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爱出谜语的人 两位大学生就这样出发上路。今天在鲍尔诺茨城又要快乐一番了。 天一亮,所有的地主庄园都苏醒过来了。三个胖胖的女佣人在维顿卡厨娘带领 下在厨房里忙碌着,维顿卡总是打发她们到各处去拿东西。 “拿一点儿肉桂来!把烤盘拿到这里,喂,那一只好一点!你把猪油填在小鸡 肚里没有?唉,你多蠢,油煎得过火了!你把生姜放在哪里啦?”每一个锅子里都 有什么东西咕嘟咕嘟地响着。爱尔寿把用软软的鹅毛管涂上蛋黄的面包放进热锅里 去。主人还派了一半男仆人到厨房里。 雅诺什马车夫把罂粟子放在小石臼里捣着,另一个车夫约什卡,他只做细活, 他一面调油,一面就同那些哈哈大笑的女人寻开心。“潘卡,你别听他的,你会打 破碟子的!”(潘卡正在碟子里调蛋白。) 老爷本人天一亮就拿了猎枪从家里出发,想为小孩子们随便打些什么野禽,虽 然现在不是打猎的季节。 可是女主人比所有的人都焦急不安,她老是在抱怨,今年真是倒楣,到现在什 么也没有了。种在暖房里的黄瓜还很小,亚诺什伯爵爱吃卷心菜肉卷,可是卷心菜 全吃光了;小鸭子才长了一点儿毛,小鹅也是这样;去年贮藏的水果和葡萄也都吃 光了。 “唉,我的天呀,我的天呀!我拿什么东西给这两个可怜人吃呢?”许多锅子 都发出快活的吱啦吱啦声,仿佛在回答女主人的诉苦。咝咝,咝咝,……这是一股 蒸汽把锅盖抬起来,并且带着响声冒出来!小猪肉在锅里烧红了;胀开的白菜卷懒 洋洋地在大铁锅里叹气——唉!唉! 油也在煎锅里生气地吱啦吱啦响起来,仆人就把面卷抛到油里去。 另外一件事情又使得别尔那特太太着急了。孩子们在路上发生什么不幸吗?他 们在哪里过夜呢?西格是不是走路走得太快,热了,吃了冷水呢?否则他们应该到 了。 “玛尔茨,小淘气,上这儿来。”“遵命,太太。”“你上钟楼去看看,看他 们在不在路上?你对唱圣诗的人说是我请求的,那他就会把教堂的钥匙给你。”玛 尔茨是一个衣衫褴褛赤脚的调皮孩子,他在夏天,有时候就替工做马夫,其余的时 间就在厨房里转来转去,等着老爷们的桌子上掉下东西来,他很高兴太太的委托, 因此直奔钟楼。真的,教堂里的仆人约什卡·托尔玛希以前说过,很多钟已经运到 罗马去了,幸亏钟楼没有跟它们一起去。玛尔茨沿着楼梯走上去,因为他到了教堂 里,就想起耶稣的死,可是他记起了厨房里充满了鲜美的气味,就很快得出了一个 结论,耶稣的死与其说是为了整个人类,不如说是为了沙罗什帕塔克的两位大学生。 在这儿孩子很惊讶地发觉,很多钟都还在原地,根本没有送到罗马去。这下子,第 一个疑问却潜进他的心里了…… 小孩子要回去向太太报告消息,他没有看见任何人穿着绅士服装在路上走,只 远远地看到库卓尔戈河边有一辆轻便马车。 太太又啊呀啊呀的唉声叹气起来,正在这个紧张的时候,一辆轻便马车向地主 的院子驶了进来,这就是玛尔茨在钟楼上看见的一辆,西格从马车里跳出来,接着 就是亚诺什。 “圣母玛丽亚!是你们来了吗?我还以为是哪一位贵宾呢!”这一下吻也吻不 完,话也问不完了:“你们是什么时候动身的?”“还在昨天早晨。”“怎么,你 们住在裘里家里吗?我年青的时候认识他,他是一位勇敢的军官。他结婚了吗?” “对呀,当然结了婚,”太太自言自语地说,“你们说,他有一个女儿。她漂亮吗? 现在的人都是美人儿。只要在铺子里买些白粉和胭脂就行了。你们是乘他家的马车 来的吗?他显然是个好人。潘卡,你张开嘴巴站在这里干吗?你快跑,通知维顿卡 把准备好的东西全给马车夫吃,好好招待他。嗯,你顺便到房子里去一下!现在你 爸爸回来了。喔,我在说什么?我简直发疯了。亚诺什,有时候我总把你当我的亲 生儿子看待。这一点你对老姑母可别见怪。你们都不说话,怎么啦?怎么一个字也 问不出来?