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太太盛装打扮 结婚吗?现在哪个会考虑它呢!真正的痛苦——想要快些结婚的希望,还在前 面;目前这种感觉都还在路上,要到明后天才会到来。 现在未婚夫和未婚妻感到幸福了,因为他俩可以并排坐在一起,手搀手地你望 着我我望着你;比罗什卡穿的花布裙子,可以碰到青年的膝盖;亚诺什可以用自己 的手去理理她头上掉下来的一绺头发。现在他们感到这一切都是永远不会吃厌的甜 食。上千的问语和同样多的甜蜜而巧妙的回答!……(巧妙得连瞎了眼睛的小猫儿 也能猜到。) “您同西格在树林那里,把一个小小的鸟蛋送给我,这件事您还记得吗?” “噢,那还用说!那时候我就爱上了您了。”“真的吗?那时候我也爱上了您了。” “真的吗?”“您还不相信吗?”“我相信,我相信。可是您别用这么忧愁的眼睛 望着我。”“呀,那怎么呢?您不喜欢我的眼睛吗?”“瞧您说的。我完全不是这 个意思。”他俩想要知道一切,了解一切。他们宛如在河边嬉戏的小孩子,竭力要 用舌头舔一舔每块发亮的小石头——它甜不甜呢? “亲爱的比罗什卡,您告诉我,当我上您爸爸那里来的时候,您在想些什么呢?” “我想了些什么啦?真的,我想了些什么啦?啊,记起来了:我以为您是来洒香水 的……”“这倒是真的,今天应该洒香水……您要吗?”“您怎么啦?这是不适合 ……噢,您知道……在象我们这样……”“难道您只想着洒香水吗?您不可能没有 一点预感的。您老实说吧!”“您要知道真情吗?”“您说吧,”亚诺什轻轻地温 柔地问她。 “我觉得我是知道您的来意的。”“这么说,您猜出我在爱您吗?”“这是我 从铁匠那里知道的。”“从铁匠那里吗?怎么会的呢?”“铁匠说,您上他那里去 磨斧头,我一下子就猜到是您替我砍了树,我因此很感动。”“这么说来,我真象 一个普通的樵夫那样,用斧头谋生吗?”“怎么?”比罗什卡的嘴唇生气地鼓起来 了,“这么说,我只是您的面包吗?”“瞧您说的。您是我的甜面包呀!我要说, 您是我的幸福!请您原谅我的失言!”这样一来,他们必须弄清楚许许多多各种各 样的重大问题。他们这种快乐的喁喁私语似乎是没有终结的,如果争吵起来,那就 鼓起嘴唇,可是马上也就和解了。这会儿霍尔瓦特老头儿转过身去,他在古旧的大 橱里摸了一下,想找到一瓶酒。亚诺什就在等这个机会——霍尔瓦特看不见他们在 干什么,——吻了比罗什卡一下。嗯,要是有人一旦尝过这样甜蜜的滋味,从今以 后他就无法严肃处理事情了。直到这个时候两个年青人还只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他们看到对方一下子面红耳赤,一下子脸色苍白,心里感到甜滋滋的。现在已经进 入第二阶段了。他们两个人都在等待机会,注视着老头儿,那时他转身走近窗口, 望望天空有没有被乌云遮住了。(胡说!现在会有什么乌云?!) 当傍晚一到,亚诺什向比罗什卡道了声晚安回家去的时候,就进入了第三阶段。 这下子痛苦开始了!第一天,看在上帝的面上,还马马虎虎,可是第二天内心已经 产生了反抗。反抗成熟得多么快!是的,那还用说,原来爱情的太阳还温暖着它呢! 昨天的快乐一点影子也没有了,心里老是不安,突然出现了这样一个问题: “到底什么时候结婚呢?”“对呀,什么时候呢?”