更多的时候却愁眉苦脸,而且往往为自己的决定后悔不已。 跟贵志分手的时候也是这样,事后她反反复复地问自己:为什么要对贵志说那些话” 贵志是否一开始就看透了她内心的矛盾呢?或者,正因为他着穿了她的心事,才接 受了分手? 果真如此,她永远都不会原谅贵志,这岂不是随心所欲地操纵她? 她希望自己能更有原则些,既然分了手,就不再见面,她希望自己有这样的毅力。 然而,此时此刻,冬子突然产生另外一种担忧。 女人没有了子宫,性格是否会发生变化…… 不再像典型的女人那样畏缩不前,而变的更加男性化,思路也变的豁达? 理智与肉体也不再各自为政,可以直截了当地吐露心声,并无所拘束地付诸行动? 如果真的能够这样,心里该有多么畅快! 不过,真的变成这个样子,会不会失去以前的那种女性魅力呢? 到了十二月,街上穿大衣的人渐渐多起来。 街道两旁原本挂满红色或黄色叶子的树木,也变的萧索,只有冷冷的晴空还挂在光 秃秃的树梢上。 早晨和夜晚已经充满了冬天的气息。 但是,冬子有时却会产生错觉,觉得时令正值凉秋渐近的夏末。 奇怪…… 冬子百思不得其解,最后才发现自己的错觉原来来自仍然一片绿油油的代代木森林。 去帽店的路上,可以望见代代木森林,那里有很多枞树一类的常绿树木,即使是下 雪的冬日,树叶也还是绿油油的。 走过两边布满落叶树的街道,然后望见代代木森林,心情似乎告别了晚秋的萧索, 重又回到了夏日的繁华。 的确,森林的绿色让人感到恬安。 但从季节变化的规律来说,秋天出现红叶,并逐渐开始落叶,这也许更令人感到自 然一些,也让人更多地伴随季节的变化而喜悦、感伤。 其实,即便没有森林的变化,只要看到帽店外边行人的装束,也能明确地感受到季 节的变化。 几天前看到的皮夹克加短靴、接近孕妇裙的宽裙、以及昂首阔步的摇滚少年,现在 已经被皮草、带兜帽的斗篷、还有肥大宽松的毛衣、长靴等所取代。 至于皮草,毕竟出现在这一带的多是年轻人,一般都是兔皮或者羊皮,貂皮一类的 高级货十分少见。当然,年轻人个个各显神通,都十分个性化,富于变化,绝少雷同、 这也正是原宿时装的特点。 看着少男少女们大胆展示个性的服装,冬子赞叹不已,但真纪她们却不这样看。 “现在的原宿,不过是手里拿着时装杂志,呆头呆脑地晃来晃去的一群乡下人。 真纪从高中时就在原宿一带流连。所以,对现时自许为潮流先锋的原宿一族,她打 心眼里不喜欢。 “原宿的特点,本来是穿着平常的衣服,在星罗棋布的许多小店里随意逛来逛去, 现在可好,这么多高楼大厦,这么多明亮宽敞的店铺,这么多花枝招展的少男少女晃来 晃去,跟银座还有什么分别。” 的确,最近增加了太多的高楼和大店,长此以往,原宿小而精的特点势必会消亡。 贵志第二次来电话,是在十二月第一个星期一下午。 挂在西方代代木森林树梢上的夕阳,正把冬子帽店的橱窗染的绯红”。 “怎么样,最近还好吗?” “托你的福……” 冬子凝视着红红橱窗玻璃,点点头。 “今晚一起吃饭,怎么样?” “你是说一会儿?” “你不方便?” 今晚并没有什么预约,如果想见他,并非不能见,不过实在太突然了。 女人去见别人,总归需要预先有所准备,虽然不用精心打扮,但至少希望能穿着自 己比较满意的服装,做一个自己满意的发型。冬子今天来店里的时候,只是在针织连衣 裙上套了件法兰绒大衣而已。 她并非不满意自己的这身打扮,但至少应该穿那件羊绒大衣,配上贵志送的貂皮披 肩。如果贵志提前一天跟她打招呼,她至少能有所准备。 “你出院以后还没有好好在一起过,以前跟你说过的去九州旅行的计划暂时也没有 眉目,所以想跟你一起吃顿饭。” 冬子也记得旅行的事,但至今未能成行,她并没有什么不满,相反,她想到自己成 了这么个身体,还跟贵志去旅行,心里就打退堂鼓。 “七点左右我去接你吧?” “不,还是约个地方吧。” 冬子想尽可能避免在帽店跟贵志见面,虽然没有什么特别不便的地方,但她害怕到 时候她自己会态度软化。她不想让真纪和友美看到自己的这一面。 “那就在帽店附近的‘美摩座馆’吧。” “好……” 冬子正准备点头,却猛然吞回了半句话。 又准备去见贵志了。上回的理由是让贵志介绍一家医院,这回则没有任何理由,这 岂不是重新回到老路上去吗? “那就七点……” 贵志说了一半,猛然想起什么似的,道:“对了,我带船津一块儿来吧?” “为什么?” “那家伙是你的崇拜者,跟他三个人一起庆祝一下你痊愈出院。” 贵志一向都是自作自话,根本不考虑别人的意愿。 “真的一起?” “他现在不在,等他回来了,我带他一起去。” 说完,贵志就挂断了电话。 又要跟贵志见面了…… 她对自己的轻率感到吃惊,同时心里却又在想,这次是为了庆祝自己痊愈。 快到七点时,冬子正准备动身,船津突然出现在店里。 “怎么,你来这里?” 冬子好生奇怪,约好了在“美摩座馆”见的。 见冬子满脸狐疑,船津解释道:“我代所长来接你。” “接我?” “所长说,既然是庆祝病体痊愈,就应该去和菜馆,所以在筑地订了房间,所长自 己从公司直接去。” “另外,所长还建议带上店里的女孩子。” “大家一起?” 冬子回头看了看身边的真纪和友美。“餐馆叫‘福源’,河豚很有名气,你们觉得 怎么样?” “哇,太好了。” 