难道你们就这样回答教授的问题吗?”“亲爱的妈妈,教授在同一个时 间里只提一个问题。”“可是,那个问题比较难,我的孩子,对不对?喔,你们怎 么瘦了! 喔,没有关系,事情可以挽回的,我来喂好你们!”主人很快地回来了,过去 他在很多省里当过法官。又是一番拥抱和询问。最后,来看两位年青人的亲戚和朋 友——太太和老爷——都出来了,整个村子都在议论他们的回来。只要房子里装有 烟囱、花园里种了天竺葵和马鞭草的,总而言之,有姑娘小姐的人家,家家户户都 在讲这件事。嗨,这一次的复活节要快乐一番罗!一定要洒香水啦!看吧,现在每 一家都染了鸡蛋。有很多跳舞的人,这是多么快乐!尤其是两位大学生还上别尔那 特家来过春假! 春天的日子是漫长的,我们的两位主人公对于家乡舒适安逸的房间、祖先房子 里令人感到亲切的温暖、维顿卡妈妈的烹调技术和迦洛契的烟味,很快又习惯了, 至于昏暗的大学、帕塔克城里古老的城堡和它古老的城墙、小房子以及居民们,有 关这些的回忆都被抛到九霄云外了;对两位青年人来说,好象他们从来也没有出过 门,即使出过门,也不过半个钟头,因此每个人又继续做起去年秋天因开学而扔掉 的事情。西格到家畜栏去,轮流地看望那些母牛、公牛和水牛,同自己心爱的名为 “小蝴蝶”的一匹良种马打招呼,那匹马也认识他,高兴地嘶叫着。 亚诺什在花园里徘徊,看看那些熟悉的地方。这里只有他自己一个人,他感到 非常幸福。 只有杏树和樱桃树开了花,它们都相信春天的太阳,都展开了自己的花瓣迎接 阳光初次热情的亲吻。唉,它们常常是受人欺骗的呀!因为将来还有三个严厉的圣 人——雪尔伐茨、卜迦拉茨、鲍尼法茨到来;冬神临走的时候,把这三位圣人从车 上扔了下来,因此三位圣人只好远远地离开冬神,大家步行跟踪追赶它。当然罗, 丁香花也盛开着,可是它反正一样,是不结果实的树木!它也用不着结果,它开过 花,就算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了。那些巨大结实的橡树又迟钝又笨重,现在树上都还 没有发芽,这些大树在想,现在还是冬天,大家继续睡觉吧。 亚诺什伯爵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他沿着流水潺潺的小溪的岸边,从容不迫 地向花园的深处走去,小溪顺着五颜六色的小石子流着,一一流过五、六座小桥, 一堵石头的围墙在最后一座小桥旁高耸着;如果下面没有通往邻居大花园的带铁栏 的大门,那石墙一定把它堵住了。 亚诺什伯爵喜欢这条小溪胜过世界上任何东西。就是它,这条小溪,把他的信 带过去,带到他那心爱的花园里。小溪的水就象亚诺什的心思一样,现在正往那边 奔流,永远往那边奔流。 是呀,周围的麻雀都在叽叽喳喳地谈这件事,我们又何必瞒着这么多聪明的读 者呢?我们为什么不说,隔壁的花园是米克洛什·霍尔瓦特家的,他的房子在小山 上白得耀眼(更正确地说,房子的屋顶掩映在许多枞树和白桦树中),老霍尔瓦特 有个女儿叫比罗什卡,亚诺什伯爵认为她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姑娘。 老霍尔瓦特是省里最富的人之一,可是这位穷皮货商的儿子,同阶级的贵族都 不承认他。他使用了某些不平常的甚至可说是无耻的方法——利用特殊的聪明—— 发了财。其他的老爷们都是用剑或者依靠裙带关系发财的。Tertium non datur 。 事情是这样,米克洛什·霍尔瓦特年青时是卡沙城的一位化学教授,可是他穷 得和别的同事一样,很明显,上帝不大喜欢他们。他做过圣职人员。他爱上了一位 姑娘,就甩掉了法衣,也不教书,辞了职,可是,他除了化学和做诗以外,世界上 别的事情就一概不懂了,于是,他就考虑怎么依靠自己的知识去弄钱。 