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困惑迷惘的时代 9月1日 星期一 体重52公斤(必须保持体重,不能再增肥),卡路里6452。 “我到门口时,就发现事情不对劲,”昨晚,莎莎与茱德过来看我,“机场工 作人员什么也没对我说,只是一个劲地催促我登机,后来,他们又再不肯放我下去 了。紧接着飞机就在跑道上滑动了。” “什么时候你才弄明白?”我一口气饮尽杯中的夏都奈酒。见状茱德立刻倾过 酒瓶又为我斟满了一杯。真美妙,美妙。 “直到着陆,”莎朗说,“最恐怖的一次飞行,我一直希望你没赶上这趟飞行。 他们一直盯牢了我,然后一下飞机……” “她被抓了!当她夹带。”茱德语气轻快地说。 “哦,不,你一直希望哈里森会去机场接你呢。”我说。 “那个狗杂种!”莎朗勃然大怒。 总之不能再提哈里森了。 “他安排了人,尾随着你在曼谷排队登机。”茱德解释说,“显然他等在希思 罗机场,一接到电话即飞迪拜。” 后来知道,莎莎在警察所给哈里森打了电话,警察很快就联系上了外交部。 “后来没什么事,一直在议论你要被判10年监禁。”茱德嘴快。 “我记得是这样。”我耸了耸肩。 “我们在星期三夜里给马克去了电话,他立刻联系了大赦国际和国际刑警的关 系户。我们还想找你妈,你家电话留言说她去湖区[注]游泳去了。我们又想打电话 给杰弗雷和尤娜,转念一想,人人跟着大惊小怪也无益。” “英明。”我说。 “在第一个星期五,我们听说你被移送适当的监狱……”莎朗说。 “马克坐飞机去了迪拜。” “他去了迪拜,为我?” “他真了不起!”莎朗说。 “他现在在哪里?我给他留了言,他没回电话。” “他还在那里,后来在星期一我们接到外交部的电话,一切都似乎发生了变化。” “那肯定是查利跟他爸谈过以后!” “他们让我们给你写信……” “星期二我们听说他们找到了哈里森。” “马克在星期五打电话来说他们得到了口供……” “星期六有电话来说你已经在飞机上了。” “哇哈!”我们相互碰了碰杯。虽然心里有点沮丧,这事仰仗了马克,但不能 显得对女友所做一切没表示。 “他还跟吕贝卡交往吗?”我脱口而出。 “没有,没有。” “发生了什么事?” “不太清楚,事情千变万化,反正马克不去托斯卡纳了。” “你绝不会猜到吕贝卡又黏上谁了。”莎朗插进我对茱德的询问。 “谁?” “你认识的。” “不会是丹尼尔吧。”我有一种说不清的情感。 “不是。” “柯林·弗思?” “不是。” “汤姆?” “不是,想想你很熟的,结过婚的。” “我老爸,玛格塔的杰雷米?” “你头脑发热啊。” “什么呀,不会是杰弗雷·阿尔肯伯利吧?” “怎么会。”他已经娶了尤娜,他是个同性恋。莎朗笑得前仰后合。 “贾尔斯·班威克。”茱德突然冒出这个名字。 “谁?”我一下子语塞。 “贾尔斯·班威克。”莎朗加以证实。“你认识贾尔斯,跟马克同事的那个家 伙,他在吕贝卡家自杀,你救了他一命。” “他欠着你的情呢。” “他和吕贝卡在格罗斯特陷住了,相伴相守,研读生活教科书,这样一来就走 到一起去了。” “他俩还般配。”茱德说。 “他俩正好干柴烈火似地凑到了一块。”莎朗开玩笑地说。 我们互相对视着,谁也没开口。真为这种巧的不能再巧的事弄得目瞪口呆。 “这个世界是疯了。贾尔斯既不高大威猛,又没有钱。” “是呀,的确。”茱德颇有同感。 “但他不是别人的男朋友,他是吕贝卡正常认定的偶像。” “除非他很有钱。” “吕贝卡倒看得中他?” “那就对了,那就对了。”莎朗激动得手舞足蹈。 “令人困惑,令人迷惘的时代。” “嗯,很快菲利普亲王就要求我做他的女朋友,而汤姆可能会跟女王去幽会。” 我大笑不已。 “丢开假模假样的杰罗米,而是我们自己,亲爱的女王。”莎莎不甘寂寞,紧 着凑趣道。 真是异想天开,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而戴安娜王妃却死了。”莎朗神情庄重地说。 气氛一下子就变了,我们紧闭双唇,只想把这让人震惊。无法理解的想法留在 心里。 “令人困惑、令人迷惘的时代。”莎朗晃着脑袋,自命不凡地说,“令人困惑, 令人迷惘的时代。” 9月2日 星期二 体重52.5公斤(要坚决阻击发酵了,明天),酒6单位(未必是喝得太多),烟 27支(未必是抽得太多),卡路里6285(未必是吃得太多) 上午8:00 寓所 由于戴安娜之死,理查·芬奇取消了他们正在制作的《泰国携毒女郎》(我) 节目,放了我两天假,让我散散心。不能与死亡达成妥协,一直在往这方面想。也 许整个英格兰民族都会灰心丧气。一个鼎盛时代的结束,同时又是一个崭新时代的 开始,就像秋天,叶子落了,并不意味着死亡的降临,而是孕育着新的生命的开端。 决心不再重蹈覆辙,把整个生活都花在查看电话录音留言,等待马克来电话和 情感旋涡里,而要保持头脑冷静,精力集中。 为什么马克会和吕贝卡掰了,为什么她会黏上贾尔斯·班威克,为什么?为什 么,他亲去迪拜,是因为他仍旧爱我?为什么他不回我电话?为什么?为什么? 不管怎样,这一切都与我不相干,我要修饰我自己,我要美容我的腿。 去美腿,白跑一趟,美容师没来,“因为戴安娜王妃”,接待小姐的话音里几 乎含着讥讽。我立即指出:我们有权利评论一个我们每个人都无法做得到的人吗? 如这一切能教会我们一件事,那就是不要恣意妄为去对别人评头论足。 情绪低落,回家的路况也不畅,在通往肯辛顿宫的车道上,我们遭遇了交通大 阻塞,正常10分钟的路,用了4倍的时间。接近阻塞时才得知,有一块告示牌,“为 表示对戴安娜王妃的哀悼,此修路工地停14天。” 哦,电话答录机在闪亮。 是马克!他的声音听上去有气无力,带点嘶哑,“布莉琪,才得到消息,很高 兴你自由了,很高兴,我随后回来……”接下去一阵电流声,电话断了。 10分钟过后,电话响了。 “哦,你好,宝贝,猜猜什么?” 我母亲,我老妈!感到巨大的、突然而至的、狂热的爱。 “什么?”我似乎热泪盈眶。 “在喧闹与仓促中悄然而逝,也许在沉默里驻扎着永久的和平。” 停顿,长时间停顿。 我忍不住开口:“妈?” “嘘,宝贝,别吭声。” “也许在沉默里驻扎着永久的和平。” 我吸了口气,把电话夹在下巴下,继续冲咖啡。你看我已经学会不理会别人纠 缠的重要。因为人们总是担心无法解脱。这时手机又响了。 想放下妈的电话,那个电话又嗡嗡作响,有个粗声大气的声音,“布莉琪,如 果你不学会对付沉默,你就找不到平静。”我在手机上按下“OK”键,是我老爸。 “啊,布莉琪,”他用一种直来直去、军队式的腔调说,“你能不能在电话上 跟你妈好好谈谈,似乎能使她的病态减轻一点” “她的病态?”他们对我的事一点都不在乎?他们的骨肉。 电话里嘤嘤抽泣了起来,又有不知何故的哗哗声,尖叫声,“OK,爸,拜拜。” 我又拿起座机话筒。 “宝贝!”妈哽咽着,用一种自哀自怜的声音说,“有件事我要告诉你噢,我 不能隐瞒我的家人,我的至爱亲朋。” 不想去辨别“家人”与“至爱亲朋”有什么区别,我打起精神,“哦,说吧, 别介意。” “你拿我怎么办吧。”