六月底以前是不行的,因 为首先应该读完大学里的功课;必须使亚诺什·布特列尔伯爵在结婚前成为一个有 学问的人,虽然布特列尔家族每一个人生出来就是有学问的。在降灵节以前结婚, 是不大合适的,因为这么一来,比罗什卡只是嫁了一个大学生罢了。还有,也许亚 诺什在大学里的那些同学会写讽刺诗呢。而且那位喜欢布特列尔的凯维教授会说什 么呢?不,还是把婚期定在七月底,定在彼得节吧。 婚期就这样决定了。 对的,还有很多时间,可是事情也真不少。应该写信通知所有的亲戚,到维也 纳、到卡沙城定做许多许多各种各样必需的嫁妆。 送信的人当天就骑马急驰到帕塔克城亚诺什的保护人伊斯特万·法伊那里去, 报告他订婚的消息。法伊送给未婚夫和未婚妻两封隆重的贺信,还送来了一张早就 准备好的、暂时放在抽屉里的布特列尔伯爵的成年证明书,使得亚诺什感到又喜又 惊。亚诺什的保护人宣布同意订婚,还给了一个父亲般的祝福。他说,他要亲自好 好地吻吻亲爱的甥媳,可是那该死的关节炎不让他离开床铺。在写给比罗什卡的信 里,还附有一串有名的家传的绿宝石项圈,这串项圈是布特列尔家在订婚的时候赠 给新娘的。“这串项圈,”法伊在信末加了一句,“原是瑞典国王查理十二世的母 亲所有的,相传它会把特殊的幸福带给女主人。”布特列尔派人到帕塔克城去,吩 咐到城里米哈伊·布伊多绍首饰店去买两只沉甸甸的订婚金戒指,一只大一些,一 只小一些。 又派了一个人骑马出发:他带了布特列尔伯爵的信到波佐什庄园的管理人那里 去。年青的伯爵请他不要吝惜人力物力,马上把城堡和花园进行修整。因为在七月 底有人要住到那里来了。他命令花匠尽可能多种些花,因为还有一个非常爱花的人 要同伯爵一起住在城堡里。他再命令在树木之间所有的空地上都种上被称为“小火 花”的石竹花。信里又提起池塘;必须把它收拾干净,养些小鱼。“必须使接到这 封信的人同我的帕尔达尼庄园的管家菲林茨·诺加尔和德兰斯瓦尼亚的管家约瑟夫· 加博尔取得联系,要他们把那两个庄园里的黄莺移一部分到波佐什庄园去,让这些 鸟儿在那里歌唱,那是非常合适的……”伯爵写道。 当亚诺什把这封信拿给霍尔瓦特看的时候,霍尔瓦特差一点儿没笑死。 “我真想看看你那些黄莺,两个管家怎样把它们捉到,怎样把它们搬家,而且 它们搬家以后还能唱歌吗?至于池塘,你还有一点儿没想到。 当埃拉伽巴路斯皇帝结婚的时候,他命令用玫瑰油倒满了一个湖,使周围一里 外都闻得到香气。”“我要不要也用玫瑰油倒满这个池塘呢?”“你这个傻孩子, 现在全世界都没有这么多的玫瑰油。你的全部财产再加上我的财产都不够呀!”整 整三天,亚诺什一直沉浸在幸福中。的确,霍尔瓦特向亲戚们发出的订婚通知书都 已经收到了,可是亚诺什还是把自己的幸福瞒着别尔那特一家人。这会儿已经到了 假期的最后一天了。第二天早晨就得到帕塔克城去。别尔那特姑母为他们烤好了路 上吃的烧饼,炸好了一只鹅,可是家里的人还是谁也不知道布特列尔的秘密。亚诺 什自己感到很为难,也很害臊,可是他很怕这个不愉快的谈话,他知道别尔那特家 的人多么不喜欢这个过去的酿酒商人,已经有十二年不同他说话了。可是不管愿意 不愿意,在动身以前必须把发生的事儿告诉老人们。只能采用这种方式,尽可能减 少两位善良老人的不快,使事情尽可能进行得顺利一些。可是用个什么方式呢?亚 诺什决定耍个把戏,溜进女主人正在张罗着的厨房里去(恰巧在这个时候女主人把 一个疏忽的女仆打了一记耳光,因为她踩死了一只小鸡)。 “孩子,我正在为你们炸路上吃的鹅呢,”姑母看见亚诺什,说道,“这只鹅 比别的鹅长得快,甚至还长得肥,这就倒了霉啦。如果再养它两三天,那它还会长 得更肥呢。可是没有办法,教授不会等的。你来瞧瞧这只鹅,它在锅子里炸得红红 的,可诱人啦。”“谢谢你,姑母,可是我的心思不在鹅上面……”“我知道,你 这个调皮东西,又要上奥拉斯辽斯克村裘里那里去,那里有酒吃呢!可是你得当心 别爱上了漂亮的男爵小姐。”“姑母,我已经爱上了。”“你说什么?”女主人吃 惊地反问他。 “我要是告诉您,您就不再爱我了,姑母!”“啊呀呀,你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来呢?我要把水撒进你的狗眼里!……”“姑母,您看都没有看我一眼呢,”亚诺 什调皮地继续抱怨说。 “我怎么没看呢?这会儿我就看着你。”“我起什么誓都行,您已经三天没注 意到我的手了……”“怎么啦?你受伤了吗?”“瞧,您不是没有看见我手上的东 西吗?”“手上有什么,是个疮吗?”“不是的,亲爱的姑母,您只要看看就行了 ……”亚诺什说了这句话,就象一个要夸耀什么的小孩子一样,把右手一摊:在一 个手指上,同家传的印戒并在一起,有一只光溜溜的金戒指。 别尔那特姑母一看到戒指,手里的汤勺就掉下来了,她吃惊地仔细打量着眼前 的东西。 “你打算把它送给谁呢?啊?”“这个吗?谁也不给,除非我死了!是别人给 我的。”“谁给你的?啊?……”青年只是调皮地微笑着说: “姑母,您猜一猜。”“我不猜,如果你不马上告诉我,我就给你一顿世界上 任何伯爵也没挨过的揍。我把你从小抚养成人,爱护你,就为了这个吗?可是你… …”她的善良的眼睛里一瞬间就噙满了眼泪了。 亚诺什吻了她的手,请求她原谅,然后俯身在她的耳朵边低低地说出了那个藏 在心坎里的名字,那个名字比金子银子都响,比所有的宝石都亮,比世界上所有的 曲调都动听。 “比罗什卡·霍尔瓦特!比罗什卡·霍尔瓦特!”姑母一声不响地对他做个手 势,要他跟她到她的房里去。亚诺什害怕了:她会突然想起要他跪在一块木头上吧? 原来亚诺什小时候她是常常这样做的。 “你说,把事情的全部经过有条有理地说出来,”她严厉地说,显然触犯了她 的自尊心了。 亚诺什从头到尾告诉了她。 “这件事发生在三天以前吗?”“是的,姑母。”“三天了,你还闭口不说吗?” “是的,我很为难,因为可怜的比罗什卡要上这里来,可是我却害怕把这些事情告 诉您。”“亚诺什,你做得不对。你娶比罗什卡为妻,即使她是刽子手的女儿,也 反正一样:既然她是你的妻子,那么她就是我的女儿。你说,那个可怜的女孩子要 上我这里来吗?”“是的。”“你怎么回答她呢?”“我说,我害怕,说不定人家 对她招待得不殷勤。”“怎么!你这样说吗?”姑母生气地喊道,然后打开房门。 “嗳,巴娜,快把我那件黑绸衣拿来!”“难道您要上……那里去吗?”“就是要 上那里去,而且马上去,不领她上我这里来我就不回家。”亚诺什伯爵奇怪地望着 她。难道这真是别尔那特姑母吗?他已经开始在相信奇迹了。可能是他的亲爱的慈 母复活了,他只是凭着挂在波佐什城堡内大厅里的画像认识她的,因为她在产后立 刻就死了——为了独生子亚诺什的生命,她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可是虽然在他的面前不是母亲而只是别尔那特姑母,亚诺什受了某种神秘力量 的感动,还是倒在她的怀里说:“妈妈,我的亲爱的妈妈!”