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人靠头脑生活,他的头脑不够用,不妨试试,你的头脑至多只能养活一只虱子。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人还不够狡猾,他永远不会看穿一切谎言与欺骗。即使你 制订一个计划,即使你很聪明,再制订第二个计划,两者全都不灵。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人还不够恶劣,但他努力奋斗,倒也做得漂亮。去追求幸 福,但别追过了头!因为人人都追求幸福,幸福就会落在后头。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人还不够谦虚,他的努力发奋全是自欺欺人。(人生努力 不足之歌) 奋斗 皮丘姆先生也在艰苦奋斗。 他日日夜夜在为摆脱这桩船舶交易而忙碌。他竭尽全力谋求重操旧业——批发 行乞。 他担心自己往后会穷途潦倒,感觉会被一个更狡猾、更无情、更能干的人欺骗 ——这一切在他身上转化为扩大他的乞讨业务,而乞讨业务只有靠压制和欺骗才能 繁荣。他也惯于利用自己的愁闷。 有时他站在院子里的狗舍前面,对费康比说话,仿佛他是自己的同伙。这个独 腿人对此感到惊异,直到他发现皮丘姆先生也许是在对那些狗说话,因为他压根儿 就不看他。 “我在报上看到,”例如他说,“近来行乞的人太多了。这真荒谬!至多每隔 好几公里才能看到一个要饭的,而且总是同一个人。如果从乞丐人数来看,可以相 信没有贫穷。我常常问自己:穷人究竟在哪里?回答是:遍地皆是。他们由于人数 众多而不显眼。此外还有仅由他们居住的巨大城市,但他们好像隐蔽在那里面。在 漂亮的地方看不到他们。他们回避那些令人喜爱的街道。他们大多在工作。这能最 好地隐蔽他们。人们不会注意到他们买不起吃饱肚子的东西,因为他们不会到商店 去什么都不买。在背街房屋中慢慢消瘦的是整个民族。时兴的消灭他们的形式是一 种几乎觉察不到的形式(且不说那是一种无名的形式!)。他们正在被消灭,但消 灭过程持续多年。搀假的食品,而且还太少,污染的住宅,削减一切生活功能—— 这一切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摧残一个人。人的耐力难以置信。他只是慢慢死去,一点 一点地。他有很久还像是一个人。只有到最后他才认输,完全消亡。这种独特的消 亡方式使得难以觉察如此大量不可估量的毁灭。我常想如何能使这种贫困、真正的 贫困产生某种效果。这定会是一桩难以置信的生意!但这是不可能的。怎样去利用 一个母亲抱着自己生病的孩子眼巴巴地看着水从她小屋墙上流下去的目光?这种目 光本来肯定会使人震惊的。这种母亲有好几十万,可是能拿她们怎么样呢?你也不 能组织参观贫民区,就像参观战场一样!或者瞅见一名四十岁的男子,他认识到自 己从竞争中被淘汰,因为他已筋疲力尽——不是他,而是社会环境不爱惜他的力气 ——看到这会使人大为震动,但此人没有让公众看到。从生意上看他是没有用的。 这仅仅是成千上万个例子中的两个。” 慕地皮丘姆先生似乎失去谈话的兴致,挥手让费康比去干活。他面带忧心忡忡、 心神不定的表情走了。 或者他说:“乞讨生意是一件怪事。对我来说正是这样,开始时很难相信这种 生意。可我后来发现,人们由于恐惧而受,由于同样的恐惧也愿意施。也并不缺乏 同情,只是人们不能用同情挣到一顿热餐,就像没有同。情一样。我也不明白,人 们在施舍前为什么不更严密地核实乞丐们的残疾。他们深信,这些创伤都是他们自 已造成的!既然他们做生意,难道就不会有破产的人?如果他们为自己的家庭生计 着想,难道就不会有别的家庭穷困潦倒?所有人都一开始就深信,鉴于他们自己的 生活方式,就必然到处都有负致命伤的人和亟须救援的人爬来爬去。干吗要费劲去 核实呢?不就是施舍几个便士么!” 另一次他只说:“你别以为我不把我的导盲犬喂肥是因为我坏:如果它们看上 去肥壮,就只会影响生意。” 一天他用下面的话指责费康比的安详表情:“你看上去太心满意足了。我对所 有我的人员说,他们必须看起来像是受侮辱受躁睛的人;为了不看到这种可憎的景 象,人们愿意给钱。” 要是他知道,对雇员讲这种话是一种严重的精神疾病的症状,他一定会大吃一 惊;因为他知道,病人不能指望得到照顾。 筹措购买南安普敦船舶的资金相当困难。 国民储蓄银行的米勒抬起手拒绝了贷给五万英镑的过分要求。他不想得罪他的 客户,便提了他对银行的七岁女老板负有责任这个理由。他说他正忙于同大财团做 生意。私下里说,是克利斯顿集团。对皮丘姆缺少资金,他看来很吃惊,实际上他 比看上去的还要吃惊。 皮丘姆在国民储蓄银行存款约一万英镑。但他绝不想动用这笔存款。再说它也 不够。 菲尼断言现在终于需要进行手术了,并不断地威胁要在次日去住院。只有伊斯 门在斗争,但未能取得许多成果。 这时他们还突然获悉,海军部的黑尔正受到一个丑闻的威胁。 科克斯特意来找皮丘姆,在他那铁门后面的小办公室里等到伊斯门被叫来。 他通报了如下情况:几日来黑尔收到一些勒索信。他的妻子曾在两年前在一次 警察大搜捕中被逮住,当时她正同她丈夫的一个朋友在一家计时旅馆里幽会。勒索 者声称拥有这个朋友的日记,日记透露黑尔了解此事——但不管不顾。他甚至现在 还同这个朋友有业务联系…… 经纪人仔细打量伊斯门良久,他的话主要是对着伊斯门讲的。后者把他那露出 痛苦表情的脸转向皮丘姆。 皮丘姆又像是得了一场大病。 “这本日记要多少钱7 他吃力地问,同时回避科克斯的目光。 “一千,”科克斯不经心地说。 “这他有。海上运输船舶公司已给过他九千。” 这是伊斯门说的。 接着科克斯耐心地说:“他一无所有。他的老婆要打扮,不然的话她就得不到 朋友,连计时旅馆的朋友也不会有。他从海上运输船舶公司得到的钱,剩下的得用 来制止调查。这个人的情况真惨。” “要是他不给钱,那会怎么样?”皮丘姆问。 “那他就得下台。与我们有业务关系的人也有私事,这真糟糕。黑尔遇到困难 立马就来找我,因为我是他最好的朋友。他不想要什么帮助。这是你的官架子,我 对他说。你的困难就是我的困难。先生们,我们得想办法。不能让像黑尔这样的人 因为这种鸡毛蒜皮的事而垮台。这从人情上讲是说不过去的。但即使纯粹从自私自 利的角度考虑,我们也得帮黑尔一把,先生们。” 科克斯在店里告别时迟疑了片刻。 “波莉小姐一直还没有从夏蒙尼回来吗?”他问,一面替他的毡帽整形——弄 成一种活泼时髦的式样。 “是的,”皮丘姆声音沙哑地说。 他对科克斯撒谎说,波莉正在瑞士完善她的教育。为了使这一错觉变得更加完 善,皮丘姆曾考虑是否要假造从夏蒙尼寄来的风景明信片。但这是不可取的。因为 迟早得向科克斯交代这件令人讨厌的事情的全部真相,哪怕她已经把一切安排妥当 了。 科克斯从来不忘打听波莉的情况。 皮丘姆定于下星期一与黑尔和科克斯在澡堂里见面。科克斯一般在“菲瑟盆浴” 处理他与海上运输船舶公司的事务,而且总是在星期一,不管这样会损失多少时间。 在与皮丘姆约定见面时间的半小时前科克斯和黑尔在那儿碰了头。 他们慢慢脱掉衣服,没有女服务员。黑尔,一个四十岁上下的胖子,说道: “我一直反对你和伊夫琳的关系,这你是知道的,威廉!你这样做只是使她疏远兰 奇。我知道,她为了你的缘故同兰奇大吵大闹,对此我有切身体会。任何精神上的 烦恼都会使她激动好几天。要是她有什么不舒服,我就会难受。我很赏识她。还有 :计时旅馆!你这是有病啊!我奇怪她没有得尊麻疹!计时旅馆每隔两小时就换一 次床单,这样看来那儿一定很潮湿!尤其是计时旅馆,可想而知!伊夫琳是我所知 道的最敏感的人。这床单简直对她具有反常的吸引力!在其他方面她倒是很正常。 这是她最美的地方。我决不会原谅你这件事,其后果确实不是我所不介意的,我不 是这样的人。但是现在我可以低声下气,向这帮小商贩乞讨一千英镑!我非常不愿 意这样做。我的私事与他们有什么相干?他们可以有理由说:先生,我们同您做生 意,我们不想为您的浴疗会账!我还不如现在就走开。我终究是政府官员。” 科克斯看着他,说:“是的,你终究是政府官员。” “我想知道,这个戈恩是从哪儿弄到你的日记的,”黑尔坐在小板凳上一面整 理他的袜子一面喃喃地说。 他们爬进大木盆。 黑尔洗泥浴;科克斯的澡盆里有某种令人兴奋的草药。 “想一想,”黑尔躺着时忧伤地说,“我们在职人员必须何等讲究荣誉,坚持 原则!我们可以做小一些的生意。我不想谈我们海军部迄今做过的生意,我不想把 英国牵连进去,我对此一无所知,作为英国人对此也不想知道什么。可看看俸斯麦 先生在德国做些什么生意!这是一位非常伟大的人物!他自己获得了巨大的财产, 他的国家获益匪浅。人们不总是公正地评判我们政治家。人们只看到这个或那个行 动,便横加评论。可是他们对此知道什么呀!他们说,这个和那个外交行动是错误 的,但只因为他们从其表面的成就出发。一种很可笑的思考方法!他们是否知道这 一行动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当德国皇帝向克吕格尔总统发电报时,有哪些股票涨了, 哪些股票跌了?当然,只有共产党才会问这个。不过在咱俩之间说说,不仅他们会 问,外交官也会问。这个例子确实粗俗,但是这种想法很接近现实。主要的是要学 会粗俗思考。粗俗思考是大人物的思考。政治是用另一种手段继续的生意。正因为 如此,我们必须注意使我们个人的荣誉不要蒙上阴影。要是计时旅馆的事暴露了, 我就会丢人现眼地被赶出海军部。对这种嫌疑来说,任何功劳都无济于事。可我毕 竟有荣誉感,同这帮商人打交道是不合适的。” 说到这儿,皮丘姆走进来打断了他的话。三位先生共同洗发汗浴。 他们躺在木板床上凉快一下,脖子上围着被蒸汽弄湿的毛巾,这时皮丘姆开始 说。他说得很轻,像是一个病人;实际上他也是病人。 “我们的合作,黑尔先生,并不特别走运。跟我们的高度期望相反,您不能— —据我们所听说的——为政府购买我们的船,这对我们来说是一笔很大的损失,一 笔非常巨大的损失。” 黑尔哺南地说了什么。他伸展四肢躺着,用他那双小胖手拍打他臃肿的胸膛。 皮匠姆继续说着,始终说得很轻很费力。 “我们只不过是很小的商人。我们的钱来之不易。我想您已竭尽全力了吧?” 皮丘姆把脸转向一边去看国务秘书。后者此时一言不发。他的样子看上去并不 特别美观。让他不穿衣服见人,这是科克斯的一次失误。因为,他看起来像是一个 傻呵呵的胖子,不像是一位高级官员。何况他身上也没有什么可引起这位乞丐之友 的注意的。 皮匠姆的语气有了几乎觉察不到但确实具有的变化。 “我们听科克斯先生讲您有个人方面的忧虑,这影响了您的工作吗?我们对此 感到遗憾。如果我们使您消除这种忧虑,这对您的工作会有帮助吗?” 黑尔又喃喃地说了些什么。他很想打量一下科克斯的。这次谈话没有像所预料 的那样。 “您知道,”皮丘姆接着说,“我们在购买运输船时遭到不幸。事后发现这些 船并不像向我们描述过的那样好。我们也听说您担心这些船会惹麻烦。我们可以想 象,个人忧虑会使您更加难以对付这些麻烦。这里我也得提到一件个人的事:我把 科克斯先生看作为我未来的女婿。” 科克斯懒洋洋地转过身来。他有点吃惊地看着皮丘姆。他墓地想起,他在皮丘 姆的店里时皮曾问他,需要花费多少才让他从这桩船舶生意中摆脱出来。