她神经质地提高了嗓门,“生活在谎言里,我犯了瘾, 宝贝,我犯了瘾。” 我晃了晃脑袋,她怎么会认为她犯了瘾,我妈她自打1952年玛威斯在她21岁生 日时灌醉过她后,她就从未喝过超过一杯雪莉酒的量,她的安眠药量也是有限度的, 只在两年一度的戏剧票友演出时,为了尽快止咳,才超点量。 “我犯了瘾。”然后又是戏剧性的停顿。 “好了,犯瘾,你到底犯了什么瘾?” “交朋友,”她说,“我犯了好交朋友的瘾。宝贝,我是个好依赖人的人。” 我一下子笑得头撞到了面前的桌子上。 “跟你爸结婚36年,我无法理解。” “但,妈,跟一个人结婚并不意味着……” “哦,不,我不是依赖你爸,我是依赖寻欢作乐。我跟你爸谈过,哦,得,挂 了,不谈了,该是我下决心了断的时候了。” 我坐在那里,看着咖啡杯,心猿意马。他们不知道我出了什么事?是她又越了 轨? 电话又响了,是爸。 “对不起。” “发生了什么事?你跟我妈在一起吗?” “哦,是呀。以一种……她又报名上了个班。” “你在哪里?” “我们在……哦,是一种叫做……叫什么‘雨虹’……” 还“月霁”呢,我想。 原来,并不是我担心爸醉酒,妈说他一天晚上出门,掉进黑湖里,就在圣·安 妮节那天,他们去看老奶奶,把医生叫了来,后来他们就从老奶奶家直接去戒酒中 心。 “他们认为问题不是很严重,而是我一直压抑着我的痛苦,借酒消愁,为那些 个朱利奥、惠灵顿们,计划同时戒掉她的交友瘾。” 哦,上帝! 想想,最好还是不让我爸妈知道我在泰国的遭遇,等到合适的机会时再说。 花了一整天时间,收拾住房,调整心态。一切都梳弄齐了。该发的信也发了。 茱德说得对,四个月,墙上的洞一点改观也没有,真是荒唐。奇怪的是,竟然没有 人从后墙上爬上来盗窃,克瑞这个装修工多烦,请茱德的律师给他写了封信,你瞧 一个人面目一新,勇气大增,什么事不能干? 尊敬的阁下: 我们受布莉琪·琼斯小姐之托。 我们被告知我们的委托人在1997年3月5日有项合同。你同意为我们的委托人扩 展居室,报价7000镑。 我们的委托人已在1997年4月21日付你355镑扩建资费,以期工程可以开始动工, 并有合约规定:在第一笔费用交付后6个星期扩建完毕。 你在1997年4月25日开始在我们委托人寓所的墙上凿开一个5尺XS尺的大洞,然 后数周未能有工程进展。我们的委托人试图用电话与你联络,留下数份留言,你既 无回话,又无有留言。1997年4月30日,最后一次你在我们委托人外出上班之际进入 她的寓所,然后你不是继续你同意的扩建工程,而是给墙洞罩上了一块厚实的聚乙 烯,自从那时起,你未能返回完成扩建工程,又没有回答我们委托人的数次电话留 言。 你在我们委托人寓所外墙上留下的洞使屋内寒冷,不安全,不能防止盗窃。你 未能履行合同和完成扩建,已经十分清楚地表明,你违反了与我们委托人的合同规 定。你已经拒绝履行合同,这个拒绝为我们委托人接受……直接对所有损失负责…… 除非我们在7天内收到你的回信,并保证补偿我们委托人的损失……否则,你就要遭 受我们已受权对你的指控,指控你未加说明单方悔的。 给他上一课,让他知道我也有经济头脑,不可小瞧,不可慢待。 好了,还得花半小时想想明天的晨会。也许可以翻翻报纸,寻找思路,然而, 迟了一点了。 事实上,我也不想麻烦马克·达西,并不是所有的女人都需要男人。过去男女 结合,是女人没有男人生存不下去,而现在——哈,我有自己的住房(虽然墙上开 了个洞),有朋友,有收入,有工作(至少,工作可以保留到明天),因此,该庆 幸,该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哦,有主意了,哦,上帝,性是个不错的话题,上了年岁的人的性问题。 