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医生格里比 当医生一听到原来的那个病人突然病好,而忽然又出现了一个新病人的时候, 他那瘦长的脸上就露出一副不满意的神色。虽然如此,他还是拿起自己的医疗器具 和一只藏着医治百病的灵药的药包,去治那个新病人的病了。过了一会儿,医生非 常泰然的回来了。 “怎么样?你救活她了吗?”“她已经不需要救了。”“难道她死了吗?” “毫无疑问,她死了;她的脉搏已经没有了。”法伊禁不住惋惜地说: “唉!可怜的,可怜的卡波尔婶婶!她做饺子做得多么好啊!”后来,法伊为 了要表示慰劳一下医生,就吩咐在阳台上摆了一席十分丰盛的酒筵。那天晚上的天 气十分暖和。那个时候克罗克正忙着整理亚诺什的书信,所以他们俩就东拉西扯地 谈开了,不过主要的是谈那个业已睡在棺材里的医生米德夫的事,以及他的起死回 生的医术。 “是的,是的!我们从前互相学到过不少东西,”格里比几次三番重复着说。 法伊对这些话已经感到厌烦了,终于他们听到了脚步声,接着就看见克罗克老 爹手里拿着几封信,碎步走进房里来了。 法伊立刻朝他奔过去。 “您找到什么了吧?”“几乎没有找到什么,我唯一知道的,就是那位年青的 伯爵心情很不愉快地跑到一个遥远的地方去了。”“我的上帝!出什么事情了吗?” “请你看看这些信!”法伊很快地看了那些信;他的神情十分颓丧,两只手无力地 下垂着。 “我说过,我害了忧郁症,没有愉快的感觉。”“完全不应该马上把这件事想 象得很不幸。我要立刻到卡波施去。”“上帝保佑您!要给您备马吗?”“对不起, 我还想问您几个问题。这儿有没有那位年青伯爵的肖像,您知道,我不认识他,连 看都没有看见过,所以有一张肖像对于我可能是很有用处的。”“我这儿有一幅他 的小画像,它画在表链上的一只小金盒里。不错,这幅画像太小了。”“没关系。 什么时候的肖像?”“今年三月里,我和亚诺什一起在爱聂达,在他的一个姑妈临 终之前(亚诺什分到了她的遗产),有个名叫米克洛什·巴拉巴什的,替他在象牙 上画了一幅像。你想得到吗,画这幅像的人是一个四尺多高的十二岁娃娃!当时我 还对宫廷大法官说,要他把这个小家伙监禁起来,因为这么一个卓越的天才,将来 一定会变成一个专造假钞票的能手!”“可以让我看一看吗?”法伊从表链上解下 一个刻着路易十六头像的金玩艺儿,他把弹簧一揿。头壳打开了,可是里面没有脑 子(的确,路易十六的脑袋里本来就是空的),只有一小片象牙,上面有一个涂着 珐琅的亚诺什画像。“嗯,伯爵是一个年青的美男子!不错,光凭这个小画像是不 能判断他的身材的。”“身材很端正,跟杨树一样。”克罗克老爹叹了一口气说: “唉!如果我是这个样儿,除非是个公主,不然我连看都不要看!”“我想是这样,” 法伊不由自主地回答。 “没有别的肖像了吗?”“没有了,我想永远不会再有了。他太老实,太怕难 为情了;所以我可以说是用武力强迫他坐下来让那个小画家画的。”“这肖像我能 带走吗?”“我不反对,老先生,不过我恳求您一定要把它还给我。”接着,法伊 威胁地说:“如果您要想吞没我这个最可贵的纪念品,那到了冬天就非叫您坐牢不 可。”克罗克阿谀地微笑着。 “无论如何,我一定把它保存好,不过现在我还想准确地知道一件事:伯爵离 开的时候穿着什么衣服。”“噢,那很简单!他的跟班一定知道,马车夫也一定知 道。他又没有很多衣服。我自己在帕塔克替他定制过几身衣服。喂,来人哪!”法 伊拍了一下手掌,一个女管家应声而出。 “请你给我把亚诺什的跟班叫来。”要找亚诺什的跟班是毫不困难的,因为这 个专爱打听消息的跟班,常常躲在圆柱后面偷听人家的谈话。 “喂,马通,伯爵走的时候穿着什么衣服?好好儿想想,一件一件全说给这位 老先生听。”马通沉思了一下,后来,他一面拚命回想过去的事情,一面叙述起伯 爵的服饰。 “他究竟穿着什么衣服?我给他拿了些什么?你们请听,他穿着一条灰色裤子, 同样的……是啊,是啊,同样颜色的一件小背心,还有…… 大礼服我已经说过了吗?”“没有,你没有说过。”“还有一件灰色的小背心 ……”“小背心我们已经听你说过了,傻瓜……你老是象沙滩上的梭鱼那样,张开 嘴巴干什么。”这时候,跟班的游移不定的目光停在医生格里比的大礼服上。马通 突然伸出两手拍了一下,好象一只公鹅突然挣断了缚在它身上的绳子扑着两个翅膀 一般。 “如果这件礼服不是那一件的话,那末他身上穿的大礼服完全跟这件大礼服一 模一样!”马通激动地喊着。 医生被说得满面通红,法伊马上叱责跟班说: “嗨,你别胡说!跟这件一样是可能的,我也想起来了,他有这么一件衣服, 不过,你不能说就是这一件。不然的话,怎么能叫人相信呢?”可是马通仍然疑惑 地盯住医生的大礼服。