当时他对 皮丘姆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印象,后来他又把这忘了。 在此期间,皮丘姆仍在往下说。 “我们还是应当试一试,”他十分平静地说,“使用原来的那几条船。” 其他两位先生保持沉默。现在皮匠姆知道了他在南安普敦还不知晓的事情:这 两位一直还在想使用那几条旧船! 科克斯发出了刺耳的笑声。 “原来如此,”他说,“您现在还想在最后一刻花这区区一千英镑诓骗政府买 下您的破船?” 这时皮匠姆不说话了。 “这是海上运输船舶公司的要求吗?”科克斯突然粗暴地问。 皮丘姆躺着向他转过头去。 “不,”他说,“这是我的要求。” 几分钟后,黑尔开始抱怨伦敦的大雾。皮丘姆同意他的看法。他们走进小浴室。 此后他们在澡堂前道别。科克斯没有再说一句话。 乔纳森。杰里迈亚。皮丘姆经过数月暗中摸索和担惊受怕,现在终于看清楚了。 他在开始与国务秘书谈话时当然一秒钟也未曾想过,他能回避非分的要求,或 者为此索取那点微不足道的回报。仅仅是因为旧的习惯,作为商人,他脑子里不该 有只求付出不求回报的想法,至少应该满足那种探索什么能谋求到的东西的形式。 纯粹给钱而不要求任何回报,这种屈辱在他看来是完全无法忍受的。所以,这个算 得上精明的生意人试图让,或者至少要让他那破产的兄弟——由于社会原因他必须 防止他破产——把他的人寿保险转让给他;或者他命令一个乞丐为了一块不新鲜的 面包皮至少要在花园里刨个坑儿,并让下一个乞丐再把它填平。黑尔的沉默当时使 皮丘姆非常激动。他突然明白了。 这只使他感到痛苦。 提供给政府的将不是使他破产的南安普敦新船,而是那几条不适宜于远洋航行 的旧船。科克斯和这个卑劣的黑尔正在肆无忌惮地对虚弱有病、心肠好的海上运输 船舶公司敲骨吸髓。他们买不买新船,这与政府毫无关系,反正海上运输船舶公司 得付钱。而这一切都是从一开始就计划好的! 科克斯没有把计划透露给他,这使他深感不安。在其他情况下科克斯都是把他 当作未来的岳父对待的。 在这段时间内皮丘姆已不担心别的什么,而只是怕科克斯会因为波莉的缘故而 变得不耐烦。 当皮匠姆受海上运输船舶公司的委托把给黑尔的钱交给科克斯时,他提心府胆 地把话题引到了他女儿身上。科克斯先是不说话,后来说他不想催逼波莉。为了他 自己的缘故,他愿意被人爱。这样皮丘姆也不担心了。不管波莉小姐对他的态度怎 样,他,皮丘姆,在他心目中永远是她的父亲。在他有许多丑陋方面的生活中能为 一种更深沉更纯洁的爱作出牺牲,他感到很高兴。 科克斯先生属于为数众多的大言不惭的那一号人。 皮丘姆面部毫无表情地听着,第一千次决心促成科克斯和自己女儿的婚事。他 觉得科克斯的讲话太超凡脱俗,他的动机太美好了,不能持久。毕竟科克斯在这笔 运输船交易中曾经说过,他是不会拒绝皮丘姆先生的钱的。 经过深人的交谈后,他们在老橡树街决定再试一次。也许能给麦奇思先生制造 生意上的麻烦。 一天,正在大张旗鼓的销售运动中,麦奇思被告知,他的商店里里外外挤满了 乞丐。他们乱翻商品并大放厥词。他们边高声咒骂边把一切乱弄乱放。他们两三人 一起站在商店门前议论在这儿出售的破烂货。由于顾客必须从他们之间挤过去才能 走进店内,由于他们脏得要命,许多顾客在街上就又转回去了。麦奇思观察了几家 商店前他岳父派来的使者。起先他想去求警察来维持秩序,可是后来他想出了更好 的办法,让店主们在交通最繁忙的一个星期五在橱窗上挂上手写的牌子,上面写道 :“甚至乞丐也能在本店买到好货。” 这件事上了报纸,B 商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受大众欢迎了。 皮丘姆先生又一次遭到失败。 即使他的女婿还会面临许多困难,但是有一个困难他却没有看到。皮丘姆先生 同海军部一位高级官员在“费塞尔盆浴”的所费不发的会见还会给麦奇思先生的野 心勃勃的计划带来深远的影响。从这时起皮丘姆先生仿佛看到了载满士兵的三艘破 烂不堪的旧船在大海上航行,这一笔可怕的生意!这在他脑子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大甩卖 麦奇思在奥哈拉和范妮。克雷斯勒之间分配他的时间。他通常在一家理发馆里 会见前者,同他们在一起的还有铁匠广场的另外两个人:盗窃老手法塞尔和格卢奇。 他们在附近一家小酒馆里拟订比较重要的盗窃计划。 麦奇思始终会有很好的主意,作为组织者他是无与伦比的,不过同范妮在中央 采购公司办公室举行的会议,这使他得到了大得多的内心满足。收购破产商店存货 也需要要不少手腕,总而言之更合乎时代要求。 若不是同艾伦的接触使他耿耿于怀,在这笔生意中他本来会感到如鱼得水。 麦奇思、范妮。克雷斯勒和奥哈拉在中央采购公司办公室里举行的几次秘密会 谈,差不多都是在令人郁闷的沉默气氛中结束。 已经开始小心谨慎地向艾伦商店输送中央采购公司的货物。被雇用的采购员在 奥哈拉的督促下大肆展开活动。不过现在就已表明,中央采购公司对B 商店来说, 虽然是取之不尽的源泉,但对于广告宣传周连同如今也参与其事、本身几乎强大一 倍的艾伦商店所要求的大批供货来说,却远远不能满足需要。 时过不久,畅销货的存量果然开始锐减。 麦奇思有几天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消沉。他极其害怕向艾伦和奥倍尔那两位承认, 不断讨论的对克利斯顿的决定性战役压根儿就不可能举行。后来在他的脑子里慢慢 地形成了一个非常危险的计划。 夜里他在波莉身边连续好几个小时思考着他的危险处境。