也许《新工党,新英国》上会有些可看的东西?蜜月过后,你会跟谁约会,6个 月过后你讨厌他不洁身就上床吗?几个月没有过性生活了(大概有6个月了吧)。嗯, 又有几秒钟没过性生活了。 也许,我会愿意选择:永远不过性生活。 不过性生活会怎样,对你有好处,还是有坏处?也许,你还是喜欢让人盖图章。 不应该老是考虑性,我是犯神经病了。 对了,新工党,新…… 已经成了独身主义了。 独身主义!新独身主义!如果碰巧可以,可能碰巧别的很多人也可以,是不是 这就是时代潮流。 “一下子到处少了性问题。”大约是公共新闻提醒我在什么时候读过《时代》 上读过的句子,“一下子到处多了餐饮业。”同一天在《每日电文》上又有一句, “餐饮业究竟怎么了?” 得,该上床了,决心明天起大早以一个全新的我投入工作。 9月3日 星期三 体重54公斤(啧),卡路里4955,没有性生活的时间14601600秒。 早早进了办公室,从泰国回来第一天上班希望得到新的关注和尊敬,但发现理 查·芬奇仍是老样子:态度粗野,一支又一支吸烟,眼珠滴溜溜乱转,嘴里骂骂咧 咧。 “嚯,”看我走进办公室,他说,“嚯,啊哈哈,在那只手提袋里我们可以找 到什么?鸦片?还是海洛因、吗啡?可卡因?胡椒?还是大麻?哈唏唏,OKK,”他 像念祷告词似的一连串讥笑、挖苦起来,眼睛里闪着狡黠。他还推搡着靠近他的两 名采访记者,“卧倒,散开,把包拿过,拿过来。” 得知我们的顶头上司又发作了毒品妄想,我嫣然一笑,不去在意他。 “哦,今天轻佻小姐,怎样,哦!来吧,大家。布莉琪,轻佻小姐——就是刚 从狱中出来,来,开始,就开始。” 说真的,这可不是我心里想的,大家开始朝桌子围了过去,从墙上挂钟上调过 视线,忿忿地看着我。我知道已经9点20分了:晨会9点半也开不起来。并不因为我 的早到,晨会一就能早开,反而推迟了,谁之过。 “那么,布布布莉琪,我们有什么办法让这个伤心的民族开心起来……” 假如你相信你自己,所有的人则怀疑你,我想,真想拿袜子塞住他的嘴。 他盯牢我,嘴里嗫嗫嚅嚅,催促着。真有趣,桌边在座的人都还没有寻常的窃 笑。事实上,泰国遭遇为我赢得了同事的新的尊敬,我自然很开心。 “在蜜月过后,《新工党》怎么样?” 理查·芬奇的头一下子撞在桌子上,竟然打起呼噜来了。 “事实上,我还有个想法,”我顿了顿,又说,“关于性。”理查的耳朵竖了 起来(至少是我希望)。 “哦?你想详细说说吗?——还是有所保留,因为你在缉私队有密友?” “独身主义。”我声明。 一时鸦雀无声,让人费解。 理查·芬奇瞪着牛眼盯牢我,好像他无法相信。 “独身主义?” “独身主义,”我沾沾自喜地点点头,“新独身主义。” “什么——你的意思是和尚还是尼姑?”理查·芬奇说。 “不,独身主义。” “正常人不过性生活,”珀裘莉插话,不无轻蔑地看了他一眼。 桌边气氛大不相同了。也许理查·芬奇开始注意到讨论快溜边了,没有人再听 他的了。 “什么,因为密宗教、佛教的原因?”理查窃笑道,一条腿剧烈晃动着。 “不,不是,是正常人,像我们,长时间不过性生活,”马特仔细地看了看他 的笔记。 马特朝我递送了一眼秋波,我也同样回敬了他一眼。 “什么?你们大家?你们都年轻气盛,哦,布莉琪。”理查不相信地看着我们。 “你们每晚上都像兔子,跳跳又蹦蹦,进去,出来,进云又出来……”他竟然 哼唱了起来。 