真纪一听,鼓起掌来,但立即又不安地问:“不过,真的可以一起去?” “反正,已经订了五个人的位。” “筑地我还是第一回呢。” 真纪一说,友美也跟着点头。 这么一来,只好大家一起去了。 “那我们一起去吧。” “太好了。现在就关门?” “是早了些,但也只好现在关了。” 真纪和友美立刻去里间工作室换衣服。 她们俩在里间兴高采烈,冬子可是满肚子的气。 既然要带上店里的女孩子一起去筑地,那也没有所谓,可干吗不一开始就说好呢? 如果一早说好,冬子也不用自己一个人提前做准备。而且,这样一来,她们也知道自己 原来是要去见贵志。 当然,给她们知道也没有什么,可是她刚才找的藉口是出去办事。 贵志就是这么独断专行,心里想怎么就怎么,根本不管别人方便与否。 他也该考虑一下我的处境…… “你不高兴?” 船津似乎注意到冬子的情绪。 “嗯,没有什么。” “身体怎么样?” “挺好。那段时间真是太感谢你了。” 冬子想起来,出院以后,还是第一次见到船津。 “橱窗布置跟以前不一样了。” “对对,准备送给你的帽子,我现在正在做,估计圣诞节前能赶出来。” “真的送帽子给我?” “肯定合适你。” 正说着,真纪和友美穿着大衣从里间走了出来。 四个人乘车到达筑地的时候,贵志早已经到了,正由女待陪着喝啤酒。 贵志以前在这里接待过客人,还聚过餐,算是熟客。 “噢,来的好。” 贵志回头看见她们,招呼冬子坐中堂正前方的主位。“今天你是主客,来,坐这 里。” “那怎么行?我坐这儿好了。” “别推推让让的,今天是我请客嘛。” 一番推让之后,还是冬子由两个女孩子陪着,坐了主位。 “客罗舒”开张的时候,贵志到店里来过,不过,对于真纪和友美来说,这次才是 第一次正式见面。 “这位是里村真纪,这位是小野友美。” 冬子刚介绍完毕贵志就点点头,然后低头致意,自我介绍说“我叫贵志。” “今天是想庆祝木之内小姐康复,觉得人多热闹些,所以请你们一起来。大家喝鳍 酒,怎么样?” 真纪和友美你看我,我看你,不知如何回答是好。筑地和菜馆和鳍酒,对她们来说 都是第一次,所以有些不知所措。 “既然吃河豚,怎么能没有酒。” 一会儿,鳍酒上来了,大家一起干杯。 “为你恢复健康,来,干杯。” 贵志挑了头,大家都齐声附和:“干杯,干杯!” “谢谢。” 冬子嘴里应酬着,心里却有些不舒服。她做梦也不曾想到过会是这么一帮人一起祝 贺她恢复健康。 贵志表面上若无其事似的,该不是他故意调侃她吧? 首先,两个女孩子又怎么猜想她和贵志的关系呢? 贵志不时来一两个电话,中山夫人有时也提起他,她们按说应该知道她和他交往的 事情,说不定,她们还知道他是颇有名气的建筑设计师呢。 可是,她们肯定会奇怪,贵志为什么要请她吃这么名贵的菜。 年轻女孩子表面上天真烂漫,其实心里鬼着呢,现在肯定在好奇地观察她和贵志的 神情。 真弄不明白贵志是什么意思。 等剩下两个人在一起,得好好问问他…… 冬子瞪着眼睛,贵志却神情自若,似乎喝得很高兴。 “来,来,天凉了还是河豚最好吃。” 刚才还扭扭捏捏的两个女孩子开始夹生河豚片。橙醋的味道很浓。 “你们俩应该能喝。” “哪里,跟妈咪比差远了。” “你们妈咪才不能喝呢。” “是吗?” 冬子做了个苦笑的表情,但心里根本没有半点笑意。 生河豚片之后上来的盖河豚饭,汁里的鱼白拌的很好,口感好,很有味道。 “真好吃。” 真纪她们吃的不亦乐乎。 贵志添了鳍酒,饶有趣味地看着她们。 他到底想干什么…… 冬子一肚子闷气,不知不觉当中伸手拿起了酒杯。她心情不好的时候,似乎首先想 到的就是喝酒。 “贵志先生设计了哪些大楼?” 两个女孩子除了这个,还问了些诸如欧洲建筑风格、摩登建筑设计之类的问题。 贵志耐心地—一作答。 “将来我一定去看看。”友美道。 “你们去的话,那边我有朋友,可以写封信介绍你们去,有他身游,你们不但能省 去不少麻烦,还能省不少钱。” “哇太好了,我更想去了。” “总之,应该年轻的时候去看一看。” “对啊,应该年轻的时候去。” 她们频频点头。 这哪里是庆祝冬子康复,根本就是贵志和两个女孩子在聚会。 难道贵志这人也是一见到小女孩就生龙活虎的?还以为他对这么小的女孩子没有兴 趣呢,男人真是难以理解。 冬子想着想着,突然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嫉妒她们,不禁有些黯然。 就算贵志对真纪和友美有兴趣,那又怎么样呢?跟自己没有半点关系。虽然她心里 努力这么去想,可还是无法平静下来。 贵志似乎注意到冬子有些不高兴,招呼她:“你不喝?” “我在喝。” 冬子本来想装出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一开口却显得十分冷淡。 河豚盖饭之后是河豚泡饭。 泡饭里也拌了鱼白,十分可口,但冬子不知是否喝酒过多,根本没有胃口。 两个女孩子食欲旺盛,吃完泡饭,又把换口味的水果和羊羹消灭了个一干二净。 “太好吃了,真是谢谢你。” 真纪和友美同时低头称谢。 “那我们现在去喝一杯。” “哇太好了,我们可以一起去吗?” “当然一起啦。船津君,你去安排一下车。” 说着,贵志点上烟,站起来。 离开筑地,一行去了银座一家叫“万事可来德”的酒吧,在地下,门面很小,一进 门的地方摆着一架钢琴,弧形吧台围着钢琴。 