听到她那安稳平静的 呼吸,他就看得更清楚,思维更敏捷了。他那最大胆的决断就是这样作出的。 一天上午,他没有告诉范妮和奥哈拉,直接去找了艾伦,他对他说了下面这些 话:“我们不能把牌全都押在广告宣传周上。我们必须在克利斯顿开始他自己的广 告宣传周之前就先发制人,最好现在就开始降价。中央采购公司现在就可以像以后 那样送货。不过克利斯顿的廉价商品还没有准备就绪。” 艾伦像在做梦似地注视着他。麦奇思身上总有什么东西使他不喜欢。说他是强 盗吧,他又相当体面,说他是体面人吧,他却又有不少匪气。他的萝卜脑袋上的头 发也太少。艾伦很在意这种察觉。 不过后来他还是同意了。近来他的妻子同麦奇思太太一起去采购泪来后尽说麦 奇思夫妇的好话。艾伦通过这一渠道了解到他们现在很节约。麦奇思每天晚上检查 家用流水账簿。他认为到头来小钱就能派大用场。 此外麦奇思发现两个奥倍尔中的哥哥是个好帮手。大奥倍尔亲自参与改造艾伦 集团的人事政策。他着迷于古代希腊人的竞赛精神,无私地称赞麦奇思是这种精神 的倡议者。店员对销售分成,如今也像店主一样关心营业情况。竞赛欣欣向荣、广 告倍增。向商店供应的货物十分充足,品种也增加了。B 商店的斗室里也堆满了货 物。顾客买下这个,同时又看到另一个。他们在低廉价格的诱惑下尽可能地大量购 买。用彩笔写在包装纸上的大字广告向顾客宣传,表明这是购买多余东西的永远不 会再有的一次性机会。人们就像小偷一样走出商店,心中暗暗担心店主还是会突然 发现,他本该索取先令,却索取了便士。 麦奇思十分勤奋。他亲自从一家商店到另一家商店,给店主们出主意,也给商 品贴上价目标签。他最主要的工作是供应大批最便宜的商品,部分甚至是从丹麦、 荷兰和法国弄来的。他的中央采购公司在奥哈拉的领导下日以继夜地工作着。 有几批货物被认出是偷盗来的。有人举报桑树街一家B 商店,女店主名叫玛丽。 斯韦耶。那是乞丐们告发的。 麦奇思收回这些商品,把连同来自其他商店的这种商品送交警方,甚至让几名 小贼被捕。 尽管如此,有一段时间麦奇思仍然感到不安。他预感他的岳父尚未作出最后决 定。他至今大概只是没有机会。 “你父亲的仇恨,”麦奇思对波莉说,“是不合人情的。他对这个科克斯的依 靠一定又变本加厉了。他不停地追踪我。我一想到他就会有一种不愉快的感觉。我 想他总有一天会实事求是的。毕竟我只是在为我和你谋生。” 然而,当他的生意不久之后获得飞速发展时,他又把这种忧虑完全丢在九霄云 外了。 艾伦集团商店和B 商店在各大报纸上宣布,它们给参加战争的军人家属打折扣, 并且在申请开办新店时也要特别照顾阵亡将士的遗痛。这一举措受到了热情的赞扬。 千方百计降低了商品的价格。 不久克利斯顿连锁店开始感受到这种疯狂竞争的后果,也被迫降低了它们的价 格。国民储蓄银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米勒和霍索恩有数夜之久同克利斯顿一起细 心研究账目。这场运动耗资巨大。“一百五十岁”几乎不敢再正视对方。他们十分 强烈地感到自己的责任。 为了推动他们走到极端,麦奇思通过中介人又同他们建立关系,让他们推断: 支持艾伦商店和B 商店的商业,银行会慢慢地难以为继;奥倍尔兄弟正在谋求同克 利斯顿悄悄地拉关系。 他们果真作出了这样的推断,重又降低了小商品的价格。 于是艾伦和麦奇思也不得不再次降价。而两大集团的大广告宣传周就在眼前! 公众早就明白这是艾伦和克利斯顿之间的决战。他们也明白,现在可以廉价购 物。他们大量采购,但也有许多主妇在等待更低的价格。她们贪婪地在商店里走来 走去比较商品价格。 艾伦已在着手准备新的商品价格。与此同时,他学会敬重他的新伙伴。他看到 他的萝卜头时总反复思考,这个人是否能写一封短信而没有拼写错误;但他无疑会 心算。不久就会表明,他的能耐还不止这些。 现在中央采购公司本应对会盛况空前的大广告宣传周作准备了。艾伦的连锁店 不断欣然接纳中央采购公司送来的货,来多少要多少,也很少说一声“谢谢”。利 润当然并不很大,因为现在价格早已低于任何真正的利润界线,不过这种做法的目 的暂时仅仅是为了彻底打垮对手。至于大广告宣传周,艾伦完全信赖了不起的中央 采购公司。它似乎有无限的能量。 实际情况完全不是这样。 当库存越来越少的时候,麦奇思在范妮的店里遭受了一次严重的神经崩溃。他 哭着嚷道,他已被掠夺一空,沦为拦路抢劫的强盗了。他尽力而为,可他们想剥他 的皮。他受不了这种在火山口的生活。不能要求他超过一个人所能做到的。 这次发作的直接起因是与杰奎斯。奥倍尔的一次谈话。后者在这次谈话中把这 次大广告宣传周说成是奥林匹克运动会,亨利。奥倍尔批准的广告开支达到了异想 天开的数额。 范妮给他做冷敷,用阿尼卡配剂擦麦克的上身。他不停地哭了半宿,指责她也 只把他看作江湖卖拳艺者,他为了她而毁坏了自己的身体。 他像许多大人物一样,当自己的决断就要付诸实施时,对此却感到害怕了。例 如拿破仑在策划已久的政变发生的时刻就昏厥过去。 这种情绪与其他情绪交替发生。 有时他心请好一些,就请她到索霍的高档餐馆去吃饭。在那里,他同她一起笑 艾伦和奥倍尔兄弟,如果他的伟大计划成功了,他们会有什么表情。 范妮跟他一起笑,但她并不明白他说的伟大计划是什么。他久久不向任何人透 露他的意图,对她也如此。 但通常占上风的是忧郁情绪。奥哈拉的部下开始利用这种局面提出种种要求。 九月的一天,麦奇思被奥哈拉的一名信差召唤到南铁匠广场。 这是完全不同寻常的。麦奇思从来不去南铁匠广场的库房。整个奥哈拉帮中只 剩下奥哈拉、法塞尔和格卢奇三人知道他就是贝克特先生。 但麦奇思还是去了。一定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他在理发馆见到了奥哈拉。 