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糟糕的事 类似长篇小说的作品 事情是远在去年冬天开始的。 那天举行舞会。音乐震天价响,枝形烛架都点亮,男舞伴们兴致勃勃,始终没 有泄气,小姐们尽情享受生活。大厅里的人在跳舞,房间里有人打牌,饮食部里少 不得有人喝酒,阅览室有人谈情说爱,情意绵绵。 金发姑娘辽丽雅·阿斯洛夫斯卡雅却似乎故意跟所有的人,跟全世界,跟她自 己作对,独自一人坐在那儿生闷气。她有着圆滚滚的身材、绯红的脸颊、天蓝色的 大眼睛、极长的头发,身份证上标明数目字“二十六”①。她的心象是被好几只猫 抓挠着。问题在于男人们对她的态度可恶透了。特别是近两年来,他们的举止简直 吓人。她发觉他们不再把她放在眼里。他们已经不乐意同她跳舞。事情还不止如此。 他们那些混蛋,走过她面前,连看都不看她一眼,仿佛她已经不是美人儿了。即使 有人偶然间,无意中瞥她一眼,他的眼光也没露出惊讶,更没现出痴迷,却随随便 便,如同吃饭前看着加奶油的大馅饼或者烤乳猪一样。 然而,在过去那些岁月里…… “现在每个傍晚, 每个舞会都是这样! !”辽丽雅咬着嘴唇,气愤地暗想。 “我知道他们为什么不理我,我知道!他们在报复!他们所以报复我,是因为我看 不起他们!可是……可是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嫁出去呢?难道这样就能嫁出去?时 间可是不等人,不等人呀!你们这些坏蛋!” 在上述这天傍晚,命运总算来怜悯辽丽雅了。先是纳勃雷德洛夫中尉答应跟她 一块儿跳第三场卡德里尔舞,可是后来喝得酩酊大醉,从她身旁走过,有点愚蠢地 吧嗒着嘴唇,表明他完全没把她放在眼里,她就受不住了。……她的愤怒达到了顶 峰。她的天蓝色眼睛蒙上一层泪水,嘴唇开始颤抖。泪水眼看就要淌下来了。…… 为了不让外人看到她的眼泪,她就扭转头去,对着乌黑而冒水汽的窗子。不料,喜 从天降,她看见一个窗子旁边有个英俊的青年男子,眼睛盯紧她不放。那青年象是 一幅动人的图画,正好打中她的心坎。他风度潇洒,眼睛里充满热爱、惊讶、疑问、 回答,脸色忧郁。辽丽雅顿时振作起来。她就摆出适当的姿态,进行适当的观察。 她的观察表明青年不是无意中,随随便便地看着她,而是目不转睛,如醉如痴地瞅 着她。 “上帝啊!”辽丽雅暗想。“要是有个人想起把我介绍给他就好了!新来的男 人就是有眼力!他一下子就注意到我了!” 不久,青年忙起来,在大厅里走来走去,开始找那些男人谈话。 “他想认识我!他要求他们介绍呢!”辽丽雅暗想,高兴得透不出气来了。 果然不差。过了十分钟光景,就有个胡子刮光、外貌吊儿郎当的业余演员,听 从青年的要求,拖着两只脚懒洋洋地走过来,介绍他和辽丽雅相识。原来这青年是 “我们自己人”,是才气大得不得了的画家,姓诺格捷夫。诺格捷夫是个二十四岁 左右的黑发青年,生着格鲁吉亚人那种热情的眼睛,留着漂亮的唇髭,脸色白净。 他从没画过什么东西,然而他是画家。他蓄着长发,胡子又短又尖,怀表的链子上 坠着黄金的小调色板,衬衫的袖扣也是黄金的小调色板,手套很长,一直戴到胳膊 肘上,靴后跟高得叫人没法相信。这个人善良,然而蠢得象只鹅。他父亲是贵族, 母亲也是贵族,祖母很有钱。他还没娶妻成家。他怯生生地握一下辽丽雅的手,怯 生生地坐下,等到坐好,就睁大眼睛盯住辽丽雅。他讲话不快,而且胆怯。