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品德低劣者、历尽沧桑之浪子和心高气傲者乃巴斯脸上不可磨灭之汗痕。 --蓝毕梧,巴斯城规 在星期五早晨之前,每有风吹草动就令茱莉胆战心惊,频频回望。她的脖子发酸, 腹部作疼。沉默的教堂钟声嘲弄她的焦虑。 父亲的人呢? 前一刻她双手握举,要他出面结束她的痛苦,下一刻她又暗自祈祷他永不会踏进巴 斯城一步。 她无法静坐,便大踏步下楼着手整理邮件,但是她错误百出,把伦敦信件投进爱丁 堡邮箱,又把当地包里分到布里斯托。 昆彼把乱七八糟的邮件整理好后,便自动提议替她跑腿。她婉拒了,为的只是希望 雷克自己肯见她,虽然希望很渺茫。 他拒绝见她。她叫艾森把婚约拿来给她,艾森送来了,她签了名。 “我很抱歉他不肯见你。” 她忍住夺眶的泪水。她曾以钱帮助桑提斯和其它的人,在一张不值钱的纸上签名来 帮忙齐雷克只是举手之劳。“他不能拿这婚约来约束我一定要结婚,不过如果我父亲看 了,雷克会有比较充裕的时间应付他。也许等他想通了之后会愿意告诉我。” “我相信他一定会的。” 她神情萧索地回到韩森园。正当她抬级而上往后门而去时,教堂钟声响了,声声听 在她耳中都有如丧钟。父亲到了吗?她感到一阵晕眩,急急冲到市里斯托路上,才刚弯 过转角,钟声却更然而止,不久之后马嘉生骑着纯白骏马经过,她的喉头像秋天落叶一 般枯干,向后倒退。 一辆金白相间的马车映入眼帘。这辆由六匹汗律治的马匹拉曳、挂着飘扬旗帜的马 车堂皇驶进巴斯城,车内只有一名乘客。 是她父亲。 她的心沉了下来。她想合上双眼,自尊和好奇心却不让她这么做。她的背抵着砖墙, 拚命想看清他的脸。她不知经过十四年她是否还能认出他来,他的帽檐却遮住了他的面 容。 她想追上去,结果却是回到韩森园套好马鞍,逃到巴斯城外的采石场。 她回来时,蓝毕梧站在马厩前院,手中执着他的白帽子,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昆彼替她将马牵进马厩,她走向毕梧。 “他人呢?”她问。 “他在柴柏围场弄了一栋房子。” 毕梧伸出手来,茱莉紧紧握住,立刻感到他的力量源源流遍她全身。“你对我真好, 毕梧,我不知自己做了什么,值得你给予珍贵的友谊。” 他抬眼望着她。“这不算什么,你应得的岂止是这些?” 这些天来她的心思一直在她父亲的来访和她情人的衰亡之间摆荡。雷克要怎么办? 她心中一片痛苦和迟疑。 “振作起来,”毕梧说。“这还不算最糟的。” 她惨淡一笑。“是吗?除非巴斯之泉全部枯竭。” 他呻吟一声。“快别说这种话。即使是牌桌上一点收益也没有,我还是可以把宝藏 放进鼻烟盒中。我们另有妙计。” 她一直沉浸在自己的烦恼中,竟忘了她同伴的苦境。“你打算怎么办?” 他胸有成竹地笑笑,以食指点点帽子。“请我喝杯白兰地,我就跟你说我躲过禁赌 法规的绝妙点子——当然是合法的。” 他们走入汉柏室。由于文娜最近常去会晤她的新密友恩德利公爵夫人,汉柏室内空 空如也。她们俩可真是绝配,茱莉边倒酒边想道。 毕梧打量画像。“我的样子像自大傲慢的校长或是愚笨的糟老头,是不是?” “如果你身披红绸、头插孔雀毛,你不可能会看来愚笨。” “你还用问我我何以珍惜我们的友谊吗?”他笑了。他从口袋中取出羊皮纸摊开来, 纸面上方级有一只角。 “这就是我开放赌桌……同时又能免于身系囹圄的方法。” 雷克看看召见他的信笺,又把它递回去给艾森。 “我要怎么回复?”艾森问。 雷克紧闭双眼,想对抗令他五脏冰冷、自尊毁损的那种恐慌的感觉。“跟他说我会 到,不过我想我吃东西绝对去昏倒。” “我知道。”艾森说。“不过至少只是顿午餐,不是冗长的晚宴。” 