他们默默地一起去附近的一家小酒馆。 奥哈拉为这次约见表示歉意,说他想跟麦奇思谈话而不让克雷斯勒太太知道。 帮内发生种种奇怪的事情,而范妮扮演了一个相当暧昧的角色。 这个帮不满意新的做法。他们认为固定工资太少。他,奥哈拉,立即采取强有 力的措施,但范妮处处与他对着干,阻挠他的所有措施。她很可能同格卢奇串通一 气,反正他忠心耿耿地帮她煽动不满情绪。近来他也又住到朗伯斯区她的家里。 麦奇思大为震惊。他本以为范妮对他是百依百顺的。 据奥哈拉所言,现在她通过中央采购公司支付的佣金对该帮自对克利斯顿展开 竞争运动以来所削减的工资进行补贴,但该帮仍不满足。大约一周以来,他们工作 不像平常那样。发生了多起怠工,有几个小组根本就不来上班。奥哈拉问人商店方 面有没有抱怨减少送货的情况。 麦奇思对此一无所知。相反,商店店主们现在都很乐观。 “那他们是从别的什么地方进货,”奥哈拉激动地说,“这么说来,这儿下面 的情况她什么也没有对您讲?” 麦奇思用手指在桌上的一摊啤酒中涂抹,并从他那水汪汪的眼睛里向奥哈拉投 去包斜的目光。他要了几支大雪茄,打发这个年轻人到据他说全帮人正在开会的里 德巷去。 奥哈拉对中央采购公司的正规采购毫不知情。麦奇思认为,这事与他毫不相干, 只要中央采购公司搞到单据凭证就行。 奥哈拉回来后说没有什么办法。他们对他说,克雷斯勒太太知道他们的要求是 什么。 他第一百次抱怨,当他停止把不顺从的成员交给警方的时候,麦奇思剥夺了他 的一切权力。 他们一起乘车去滑铁卢桥,但范妮在那儿的店已经打烊。他们在朗伯斯区见到 了她。格卢奇在她那里。 发生了激烈的争吵,麦奇思再次保持沉默。他亿斜了格卢奇一眼——刚才他也 很冷淡地向他问候——走进隔壁房间,从一个法国十九世纪头三十年款式的小柜子 里翻出一个雪茄烟盒。这给人一种很熟悉这套住宅情况的印象,范妮显得有点窘迫。 此外范妮确实认为这个帮的要求是合理的。他们要求再次修订雇佣关系,重让 他们自己负责工作,按提供的商品得到报酬。 “工资压得太低了,”范妮最后说,“他们不想干了。” “这只是暂时的,”麦奇思勉强回答道,“现在商品必须便宜。等到把克利斯 顿挤垮了,我们就可以再提高价格和工资。” 奥哈拉用拳头捶打桌子。 “他们只是在利用有利的形势!就是这么一回事!” “我们无法向他们讲明对付克利斯顿的行动,”范妮坚持自己的意见,“这些 与他们也毫不相干。他们不知道这些行动有什么用,也不知道它们什么时候结束。 他们想要他们的钱。” “这样不好,”麦奇思似乎心不在焉地说,“他们先是要与公务员一样的固定 工资,现在又想要独立的收入。这不是领导和被领导者的患难与共。他们老是朝三 暮四,昨天说这个,今天又说那个。昨天要固定工资,今天要分红。这不会有什么 好结果的。这不是同甘共苦,患难与共。” “别老讲什么同甘共苦,患难与共,麦克!”范妮生气地说。“这很可能是你 享福他们吃苦。” “但有可能来一个困难时期,”麦奇思坚持说,“到那时候谁负责?” “他们会自己承担责任的。你就别太敏感了!” “好,”麦奇思突然干脆地说。“可以满足他们的要求。告诉他们,他们可以 向你表示感谢,范妮!” 说罢他站了起来。 范妮留神地注视着他。 “他们是否又可以自由供货了?” “是的。但由我订货。” 他从门厅衣帽间衣钩板上取下奥哈拉和格卢奇的帽子,以心不在焉的一瞥把帽 子递给他们。格卢奇显得有点吃惊。 “我还有事要跟你谈!”麦奇思漫不经心地对范妮说,于是那两个男人悻悻而 去。 范妮送他们到楼下。当她回到楼上来的时候,麦奇思神情含糊地站在窗前。他 把窗帘拉开,向着下面街道看。 “也许格卢奇还会回来,”他平静地说,“去看看是否还亮着灯。我们最好到 卧室去。” 他立刻走在前面。卧室在起居室旁边,也朝街。麦奇思等到范妮进来,然后把 起居室的灯熄灭。 “卧室的灯就够了,”他说,“你得节约。付给该帮的佣金从你的薪水中扣除。” 他坐到床上,指了指一张印花布扶手椅子。范妮生气地坐下,忐忑不安。以往 他不常这样突出他的物主权利。 “你吃醋吗?”他突然问道。 “这我正要问你呢,麦克。你真逗。” “那就告诉我,你对整个计划知道什么,”他气呼呼地说,“全都说。” 她很惊奇,因为她对他的计划一无所知。她只是主张对部下要公道。她不想吵 架。她的观点是:自己活也让别人活。她持这一观点,也许因为格卢奇是这个帮的 成员。 当他现在向她阐明他的计划时,她只是感到惊奇。 他相信她对此毫不知晓,但如今已开了头,便把这件事对她讲明。她能比其他 任何人都听得更仔细。 克利斯顿和国民储蓄银行的处境有好多弱点。这里他看到还有巨大的发展可能。 皮丘姆先生终归是那“一百五十岁”的主要主顾之一,皮丘姆先生终归是他的岳父。 但他首先要同他的盟友艾伦和商业银行“取得一致意见”。 “只要我有他曾欺骗我的感觉,我就不能像我所希望的那样坦然和无保留地并 肩作战。这事卡在我们中间。要是我毫不含糊地向他说明我的观点,我们相互建立 正常关系就容易得多了。” 他打算在最近停止向艾伦供货,也停止向他自己的商店供货。他想通过这一手 使艾伦和商业银行的人在他们即将挤垮克利斯顿之前“大吃一惊”,陷人绝境,不 再有货来进行决战,这样一来他们就会发现他们多么依赖他。然后中央采购公司就 可以重订合同。迫使他们接受新的价格。艾伦正忙于竞争,在大广告宣传周之前不 久,他是不会愿意让仓库空着的。但如果艾伦支付新的更合适的价格,那么迄今那 种成问题的采购方式就可以取消了。因此,对麦奇思来说,今晚同奥哈拉部下的新 协议是完全出乎意外的幸事。他渴望过有条不紊的生活。 “我得成家了,”他直截了当地说。