贵志也是这里的常客,经理模样的人出来打过招呼,就取了贵志的酒出来。 过去,贵志一般是去赤板和六本木,最近似乎也来银座了。 斟上威士忌,大家一起干杯。 “祝贺祝贺。” 仅仅干杯的时候,大家都围住冬子,之后,又各自凑在一起了。 照例,两个女孩子又是拼命跟贵志说着什么,钢琴的乐声盖住了她们的声音,冬子 听不见,只见贵志乐呵呵地笑着。 冬子一个人独自喝自己的酒。 在筑地喝了鳍酒,现在又喝兑水的威士忌,冬子以为自己很快会醉,却一直清醒, 也许,正是因为不开心,她才没有醉。 这种情况下,醉意会突然之间袭上来。 冬子放下酒杯,从盒子里抽出一支烟,船津连忙将打火机伸过来。 “谢谢。” “你有些不舒服?” “没有,你怎么这么问?” “没有什么,看你有点无精打来的。” “我才不呢。” 冬子转过头去对着船津,道:“我们跳舞好吗?” “跟我?” “不愿意?” “不是不愿意,你不跟所长跳?” “他才不会跳呢。行吗?” 船津为难地看着舞池。 “你会跳的吧?” “会一点点……” “那我们跳吧。” 在冬子的催促下,船津站起来。 “我去跳一曲。” 船津一边起身,一边跟贵志说了一声。 “嗳?妈咪会跳舞?” 两个女孩子一起鼓掌。 在钢琴旁边较暗的一角,冬子将手搭在船津肩上。 “就跳个舞,你还跟你们所长打招呼?” “话不是这么说。” “酒席上不是不分上下级吗?” 说着,冬子向前凑了凑,映入眼睑的是船津的鬓角。 跳完一曲,冬子突然感到醉意袭来,刚才绷紧的神经似乎一下子松驰了。 “跳的蛮不错的嘛。” 给贵志一说,船津一个劲地挠头。 “妈咪可是太衬了。” “我们俩天生一对,是吧?” 真纪她们在起哄,但冬子也毫不示弱。 她们怎么看冬子和贵志的关系呢?如果明明知道她和他关系非同一般,还故意起哄, 她们可就太坏了。 反正,对她们不能掉以轻心。冬子又吸了一口威士忌,然后对船律说:“下次跟你 两个去喝,好吗?” “真的?” 船津吃了一惊似的,正面对着她坐直身体。这么一点事情,他就如此大惊小怪,也 真够淳朴的。 “打电话给我,行吗?” “哎……” “打到我家里来也行。” 船津点着头,望望贵志那边。贵志依然在跟真纪聊的热火朝天。 “今晚一会儿送我好吗?” “哎?……” “顺路的吧。” 见船津满面愁容,冬子心里也就没有那么烦闷了。不知怎么的,船津有些地方很可 爱,吸引关着年长的她去故意逗他。 “可是所长……” “所长肯定还去什么地方喝呢。” “不一起去行吗?” “今天已经精疲力尽了。” 冬子放开二郎腿,微微地靠在船津肩膀上。她也觉得自己的玩笑是否开过了头,但 在船津身边她感到轻松,这也是事实。 “走吧。” 贵志这样招呼大家的时候,是约莫半个小时后的事。 “十一点了。” “噢?已经这么晚了?” 真纪她们像是不舍似的。 冬子穿上大衣,走出酒吧。天上下着小雨,早晨开始下的雨中午停过,现在又在下 了。 “好啦,你们去哪边?” “我是代代木上原。” “我是中野。” 真纪和友美争先恐后的。 “船津君,你送她们一下吧。” “我?” “我们还要去喝一杯。” 说完,贵志便与真纪和友美握了握手。 “我……” “走吧。” 冬子站在那里,贵志却顾自朝一辆空车走去。 “谢谢了。” “晚安。” 两个女孩子挥了挥手,只有船津像被遗忘了似的,呆呆地站在那里。 很快,顶着蒙蒙细雨,车子开动了。 贵志从大衣口袋里摸出香烟,掏出打火机来点着。 “去哪里?” “去六本木。” “我本来想回去。” “才十一点。” “你这么做,我怎么办?” “什么我这么办?” “刚才就剩下我们俩,她们肯定怀疑的。” “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呐。” 贵志苦笑了一下。 “你今天干吗突然要叫上那两个女孩子呢?我以为就你和我两个人。” “偶尔请她们吃吃饭,也应该的。” “不过,今天可就太怪了,你有什么理由请她们吃饭呢?” “那倒也是。” “我不想给手下的女孩子知道的太多。” “她们又没有说什么。” “她们嘴上不说,心里可明白着呢。” 贵志没有做声。贵志特意请大家吃饭、希望大家开开心心,冬子也觉得自己不该这 样数落他,但还是继续说个不停。 “毕竟我是她们的老板,给她们抓着痛脚,她们还能那么听话吗?” “你让船律知道了你和我的关系,你也不好办吧?” “我这边倒无所谓。” “船津可是很在意呐。” “没有留心过。” 贵志很敏感,又很迟钝,冬子吃不准这种情况下贵志到底算哪一种。 “反正我可是不高兴。” “知道了。” 贵志不耐烦似的望了望车窗。 他还是这么自我中心。 “真可笑。” “什么真可笑?” “没有什么。” 冬子摇摇头,抑制住自己的不快。自己为什么要跟贵志走?她觉着甚至连自己也难 以理解了。 六本木可以说是贵志的老巢。自从开设了自己的公司,十多年来,贵志一直来六本 木、赤坂一带喝酒,所以熟门熟路。 今晚,贵志在乃木反坡底左手的白色楼房前停下,上了三楼。 这里像是一般的公寓,门牌上写着“鸿巢”两个字,一进门,就有一个女孩子迎上 来。 “有位吗?” 见贵志问,那女孩子微微笑着点点头。 