他的两只迟钝的灰色眼珠真好象准备从眼窝里跳出来似的。 “老爷,那末我们现在来看一看究竟是不是这一件。”马通辩护着。 “当伯爵在这儿的时候,我刷过他的大礼服;手肘子上有一个豌豆大的小洞。 那个洞是少爷不小心将手肘子撑在一些从烟斗里掉出来的、还没有烧尽的烟灰上面 而烧穿的。同时我还知道大礼服的里子已经撕破了。 怎么样?我们看一看吧!”马通毫不迟疑地走近格里比医生,不客气地抓住医 生的手肘子,把它提了起来。 “瞧,我怎么说的?”他郑重其事地喊道。“就是这个洞,豌豆大的洞!我知 道我在说什么,老爷!那末现在我们来看看大衣的里子吧!”医生手足无措,面孔 红得象龙虾一样。 跟班掀开大礼服的前襟。 “对不起,请您转过身去。”可怜的格里比,张口结舌站在跟班面前,只得转 过身去,接着马通就把缝在破里子上的那条缝指给大家看。 由于这意外的发现,竟然使得克罗克老爹的眼镜也从鼻子上掉了下来;总还算 幸运,眼镜掉到阳台的石板上却没有打破。 他喊道:“鬼可不少哪!事情开始变得严重起来,事情愈弄愈复杂了!现在的 确不是一件开玩笑的事。这可好极啦!这儿倒真的需要一个真正的克罗克、名不虚 传的克罗克、机警老练的克罗克了!大夫,这件大衣,您是从什么地方弄来的?” 脸白如纸的法伊浑身打着哆嗦。他怎么会忘记那条缝呢?那是有一次,花园里的一 根小树枝钩破了那件大衣的里子,后来,他的妻子给亚诺什缝好的。 医生身上一阵热,一阵冷,他不断地摇着头。虽然看上去他自己也弄不大清楚, 究竟出了什么事,不过他还是诚惶诚恐地进行解释。可是那时候,法伊突然跑到他 身边,一把扭住他的领子。 “喂,先生!”他大声喊道。“这件大礼服您是从什么地方拿来的?”既然这 个身为显贵和位居省法院院长的法伊会咆哮如雷地朝那个连蚂蚁都不敢糟蹋的、可 怜的老实人格里比扑过去,可见这事情一定是非同小可了。这时,医生就不得不说 实话了。他结结巴巴地说道: “这件衣服是我的兄弟在一个星期以前给我带来的。我的兄弟是卡波施一个小 旅店的老板,因为太胖,穿不下这件衣服,所以就拿来给我穿了。不过这件衣服他 是什么地方拿来的,我可不知道。”从格里比的那副被吓得昏头昏脑的脸相看来, 毫无疑问,他说的全是真话。 法伊长叹了一声,往花园里的一只藤椅子倒下去。 “他被杀害了!”他嘶哑地说,接着用两只手蒙住脸。不一会儿,眼泪从他的 指缝里流了下来。 可是又不到一会儿,他克服了自己的软弱无力,擦了擦眼睛,振作一下精神, 又重新变成我们从前看到过的那个样子: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钢。他用坚硬的、 响亮的声音命令跟班: “通知马车夫,叫他马上套马。克罗克,您也跟我一起去。叫管家到我这里来, 我有一些要办的事情嘱咐他。”马车夫套好了马;管家拖着两条粗腿一瘸一拐地从 园丁的小茅屋那边走过来。 法伊说:“布达依,事情出得比你所猜想的还要糟。不过,无论出什么事,我 们都不应该慌乱,应该少说闲话。留下的春种谷物该播种了,别烈尼查田里的排水 渠要修整。让马车夫约什卡把大夫送回翁格伐尔去。唉!还有那个可怜的老太婆卡 波尔……你去喊两个神父来,用胡桃木棺材好好地把她埋葬掉。你用庄园里的款子 办几桌丧宴。她是值得我们这样追悼的,因为她能做非常鲜美的饺子!”管家天真 地提醒他说:“老爷,说不定,她还要爬起来呢!”“要知道她死过去已经一个钟 点了。”“这是谁说的?”“大夫说的。”管家愤怒地说:“哎哟,您怎么啦!她 刚才还跟我说过话哪!”命运的摆布使得那个可怜的格里比气得火冒十丈。大礼服 的事,他无可奈何只好忍气吞声听从摆布。可是现在一个不懂医道的外行人却蔑视 他的学识,这就使他再也忍耐不住了。他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他带着高傲的、瞧 不起人的目光(不过他仍然具有一个学者的风度)声明说: “不管她能说多少话,她还是个死人,因为她的脉搏没有了。”马车驶过来了。 法伊和蔼地握了握管家的手。 “一切全仗您好好的照顾,我亲爱的布达依。可能,我不能很快就回来,要是 爱查耶施在降灵节那天从杰勃烈倩来到这儿的话,那您就立即派个人到帕塔克来给 我送个信(这个名望很高的爱查耶施是管家的兄弟)。”接着法伊轻轻地跳上了马 车。 他突然喊着说:“唉,大夫,大夫!看起来我也是个糊涂人!我完全忘记问您, 您的兄弟开在卡波施的旅馆叫什么名字?克罗克,请您坐在马车夫旁边吧!我要一 个人坐在车子里。”克罗克代替医生回答说:“叫‘兀鹰’旅店,先生阁下。” “走吧!”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