桌边的人一个个都捂着嘴笑。 “你不也是?” 没有人吭声。 “上周谁没过性生活?” 大家盯牢面前的笔记本。 “OK,上周谁过了性生活?” 没人举手。 “我倒不相信,那么?上个月你们当中谁过了性生活?” 珀裘莉举起手,哈罗德也举起了手。他在眼镜片后朝我们所有的人沾沾自喜地 粲然一笑,或许是装样子,也或许只是搂搂抱抱。 “还有你们其他的人呢……耶稣,你们都是性情中人呀,怎么会不?是因为工 作太累?独身主义,罢了吧!谣言有脚,因为戴安娜之死,我们灵性也没有了。因 此,你们大家还是好自为之吧,为这一季的其余时间[注]多出点主意。别来什么性 不性的无稽之谈了。我们下周来个热烈大讨论。” 9月4日 星期四 体重54.5公斤(得停下来,否则十几天牢白坐了),想着要杀了理查·芬奇的 方法32种,考虑买黑夹克23件,没有过性生活时间14688000秒。 很高兴又到秋季开学的日子了,觉得世界有了一点活力。去逛夜市,空手而返, 因为经济危机。衣橱该打理出棕色,补充进黑色。很激动,觉得今年购物还算明智, 不用恐慌,要添置的只是夹克,一个姑娘只需要这么多的黑夹克。得从什么地方弄 点钱。 牛顿街,无法控制的抢购狂潮。各家商店的每件商品都有点不同。思想上盘算 了又盘算,考虑了又考虑,直到把每家商店都跑了一遍,每个价目标牌都捏弄了一 番之后,才定下来。例如,可选黑色尼龙夹克,法国康乃馨牌一件129镑,上等的米 切尔·科丝(瘦小、紧身的)400镑,汉恩斯的尼龙夹克只要39.99镑,买10件汉恩 斯,才抵一件米切尔·科丝。太多的黑夹克,有限的衣橱可能会胀破!还是不能花 这笔钱。 也许整个形象不甚光艳,应该穿戴鲜亮一点,或者买上三套值钱的高级时装, 整天穿着(但,扯坏了,弄污了怎么办?)。 对了,冷静。 购物计划: 1.黑夹克(只一件); 2.名牌围巾; 3.高腰棕色长裤; 4.棕色工作衬衣; 5.鞋(若干双)。 在鞋店,像是做噩梦。在试穿方头高跟工作式样鞋时,觉得对那些女孩子暑假 过后,去店里买上学穿的鞋时,跟妈妈闹别扭的情景再熟悉不过了。突然想到,试 穿的这双正是我新近才买的一双鞋的翻版。 突然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无能的时尚设计师,挖空心思也想不出什么新花样了。 更糟的是,我已经老得都搞不清什么是十来岁女学生穿的东西,什么是我这种年龄 穿的东西了。最终才弄清楚,而今女士们也去佳禾一类休闲店买两件套装了,而不 在总是身着高街的名牌,时时处处提醒人们自己年纪大了,有身份,于是,我避开 了科凯、阿戈里斯一类名牌专卖店,闲情逸致地去了乡村休闲[注],大挑大选了一 番。心满意足,花钱还少,这下可以回家了。 寓所。觉得很奇怪,空荡荡的,心里想着回家时,一切都会变个样,可等你回 家,一切依旧。希望我的生活能有所变化,但又该拿我的生活怎么办。 我知道,还是吃点奶酪吧。 如佛经上所说:有钱和尚经好念。你周围的气氛、事情都是由你的内在创造的。 无外乎一切怪事、坏事——泰国、丹尼尔、吕贝卡,一件件总不顺心。必须重新内 心修炼,以求精神寄托,然后才能吸引安详、宽仁、可爱、靠得住的人,如马克· 达西。 马克·达西——当他回来时——会看到一个全新的布莉琪,集冷静、精力集中, 安详、井然有序于一身。 9月5日 星期五 体重55公斤,烟0支,没有过性生活时间14774400秒。 天大亮,一大早,你,这很重要:出其不意抢个早[注]。 