门口农架旁开着一个小窗,再旁边是一道门,推门进去,里边是差不多二十张榻榻 米大小的房间,铺了绿色的地毯。 灯光十分幽暗,靠墙挂着白色的布帘,布帘下是桌子。 已经有十来个客人坐在那里,但桌子上只有蜡烛似的小灯,非常昏暗,看不清客人 的面宠。 贵志和冬子走进去,在左边角落里坐下。 “二位喝点什么?” “白兰地,好吗?” “知道了。” 刚才带路的女孩子点点头,退了下去。 房间里除了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的背景音乐之外,只有客人轻声交谈的声音。 这里没有人大声说话,也没有来去匆匆的待应生的影子,如果有事找待应小姐,只 能按桌子旁边的按钮。 “这里是酒吧?”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在门口看,还以为是什么人的家呢。” “这里是会员制。” 说着,贵志用自己的白兰地杯碰了碰冬子的杯子。 “来,为你的康复。” “谢谢……” 冬子低了低头。从现在开始,是跟他两个人庆祝吗?如果是,他绕的弯子也太大了。 “你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吧?” “哎。” “也不会复发?” “反正全部都切了。” 贵志点了点头。贵志也许以为冬子所说的全部是指囊肿,但冬子自己的意思是说连 子宫都切掉了。 虽然两个人的理解不尽相同,但反正是不会复发的了。 “反正早做早好。” “谢谢你了。” “手术做完有多久了?” “两个月多一点。” “这么说,已经彻底痊愈了。” “哎。” “那我就放心了。” 贵志的手顺势搭在冬子肩膀上。 现在跟贵志两个人在一起,冬子的心情也轻松了许多。幽暗的灯光,柔和的音乐, 恬静的气氛,这一切也都缓和了冬子的情绪。 冬子已经把刚才和手下的女孩子、船津在一起的时候的尴尬抛诸脑后了。 “你的大孩子现在上几年级?” “中学二年级吧。” “很可爱吧?” “也不是……” 贵志不知是否害怕伤害冬子,支吾了一句,但冬子并不欣赏他这样含糊其词。 “我们走吧。” 大约三十来分钟,贵志道。 “几点了?” “十二点。” 正好有客人到,贵志像是让位似的,站了起来。 在门口,刚才的那个女孩只是笑笑,说“谢谢”,再也不多说一句话。 不冷淡,又不过于热情,恰到好处地对待来客,也许正是这种会所引人的地方。 外边刮着风,天空一片晴朗。 冬子将大衣领竖起来。 两个人贴着肩膀,沿缓缓的坡道往上走。 “你不用着急回去吧?” “不过,已经不早了。” “我还想去你那儿,行不行?” 两个人并肩走在坡道上的脚步声,忽然变的十分清脆。 “上次你允许了。” “那次是我不好。” “不好?” “是啊,是我自己大意。”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笑了起来。 到了坡顶,就能看见前进不远处的六本木路口,炫目的霓虹灯下,汽车川流不息。 贵志截了部从路口绕过来的出租车,自己先钻了过去。 冬子一上车,车子就朝着涩谷方向开动了。 “这是去哪里?” “去一个地方。” 贵志说完,就将两只手插进大衣口袋里,凝视着前方。 “我在法国一直在想你的事。” “但怎么想,也想不出个头绪来。” “想什么?” “想我们俩是相爱关系呢,还是相恨关系,或者……” 冬子望了望贵志。 “或者相爱只是幻觉,我纯粹是被你的肉体所吸引。” “但如果被你吸引,事实上也许就是爱你的一种表现。” “当年是你单方面分的手。” 贵志说话的当儿,出租车在霞町交通岗向左方拐去。 车子停下来的时候,冬子不知身处何处,周围像是住宅区,又有些绚丽的感觉,再 仔细一看,才发现酒店的霓虹灯招牌。 贵志若无其事地径直往里走。 “你这是去哪里,我要回去了。” “好了,来吧。” 灯光下,看得出贵志的神情是在恳求她。 “来吧……” 贵志又将手搭在冬子肩膀上。按说,冬子没有理由拒绝一起去酒店,毕竟,两个人 在一起都不知多少次了。 但是,冬子还是希望自己能够界限分明一些,既然已经和对方分了手,就不该再藕 断丝连的了。上次她已经屈服,她不能就此一败涂地。 “我可没有打算今天要这样。” “我知道,是我想要你。” 贵志的哀求突然变的有些孩子气,虽然实际年龄他要比她大上十多岁,但现在像是 倒转了过来。 “你就说行吧。” “求你了。” 看着贵志哀求的神情,冬子突然有些受感动。 他如此强烈地想得到我。他明明知道我做了手术,还这么想得到我。她不得不坦白 地面对他的热情。 “本来想去你那里,没有办法。” 贵志仍旧将手搭在冬子的肩膀上,开始移动脚步。 树墙夹道的尽头,就是酒店的门口。 乍一看像是旅馆,但仔细一看,就知道是专门为情人聚会开设的酒店。 女佣迎出来,带他们到院子里边的独间。 这家酒店应该坐落在西麻布靠涩谷的寺方,冬子从来不知道这一带会有这种去处。 独间不仅有格子式的正门,有门厅和起居室,还有卧室,门厅的右侧是浴室和洗手 间。 不知是否早有准备,房间里的暖气调的恰到好处。 贵志自己打开冰箱,取出啤酒,倒在两只杯子里。 “你常来?” “有一次从旁边经过,见有这么个地方,就特意记在心里。” 