辽丽雅 讲得滔滔不绝,然而他光是说:“对……不……我,您要知道……”他一讲话就上 气不接下气,回答的话往往文不对题,屡次慌张得搔左眼睛(搔他自己的而不是辽 丽雅的眼睛)。辽丽雅心里暗暗喝采。她断定画家已经爱上她,心里不免得意。 舞会过后,第二天,辽丽雅在她房间里的窗边坐着,得意洋洋地瞧着街上。诺 格捷夫正在她窗前街道上走来走去。诺格捷夫溜达着,眼珠盯紧她的窗子。他看啊 看的,仿佛马上就要死了:眼神那么忧郁,慵懒,温柔,象火一样。第三天也还是 这样。第四天下雨,他没到窗外来(有人劝他说,他的身材配上雨伞就不好看)。 第五天局面大变,他居然到辽丽雅父母家里登门拜访了。他们的相识就由戈尔迪之 结②捆紧,拆也拆不开了。 大约过了四个星期,又举行舞会。(请参看这篇小说的开端。)诺格捷夫站在 房门口,肩膀倚着门框,眼睛盯紧辽丽雅。 辽丽雅有意要挑起他的嫉妒心,就远远地向纳勃雷德洛夫中尉卖弄风情,当时 中尉喝过酒,然而没有大醉,而是略微有点酒意。 辽丽雅的父亲侧着身子走到诺格捷夫跟前。 “您一直在画吗?”父亲问。“您在搞绘画工作吧?” “对。” “哦。……这是好事。……求上帝保佑,求上帝保佑吧。 ……嗯。……可见上帝赐给您这样的才能。……是埃……各人有各人的才能嘛。 ……”她父亲沉默一忽儿,继续说:“喏,您,年轻人,要知道,如果您那个…… 老是画画儿,那您倒不妨这么办。春天您就下乡到我们家里来。那是个非常引人入 胜的地方呢!那儿的名胜,我跟您说吧,多极了!象那样的风景连拉华尔③也没有 机会画过。我们很欢迎您来。再者,我的女儿又跟您那么……要好。……嗯,嗯。 ……年轻人,年轻人啊!嘻嘻嘻。……”画家鞠躬。这年五月一日,他就带着行李 到阿斯洛夫斯基家的庄园上去了。他的行李有一个不用的颜料箱、一件凸纹布坎肩、 一个空烟盒和两件衬衫。他受到非常热情的接待。 他们拨给他两个房间、两个听差、一匹马,他想要什么就给什么,只要让他们 觉得有希望就行。他尽量利用他的新地位,大吃大喝,睡得很长,欣赏风景,目不 转睛地瞅着辽丽雅。辽丽雅幸福得了不得。他对她那么亲密,他那么年轻,那么漂 亮,那么怯生生,……那么爱她!他胆怯得很,总也不肯走到她跟前来,老是远远 地站在窗帘或者灌木丛后面看她。 “胆怯的爱情啊!”辽丽雅想,叹口气。……有一天早晨风和日丽,她父亲和 诺格捷夫在花园里长椅上坐着谈天。父亲大谈家庭幸福的种种妙处,诺格捷夫有耐 性地听着,用眼睛寻找辽丽雅的身影。 “您父亲只有您一个儿子吗?”父亲顺便问道。 “不。……我有个哥哥,叫伊凡。……他是个很好的人! 可爱极了!您不认识他吗?” “不认识。……” “可惜您不认识他。您猜怎么着,他很会说俏皮话,欢欢喜喜,招人爱!他干 文学工作。所有的编辑部都请他写稿。他在《小丑》上发表作品。可惜您不认识他。 他会很高兴和您相识的。……这样办吧!您要我写信叫他到此地来吗?啊?真的! 那就真有乐子了!” 父亲听到这个建议,心就象被房门夹痛了一样。可是这又毫无办法!他只得说: “欢迎欢迎!” 诺格捷夫从座位上跳起来,显得兴致很高,立刻给他哥哥写了封邀请信。 他哥哥伊凡毫不迟延,立时就来了。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着他的朋友纳勃 雷德洛夫中尉,另外有一条硕大无比、牙齿脱落的老狗土耳卡。他带着他们一块儿 来,按他的说法,是不致在路上遭到强盗打劫,喝酒也可以有人作伴。他们分到三 个房间、两个仆人和供两人合用的一匹马。 “你们,诸位先生,”伊凡对主人说,“不要为我们操心! 我们用不着你们操心!