哦,收到一只包裹,也许是件礼物。 唔,是件礼品盒,上面有玫瑰花,也许是马克·达西!也许他回来了。 是只可爱的小巧的金色的短笔,上面刻有我的名字。也许来自芳妮美容店!笔 尖是红的,也许是支唇膏。 这就奇怪了,里面没有一纸说明,也许是推销公司推销的产品。 但并不是唇膏,因为笔尖是硬的,也许还是圆珠笔,上面有我的名字!也许邀 请参加推展会,以此作人场证明,进一步认定是推销公司所为——也许又出了份新 唇膏,也许是天娜的产品!——去观赏聚会的邀请。 管它咧,去科因斯喝咖啡去,不,当然还有巧克力蛋奶酥。 在咖啡厅里,把玩这件小礼品很开心,却不知是不是圆珠笔,至少用途不明。 后来,才在桌边坐下,端上咖啡,夹起巧克力奶卷,突然马克走了进来,那样 子像是天天按时上下班,一天也没外出过:穿着工作服,下巴刮得干干净净,有个 划痕,用手纸擦过,看得出手纸屑残留的痕迹。他走向外卖柜,放下手提包,朝四 下打量,好像找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他看见了我,有那么好一会儿,他眼里闪 现出柔和的神色(虽然不知何故,但却显然是那种眼神)。他转过身去拿咖啡,我 迫使自己更为冷静,注意力集中。他朝我这边走了过来,看上去有点公事公办的样 子。我真想朝他扑过去,伸出胳膊搂着他的脖子。 “你好,你手里拿的什么?”他朝我的礼品点了点头,没头没脑地问。 想不起来觉得是说高兴、幸福,还是快乐,几乎不假思索,我把盒子交给了他。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可能是袖珍笔吧。” 他把袖珍笔从盒子里拿出来,转过来看,又转过去看,然后像拣了块烫手的煤 核样,把笔丢进了盒子,“布莉琪,这不是什么礼品笔,这是颗邪恶的子弹。” 哦,我的耶稣啊,没时间讨论泰国、吕贝卡、爱情和别的什么事了。 马克抓过一张餐巾,捏住盒子盖,再次拨了拔那东西。 “假如你有头脑,你周围的人……”我悄声自言自语道。 “什么?” “没什么?” “坐着,别动它,这是颗子弹。”马克说着悄悄起身,一闪身到了街上,朝左 右看了看,活像TV剧里面的侦探。真实生活里所有的事情,竟然让你觉得是生活在 电视剧里,多么有趣,就好像是欣赏假肾清形的写真照片,让人想到风景明信片, 或者…… 他回来了,“布莉琪,你买单了吗?你在干什么?来吧。” “去哪?” “警所。” 上了车,有机会开腔了,谢了又谢,他为我所做的一切,谈了又谈他送给我的 诗,在狱中给了我多么大的精神支持。 “诗,什么诗?”车拐上了肯辛顿公园路。 “那首‘假如’啊——你知道——强迫你的心,永不……哦,上帝,我真的对 不起你,让你为我跑了那么多路,上迪拜去,我是如此感激,我……” 停下来等红灯,他朝我转过身来。 “绝对没什么问题,现在就不要说什么莫名其妙的废话了,你已经受了惊吓, 要静下心来。” 看样子,他完全没有注意到我已是多么的安静,多么的精力集中了,无须他来 告诉我,安慰我。我是想静下心来,可是很困难,突然,整个脑子里又装进了一件 事:有人要杀我。 我们到了警所,那情景跟TV剧不太相似,因为警所里又脏又乱,无人对我们的 造访显出一点兴趣。坐在桌子后面的那个警官,试图让我们去接待室等着,马克却 坚持让人领我们上楼去,最终我们进了一间宽敞但很昏暗的屋子,坐了下来,但没 有人来理我们。 马克让我把在泰国的一切讲给他听,问我哈里森是否提到过谁,住在英国的, 他认识的,这包裹是否是通过正常邮局渠道来的,我回家后是否注意到有人在我周 围出现,或尾随。 