哼,做诗是不可能弄到钱的。维切兹·米哈伊·乔柯纳依的命运就是一个悲惨 的例子。他穿了破鞋子从一个文学保护人那里走到另一个文学保护人那里。而且这 些文学保护人彼此间又住得这么远!可是乔柯纳依没有太太,米克洛什·霍尔瓦特 已经有一位漂漂亮亮的妻子了,她很快就要把幸福带给他,为他生养一对双胞胎女 儿。显然要找些什么方法弄钱,利用化学发财比做诗要快些。 米克洛什·霍尔瓦特是一个独生子,他的父亲去世以后,他很快就得到了一份 差不多有六千福林的遗产。就在这个时候,他想起了酿酒。 可是普通的烧酒是很便宜的,因此农民们才去喝它,霍尔瓦特决定想法酿新的 酒。他知道每逢结婚和洗礼的大节日,农民们喝的普通的烧酒是一种甜一些的掺蜜 的酒,甚至妇女们也高兴喝它。这下子他就想到为贵族阶级酿造些特别的甜酒。只 有老爷们才有钱,他们出得起钱。 米克洛什·霍尔瓦特考虑得很周到,他得出一个结论,他的酒一定要酿成玫瑰 色,按其甜的程度不亚于糖,除此以外,还要用香料,其中有茴香的味道,这种味 道匈牙利人是喜欢的。我们可敬的霍尔瓦特准备了这种绝顶聪明的混合物,而且称 之为“玫瑰酒”。他买了很多木桶,又从维也纳运来了一架蒸馏机,那架机器就是 当时发明的,他就开始大量酿造这种不平常的酒了。 邻居和亲戚们只是摇头。 “你发疯了!你想想吧,有人会买这种酒吗?要把匈牙利人鼓动起来可不是这 么容易的。想得倒不坏,酿的酒也不坏,可是买客在哪里?”霍尔瓦特狡猾地微笑 说: “在坟墓上……”那时候大家肯定他是发疯了。可是米克洛什·霍尔瓦特看到 事情简直毫无进展,他不是个毫无计谋的人,就派人到匈牙利的北部和东北部去, 委托他们到每个教堂里去探听消息,哪个地方哪个有钱的老爷才死了不久,死后留 下了大量的遗产。 霍尔瓦特派出去的人都很快地带着很多名单回来了。你瞧吧,我们的霍尔瓦特 把一桶桶的酒满满地装在车上,他命令把它们运到所有死了老爷的庄园里去,按家 送一小桶“玫瑰酒”。办事员都出发了,在每一家沉浸于悲伤中的城堡前面,就把 一小桶酒从车上推下去,他们说,上一次他们经过这里的时候,老爷吩咐过送这桶 酒来的。 这些继承人有的很惊奇,有的甚至也不惊奇,他们说,以前的主人还没等到你 们送酒来就死了,既然已经发生了这种事情,为了不至于打官司,他们就收下了 “玫瑰酒”,虽然他们并不知道这是霍尔瓦特玩的把戏。 “不要着急!你们不会后悔的。”卖酒的人说服他们。 这些人真的没有后悔。这一来,虽然永远不是买客心甘情愿买的,销路却愈来 愈好了。空车推回家,经纪人从一些神父那里抄来了去世不久的许多新“买主”的 名单。上帝有一点是一贯不变的:对于高贵的老爷们,是死也不饶恕的,虽然,真 的,并不象巴黎的断头台那样,它有一次曾把贵族杀个精光。 因此,死人名单在任何时候都是满满的,而霍尔瓦特的小马车也一次又一次地 出发上路。每一次马车的数字都增加了,而且它们现在已经到达阿尔费德,越过了 多瑙河,到扎葛烈巴,甚至还要远。可是善良的霍尔瓦提人也爱喝好酒,而且他们 象所有的人一样,也是要死的。 十年或者十五年以后,霍尔瓦特的酒厂大大地发展了;锅子都从早到晚烧着, 主人的钱积得这样多,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怎样花才好。弗兰茨皇帝号召省里的贵族 和大地主们尽自己的责任负担一部分反对法兰西的战费,米克洛什·霍尔瓦特一个 人送到维也纳的牛,比起萨特马尔全省送的牛还多。至于萨特马尔省,那是大家都 知道的,它送给皇帝一千头牛,当时有一首讽刺诗提起过这一点: 萨特马尔省送给皇帝一千头牛,皇帝送给萨特马尔省只有一样东西。 事情是这样的,皇帝刚巧在那一年任命了萨特马尔省一位新省长。 