“我到了该有银行户头的年纪了。” 在说话的过程中,他变得快活起来,起劲地在房间里咯噎咯嘻地走来走去,一 口口猛喷着雪茄烟。 由于他努力向她解释,他确实把他对格卢奇的怒火丢在脑后了。他也想,她在 支持该帮的独立要求时一定已猜到一些他的计划。 现在她十分兴奋,以至于使他难以脱身。 在返回南希德途中他才想起格卢奇,想起他又与范妮同居。他决定尽管如此对 范妮要冷淡一些。他觉得她也太有主见了。 一次历史性会议 数日后中央采购公司举行了一次会议,麦奇思也参加了。 麦奇思在宣布会议开始时要求各位先生自己任意取用雪茄,还准备了威士忌和 苏打水,因为预计会议会开得很吃力。 然后他口中转动着新的雪茄,有点乐滋滋地把他同大艾伦为广告宣传周制订的 计划放在面前绿布面的桌子上。计划十分庞大,非常详细。 “我们为此工作了四天。上星期日我在瓦尔本城堡提出了这份计划。杰奎斯。 奥倍尔说,这等于是一次奥运会,伦敦商业界还会多年记住它。” 麦奇思用拖长的声调缓慢地说。他向后靠在他的油布椅子上,问范妮中央采购 公司能否及时搞到所需要的商品量。他提出的数字大得异乎寻常。 范妮转向一窍不通、困惑地望着两位律师的布卢姆茨伯里,笑了笑说:“不可 能。我们的存货快光了。最多能供应三分之一。运动开始得太早了。” “这真糟糕,”麦奇思说并向天花板看。 “我们至少可以供应三分之一,”范妮大胆地建议。 “这不是对一个宏伟计划的建议,杰奎斯。奥倍尔说,充其量只有古代希腊人 的竞赛才能与这一计划媲美,”麦奇思高深莫测地回答,“三分之一!我认为,要 么百分之百地履行义务,要么就完全不履行。究竟这是不是法律意义上的义务,我 的意思是,不仅仅是我们当然有的对朋友的道义上的义务?” “我们已全都筋疲力尽,”范妮简短地说。 “糟糕,”麦奇思说并看天花板。 “算了,”两位律师中的一位李格尔说,他不像麦奇思那样觉得这场戏很有趣, “这么说,您想不管艾伦死活了?” “什么叫‘我想’?我必须这样!毕竟这也影响到我的B 商店,”麦奇思不以 为然地说,“它们受到严重打击。我不能把它们当作例外。克利斯顿会搞成他的广 告宣传周的,而我们不会,这真够糟的。我们已一无所有了。我并不是无缘无故地 劝诸位自己饮用威士忌,我们精疲力竭了,要是中央采购公司能挺过这场危机,那 就是万幸了。让我们言归正传吧,我想避免对艾伦直言不讳。供货量必须逐渐减少。 这要组织好。既然我们不能认真地组织供货,我们就至少要组织停止供货。还有一 点,先生们,千万不要忘记:病者死亡,强者战斗!生活就是这样。” “我们就处理最重要的事吧厂李格尔简单冷淡地打断了他的话。他没有什么好 说的,但他对这件事不太喜欢。 麦奇思尚未说完。 “这对我们的B 商店朋友是一次严竣的考验,”他把雪茄换到左手中,用右手 去拿一枝铅笔,慢条斯理地说。“遗憾的是,我们不能帮助他们。他们当中有很多 人拖欠利息,结不了账,而眼下已到了困难时期,我们自己需要收回我们每一笔借 款。他们必须想到要还钱。我们向他们提供贷款,帮助了他们,现在他们必须帮助 我们,归还贷款;这是合情合理的。我们需要储备来度过困难时期。也要记住,如 果我们倒了,他们就全都会垮台。” 现在连范妮都大吃一惊。她没有想到会需要这样。麦克想用储备干什么?他的 商店如果垮了,难道他就能进一步发展?艾伦会摇摇欲坠,但能挺住,对手克利斯 顿会取得辉煌的胜利,尽管像麦克所希望的那样只是暂时的,可是那些小店就会像 昙花一现那样,纷纷垮台。 麦奇思已经在忙于工作。他把所有能够到的纸条都涂满了。奥哈拉如鱼得水。 五人具体确定如何逐渐减少对商店的供货,麦奇思坚持对B 商店和艾伦商店要 一视同仁。他不能让艾伦以及商业银行提出有根据的抱怨。 立即着手执行这一决定。就在销售运动中,商品供应开始停顿。 艾伦盲目相信中央采购公司取之不尽,没有专门明确地签订新的固定合同,包 括不供货的违约金在内。艾伦和他的银行陷人惊慌失措之中,他们首先打听B 商店 是否在供货方面受到照顾。他们得知B 商店也像他们自己一样渴望得到货物。 实际上B 商店店主涌向位于伦敦商业中心区的中央采购公司办公室,克雷斯勒 太太始终态度和蔼,用空话让他们一天天地等下去。 回家以后,他们看到麦奇思先生的信,信中请求他们偿还拖欠的贷款。 被商业银行的先生们请到他们办公室去的麦奇思先生作出不知所措和痛心疾首 的样子。 他从他的烟盒里取出一支雪茄,然后摇摇头又把雪茄放回去,似乎在这些日子 里他连抽烟都讨厌了,接着他说:“我深感失望。我的商店处境十分凄惨。这帮穷 人为做前期广告花了不少钱。他们绝大多数自己画宣传广告画,现在店里空空如也, 像是老鼠洞。人满为患,货架空空!就在该支付房租的十月一日之前不久!此外他 们为大甩卖雇佣了临时工。但我根本不想谈这些。这毕竟只是物质上的损失。使我 痛心得多的是这件事的人情方面,布卢姆茨伯里是我的私人朋友。他决不能对我这 样做。我把这不是看作生意场上的不规矩,而是看作品行恶劣。” 麦奇思始终如一地坚持这一态度。他绝不回避B 商店的朋友,而是一如既往地 到他们那儿去。他表情严肃地说明他为什么要收回他的资金,不拿架子坐在店堂后 面的小屋子里,把孩子抱到膝上,想方设法在那些绝望的店主中散布他的信心和乐 观情绪。 他同女人们详细讨论她们的困难,向她们指出,她们没有看到仍然还有厉行节 约的新的可能。对男人们他就个别做工作。 “此事叫我很痛心,但我不表现出来,”他说。“在这个困难时期,你必须是 你妻子的依靠。” 这样,他就显示出天生的领袖风采,证明一个人只要意志坚定就什么都能说。 他了解这些小人物。他们起先阴沉的表情并不使他惊恐。现在他们必须坚持到 底和坚强。