觉得自己真有点傻,告诉他我们是多么信任哈里森,认为他会帮助我们,但是, 他样子确实可爱。 “你和莎朗最该责备的就是没头脑,你在狱中的表现倒很出色,我听说。” 虽然他的话听上去很顺耳,他是在……哦,似乎还是公事公办的腔调,不像是 回心转意,打算与我重修旧好的样子。 “你是不是该给办公室打个电话?”他看了看表。 我用手捏住自己的唇,想告诉他,我不在乎是否有工作,或者是否活着,反正 我已经活了20年又10年了。 “别看上去像是吞了只蛤蟆似的,”马克大笑道,“找个体面的说法,解释一 下迟到的理由吧。” 我抓起电话,拨了理查·芬奇的直线,他立即就搭上腔。 “哦,是布莉琪啊,轻佻小姐,回来才两天,又玩老花样了。你在哪里呢?那 么,我们是在做交易呀?” 假如你相信你自己,所有的人都怀疑你,我心里这么对自己说。假如你能…… “点上蜡烛?蜡烛熄了,姑娘们!”他大喊大叫道。 惊恐地盯着电话,弄不明白怎么理查·芬奇总是这个样。我倒与前不一样,他 是否毒瘾缠身,情绪时好时坏。 “让我来。”马克说。 “不,我有我自己的权利。”我抓过电话,咬牙切齿道。 “当然,当然,亲爱的,只是不能由你说了算。”马克嘀咕道。 亲爱的,他称呼我亲爱的! “布莉琪,又睡着啦?你在哪里?”理查·芬奇在电话里催问。 “我在警所。” “哦,太好啦,太妙了,又翻老账了,说来听听?”他半开玩笑半幸灾乐祸地 说。 “我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哦,哦!那是个好消息,一分钟之后你还会受到来自于我的死亡威胁呢。哈 哈,警察局,嗯?我就喜欢这情景,我们制作公司的一个漂亮的、老实巴交的、不 吸毒的、受人尊敬的雇员。” 冷嘲热讽,够了,受够了。我抽了口冷气。 “理查,”我咬了咬牙,“得了,不要乌鸦嘲笑喜鹊黑了,再说我又没吸毒, 没有劣迹。不像你,总之,我不会回来了,再见。”我放下电话,略略沉吟了一下, 才想起经济透支的事。神秘蘑菇,如果没有毒品牵涉进去,只是天生的蘑菇,该多 好呀。 就在这时,一个警察出现了,他匆匆走过,没拿我们当回事。马克用拳头“嗵” 砸了一下桌子,“看看,我们有位姑娘收到一颗子弹,上面有她的名字,有人过问 吗?” 那个警察停了下来,看了看,“明天举行葬礼,我们在肯塞尔台地还有身上插 着刀的咧,我的意思是,有个人已经被谋杀了。”他瓮声瓮气回了马克一句,扭着 头,哧溜一下就窜了。 10分钟之后,一个警探拎着一只手提电脑进来了,看样子他是来应付我们的。 “你们好,我叫迪·科比。”他跟我们打招呼,眼睛却看着他的电脑,过了一 会儿,朝我扬了扬眉。 “这是泰国卷宗,我带来的?”马克从警探身后看过去。“哦,我知道……那 事发生在……” “哦,好了。”警探说。 “哦,不,不,那是块臭排骨。”马克说。 警探奇怪地看了看马克。 “那是我妈遗留在购物单里的,已经开始腐烂发臭了。”我解释说。 “你看?那里?对了,这里就是泰国报告。”马克朝那份表格倾下身去。 警探展开双臂掩护着那份表格,像是怕马克抄袭他的家庭作业似的。就在这时, 电话响了,迪·科比接听电话。 “好的,我要乘坐警车走肯辛顿高架,好的,靠阿尔巴特大厦附近,落葬时, 我要表示一下我最后的敬意,”他的语气让人恼火,“那个该死的迪·罗根在那里 干什么?OK,好的,白金汉宫,那么,什么?” “那个报告关于哈里森说了些什么?”我悄声问。 “吉德,哈里森·吉德,他这样称呼他自己,是吗?”