什么鸭绒褥子啦,酱汁啦,大钢琴啦,我们一概不要! 不过呢,啤酒和白酒,要是肯慷慨供应的话,嗯,……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倘使您能够想象一条汉子,年纪在三十岁左右,身材极为魁梧,生得肥头胖脑, 身穿帆布短衫,留着稀稀拉拉的胡子,眼睛浮肿,领结歪在一边,那您就算让我省 得再去描写伊凡了。他是世界上最难相处的人。 他不喝酒的时候,倒还可以勉强相处,无非是躺在床上不说话而已。他一喝了 酒,就叫人受不了,犹如人光着身体碰到牛蒡④一样。他喝了酒,话就多得停不住 嘴,而且脏字眼不离口,即使有女人和孩子在场也全不管。他讲跳蚤,讲臭虫,讲 裤子,讲鬼才知道的事。其他比较新的话题,他是没有的。每逢伊凡在饭桌上讲起 俏皮话来,辽丽雅和她的父母总是听得莫名其妙,涨红脸。 不幸,他在阿斯洛夫斯基家居住期间一次也没清醒过。身材矮小难看的纳勃雷 德洛夫中尉也竭力模仿伊凡。 “我和他都不是画家!”他说。“我们怎么配做画家!我们是大老粗哟!” 伊凡和纳勃雷德洛夫住下来,嫌主人家的正房闷热,所以第一件事就是搬到厢 房里去跟总管一块儿住,而总管倒是不反对陪着上流人喝酒的。他们第二件事就是 脱去上衣,只穿着内衣在院子里和花园里大模大样地散步。辽丽雅屡次在花园里碰 见哥哥或者中尉衣冠不整地躺在树荫底下。哥哥和中尉又吃又喝,用牛肝喂狗,说 俏皮话讥笑主人,满院子追逐厨娘,洗起澡来水声哗哗地响,象死人般地沉睡。他 们感激命运无意中把他们送到这个可以尽情享福的地方来了。 “你听着!”有一次伊凡对画家说,朝辽丽雅那边挤了挤醉眼。“要是你在追 她,……那就让魔鬼保佑你!我们不会去碰她。你已经先开了头,那就归你所有。 请便,请便!我们都是高尚的人嘛。……我们祝你成功!” “我们不会抢你的人,不会的!”纳勃雷德洛夫肯定道。 “要不然我们就太不讲义气了。” 诺格捷夫耸了耸肩膀,用贪婪的眼睛盯住辽丽雅。 人们厌烦了寂静,就希望来一场暴风雨;厌烦了规规矩矩、气度庄严地坐着, 就希望闹出点乱子来。辽丽雅厌烦了胆怯的爱情,就开始生气了。胆怯的爱情无异 于喂夜莺的寓言⑤。使她大为烦恼的是,画家到六月却仍然象在五月那么胆怯。正 房里的人已经在缝制嫁装,她父亲夜以继日地盘算着借一笔钱来办喜事,可是他们 的关系却还没有取得明确的形式。辽丽雅逼着画家成天价陪她去钓鱼。然而这也无 济于事。 他站在她身旁,手里举着钓竿,什么话也不说,不住打饱嗝,用眼睛盯住她, 如此而已。甜蜜得要命的话却一句都没有!表白爱情的话,也一句都没有。 “你就叫我……”她父亲有一次对他说。“你就叫我……。 请你原谅……我用‘你’称呼你了。……你知道,这是因为我喜欢你。……你 就叫我爸爸好了。……我喜欢这样。” 画家就不假思索地叫他“爸爸”,可是这也无济于事。他照旧不言不语,弄得 人只好埋怨上帝只给人一根舌头而没给十根。伊凡和纳勃雷德洛夫不久就识破了诺 格捷夫的那套招数。 “鬼才知道你是怎么回事!”他们抱怨道。“放着干草不吃,也不让人家吃! 简直是畜生!一块肥肉自己送到你嘴边来了,你这蠢货就该把它吃下去才是!你不 想吃,那我们就来吃!你瞧着就是!” 然而世界上一切事情都有个了结。就连这篇小说也有结局。画家和辽丽雅之间 不明确的关系,也终于结束了。 这段爱情的转折点,发生在六月中旬。 那是一个安静的傍晚。空中充满清香。夜莺唱得欢极了。 树木在喁喁私语。空气里,按俄国散文作家的长舌头的说法,弥漫着恬适安乐 的气息。