雷克拿起羽毛笔飞快转着。“这表示我只有今晚和明天早上可以寻思面对他的良策。 他在哪儿落脚儿?” “就在柴柏围场,我们可以走路过去。” 雷克把羽毛笔蘸上墨水,画了一个绞人环。“我要只身前往。” 艾森坐在桌沿,攫住雷克的手腕。“求求你,爵爷,”他央求着。“求求你改变心 意,见见茱莉小姐。” 雷克心中无限落寞。“我这辈子一次碰上一个安家的人就已经够多了。” “茱莉小姐是你想要的人。” 雷克甩开他的手,在纸上画了颗破碎的心。“而她却是我得不到的人。” “你要跟她父亲怎么说?” “我还能怎么说?我会把婚约给他看,叫他去找茱莉。他一直对她很残忍,我只希 望这一回他给她的伤害不会太大。” 艾森眉心渗出冷汗。“我真希望我能帮你,爵爷。” “艾森,没有人帮得了忙。”他紧握住羽毛笔,笔尖都被握断了,墨水沾了他一手 都是。“所有人里头就属你最该明白这一点。” 次日中午雷克抵达柴柏围场六号。春风夹杂着萌芽绿树及初翻新土的味道阵阵吹来, 蓝得像茱莉眼睛的蓝天飘过几朵微云。 雷克的心跳得像行刑前的囚犯一样快。他心里有点反讽。他为什么不能做个无知的 铁匠?那么他就可以大咧咧的告诉乔治尽管把他知道的昭告天下,然后就能带着茱莉回 到打铁场打他的马蹄铁。他和茱莉会生一堆像她的可爱儿女。 他的手掌已汗湿了。他伸手到裤袋中,摸到了婚约。他知道这文件只能提供暂时的 缓刑,他在触摸到时心里却稍稍好过些,心里也温馨不少。茱莉甘冒父亲盛怒之危险来 解救情人的生命。即使他可以拿婚约来约束她,他也绝不会这么做的。他会想别的办法。 心意既决,他找到了手帕,瞥见丝质手帕上的族徽,他暗暗叹了一口气。 家族荣耀真是太沉重的负担,他心想,特别是承担者能力不足的时候。他想起他最 尊崇的祖先,不由得羞愧地低下头来。他真不配当雷克亲王的后代。 雷克准备就绪,抓起门环叩了几声。 马嘉生应声开门。“您好,爵爷。”他倒退一步,挥手示意雷克入内。“我带您去 见他。” 雷克的双脚殭硬,尾随马嘉生步上铺有地毯的楼梯,进到一间布置成蓝、白、金色 调的起居室。对一个魔鬼巢穴而言,这些颜色真是只应天上有,他心想。 安乔治站在一排窗前,在曳长的窗帘对照之下,他瘦小的躯体有如侏儒。他转身展 露自信的笑容,薄薄的嘴唇消失在和体型不成比例的大脸当中。“进来,进来,雷克, 坐下。” 他指着一对铺有蓝丝绒的扶手椅说道。 雷克按捺住厌恶之心,坐了下来。他寻思他们共同的话题。“你见过茱莉了吗?” “嘉生,”安乔治说。“替雷克爵爷倒杯伯良地酒。这差不多是全法国最好的红酒, 不过你和我初次见面时已喝过一瓶,不是吗?” 雷克接过酒杯啜饮一口。即使他瞧不起眼前这个人,却不得不承认这酒是前所未有 的佳酿。“好酒。” 乔治打开灯桌抽屉,抽出一张纸来。“蓝毕梧的巴斯城规。” 雷克不安地在椅子中挪挪身子。“这些我很熟。” 浏览城规的乔治停顿下来。“他的口气就像是皇帝下诏似的,你看看这个。”他抽 出另一张。“你可能会有兴趣。” 雷克接过那页缀有一角的纸张,放到口袋中。 “不感兴趣?”乔治问。 别动怒,雷克告诉自己。“我比较有兴趣的是,你何以不回答我方纔问你有没有见 过茱莉的问题。” “我就知道。”乔治把杯子凑到灯前,瞇起水蓝色眼睛检视酒汁。“问题是,那么 愿意你从此以后当作协议的一部份。” 雷克听到这么粗鲁的话差点呛倒。“真是的,乔治,她是你女儿啊!” 乔治的眼神似乎遥不可及。“嘉生说她喜欢她外婆那一边。” 一想到文娜,雷克的嘴有点苦苦的。她把优美的外表及高挑身材传给茱莉,但除此 之外就只有烦恼和伤痛了。雷克打量乔治淡蓝色的眼睛和瘦小的身材,想找出与茱莉相 似之处。他们父女真的有天壤之别。 雷克厌恶地说:“你自己去见她,去看个究竟吧。