马克讥笑道,“实际上 叫罗根·戴卫。” “OK,那么,海德公园的拐角吧,但,我要在人群的前面,对不起了,”迪· 科比放下电话,显出要对我们做出些效率补偿似地,格外殷勤地解释说,“罗根· 戴卫是个关键人物了,不是吗?”那样子很像我上班迟到以后的表现。 “我会觉得很惊讶,是否由他本人安排了一切,而不是阿拉伯贩毒集团。” “哦,各种可能都有。” 很不耐烦马克在我头顶上与那警探有一搭设一搭地闲扯,拿我当聋子、哑巴。 “对不起,我可以参与你们的交谈吗?”我忍不住了。 “当然,只要你不乌鸦嘲笑喜鹊黑。” 那个警探看看他,又望望我,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他可以派别的人送,我 猜想,但似乎也不太可能,甚至有点犯傻,考虑到……” “哦,对了,万一是这种情况,对不起,”迪·科比又拿起电话,“对,嗯, 告诉哈罗路,他们线上已安排了两辆车,不,我要见到棺材,才进行下一步。是的, 嗯,告诉雷明顿就出发,对不起,阁下。”他放下电话,自在地笑了笑。 “万一是这样情况……”我说。 “是的,这是不可能的,一个人有认真的意图会广而告之……” “你的意思是他们会立刻枪杀她,对吗?”马克说。 哦,上帝。 一小时过后邮包被送去技术鉴定,录指纹,验DNA指数,我仍旧在接受询问。 “在泰国遇到的人当中有谁会记恨你,一个婚外恋,遭拒绝,也许吧?年轻女 士?” 很乐意被称之为“年轻女士”,你知道,也许并不年轻。 “布莉琪!注意,是否有人要伤害你?”马克说。 “有许多人伤害过我,”我晃着脑袋,“理查·芬奇、丹尼尔——但我认为他 俩谁也不至于这么做。”我不确定地说。 丹尼尔会认为我一直谈论那晚约会吃饭的情形,他恼火被我拒绝?当然,那是 有点过激,但也许莎朗说得对,男性无能就动粗。 “布莉琪,”马克轻声慢语地说,“你想到什么就跟迪·科比说。” 很尴尬,但还是一五一十将那晚情形讲了出来,迪·科比做了详细记录,脸上 一副一本正经的表情,马克没说什么,只是看上去很气愤,注意到警探不断朝他递 眼色,制止他。 “你还跟哪些下流坯打过交道?”迪·科比问。 “惟一的一个我能想起来的就是杰弗雷叔叔的小跟班,但这也很荒唐,因为那 个跟班并不认识我。” “你打算搬出你的住处吗?你可以去哪里?” “你可以跟我住在一起,”马克突然说,我的心跳了起来,“我有空置房间,” 他又加了一句。 “你可以给我一点时间吗?”警探暗示马克离开,马克略加沉吟,随后说, “当然,”转身走了出去。 “我不能确信与马克先生住一起是明智的选择,小姐。”警探朝门口看了看。 “是的,是的,你也许对的。”我认为他倒像是个父亲,在乎我的利益。作为 一个男人,他这样暗示我,是说我应该保持点神秘感,不是轻易就能到手的,要让 马克总有点想法。我记住这一招还从未玩过。 “你跟达西先生过去的关系怎样?” 哦,我开始又倒出了另一个故事。 迪·科比似信非信。门开了,这时,他正好在说,“如此说来,达西先生只是 碰巧在咖啡厅里,是吗?你就在那里,早晨收到的子弹吗?” 马克走到我们面前。 “OK”,他恼火地说,“按我的手印,验我的DNA,让我们跳出这个是非因。” 他看着我像是说,“你就是肇事的根源。” “哦,我可不是说你,先生,”警探急忙解释说,“我们只是先要排除掉那些……” “对了,对了,让我们跳出是非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