……月亮,不消说,也升上来了。要让这种天堂般的诗意十全十美,只差 费特⑥先生到这里来,站在灌木丛后面,高声朗诵他那些迷人的诗句了。 辽丽雅坐在长椅上,身上裹着披巾,梦幻般地隔着树木眺望远方的小河。 “莫非我就这样难于使人接近吗?”她暗自想着,于是在她的想象里现出自己 的面容,那么庄严,骄傲,目空一切。……她的父亲走过来,打断她的思路。 “哦,怎么样?”她父亲问。“还是老样子吗?” “还是老样子。” “嗯。……见鬼。……这一切究竟到什么时候才有个了结呢?要知道,好闺女, 我养活这些无业游民,可是破费不小啊!一个月就是五百!不是闹着玩的!单是买 牛肝喂狗, 一 天就要花三十戈比呢!要是他有心结婚,那就该结婚了,要是不想 结婚,就该带着他哥哥和狗一齐滚蛋!他至少也总该对你说点什么吧?他对你说过 吗?他表白过他的心意吗?” “没有。他,爸爸,那么腼腆!” “腼腆。……咱们可知道他们这种腼腆是怎么回事!他这是打马虎眼。你等一 下,我马上去把他打发到这儿来。你得跟他谈出个结局来,好闺女!用不着讲什么 客气。……是时候了。你就这么干,好闺女。……反正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所 有那些把戏,大概你都懂!” 父亲走了。大约过十分钟,画家胆怯地从丁香花丛里钻出来,露面了。 “是您叫我吗?”他问辽丽雅说。 “是我叫您。您走过来吧!您别老是躲着我!您坐下!” 画家轻手轻脚走到辽丽雅跟前,又轻手轻脚在长椅边沿上坐下。 “他在昏暗的暮色里显得多么好看!”辽丽雅暗自想道,然后她对他说:“您 讲点什么吧!为什么您这么不爱说话,费多尔·潘捷列伊奇?为什么您老是不言不 语?为什么您从来也不在我面前吐露您的衷曲?我哪方面使得您这样不信任我呢? 我都觉得难过了,真的。……人家可能认为您和我不算是朋友了。 ……您开口说话吧!” 画家嗽一嗽喉咙,嗓音发颤地叹口气,说:“我有许多话要跟您说,很多啊!” “究竟是什么话呢?” “我担心您会生气。叶连娜⑦·季莫费耶芙娜,您不会生气吧?” 辽丽雅噗嗤一声笑了。 “要紧的关头到了!”她暗想。“他颤抖得多么厉害!他颤抖得多么厉害呀! 你已经神魂颠倒了吧,亲爱的?” 辽丽雅自己的膝头也发抖。每个小说作者都十分喜爱的那种颤栗,把她抓住了。 “再过上大约十分钟,就要开始拥抱,接吻,海誓山盟了。 ……啊!……”她暗自幻想着,然后为了在火上泼一瓢油,就把她那裸露的、 滚热的胳膊肘碰一下画家。 “啊?到底是些什么话呢?”她问。“我不是您所想象的那种动不动就生气的 人。……”她顿一顿。“您说呀!……”她顿一下。“快点吧!!”?p> “您要知道,……我,叶连娜·季莫费耶芙娜,在生活里所喜爱的莫过于绘画, ……也就是所谓的艺术。朋友们都认为我有才能,认为将来我会成为一个不坏的画 家。……”“啊,这是一定的!Sans doute!⑧”“嗯,是埃……就是这样。…… 我爱我的艺术。……那就是说……我喜爱写实画,叶连娜·季莫费耶芙娜!艺术, ……艺术,您知道,……美妙的夜色啊!” “是啊,这种夜色很少见!”辽丽雅说着,象蛇似的扭动,在披巾里缩起身子, 半闭着眼睛。(女人在恋爱方面都是能手,非常了不起的能手!)“我,您要知道,” 诺格捷夫接着说,绞着白净的手指头,“我早就想跟您谈一谈,可是一直……不敢 开口。我心想您会生气的。……不过您,要是理解我的话,就……不会生气。您也 爱艺术嘛!” “埃……嗯,是啊!……当然!