我甚至可以替你安排。” “怎么了?”乔治质问。“你是想帮我安排社交时间表?” 雷克的手抖了起来,酒汁在杯中晃荡一下。他想在茱莉面对她父亲之时在一旁支持 她。 “想想看,”乔治又说,“高高在上的齐家继承人竟屈尊担任小职员。”他将酒一 饮而尽,再舔舔嘴唇,“不过,我相信你可以为我做很多事,很不幸,做我的秘书并非 其中之一。” 雷克自觉是飞上蛛网的苍蝇,因饥饿蜘蛛的迫近而颤抖。 “我到巴斯城之后,听到不少有关我女儿的传闻。”乔治说。“有人谈及她过去的 悲惨遭遇及放荡的青春。” 雷克汗毛直竖。这老头怎会对自己的女儿这么残忍?“你以前害她过苦日子,又何 必对她的遭遇感到意外?” 乔治的身子向前倾,瞇起眼睛。“那么你已结束了她的愁苦,是不是?” 雷克暗骂自己是胆小怕事。“她已在婚约上签名了。” 乔治猛地转过头来。“好极了!”他一拳捶在椅子扶手上。“我不相信,在哪里?” 雷克自口袋取出文件。“在这儿。” 乔治把羊皮纸摊在大腿上,仔细检视签名。“干得好,小子。”他笑了。“还是该 称你为女婿?我们来安排婚期。” “这该由你和茱莉去讨论。” 那一夜雷克站在茱莉房中,望着她空空如也的床铺。她大慨是到伦敦或布里斯托去 了。 他心中羞愧万分。她不该跟他一样受到检视。她很坚强慈爱,不需要装出勇敢的脸 孔来面对世界。她很坦白有自信,她是安乔治的女儿。 他心中充满同情。她该有个慈爱的父亲,也该有个正直的丈夫。 她是出自同情才签婚约的,就为了这个理由他打算告诉她真相。 她该知道她同意嫁的是哪一种人。 他抓住床往,前额靠在上头,心中悔恨万分。他不该到安乔治的葡萄园去的。 噢,天哪,他想,我为什么没有先回头就踉艾森放言无忌?我怎么笨得冲口说出实 情? 雷克仍能想象安乔治脸上欢欣的表情。从那一刻起雷克的生命就改变了,他不再能 主宰自己的命运,像个奴隶一样听凭乔治的差遣。 雷克倒没想到来到巴斯城会找到一生的真爱。 地板上漫过来微微的灯光,雷克急急转过身来。 道格身穿睡衣,手持蜡烛赤足走了进来。 “是你吗,雷克爵爷?” “是的。” “您到这儿做什么?” 雷克笑笑。“自言自语,找茱莉小姐。” 道格把蜡烛举得更高。“她去找过你,可是你的侍从说你没有时间见她。” 雷克忍不住问:“你这些文诌诌的话都是她教你的吗?” “是的。”他的下巴抬得高高的。“我刚来这儿时不会读也不会写,她说不识字的 人等于是奴隶。” 雷克忍不住要嫉妒起来。这个小伙子和其它几个孤儿多年来都受到茱莉的照拂和慈 爱,雷克跟她相处的时间实在是太短了。 道格倒退一步。“她不会再发生不幸的事了,”他说。“如果我能帮得上忙。” 如此的忠诚是金钱买不到的,连齐家的珠宝也不可能,雷克心想。“她很特别,不 是吗?” “是的,如果她配不上你这种好人,警长可以把我关起来。” 雷克轻声问:“她在哪里?” 道格绷着一张脸。“她最近心情很沮丧。你知道快递马车首次行驶的事吗?” 雷克油然想起文娜欺瞒之事。“我听说了。” 道格皱着眉头。“那老太婆该下地狱,都是她害派迪先生失去了一只脚的。” “别担心派迪,他已在复元当中。” 道格瞅着双脚。“她父亲来了巴斯城,却不肯见她,真是滥法国人。” “是啊,英国少了他就美好多了。” 道格歪着头。“我还记得你说过茱莉小姐如能有个亲生女儿的话。” 雷克的眼睛因泪水刺痛而模糊。“她也会是个美人的,不是吗?” 道格脸上绽放得意的笑容。“像颗水蜜桃,我想小孩会使茱莉小姐快乐的。” 他心中又燃现一丝希望。“她在哪里?” 道格望向别处,眼中迟疑不决,过了好半晌才说道:“在她办公室隔壁的客房。” 雷克走进间黑的走廊,轻轻推开客房门悄声进去。她坐在床上背靠着几个枕头,灯 光在她四周形成光圈。 “嗨,雷克。”