青年的眼睛里充满了 眼泪。 女主人确实盛装打扮起来:她做起当时流行的鬈发,穿上绸衣,戴上金刚钻项 圈,用玫瑰水洒上手帕,戴上一对黑珍珠耳环——据说,这种黑色的珍珠只有英王 的王冠上才有,——后来她吩咐穿着骠骑兵军服的仆人把她的披肩拿在手上,庄重 地不多不少刚刚在四步以外跟着她,否则她就要用伞打这个没用家伙的脑袋。 别尔那特太太在自己的家里是很朴素的,但是如果她愿意的话,她也可以打扮 成为一位时髦太太,很可以在维也纳宫廷内当一名女官。 亚诺什眼巴巴地坐在大阳台上等待姑母带着他的比罗什卡一同回来。太阳已经 下山了,可是她们还没有来。她怎么会在那里耽搁这么久呢? 太阳已经在西边落山了;阳光刚才还明亮地照在姑母的夹竹桃花盆上,现在它 不愿意再等待而走开了。亚诺什看见太阳没有等到比罗什卡到来就藏起来,觉得很 奇怪。 那时候老别尔那特和西格一起从野外回来了,当然,立刻就问妈妈在哪里。 “对他们怎么说呢?反正一样,真情是瞒不了的。”亚诺什想了一想后回答说: “她上霍尔瓦特家去了。”“她怎么啦,发了疯吗?”老别尔那特惊奇地喊道。 “不,姑父,是我发疯了。”亚诺什不得不再一次讲述自己伟大的秘密:他同 霍尔瓦特·比罗什卡订婚了。同时他把全部经过又讲了第二次,他已经不感到困难 了。(人对于一切事情都会习惯的。)老实说,亚诺什甚至还沾沾自喜,把全部详 细经过讲得津津有味。 老别尔那特天生就不爱说话,因此只说了一句: “哼,你这个狗崽子!”可是西格听到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差一点没昏倒。 “我说,这简直是个神话!我到现在一点也没有看出来!你一切都瞒住我。哼, 调皮的家伙。”“亲爱的西格,请你原谅我,我本人这些时候也象一个在梦中爬上 钟楼的梦游人。”“喂,老霍尔瓦特要你猜谜语没有呢?”“只猜了一个谜语,而 且是他本人猜中的。整整五年我依靠那条通过他家花园的小溪,把信放在小船上送 给比罗什卡,她也用这个方法答复我。在我们互相倾诉爱衷以后,我上他家去,把 一切事情告诉她的父亲。当老霍尔瓦特对我说,他对比罗什卡通信一节毫不怀疑, 因为同我通信的人不是她而是他本人的时候,你想象一下我是多么惊奇呀。他说, 他所以要这样做,是为了更好地研究未来的女婿。”“这就对了!”老别尔那特嘟 囔着。“这样好的父亲不可能是个坏人。”这些奇特的详情给老人留下了深刻的印 象,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平静下来。别尔那特从自己心爱的安乐椅上站起来(这把椅 子的椅脚是狮爪形的,平时总有一架望远镜靠在椅子脚边,他可以随心所欲地用这 架望远镜观察农奴们在他的田里干活的情形),沿着阳台徘徊着。可以看出,他在 激烈地跟自己吵嘴;当他嘴里自个儿在叽咕的时候,两位年青人听到了他的一言半 语。 全省对西格的父亲盛传着一个外号:“公正的别尔那特。”他为这个光荣的绰 号而感到骄傲。可是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他这样做是公正的吗?他值得享受这个 光荣的称号吗?他能永远为自己的行为作辩解吗?他对待霍尔瓦特一直是对的吗? 太太终于回来了。