皇帝对霍尔瓦特比对萨特马尔省慷慨得多;他封这个酿酒人为贵族,在他的名 字上还冠以一个固定的外号“西尔瓦希”(这一点恰巧不符合实际情况,因为霍尔 瓦特酿“玫瑰酒”,什么都用,就是不用李子)。 霍尔瓦特成了贵族就不酿酒了(这个行业同他的新称号已经不相称了),他从 倾家荡产的卓波尔伯爵那里买下了一座大庄园,就带着现在已经长大的三个女儿迁 居到那里去了。 这一来老霍尔瓦特就变成富翁和贵族了。匈牙利的贵族阶级在当时是一个精明 的政治集团,它象一条河一样,汇集了全国所有最好的东西。 随便在哪个省里,随便哪一个人,只要有威信,只要别人尊敬他,或者发了财, 在精神或物质方面提供了有价值的意见,那么,不管他是罗马人,或者德意志人, 反正一样,当局马上把他列入贵族阶级。有一条格言说:“吸收一切有势力的人。” 哪一个人要是能从外面对国家造成威胁,国家就把那个人拉入自己的怀抱,因此它 能够保得这么长久。外面留下的只是一些软弱无力和束手无策的人。我们应该承认, 我们的祖先是一些聪明人。可是你们这些民主派的先生们呀,可不能瞧不起那些褪 色的和破旧的古老的徽号。这是遗物。这些小小的徽号曾经组成了一个障碍物,它保 卫了一个神圣不可侵犯的大徽号;保卫了你们从前曾想要改变的东西,那时你们践 踏了许多世纪来的传统,想用共济会的精神来代替它。 匈牙利的贵族阶级并不是一堵把特权阶级和平民截然分开的不可逾越的高墙, 谁有权进去,这堵墙的大门是敞开着的。 可是,尽管霍尔瓦特成了巨富,贵族们,甚至另外一些人——比比得村、费尔 肖博加奇村、纳吉瓦拉德村、佩特里切维奇村、维克西特村的霍尔瓦特,都不喜欢 他。霍尔瓦特拜访了亲戚们,但是都得不到回拜。 他们说看不起他不是因为霍尔瓦特是个做酒商人,而是因为他用欺骗的手段沾 了死人的光出卖自己的烧酒;他只是开始的时候采取了这种狡猾的手段,以后,他 的买卖进行得很好,就不再用什么诡计了。 这就是西尔瓦希·霍尔瓦特家里之所以只有“穿长上衣”的小贵族代表人物来 往的缘故。有时候霍尔瓦特家的奢侈生活使他们都很生气,他们就对霍尔瓦特说些 尖酸刻薄的话,霍尔瓦特也不大在意,他本来就是一个善良的人。 “没有关系,”老头子说,“贵族正象一碗凉汤,它需要一定的时间才能冻起 来。”应该承认,霍尔瓦特身上具有某些妄自尊大的暴发户的特征,他总是把一切 归功于自己。譬如,他的脑子里想起了一个古怪的念头,想把自己的房子翻造成中 世纪的小小城堡的样子。这种异想天开的事情如果不引起社会人士的愤怒,至少在 罗伯斯庇尔和马拉以后以此来炫耀自己是危险的!让他去造大理石的高塔吧,让他 把银子覆在高塔上吧,这些都无关紧要。譬如在别尔那特的家里,就没有一点儿特 殊的装饰,只有在房子的正面装了四根圆柱,可是这幢房子还是很值钱的,因为法 兰西士·拉科西同太太有一次从卡波施城路过这里,就住在这幢房子某个房间的角 落里。另外还有一件事!公爵把一只铜盒子忘在房间里,那时候出外旅行的大贵族 们,总是把钱放在小盒子里(这只小盒子当然是空的),此外,清晨包扎东西时, 公爵夫人的女官(这些人是真正白吃面包的)把公爵夫人的一件胸衣自作聪明地留 在房里。很奇怪,这件胸衣只合她的腰身,一直到胸口才渐渐宽大起来。 请你们评评理吧,霍尔瓦特老爷能不能造一幢象拉科西公爵夫人把自己的胸衣 忘在里面的那样的房子呢?当然不可能! 可是霍尔瓦特毫不在乎,他把自己装成城堡的真正的主人,他的一切举动就象 裘里家的猴子一样;有一次,猴子看见鞋匠在量马丽什卡小姐纤足的尺寸,它也把 自己的爪子伸给了鞋匠。 米克洛什·霍尔瓦特造了一座塔,一座吊桥,他在家的时候,塔上就升起一面 旗帜,上面画着有一个牛头的霍尔瓦特家的徽号。(是的,弗兰茨皇帝并没有改变 自己的习惯,他为一千多头牛而付出了一个牛头的代价!)