冬子并不相信贵志的解释,像他这种人,不难想像会跟别的女人来这里不过,现在 冬子已经不在乎这些了。 “我喝两口啤酒就走。” “你还在生气?” “没有。” 即使贵志以前到这里来过,冬子也没有权利生气。 贵志喝完一杯啤酒,站起来打开通往卧室的纸隔门。 鲜艳的红梅花被,并排而放的粉红和深蓝色枕头,再里边挂着纸灯笼。 “你不换衣服?” 贵志自己先进卧室,换上浴衣。 冬子坐在那里,看着灯笼光下贵志的影子在晃动。 “好啦,别再拉着脸啦。” 裹着浴衣的贵志招呼她。 冬子并非不高兴,事实上,她喜欢终于能跟贵志两个单独在一起,而且,她也乐意 在这么美好的气氛中献身给贵志。 从跨进房门的那一刻起,她就不再为自己藕断丝连的情绪所烦扰了。 冬子其实是害怕事后的一切。 自己,还有贵志真的能像过去一样得到最大限度的满足吗? 会不会不愉快,然后就此分手? 说心里话,冬子现在对自己的身体全无自信,她怀疑没有子宫以后,女人是否还能 够享受到性爱的欢娱。 医生倒是明确说过,失去子宫丝毫不会影响性爱。 冬子当时是完全相信的。 但是,真正到了这个时候,还是忐忑不安。 没有了这么重要的器官,真的会没影响? 现在,冬子并没有什么奢望,她只是希望一切都能和过去一样,她自己倒不紧要, 关键是不能让对方失望。 她不想打击对方“我想要你”的那种期待。 “你怎么啦?” 贵志显然等的有些不耐烦了。 见贵志这么个态度,一瞬间,冬子心里很气愤。 我思前想后的,他可倒好,光想着要、要。 女人毕竟不像男人那么简单,需要一定的心理准备,才能和男人同床共枕。 “来,过来。” 这一次,贵志的声音温和了许多。冬子走到他身边,拉下背上的拉链。 “硬把你拉到这里来,真对不起,不过,我真的是想你。” “在国外的时候,我也一直在想,没有哪一个女人比得上你。” “别再说……” 冬子闭上眼睛。现在,贵志的话只是更令她伤心欲碎。 还不如喝个烂醉,在神志不清的时候跟他缠绵,至少心里好受得多。 在贵志的催促下,冬子站起来。 贵志先进了被窝。冬子知道他正在背后看她脱衣服。 冬子已经下定决心放纵自己了。 她决定不再去想能不能像过去那样欢畅,反正,到了这种时候,她是不能再逃避的 了。 虽然贵志的态度是生硬了些,但冬子自己也难辞其疚,事实上,在内心深处,她也 希望让贵志检验一下自己的肉体。 她想让他检验自己是否还像过去那样是一个完整的女人,虽然没有了子宫。 贵志对她无所不知,冬子可以在他面前毫无顾忌地放纵自己,要检验自己的肉体机 能,贵志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裹上浴衣,冬子轻轻地来到贵志身边,先把脚放进被窝里,然后整个钻了进去。贵 志迫不急待的马上搂住她。 “关上灯。” “够黑的了。” “还是……” 贵志将她搂进怀里。 “想死我了。” 给贵志搂抱住的那个瞬间,冬子的呼吸也停止了,贵志的力气很大,冬子觉着自己 的胸脯快要爆烈了。 在贵志怀里,冬子才终于地感到自己真已和贵志在一起了。 贵志轻吻她的唇,抚摸她的头发,还轻咬了她的耳垂。 在冬子和贵志之间,这种行为不知重复了多少次,但冬子还是有一种新鲜感觉。 很快,贵志的手就掀开冬子的浴衣,抚弄她的双乳。 即使是冬天,冬子也从来都不穿紧身底裤,浴衣下边只剩了乳罩和角裤。 贵志的手从胸前绕到冬子的背部,解开了乳罩的钩扣。 乳房不大,但十分可爱。抚弄了一会儿之后,贵志的手又不紧不慢地向下移动,移 到下腹部的时候,冬子不由自主地拧了拧腰。 那里有一道伤口,横的伤口。虽然弥合得很好,但用手一摸就分辨得出。 贵志的手指刚才肯定是碰到那道伤口了。 贵志觉察到伤口,不知是吃了惊,还是不忍伤害她,赶紧移开了手,然后继续慢慢 地向下移去。 冬子闭上眼睛,任凭贵志的手在身上移动,一边紧张地注意着身体的变化。 在贵志怀里,我的身体会起怎样的变化呢?还会像过去那样感受到快乐吗?或许会 稍有不同?伤口那边还会痛吗?…… 冬子一动不动,竖起所有的神经末梢。 贵志从来都不勉强她,他总是耐心地爱抚,等她有感觉了,才温柔地进来。这一次, 他也是那样,在等待着她的激情迸放。 但是,不知怎么的,冬子的肉体并没有什么激情,她心里祈祷着自己的身体快些燃 烧起来,但身体并不听她的话。 以往,到了这一步,冬子早就开始扭动身体,甚至发出娇叫了,可现在浑身还十分 生硬,虽然心里有如大旱望甘霖,肉体却在执拗地拒绝反应。 过了会儿,贵志像是死了心似的,紧紧地搂起冬子,不慌不忙地进来了。 他比以往更加温柔,甚至多少有些踌躇,但确确实实是进来了。 冬子知道贵志已经完全压了上来。 她没有半点痛感。 他们扭在一起。 冬子紧紧地闭上眼睛,温顺地配合着贵志。她感到她和他是如此紧密,没有任何间 隙。 奇怪的是,她在拼命试图让自己相信两个人搂拥的十分亲密,没有一丝空隙。她本 来想使自己的脑海变成一片空,但结果并非如此。 不久,紧接着最后的剧烈运动,贵志的身体停了下来。 刚才的激烈仿佛是一场梦,一切都是陷入了死寂当中,贵志慢慢地离开了冬子。 冬子微微睁开眼睛,感觉着贵志滑下来,在自己身边仰卧着。 枕头边上,跟刚才一样,只有灯光放着微弱的光。 冬子又合上眼睛,轻轻地缩了缩身子。 没有痛感,一切似乎都已经正常。 她听到轻微的叹息声。 