的确,她只是一个人回来,而没有把比罗什卡带来,可是她 愉快活泼,而且裙子窸窣地响,这样轻松地跑上台阶,仿佛年青了二十年。老别尔 那特装做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快步迎着她走去。 “孩子他妈,你上哪里去散步啦?”“在花园里,老爷。”别尔那特太太把著 名的儿童诗改动了一下,也学着他的声调,开玩笑回答他。 “你在那里看到些什么?”“这会儿我看到我同你是一对老笨驴。”“真的吗? 为什么呢?”“因为我同你一辈子取笑这家霍尔瓦特好人家,轻视他们,而不跟他 们和睦地相处。”正是这个念头使得老法官焦急不安,而这会儿妻子还要提起它。 这个长头发的女人干吗要干涉他内心的思想呢!年老的别尔那特急急忙忙地避开话 题,自己问她道: “喂,孩子他妈,你在那里还看见了什么呢?”“我们的西格真是个笨蛋!人 家把我们省里从来也没有过的一个最可爱、最漂亮、最高贵的人,从他的眼前偷走 啦!要知道自古以来世界上所出产的一切最好的东西都是属于别尔那特一家的呀!” 老别尔那特和西格都哈哈大笑了,只有亚诺什感到不安起来,他担心地问,为什么 “最可爱的人”没有来呢。 “马上就来。她说还得去换件衣服,喂喂自己的小鸟。她要在我们这里喝咖啡。 嗳,爱尔寿,巴娜,巴尔柯!快,快,快!煮一锅牛奶。 你再去看看家里有煮好的咖啡没有!从橱里拿出最漂亮的杯子,把大马士革的 白台布铺在拉科西公爵夫人寝室里的桌子上。”(太太在“公爵夫人”的房间里只 招待最亲密的客人。)她本人也急急忙忙地从一个柜子跑到另一个柜子,从柜子跑 到食品贮藏室,从里面拿出一包饼干、一串葡萄,还有最著名的维也纳宫廷点心商 人聂伊凡尔斯的名贵糖果,那是三年以前米哈伊·洛那伊老爷在别尔那特夫妇庆祝 金婚时送来的。 在慌乱之中,太太和老爷在门坎边撞了个满怀,差一点没把可怜的老爷碰倒。 好象为了表示歉意,她亲昵地捋了捋他的胡须。 “喂,你别生气,我的老伴,请你跟正直而善良的霍尔瓦特和好吧。”老头子 生气地推开了妻子的手。 “你不懂,就不要干涉插嘴。”“请你相信我,这是一个好人;此外,你会使 亚诺什非常高兴的。”“如果他过去没有搞过这个该死的‘玫瑰酒’……”“酿酒 就有这么大的罪过吗?我本人在我的一生中什么都煮过!可是你还是爱我的。” “是的,可是你没有骗过人。”“怎么没有骗过人!你记得你以前生过病吗?我给 你做了小牛肉馅儿的白菜卷,并且放在奶油里煎过。你问我用什么油煎的,我说用 猪油煎的!”“好吧,好吧!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会毒死人呢!”结果就是这样, 太太马上哭起来了(别尔那特太太一有借口就哭),这会儿老爷不得不来劝她,请 她原谅,因为他不愿意自己的太太以泪眼来迎接最漂亮的客人。 “你就别哭吧,我受不了。我知道你全部的鬼主意!好吧,你请放心——我会 再考虑一下跟霍尔瓦特的关系的。”比罗什卡由弗里德小姐伴随着,很快就来到了, 老别尔那特态度很好,使他太太的心都快乐得激烈跳动起来,她骄傲地想:“我的 丈夫多么好呀!”席间,别尔那特不让别人伺候客人:他亲自为比罗什卡斟酒,亲 自拾小姐掉下来的餐巾,讲各种各样的故事逗她高兴,最后,亚诺什伯爵甚至生起 气来,埋怨老头子说:“我请您别夺去我的未婚妻。”别尔那特同意向亚诺什让步, 但以比罗什卡吻他一下作为条件,这在她当然是可以给他的。