她手中拿着一本书,脸上挂着甜中带苦的微笑。“真高兴看到你再 次来访。” 他的勇气迟疑了。他自觉像个乡下的小修士,想进入宏伟的大教堂,入门费很高, 他却只有一文钱。 “我为自己的自私前来道歉的。” 他原以为茱莉会勃然大怒,不想她竟毫不在意,他反倒疼到心坎里。她的外表对他 则有相反的效果。见到她身穿纯白睡衣的模样令他血液沸腾,她的金发编成肥厚的辫子 直垂到床侧。 她搁下书本,双臂横在胸前,倚着枕头,长叹一声说道:“你是要说明来意,还是 要像丢掉马匹的强盗一般站在那儿?” 雷克经过一下午的自责以及和魔鬼交手,对她的嘲讽倒也不以为意。“我在你原来 房间没找到你,还以为你逃跑了。” 迷人而带俏的笑容使她成熟的躯体增添一份小女孩气质。“就算我想逃也逃不了。” 他走到床边坐下。她想溜走,睡衣却被他坐住了。“雷克。”她央求道。 他抬眼看看雕花的天花板,主题是枝叶茂盛,果实累累的葡萄藤。跟他等高的衣橱 和立镜占了一面墙,有窗帘的窗户占了另一面,那幅霍加斯画像立在墙角。她为何将它 从汉柏室带过来? 他以前就注意到她从不收藏家族绘像或纪念品,这间里头也没有。 他想起齐家数十代相传的宝物。“我跟你在某些方面是很不相同的。” 她抚摸书本装订处。“你是在告解,还是心怀不轨?” 她的坦承令他微微笑。“你曾说我的家族是英格兰不可或缺的一股力量,”他忍不 住摸摸她的辫子。“我想巴斯城也少不了你。” 她耸耸肩。“才不,庞杜比出的价钱大概会比我高。放开我的辫子。” 雷克一直在烦恼自己的事,竞忘了她也有烦恼。“我想他不会当上巴斯城的邮政局 长,我也可以保证他不会再找你麻烦。” 她眼中闪着果决的光芒。“多谢你把所有的图画要回来,不过你不必担心庞杜比的 事,我在你来到之前就跟他周旋过,在你走之后我也不会有问题。如果你想说的只是这 些,我真的很累了。” 雷克感到很遗憾。他一直在她生命的圆圈外沿漫步,一直在旁观,却从未真心找过 入口,如今他想进去。“今天我把婚约给你父亲看了。” 她感到好脆弱。“他怎么说?” 雷克不忍心复诵她父亲的话。“他很高兴。” “他还知道一些你的事,而我却不知道。” 他暗暗向跟她共处的快乐时光道别。“我正打算告诉你。” 茱莉屏息以待。齐家七百年的尊荣即将被剖开。 他神情萧索,垂头丧气。她好想伸手去抚摸他。他即将说出的话语令他十分害怕, 他甚至为了这场合而全身着黑。但在她看来,他光滑的丝质衬衫和皮裤及背心使他更增 添了几分粗扩之气。 “雷克,天底下有秘密的人又岂止是你?你难道不奇怪我何以从来不进到赌博室 去?” “为什么?” 回忆起而迎近她。“我刚到巴斯城时既肤浅又寂寞,喝了太多酒,放手大肆赌博, 把我母亲全部的珠宝都输给了庞杜比。” “所以他才把棋盘珍藏起来。” “是的。” “你的脖子上为什么要系丝带?” “也是这个原因,现在你知道了。” 她等待着。 他张嘴又闭上,然后举起颤抖的手,看着他的翠玉戒指,长叹一声。 她心中涌现深沉的爱意。她急着想结束他的痛苦,便把手搁在书上,手心向上,等 着他来握。他却拿起书本紧紧握着。 他们的目光相遇——她的带着恳求,他的泪光盈盈。她的心为之一紧。“说吧。” “我不识字。” 她愣在那边——被震惊和他的愁苦所震慑住。“噢,雷克。”她伸手想握他的手。 他的书掉在地上,抬起双手,跳了起来。“不要,我不想要、也不需要你的同情。” “噢,雷克,你不是当真的。” 他望向别处。“我不能期望你了解,只有艾森可以。” 她不解地说:“可是你的算术比我好,你画的图又好漂亮。” “是的,数字对我而言是易事一桩,图画也简单之至,但是字母就不成了。不识字 的人就等于是奴隶,记得吧?” 她的心思转得飞快。