“只有强者能生存下去,”他一面探究地窥视他们犹豫不决的眼睛一面 说。这种目光令他们久久难忘。 正如历史所表明的,正是这些阶层偏爱弱肉强食的世界观。 另外,麦奇思在这些日子里也只是用这种口吻同波莉谈话。他要求她厉行节约。 他一本正经地对她说,他要跟他的部下一起艰难度日。他给自己购买低档雪茄,抽 得也少多了。他甚至还停止订阅一份报纸。 “以心换心,”他说。“我要求他们很多,尽一切可能。正如那位斯巴达母亲 对上战场的儿子所说:不成功便成仁,我也对我的B 商店朋友说:不坚持便垮台! 既然如此,在困难的时刻我也得对他们保持忠诚。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削减你的家 用钱了吧!” 他试图对杰奎斯。奥倍尔倾吐衷肠。但奥倍尔奇怪地态度相当生硬。他冷冰冰 地说,在他看来,运气不好的人如同没有头脑的人一样,应该被淘汰。同情失败者 是软弱的表现。 麦奇思觉得希腊哲学有点太残酷了。 慰劳品 麦奇思还有大量亚麻布和羊毛库存。在中央采购公司决定停止向商店供货前不 久,他通过一次夜晚潜入威尔士一家纺织厂盗窃,搞到了大批亚麻布。他不知道如 何处理这批货。 报上又大量刊登有关南非战争的消息。 不仅在伦敦,而且在南非也在进行激烈的战斗,不仅是伦敦的利益冲突,而且 南非的利益冲突也使贫困阶层深受其害——想想普通老百姓和在这些日子里绝望地 企盼进货的B 商店店主们。 这里必须提供救济。 救济委员会纷纷成立。上流社会的女士们慷慨解囊。老老少少争先恐后。上等 家庭和学校里有纤细白手把亚麻布片撕成绷带,也为英勇的战士缝制衬衣,织毛线 袜。牺牲这个词有了新的意义。 麦奇思派波莉去参加几个这样的委员会。他为他的亚麻布,也为羊毛找到了好 销路。 波莉在临时设立的缝纫间度过每天下午,女士们一面喝茶一面缝制男人衬衣。 她们个个都神情严肃认真,谈话是在牺牲的气氛中进行的。 “他们得到这种漂亮的白衬衣一定会感到高兴的,”女士们说。 她们一面用拇指甲抹平贴边一面谈论英国的伟大。 女士们年纪愈大就愈残忍。 “我们对这帮对我们英勇的英国兵打黑枪的匪徒太仁慈了,”波莉旁边一位上 年纪的上流淑女说,“我们应当干脆抓住他们统统枪毙,好让他们知道同英国打仗 意味着什么!这些人压根儿就不是人!他们是野兽!你们有没有听说他们在井里投 毒?只有我们的人总是光明正大的,但他们对这种无赖就不应当这样!你说是吗, 亲爱的?” “听说,”一位年纪更大、戴一副大眼镜的女士叹息着说,“我们的战士作战 无比英勇。他们在枪林弹雨中前进,就像在练兵场上一样。他们根本不在乎是否会 牺牲。一名报纸记者曾进行过调查。他们全都说同样的话:只要英国能自豪地看着 我们,我们不要紧。” “他们只是在尽他们的本分,”第一位女士严肃地说,“我们尽我们的本分吧!” 于是她们就缝得更勤快了。 两个年轻姑娘开始吃吃地笑。她们脸涨得通红,竭力不去看对方,不然她们就 会忍不住扑啼笑出声来。她们的母亲恼火地示意她们安静。 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士沉着地说:“如果在报上读到前线的情况,再想到那些身 穿军装的漂亮年轻人,你就再也乐不起来了。” 那两个年轻姑娘扑啼笑出声来。她们并未有片刻停止对她们的不严肃天性作斗 争,而是拼命地抑制自己,在她们的身体笑得直晃的同时极其严肃地挤眉弄眼,由 于极力保持严肃而缩成一团。 一个少妇来帮助她们。 “我不明白,”她开始了一次新的谈话,“当我看到我们英勇的士兵穿着汗水 湿透的破旧军服,想到他们经历过的战役和劳累,我就能直接吻他们,即使他们没 有洗澡,汗水湿透,身上血糊糊的。真的!” 波莉向她匆匆看了一眼。 “我的父亲说得真对,”她想,同时低下她的圆脸凑近针线活,“打胜仗后就 得派衣衫槛楼的伤兵去乞讨,可是打败仗后就得派整洁漂亮的军人上街乞讨。这就 是全部本领。” 谈话转到慰劳品上。 女士们向前线寄去装有烟叶制品、巧克力和慰问信的小包,全都系上漂亮的紫 色和粉红色蝴蝶结。 “在米勒街艾伦商店花一先令能买到最多的烟,”一个姑娘热心地说。“也许 质量并不很好,但他们宁可要多一些而不是要好的,大家都这么说。” 士兵们在信中表示感谢,姑娘们传阅这些信件。信中有着十分可爱的拼写错误, 信写得十分完美。 “可惜我们不能也在衬衣和袜子里附上我们自己的信寄出,”在米勒街购物的 姑娘说,“这会叫人更开心。” 摹地,那位戴眼睛的老太大转向波莉,用因愤怒而颤抖的声音说:“一想到这 件清洁的英国亚麻布衬衣也许不久就会染上一个英国小伙子的鲜血,我能亲手杀死 这样一个杀人犯。” 波莉惊骇地张大眼睛看着老太太。老太太干瘪的手里拿着针在半空中颤抖,她 的下颚无力地下垂。 波莉感到不舒服起来,不得不走出去。 女士们在一片哎哟声中对她表示关怀。 “她怀孕了,”一位女士对其他人说。 当波莉面色苍白地回到屋里来,一声不响地坐到那个正在缝衣的女吸血鬼合唱 队中去的时候,一个长着一对温柔的大牛眼睛的女人说:“但愿是一个男孩!英国 需要男人!” 然后谈话转到另一个问题上。一位穿着花绸衣服的胖女人——大家都知道她的 丈夫是海军上将——说:“下层社会的表现真值得赞赏。我还参加另一个委员会撕 绷带。你们也应去看看。那是一个很好的团体。上星期二那儿来了一个普通的女人, 一眼就看得出是个不富裕的人,她捐献了一件洗得干干净净的有很多补丁的衬衣。 她说,‘我丈夫还有两件,我在报上看到前线有很多伤员。’我把此事讲给我丈夫 听,他说:这是一位英国母亲!有些公爵夫人也可以向她学到东西!” 她自豪地巡视了一遍。 “各就其位,各尽所能!”波莉旁边的那位高贵的老太太不以为然地说。 