在长久争论以后,伯 爵同意比罗什卡可以吻他一下。比罗什卡听从他的话,用两只雪白的小手抱住老头 子头发蓬松的脑袋,在他的通红的面颊上吻得发响。可是贪婪的别尔那特接受了亲 吻以后还不退让,真没办法!他继续跟小姐纠缠:他搬了一张小凳子垫在她的脚下, 然后把各种各样稀世珍宝拿给她看,把这些东西的历史讲给她听。当比罗什卡对象 牙上刻的玛丽·安托瓦内特的工笔肖像画大加赞赏的时候,他马上把它送给她。 “如果您接受这个礼物,我就非常高兴了。”除此以外,他又把拉科西王妃当 时忘掉的胸衣给比罗什卡试了试身材,当然是在衣服上面。可是这件胸衣对于比罗 什卡却嫌大。试试胸衣! 碰着这样神仙般的身段——肩膀、脖子、腰围、处女的臀部——除了裁缝以外, 即使国王也难得有这种福份的。 布特列尔伯爵只是咬着嘴唇,心里很是烦恼,因为老头子怎么会没有想起让他 给比罗什卡试试这件胸衣呢!如果让他来试,亚诺什真愿意把整个家私都送给他! 但是太太忍不住了,她用佯怒的声音向丈夫喊道: “唉,你这个老洛夫莱斯!”别尔那特用发亮的眼睛望了她一下,作为他的回 答,这可真不象眼睛,而象两颗嵌在年代久远已经有了皱纹的皮匣子上折痕内的金 刚钻钮扣。 时间随着各种各样的笑话和奇谈不知不觉地过去了;只有当仆人把点亮的蜡烛 送来并把它们放在桌上的时候,才使人想起时间不早了。弗里德小姐突然不安起来, 因为她们过于随便了。别尔那特全家的人都围着两位小姐,伴送她们回去。而老别 尔那特甚至到现在还不想离开比罗什卡,他亲自领她走在前头,西格和亚诺什只好 伴着弗里德小姐。一路上亚诺什还不满意地发牢骚说:“这下子我的最后一个夜晚 就这样过去了,我甚至没有能接近我的未婚妻呢。”天已经黑了,匆匆忙忙地迎着 女儿走来的老霍尔瓦特,起初没有认出伴送比罗什卡的人来。他走近了一些才认出 了别尔那特。两个老头子有那么一会儿犹豫不决地面对面站着,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可是别尔那特太太立刻生气地皱起自己漂亮的眉毛;虽然是在黑沉沉的夜里,可是 老爷懂得她的意思,就立即向霍尔瓦特伸出一只手说: “晚安,邻居!”“晚安,”那人轻轻地回答,好象有点胆怯。 谈话就这样中断了,布特列尔连忙利用这个机会走近比罗什卡,搀着她的手。 她身上是这样暖和,象鸟窠一样。 “你常常写信来。”小姐低声对他说。 “明天一定是好天气,”老别尔那特终于望着天空说,一只看不见的手已经把 千万颗星星点亮了,“为了我们两位出门的大学生。”比罗什卡颤抖了一下。霍尔 瓦特机械地重复说: “是的,为了出门的人。”“我又孤独了,”别尔那特忧郁地说。“我又要没 有儿子了。”“每天都要写信,”比罗什卡又补充了一句。 “是的,我的女儿也很快要走掉了,”老霍尔瓦特回答。 “是的,是的,”骄傲的贵族用颤抖的声音回答说,“你也要没有女儿了。” 噢,“你”这个字呀!叫人听起来多么温暖啊!成千累万的蟋蟀、知了,还有某些 昆虫和硬壳虫都在霍尔瓦特家门前的草丛中和谐地应和着它!吹过一阵令人清醒的 凉风,树叶被吹得飒飒发响;这仿佛不是树叶的响声,而是别尔那特的祖先的枯骨 在坟墓里微微抖动了一下。只有大自然才能估价这桩不平凡的事情:成百个骑士的 后代用“你”来称呼普通的酿酒商人了!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