可是别尔那特家的徽号 要漂亮得多——绿色田野里一只被剑刺穿了的脚! 霍尔瓦特坐下吃中饭,城堡的塔里三次响起了号角声,仿佛要让整个庄子都听 到这种不协调的声音:“啊,霍尔瓦特家上汤啦。”别尔那特家两百年前的银食具 的高贵声音,特别是和百年的瓷器的声音混合在一起,这声音可是悦耳得无法比拟 了。 在霍尔瓦提,这位前化学教授,还是习惯于中世纪封建主的一套风俗习惯,就 象他读过的许多故事中的人物一样,这是很有趣的。因此他总是给人以一种十分幽 默的印象。譬如,他嫁大女儿罗扎莉雅就是一件可笑的事情! 这是一位身材端正的漂亮的姑娘,简直象玛利亚·杰列齐雅女皇年青时一样。 周围远近都纷纷传说,她出嫁的时候,父亲答应陪赠一笔非常可观的嫁妆。求婚的 人象蜜蜂飞到蜜糖上去似的从各地飞来。所有的人都被好奇心燃烧着:哪一个人能 娶这朵“红玫瑰”为妻呢,“贵族”社会是这样暗中称呼大小姐的。 妄自尊大的暴发户宣布他鄙视官衔、出身和财产一类的东西,他要把女儿嫁给 一个能回答他三个问题的聪明人。好一只老猴子!他显然博览群书,其中说起以前 的骑士向某一个城堡主人的女儿求婚,必须用剑从魔术树上砍下三只金苹果。 这一来,有一位年青人从维也纳来求婚了,人家都说他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大 家都相信他前程远大,甚至可以做宰相。在他到霍尔瓦特家以前就有这样的传说。 怎么啦,很好吧!霍尔瓦特和蔼可亲地听了青年人的话,请他吃中饭,答应他 饭后马上回答他。席间他同年青人所谈的一切并无一件涉及求婚的事。只是有一次 霍尔瓦特对他说,过去自己也在维也纳住过,而且常常住在“玛恰凯尔- 霍佛”旅 馆里。接着他又说,这个旅馆为什么叫这个名称呢,据说——老头子解释道:“在 奠基的时候,有人从地下掘出了一只铅皮箱子。打开一看,里面有大大小小的‘玛 恰凯尔’。孩子,这家旅馆因此就被称为‘玛恰凯尔- 霍佛’了。”年青人认真地 听着他的话,心里感到很满意:因为现在他知道名称的来源了。他在老霍尔瓦特的 谈话中没有看出什么特别的东西,心里想: “多么愚蠢的笑话!”笑话确实是愚蠢的,在那时候甚至也不算稀奇。 可是霍尔瓦特老爷显然对这个求婚的年青人冷淡了,饭后他宣布说:他的女儿 太年青,出嫁还嫌早。 “唉,霍尔瓦特老爷,您认为这就是拒绝的理由。我感到有些什么东西不称您 的心。我请您老老实实开诚布公地告诉我,真正的理由是什么?”霍尔瓦特老头按 照商人的旧习惯,拉拉客人的钮子,他想跟人家诚恳地谈话时总是这样做的,他说 : “您看,最可爱的人儿,从您身上是永远造就不出您最初在我面前所表现出来 的那样一个人的。您缺乏真正求知的欲望,显得目中无人,这就说明您以后不会有 多大出息。”“且慢,老爷,您怎么可以无缘无故地下这个结论呢?”“无缘无故 吗?年青人呀,难道您真的知道什么叫‘玛恰凯尔’吗? 怎么,您的面孔红了吗?您不知道。如果您不知道某些事情,您就永远不要面 红耳赤。最好去问问别人。您看出来没有,我本人也不知道‘玛恰凯尔’是什么东 西。可是您我的差别就在于,我力求知道,而您却不想知道。我从来不装出一副聪 明的面孔,我也不象您那样,装出一切早已知道的样子。”总而言之,年青人求婚 没有成功,不得已回到维也纳,现在他不过是多知道了一桩笑话而已。请读者不必 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因为省里的任何一个老太婆都会告诉您,甚至费伦茨·卡辛 茨在自己的作品中也曾提到过。 第二个向罗扎·霍尔瓦特求婚的是鲍尔诺城的一个大资本家。他是一个精明强 干的人,他打算利用妻子的嫁妆在欧洲中部发展自己的企业。这一点他并没有隐瞒 未来的岳父。