波莉可以向她的丈夫通报,她已收到上流人家庭的不少邀请。他很满意他的库 存这么顺利地出手,勉励她继续积极参加为英国将士举行的大慰劳活动。 X先生 麦奇思一见到艾伦和奥倍尔先生就抱怨他从前的朋友布卢姆茨伯里背信弃义, 但他却有一种感觉,即他在这一时刻必须更加强调他自己对中央采购公司的依赖。 特别是商业银行的疑心不易消除。由于突然停止供货这一招,这家银行完全落入中 央采购公司之手,而这双手千万不能被看出是麦奇思先生的手。 于是,他召开了保密严格的中央采购公司第二次会议。会议记录称他为X 先生。 他让会议通过中央采购公司致南希德。麦奇思先生的一封措辞礼貌、法律上无懈可 击的信的草稿。信中客气而坚定地指出,当初的协议所包含的价格仅仅打算作为广 告价格。中央采购公司的库存目前快要用光了,但它会尽快重新大量供货。当然是 在新价格的基础上。 当一切均已处理完毕,快到九点的时候,布卢姆茨伯里站起来结结巴巴地问, 这一措施是否会使B 商店店主受到损害。这使大家都感到惊愕。 布卢姆茨伯里的异议确实出乎意外。 那是一个寂静的黄昏,他们安详地坐在笨重的桌子周围。因为天气热,窗户都 敞开着;他们可以看到路对过煤气路灯下的栗树绿叶。 麦奇思马上放下他的雪茄,发表了一个简短的、主要讲给他的朋友布卢姆茨伯 里听的讲话。他强调说,对B 商店店主来说,这意味着短时期的困难,但事业上以 及其实所有人的成功,都是与在适当的时候作出牺牲的能力分不开的。病者死亡, 强者战斗。从来都是这样,将来也会是这样。B 商店店主现在要显示他们有什么能 耐。顺便提一下,他建议范妮。克雷斯勒密切注意现在谁垮台和谁挺住。这个决定 命运的问题也摆在奥哈拉的采购员面前。 就他而言,他承担全部责任。凡是范妮。克雷斯勒解雇的B 商店店主都是被他 解雇的。谁不相信他,谁就不能与他一起工作。 但接着范妮站起来,不看麦奇思,干巴巴地谈到B 商店店主的困境。对他们这 样做,无异是置他们于死地。大多数人一个月也维持不下去。她问自己和其他人, 如果B 商店都垮了,公司是否承受得起。 最后她说:“要是我们今天还不决定采取救济行动,一场灾祸就不可避免。” 麦奇思冷淡地、看样子是惊奇地说:第一,垮台的充其量是B 商店店主而不是 B 商店,这有很大的区别;第二,公司无力帮助孤儿寡母。此外他的观点是:要垮 的就让它垮,或者说要垮的还得再推它一把。 会议到此结束。那是一个星期六的晚上。那天是九月二十日。 奥哈拉在离去时还为结束语生气,就像他总是为麦克喜欢装腔作势生气一样。 干吗要为了这个布卢姆茨伯里而装出好像自己相信自己的话的样子?可是即使他们 俩私下谈话,麦克也不会摘下这个面具。他讨厌玩世不恭的讲话,用最诚实的客观 语调谈最靠不住的事情。奥哈拉常常觉得这触犯了他的羞耻心。 但他仍按照约定一丝不苟地执行一切,勇敢地对付那些采购员,叫他们又休息 数周,确切地说如今由自己承担风险。货源现在完全断绝了。麦奇思一言不发地把 中央采购公司的这封信递给商业银行,给他们留下了极其强烈的印象。 B 商店的小店主们在短短几天之内陷人一片混乱。他们全都欠房东的债,而且 还到处借钱,部分是为经营,部分是为日用开支。在最短的时间内开设了六家新的 B 商店,它们全都还没有正常运行。现在它们自然一定会认为,它们被出卖给那些 大连锁店了。它们绝望到极点。 从这时起,皮丘姆先生的雇员时而在街上发现B 商店店主或其家属企图行乞。 由于他们被麦奇思先生的代理人撵走,他们的独立性就更加提高了。他们的独 立达到了几乎不堪忍受的程度,他们甚至连固定的住所都没有了。由于自己的能干, 他们瘦得体重还不到五十公斤。 对皮丘姆来说,他们统统派不上用场,因为他们至少还需要两个月才能丢弃他 们的自尊心。 艾伦和奥倍尔兄弟大惑不解。他们对布卢姆茨伯里的语调起初十分激烈,但后 来到广告宣传周前不久就变得非常温和。艾伦的商店现在已习惯于中央采购公司的 便宜货,就像吸毒者对可卡因有瘤一样。它们必须依靠它。 布卢姆茨伯里去商业银行时麦奇思不在场。他对艾伦始终坚持这一说法:他已 同布卢姆茨伯里一刀两断,几周来再也没有进过中央采购公司的大门。艾伦和奥倍 尔兄弟——顺便说说,他们看上去已不像早些时候那样同艾伦关系非常亲近——对 这位勋爵十分殷勤。他叼着一支大雪茄烟,心里想着詹妮,许诺要尽一切力量消除 “分歧”。他们决定暂且不取消大广告宣传周。布卢姆茨伯里答应,中央采购公司 不久就会恢复正常重新供货。他们在分别时全都亲切地握手。各方都有关系已融洽 的感觉。也谈到了提高价格的问题。 此外,杰奎斯。奥倍尔甚至还邀请麦奇思到华尔本城堡去度周末。 这一次麦奇思把波莉带去了。范妮以其三寸不烂之舌才说服麦奇思把波莉的服 装保持在中等水平。他本想把她打扮得像一位公爵夫人;这就会比数周前勃卢姆茨 伯里打算把詹妮带去更加糟糕。 奥倍尔太太十分亲切地接待波莉。 波莉说话既不太多也不太少,她只是对奥倍尔兄弟吃东西时咂嘴声过大而感到 惊奇。 她在年长的银行经理杰奎斯。奥倍尔先生那里又大获成功;她在上了年纪的绅 士那里总是很受欢迎。 当杰奎斯。奥倍尔和麦奇思在公园里散步的时候,银行家指着挺立在嫩绿的新 草丛中的几棵多结节的老橡树说:“您看,亲爱的麦奇思,它们全都形单影只,相 距甚远。它们很幸运奖吧?您知道,我喜欢走运的人。这些树很走运。但人们不能 说,它们不能怪园丁精心栽培了它们。它们多好看。” 麦奇思默默地在他旁边走着,决心要走运。 不幸在这种如此和谐的发展过程中出现了一种不和谐的音:麦奇思得到警察总 监布朗的通知,今后他不能再抵制逮捕他的朋友了。麦奇思询问——再说这突然变 得很困难——其原因时,回答是:涉嫌杀害小业主玛丽。斯韦耶。