谁能不爱艺术呢?” “叶连娜·季莫费耶芙娜!您知道我为什么到此地来?您猜得出来吗?” 辽丽雅很难为情,而且仿佛出于无意似的,把手放在他的胳膊肘上。……“这 话是不错的,”诺格捷夫沉默一下,接着说,“画家中间有些卑鄙的人。……这话 是不错的。……他们根本不顾女人的羞耻心。……不过话说回来,我……我可不是 那种人!我有细致的感情。女人的羞耻心是那种……那种谁也不能等闲视之的羞耻 心!” “他对我说这些干什么?”辽丽雅暗想,把胳膊肘藏在披巾里。 “我可不象那种人。……对我来说,女人是神圣的!因此您用不着害怕。…… 我不是那种人,我是不容许自己胡来的人。……叶连娜·季莫费耶芙娜!您肯答应 吗?不过您要听明白,真的,我是诚心诚意的,因为我不是为我自己,而是为艺术! 在我心里占首要地位的是艺术,而不是满足兽性的本能!” 诺格捷夫抓住她的手。她就略微往他那边凑过去。 “叶连娜·季莫费耶芙娜!我的天使!我的幸福!” “怎……怎么样?” “我可以向您提个请求吗?” 辽丽雅噗嗤一声笑了。她的嘴唇已经抿好,等着第一次接吻。 “我可以向您提个请求吗?我求求您!真的,这是为了艺术!您那么合我的心 意,那么合我的心意啊!您恰好就是我所需要的那种人!别的女人都滚蛋吧!叶连 娜·季莫费耶芙娜!我的朋友!请您就做我的……”辽丽雅挺直身子,准备人家来 拥抱她。她的心怦怦地跳。 “请您就做我的……” 画家抓住她另一只手。她就温顺地把头靠在他肩膀上。幸福的眼泪在她的睫毛 上闪亮。……“我亲爱的!请您就做我的……模特儿吧!” 辽丽雅抬起头来。 “什么?!” “请您做我的模特儿吧!”辽丽雅站起来。 “怎么?要我做什么?” “做模特儿。……劳驾!” “嗯。……光是做这个?” “这您就使我感激不尽了!您就使我有可能画出一幅画来,而且是……什么样 的画呀!” 辽丽雅脸色煞白。爱情的眼泪突然变成绝望、怨恨以及其他各种恶感的眼泪。 “原来就是……这么回事?”她说,浑身发抖。 可怜的画家!等到一记清脆的耳光声,连同它的回声,响遍昏暗的花园,他那 白净的半边脸上就现出一块鲜艳的红晕。 诺格捷夫搔一搔脸颊,楞住了。他张口结舌,呆若木鸡。他感到他的身子沉到 整个宇宙里去了。……他眼睛里金星乱迸。 …… 辽丽雅索索地打抖,脸白得象死人一样,头昏脑胀,往前跨出一步,身子摇晃 一下。似乎有个车轮从她身上轧过去。 她勉强打起精神,迈着不稳的、病态的步子往正房走去。她的腿不住往下弯, 眼睛里冒出金星,两只手伸到头发上去,分明打算揪头发。……她走到离正房只差 几俄丈远,脸色又一次变白。她路上经过一个凉亭,上面攀附着野葡萄藤,肥头胖 脑的伊凡正站在凉亭旁边,喝醉了酒,蓬头散发,解开坎肩的纽扣,张开两条胳膊。 他瞧着辽丽雅的脸,讥诮地冷冷一笑,然后发出他那恶魔般的“哈哈”声来污染四 周的空气。他抓住辽丽雅的手。 “滚开!”辽丽雅咬着牙低声说,缩回她的手。……这可真是一件糟糕的事啊! 【注释】 ①指她的年龄。 ②据古希腊传说,弗里吉亚国王戈尔迪把车轭系在一辆二轮马车的车辕上,打 了一个解不开的乱结。 ③他把意大利名画家拉斐尔说成“拉华尔”了。 ④一种带刺的野生植物。 ⑤借喻“空洞的东西”。俄国有一句谚语:“寓言喂不饱夜莺”。 ⑥费特(1620—1892),俄国诗人,擅长写风景抒情诗和爱情抒情诗。 ⑦叶连娜是辽丽雅的正名。 ⑧法语:毫无疑问! -------- 网络图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