老霍尔瓦特很高兴求婚者的坦白精神,他以通常爱开玩笑的声调说: “正确,完全正确。我很高兴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精明强干的人,因为我本 人某一个时期也是做买卖的。可是,我想您已经听说过,我的脾气有一点儿古怪, 您可别反驳!我知道,别人已经对您谈起这一点,而且这是真的。我真是一个老发 狂的人。可是我的精神错乱没有危险,您也不必怕我。这也是癫狂的一种。哪一个 人要向我的女儿求婚,我就有向他提出问题的癖好。成功不成功就全靠您的回答了。 我知道这个愚蠢的古怪脾气,可是我也没有办法。”“是的,我少许听到一点。” “好吧,请您回答我,每天有两辆邮车从波若尼城开往勃拉萧佛城,同时也有两辆 从勃拉萧佛城开往波若尼城。假定说,行程需要十天,那么您从波若尼城到勃拉萧 佛城的路上会碰到多少辆邮车呢?”“二十辆。”“不,不,年青人呀!不对,你 再好好考虑考虑。”“那么,在这个谜语里有些什么花招。”“告诉您,什么也没 有。”“那么,毫无疑问是二十辆,而且,我从那里出发到这里来,第二十辆车刚 巧才到波若尼城,未到以前只有十九辆。”“不对又不对!很抱歉,我的年青朋友 呀!”“老爷,请您让我到自己的房间里去,我在那里可以安安静静地想想您的谜 语。”“请吧,”老头子轻蔑地冷笑着回答他。 鲍尔诺城的资本家整整一天象着魔似地坐下计算,十多张纸都写满了数字。头 上的汗象雨水似地流着,可是徒劳无益,每次他总是得到新的结果。最后这个求婚 的人向厨娘讨了些豆子来,把它们分开来放在桌子上,表演了邮车来往于波若尼城 到勃拉萧佛城的动作。可是这种办法也没有得到什么结果,只是愈弄愈糊涂了。 霍尔瓦特看见可怜的求婚者一无所得,决定不再折磨他,就说: “您明白吗,您不可能成为一个精明强干的资本家。您连事件发展到第二步都 不会预见到。要知道从波若尼城到勃拉萧佛城的路上,每天有这么多的马车来往, 除了在这一个十天里出发的,还有在过去的十天里出发的,这样一来,沿路就可以 看到四十辆邮车。至于您这一次回去,请别见怪,只好一事无成地出发了。”这个 霍尔瓦特是多么无聊的人。大家都想,他的女儿因为父亲的怪脾气要嫁不出去了, 这时恰巧有一个漂亮的骠骑兵军官突然到他家里来了,他出身于扎杜那伊希那,姓 别捷林其,却是一个以愚蠢闻名的人。 熟悉的朋友们早就寻他开心说:“这个人一定不会成功的。”的确,可怜的别 捷林其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可是,你们想象一下吧,他回答出了霍尔瓦特所提的三 个问题,全世界对这件事都感到很奇怪,因此他得到了“王妃”做妻子。 现在那些嘲笑者都在煞费苦心地猜测,他们都摸不透,为什么这个别捷林其的 狡猾战胜了霍尔瓦特。当然罗,无论什么人都不能回答这个问题,可是小箱子是容 易打开的。这个上尉蓄着一大把漂亮的胡子,这把漂亮的胡子比起绝顶聪明来,在 这类事情里就具有很重要的意义。骠骑兵的胡子迷住了罗扎,可是罗扎知道父亲全 部的问题,她就预先教会了大胡子的求婚者如何回答它们。 罗扎出嫁以后就轮到她的妹妹卡季扎了。这一次老头子想了些更奥妙的问题来 问求婚者,这对他来说简直是不幸。这种情形是常有的:上尉到的那个地方,中尉 也能找到那条路。可是中尉不能一本正经地向小姐求婚,这对于他来说是不体面的。 他迫不得已采取了曲折的办法。就这样,别捷林其上尉把巴尔·拉恩维茨引到自己 丈人的家里,有一天晚上,一句话没说,就把卡季扎·霍尔瓦特拐跑了,也就节省 了老霍尔瓦特几个奥妙的问题。中尉在自己的一生中,再也没有别的事情办得这样 省力了。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