“你是国王海军中的要人,你又是如何有这么出色不凡的事 业?” “指挥人击沉敌船不需要阅读能力。” “你是怎么逃过伊顿和剑桥这些学校的?” 他瞅着天花板。“凭借艾森的帮助。” 难怪他和艾森的关系不像生仆,反倒像父子。“当然那些教师——” “没人敢开除齐家的人。” “你走快捷方式,可是我不会再让你这么做了。我来教你。” 他走到床边,执起她的双手。“这不仅仅是识字的问题,我有一点毛病,字母怎么 看都不对。”他伸手到衬衫中取出罗盘。“我不能分辨东西南北——如果不用这个—— 我甚至不会看钟。” 她在寻思对策。对了!“你需要眼镜!” 他摇摇头。“拜托,我可以百步穿杨,也可以飞快速度穿线过针眼。”他说。“我 的视力没问题。” “你看过医生吗?” “间接看过。” “是艾森替你去看的?” “是的。” “让我想想。”’ “茱莉,你帮不上忙的。” 这刺激了她的决心,她昂起下巴说道:“六年多来大家都说我处理不好邮政。”她 靠他很近,他可以嗅到柑橘花香味。“他们先是说些邮童会欺瞒我而偷窃公物。他们说 得对,可是我找到了解决的方法。” 他微微笑。“道格和其它几个小伙子。” 她狠狠咽口气。“是的,当我说要开辟布里斯托邮包路线,他们说太麻烦了。他们 说我会搞得一团糟,要不就成为男人婆。” “男人婆,”他说。“当然没有。” 她心中沾沾自喜。“他们又说邮车一定行不通。”他张口想说,她却制止了他。 “我知道,我们是有些困难,却不是不能克服的。天底下没什么困难克服不了的。所以, 你不要跟我说这种话。” 他脸上出现让步的神情。“但是世上所有智者的理论都不能改变我无法识字的事 实。” 茱莉回想他们在一起的时光,这才明白他已泄漏这个秘密至少十几次。 哪一边是北边? 如果我能,我要写一百首诗送给你。 我的文笔不佳。 “喂,茱莉,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不管用的。” “我在想,我以前一直都想错了。” “你以为我犯下什么罪行?得了梅毒?放荡?” 她感到惭愧,却又不能撒谎。“背叛。” 他把头垂得低低的。 她看了着实不忍。“我也想到勾引良家妇女什么的。” “我宁愿当心甘情愿的受害者,也不愿去害人。” 亲爱的齐雷克。想起他的名声、他的魅力。他引诱过的女人大概巴斯城都挤不下, 她这位年华渐老的局长小姐又怎么能吸引他呢? 只除了她能教他阅读。“你当学生,我当老师。” “没有用的。” “到时我们可以跟我父亲斗智,打败他。” 那时雷克就可以自由的去寻找他的公主,而茱莉就仍然可以当她巴斯的邮政局长。 她想到这儿并不高兴,但她很早以前就明白快乐不是社会或新衣服的必要条件。快 乐就是每天醒来心中都充满骄傲,生活有目的。 “别担心,”他说。“真的没有那么重要。我会想办法——去找国王。” 他的口气像斗败的公鸡。“你在激我?”她问。 “不是。” “你待在这儿。”她从床上跳下来,抓来纸和笔,又盘腿坐在床上。 他盯着她的大腿瞧。她清清喉咙,他便抬起头来,带点缅腆地笑笑。“要不然你期 望被控引诱良家妇女的男人会有什么表现?” “你是心甘情愿的受害者,记得吧?”她说。“麻烦你注意点。” 他向她投以炯炯目光。“我注意了,甜心。” 她心中升起一道暖流。“我要的不是这种注意力。”她把所有的元音字母写下,再 写子音。“你看到什么?” 他把纸交回给她。“我以前也跟艾森试过,不管用的。” 她指着字母“A”。 “我看到的是独木舟的船尖。” 她大为困惑。“独木舟是什么?” “是一种小船。”他拿过笔,画了一艘船。 她又指着“E”。“现在试试这个。” 他看了看。“很容易,是草耙侧放。” “写下‘SHIP’这个字。”她说。 他的手指箍住羽毛笔。她不禁感叹他画图时的轻巧顺畅。 “看吧,我说行不通的。” 她仔细分析,发现他的图画得这么完美,又能用六种语言说“船”这个字,却无法 把字母跟声音或形像连在一起。 他写的有些字母显然是倒反了,她就把纸拿到镜前,心想他可能会比较懂,把正确 的字形写在纸上。 他瞇着眼睛吃力地完成练习。她心想跟前这男人可真矛盾,弓着身子写字的模样像 是学童,却又能令她脸红心跳。 多年来的挫折已使他失去耐心。 “就这样了。”他摊摊手,笔飞了出去。“我放弃,我学不来。”他大刺刺走了出 去。 二十分钟后,茱莉找到他,手里拿着本字典,腋下挟着石板。“我一直在想,”她 说。“也许是我们工具用错了。” 他眼中闪着歉意和希望。“我也一直在想我很抱歉。” 她翩然走向他。“算了,我们有工作要做。” 他笑着看看床面。“我可以花上一、两个钟头求你原谅,那也是一种工作。” 她装出老师严肃的脸孔,把石板交给他。“哪,写一个字。” “什么字?” “随便。” 他翻翻白眼。“我的选择可真多。” 她敲敲石板。“尽管去做。” 他写下“LIPS”一字,但“I”没写,“S”则倒反了。 她把石板擦干净,写出正确的拼法。“念出来,雷克。” 他照做了。他念得这么感性,她竟听得口干舌燥。她执起他的手说:“这次把字拼 出来,不过要一边念一边写下每个字母。” “为什么?” “这样才能把字母的声音和形体结合在一起。” 他眨眨眼,突然明白其中奥妙,重重拍一下大腿。“我就是一直做不到这一点。茱 莉,你真聪明。” 她不想让他高兴得太早。“这只不过是一种理论,管不管用可还不确定。” “我知道。”他在她的嘴唇印上一个飞快的吻。“即使我学不会,也要谢谢你鼎力 相助。” “不客气,动手吧。” 十分钟之后他宣称:“现在我已精通嘴唇了,我们把整个字母表补全。” 他们不是用“狗”、“猫”之类孩子气的字来学字母,而是自创的“情人字母表”。 他叫她写下“BREAST”(胸部)一字。 他一边描着字母一边拼字,然后一只手就模向她的酥胸。“这种触觉练习法真得很 有效,不是吗,甜心?” 这堂课的结果有二;雷克开始学会识字,茱莉则欲火中烧。 “我们从头开始。”他喃喃说道。“我急着想知道还记不记得嘴唇。” 她知道他的企图跟功课无关,他想要她,她也想要他。但她不能冒怀有他孩子的危 险。“今晚就上到这里,威克明早会带着布里斯托邮件赶到。” 她拋下他,回到韩森园冷清的闺房中。 二十分钟之后,他走进她的房间,脸上挂着笑容,腋下挟着一瓶酒。“我们的工具 的确用错了。” 她跳起来扑到他怀里,感激的动作变成激情的拥吻。 雷克把她放倒在床上。她在欲望的迷雾中注视他宽农解带,然后她想起避孕海绵。 如果她不避孕,她可以诱他掉入婚姻陷阱中。她帮忙他逃过她父亲的勒索,但如果 她怀有他的孩子、迫他结婚,一切努力就付诸流水了。 她找了个借口到更衣室去使用海绵。 很不幸的,不久就被他发现了。 他勃然大怒。“看来学会玩新把戏的不只是我而已。” “你干么要生气?” 熟悉的自傲又回来了。“我没有生气。”他不疾不徐地说着,又把海绵塞回去。 “你跟我一样不想要这桩婚姻,事实上我很感激,因为我也有几样东西可以教你,如果 我们不必担心后果。乐趣就大得多了。现在我们可以玩了。” 她变成学生。再来的一小时他就以各种方式令她震惊、亢奋。她不知自己达到欢愉 的高潮几次。当最后他释放出来,紧紧搂住她,她躺在他怀中,内心在泣血,因为她的 猜想正确:他不想要她怀有他的孩子。 但至少今夜他的确是想跟她同床共枕。她紧紧倚偎着他,渐渐坠入最甜蜜的梦乡。 但次日早晨她醒来时却发现枕畔空空如也,而她父亲则在楼下等她。 网站 浪漫天地 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