望了望身边,只见贵志仰卧着,呆呆地望着屋项。一脸无精打采、意犹未尽的神情。 冬子突然感到不安。 真的一切都没有变化吗?贵志刚才是不是感到索然无味? 冬子悉悉索索地侧过身去,轻声问: “还好?” 冬子还是第一次这样问。男的或许会问好不好,女的又怎么能开这个口呢? 要在平时,冬子也不开了这个口。 是自己特别在意,还是刚才本来就不很投入?…… 贵志沉默了一会儿,才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啊”了一声,点点头。 “真的?” “真的。” “你这是怎么啦,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随便问一问嘛。” “真够怪的。” 贵志微微笑了笑。 冬子躺在昏暗的灯光里,琢磨着贵志刚才的回答。 贵志在嘴上并没有说不好。 但是,在他的语气里边,似乎有些踌躇,在肯定的同时,却还是有些迷惑似的。 过去,贵志每次都十分激情,剧烈地结束之后,总由衷地说些“太妙了”、“真厉 害”一类的话。 这不是单是他对冬子的爱意的表达,同时也是对冬子的肉体所发出的惊叹,在浓浓 的爱意当中,包含了对机敏灵巧的肉体的赞赏。 每回听到贵志这么说,冬子都感到尴尬,她觉得贵志肯定是在自己神志不清、显露 出放荡的一面的时候,独自冷静、仔细地观察着她,所以才会这么说。 所以,每一回,冬子都伸手去捂住贵志的嘴巴,“求求你,别说了。” 她实在不能忍受别人在完事以后还评价她,给人家说“真厉害”,显得她有多么淫 荡似的。 然而,这一次,冬子却期待着贵志这样说。 她希望贵志这样说,他这样说了,她才能重抬信心。 可贵志却什么都不说,只是侧身过来面对着冬子,将她搂过去。 贵志将冬子楼进怀里,轻轻地抚摸她的头发。 “刚才满足吗?” “嗯……” 贵志下腭的动感告诉冬子,他点了头。 冬子在贵志的怀里闭上眼睛。 贵志很能体贴人,绝对不会对冬子说“不好”,不管冬子问多少遍,他大概都会这 样回答。 不过,冬子也深深知道,即便他回答说“好”,也并不真正就等于真的好。 说实在的,冬子自己刚才就没有什么感觉。 以往,她的情绪都是越来越高涨,达到高潮时完全忘乎所以,但这一回却没有这种 感觉,自始至终都十分冷淡,整个过程也就记得一清二楚。 有那么一瞬间,她产生过一点甜蜜的感觉,但很快就消失了,而且,跟以往相比, 十分微弱。 过去,到了一半她就浑身燥热,会感受到溶化了似的快感,但这一次却没有。 而且,一般情况下,冬子会感到芯的深处有一股热流迸放而出,她自己也随之达到 最高潮,但这一次并没有这种感觉。 她知道贵志是什么时候射的,但她自己并没有随之达到高潮。 如果像刚才问贵志那样问自己怎么样,是好还是不好,她觉得自己也无从回答,其 实应该说她根本就没有什么感觉。 为什么会这样?…… 冬子依偎在贵志的怀里,漫无边际地遐想。 的确,她自己有些在意自己做过手术,担心伤口会不会裂开或者出血,所以,她对 自己的身体并不很自信。 更为主要的,她担心能不能让贵志满足。 她提心手术后第一次就不能满足贵志,害怕贵志失望,在内心忐忑不安之中接受了 他的爱,这恐怕是最大的原因。 而且,她还能找出许多其他理由来。 首先,她不喜欢这种地方,虽然是专门为男女幽会布置的,豪华而又舒适,但让人 感到很不自在。尽管是个独间,但冬子还是觉得似乎有人在墙外偷听。 挨着床的窗帘,一拉开就是一面大镜子,这种设施也让冬子感到不自在,还有被子 和浴衣,看上去干净,可心里总觉着肮脏不堪。 总之,很多事情缠绕在冬子脑海里。 她闭上眼睛,想专心致志地跟贵志缠绵,但就是没有办法集中思想,她越是想忘记 所有这一切,头脑越是更加混杂。 医生曾经说过,子宫拿掉了也没有任何影响,说不定纯粹是一句假话。 那么重要的器官给拿掉,怎么可能和以前一模一样呢?说的也太轻巧了。 看来,我真的不行了。 “我不想。” 冬子在贵志怀里轻轻呢喃了一声,重又闭上眼睛。 贵志似乎觉察到冬子有些异样,稍微移开身体,认真地问:“你怎么啦?” “今天你可是有点奇怪。” 冬子横下心来问他:“别撒谎,说真的,刚才不好吧?” “我做了手术以后,跟以前不一样了,对吧?” “刮胡思乱想的,你跟以前一模一样。” “不一样……” 冬子下意识地将头埋进贵志的怀里。 “你刚才没有尽兴吧?你肯定嫌弃我了。” “是你自己这样吧?” “我?” “尽胡思乱想,根本没有心思那个,对吧?” “无聊的事情,就别去想。” “可……” 就算是想了太多无聊的事情,难道真的会这么没有感觉吗?真的不是因为肉体有了 什么变化? “手术完第一次,你可能有些担心。” “可不是,那么大的一个手术。” “不管手术有多大,反正该摘除的都已经摘除了,你完全不用担心,你对自己要更 有信心才行。” 冬子摇了摇头。 贵志还不知道冬子连子宫也摘除了。她一直想告诉他,但却一天一天地拖到了现在。 贵志刚才肯定还以为她的子宫完好无损。 冬子突然感到自己很卑鄙,明明没有子宫了,还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来,这种作法 实在令人作呕。 “我不行。” “什么不行?” “我……” 冬子咽了口唾沫。 还是应该坦诚地告诉贵志,这样不但能消除自己的担忧,心里也能轻松一些。 “其实,子宫也一起给切掉了。” “什么?……” “肚子切开后发现囊肿很多,医生说最好连子宫也一起拿掉。” “真的?……” “我干吗要骗你。” 贵志稍微移开身体,凝视着冬子。 “真对不起,我一直想告诉你,可总也开不了这个口,所以,我估计你刚才肯定感 觉很差。” “我没有说错吧?” “别说了。” “你别岔开话题,就老老实实说出来吧。” 贵志默不做声,过了一会儿,起身到起居室那边去了。 冬子也跟着起了身。她身上只是裹了浴衣,但房间里开了暖气,很暖和。 冬子抱着衣服,进了门厅那边的浴室。 浴缸里已经放满了热水,显然是起先带他们进来的女佣放的。水已经有些凉了,但 加了少许热水,马上就变热了。 冬子卷起头发,用毛巾裹住,进了浴缸,将纤小瘦弱的身体沉浸在镶了铁皮状黑石 块的浴缸里去。 现在,把什么都跟贵志讲了…… 心里除了轻松,多少还有些悔意。 反正迟早得告诉贵志,现在说出来了,反倒轻松些。 但与此同时,她也感到后悔,干吗不忍住不说呢? 也许,他会离我而去的…… 在雾气朦朦当中,冬子看了看四周。峻峋突兀、表面粗糙的黑石,仿佛就是她此时 此刻的心绪的写照。 反正已经跟贵志分过一次手了,现在如果因为这个再度分手,那也没有什么好后悔 的,应该说反倒会轻松一些。 命中注定就是这么个结局的。 “这下就好了……” 冬子将肩膀也浸在水里,自言自语着。 从没有了子宫的那一刻起,冬子的生活就发生变化了,夸张一点说,是她的人生发 生了变化。 冬子从浴室出来时,贵志已经换好西装,一个人在喝啤酒。 房间的一角放有冰箱,他显然是从冰箱里拿的啤酒。 “你不洗吗?” “咽……” “去洗一洗吧。 “我都换上衣服了。” “可……” 以前,冬子一个人洗澡的时候,贵志常常敲门进来。 每一回,冬子都轰他出去,他总是硬冲进来,说:“有什么不好的。” 今晚他没有这么做,大概是不忍心看冬子受过伤的身子吧?或者,是觉得冬子可怜, 同情她?或许是对这么个身子根本没有了兴趣? “你这是怎么啦?” “没有怎么的。” 冬子决定不再想,在贵志面前坐下。 许许多多小事情,总是索绕在她脑海里。自己实在太敏感了。 为了忘记这一切,冬子接过贵志斟的啤酒,一仰而尽。 “吓了你一跳?” “什么吓了我?” “我没有了子宫嘛。” “你又来了……” 贵志苦笑了。 “能怪我吗?我都不再是个真正的女人了。” “别说傻话!你还很年轻,再说,也不可能就这么变了。” “可我再也不能生小孩了。” “不生小孩有什么所谓。” “是啊,这样倒是方便了你了。” “别东拉西扯的。” “以后,你就不再担心我会怀孕啦。” 说着,冬子的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我是个废人了。” “别再这样了。” 贵志喝完啤酒,站起来。 “走吧。” “你还见我吗?” “这还用问?” 说着,贵志操起话筒,告诉前台准备结帐。 “车子马上就到。” “你要回家,对吧?” “我先送你。” 冬子突然想到贵志的妻子可是有子宫的,她应该比冬子大十三岁,不但有子宫,还 有自己的孩子。 莫名其妙的,冬子觉着这实在太不公平了。 他们正收拾着准备走,门外传来木屐的声音,接着格子门打开了。 “您的车子到了。” 是女佣。两个人站起身。 院子里月光如泻,空中的白云有如匆匆过客。 已经过了凌晨二点了,还有客人来到。冬子望着来客的背影,上了车。 “可是,目白的医生不是说过,只摘除囊肿的吗?” 上了车,贵志问。 “记得大阪的山内博士也是说不用摘子宫。” “我也这么想的。” “代代木的医院一开始就说要摘子宫?” “不是,一开始只是说做囊肿就行的。” “这么说,他们中途变卦了?” “开刀一着,发现囊肿有好几处,说光是做囊肿,没有办法完全治愈……” “这么说,你是手术完了之后才知道子宫也给切了的?” “哎……” 冬子微微点点头。 “这太离谱了。” “不过,是开了刀才发现的嘛。” “难道事先就检查不出来?” “我觉得当医生的,这点事情总该知道的。” “开刀前也许不容易看出来吧。” 冬子不知不觉地在为医生辩护。 “如果一早知道是要摘子宫,那还有别的办法嘛。” “别的办法?” “比如可以再等一等看的嘛。” “不过,始终是得切除的。” 贵志不再做声。奇怪的是,贵志不说话,冬子感到心里空空的。 “反正已经给摘掉了,再提能有什么用。” 冬子望着前方,说了一句。她感到不这样说,心里就无从安宁。 “女人没有了子宫,还是不合你的胃口吧?” “我才不会呢。” 贵志像要堵住冬子的嘴似的,搂住她的肩膀。 “你店里的女孩子知道吗?” “我没有跟任何人提过。” “这样好些。” “只有我妈妈和你知道。” 贵志轻轻地抚弄着冬子的头发。 “船津怎么样,是个好小伙吧?” 贵志转开了话题。 “看上去挺纯的,感觉不错。” “下次一起见见面,好不好?” “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只不过觉着多一个人,你就不用胡思乱想了。” 昏暗之中,贵志微微笑了笑。 到达参宫桥的公寓时,已经是两点半钟了。 “再见。” 贵志坐在车里,点点头。 “那件事不要告诉别人为好。” “当然啦,我怎么会去宣传呢?” “反正,尽早忘记它。” 贵志说话的时候,车门关上了。车子继续向前走,消失在坡顶的石墙尽头。 冬子沿着石板路,往公寓门口走去。 到了这个时辰,公寓房间仍然亮着灯的,已经没有几个了。 公寓为了便于管理,规定夜晚十时以后,不再有人值班,住户必须积各自凭钥匙进 门。 冬子从手袋里找出钥匙,推开入处口的玻璃门。 然后穿过大堂,上了电梯。 一个人在电梯里,冬子想起贵志今晚没有洗澡就回家去了。 他这么回去,难道不怕给妻子知道? 贵志的妻子以前似乎了解他和冬子的关系,但并没有采取任何干涉行动。 她是漠不关心?抑或是特别有忍耐力?是担心一旦吵吵嚷嚷开了反倒引起轩然大波, 所以忍着不出声?还是觉着不用自己去吵吵,丈夫迟早会回到自己身边? 说不定,她已经知道冬子和贵志又好上了的事呢。 知道之后,她这次也会隐忍不发吗? 管她呢…… 冬子挥去贵志妻子的幻影,走出电梯。 深夜的走廊里一片死寂。 冬子的房间是三○六号。 每次开门之前,冬子都要先按一下门铃。她自己一个人住按说不会有什么人在屋里, 但她总是先按门铃。她所得见房间里门铃在响。 没有人。冬子放心地插上钥匙,打开房门。 冬子出门的时候,总记着打开人口处起居室的小灯,因为她害怕夜晚回来时漆黑一 片,自己会感到孤寂难耐。 打开房门的一瞬间,冰凉的空气笼罩过来。死寂一般的房间里漂浮着女人的气息, 冷冷的,如同她没有了子宫的肉体,空虚而又无奈。 打开灯,冬子坐在沙发上,松了口气。她伸手从手袋里摸出百乐门,点上火。 烟圈慢慢地在寂静的房间里散开,她感到疲惫不堪。 身体还没有恢复元气? 不过,疲惫似乎并非因为喝了半夜的酒。其实,一个星期前,有一件急活,她连夜 赶制,直到凌晨二时才睡,屏息静气、小心翼翼地做帽子,那才真正叫累呢。 今天虽说很晚了,但一直都只是喝呀玩的,不是工作。 其实,现在的疲惫更像是精神性的。 起先,友美和真纪在场,冬子感到压抑。见冬子不自在,船津热情地为她圆场,这 更增加了她的心理负担。 名义上,今晚是大家庆祝她手术痊愈,可她自己并不开心,直到和贵志两个人在一 起的时候,情况才有所改观。 然而,冬子现在最难接受的,是那之后的事情。 不管身体多么疲劳,如果和贵志缠绵得很满足,肉体也会轻松的,疲劳之中应该有 一些甜蜜的舒畅。 而这种心满意足的感觉却没有能够出现,相反,却增加了许多虚幻的感觉,仿佛一 切都告完结。 自己真不该听他的…… 冬子望着缓缓浮动的轻烟,心里道。冬子当时有些恐惧,担心会不会万一自己毫无 感觉,担心自己会不会让贵志失望。 缠绵前的担心终于变成了可怕的现实。 贵志安慰她说,“不会有事的。” 但是,冬子自己清楚地知道,现在跟以往大大不同了。 任凭别人怎么去说,冷下去的感触没有任何变化。她闭上眼睛,焦急地等待着体内 深处热浪迸发的那种感受,但终于没有能够等到。 贵志也应该知道她的感觉的,正是明白了她的感受,才那样安慰她: “我自己真够傻的。” 冬子一个人自言自语。 既然没有自信,就不应该应允贵志,结果只能是自找苦吃。 她自己的过错,还在于过于乐观,侥幸地认为或许一切都会如常。 冬子从杂物架上取下白兰地,给自己斟上。 跟贵志喝了不少酒,但现在完全醒了,照这个样子,今晚恐怕难以入睡。 这白兰地是半年前中山夫人给的,尔后,每逢晚上睡不着,冬子都要喝上几口。 能不能变得恍恍惚惚的,忘记所有的一切呢?能不能像正午在花园玩耍的小童那样, 做一个美妙的梦呢? 冬子将浅浅的一杯底酒喝完,心里似乎平静了许多。 这样更好,有没有男人,又有什么所谓!半是自暴自弃、半是自我安慰的情愫开始 弥散开来。 她又从酒瓶里斟了一杯,拿在手上转呀转的。 何苦去想臭男人,一个人该多自在,与其为爱恋、钟情而苦闷,还不如自己一个人 来的轻松。 如果再有男人纠缠,就直捷了当地告诉他,我没有子宫。大多数男人一听这话,肯 定会落荒而逃。如果还来纠缠,就再告诉他,我冷感。 如果得知她像是一根木头,一块石头,根本没有感觉,无论什么样的男人,大概都 会逃之夭夭的。 我就是我自己的,不属于任何人,不用再给男人拨来拨去,也不用再跟着男人们的 屁股转。 仔细想起来,从今往后,冬子也许真的必须自己一个人过活了,今后也许必须真正 的独力自主了。 冬子又大大地灌了一口。她感觉得到,热呼呼的液体在沿着喉咙滑下去。 “这才好呢……” 冬子又自言自语了一声。 现在,她并非自欺欺人,也不是自暴自弃,她是真心实意这样想的。 冬子又点上一支烟。 不知是否不胜酒力,她感到有些困顿。 她觉着自己现在能睡着了。不过,过去也试过上床之后反而睡不着,迷迷糊糊地一 直躺到天亮,最终还是合不拢眼。今晚如果这样,可就惨了。 冬子又喝了一口,才换上睡衣。 跟贵志好的时候,她一直穿夹棉的睡袍,跟贵志分手之后,才换穿了睡衣。贵志以 前说睡衣不够性感,不喜欢她穿睡衣,现在,她不用顾忌这些了。 “我跟男人永远无缘了。” 冬子对自己这么说着,又灌了一口白兰地。 飞飞扫描,帆帆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